《亡国皇后穿成反贼后》 第1章 [穿越重生] 《亡国皇后穿成反贼后》作者:棠弥【完结】 文案 亡国皇后陆南星穿到了前朝末年,成为叛军首领的义女,“名声赫赫”的陆夜叉。 身为一名乱世中的女反贼,她迅速盘点了自己的生存技能, 看尽嫔妃宫斗--可在义军大老粗中搞阶级分裂 和朝臣玩智斗--火眼金睛招揽人才 跟太监学卖惨--下属都对我感恩戴德 与洋人谈生意--看着天下哪儿都是银子 反贼们问:老大为何知道那么多? 陆南星:我还知道开国皇帝他弟弟篡权继位;他侄子20年不上朝;他孙子认太监当爹…… 开国皇帝:?你再说一遍 带着一身的技能,待新帝登基后,陆南星果断拒了封后的请求---傻疯了,她才不会再重蹈覆辙! 小剧场: 一日,陆府竟然多了个脸皮厚如城墙的男人 完全看不出此人曾亲率八十铁骑大破两万敌军 自他来后,一夜之间将所有幕僚都轰了出去,就连一只公鸡都不放过 每晚拉着她在屋里读书,刚学到《论语》 读到“朝闻道,夕死可矣”时,他说:“这句我懂,今儿早上到我道上,晚上我就让他死……” 陆南星伸脚踩上他沟壑分明的胸肌,反被他抓住了脚裸,红着脸啐道:“某人相貌堂堂又能征善战,奈何胸无点墨,还乱我心曲!” 内容标签: 强强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南星 ┃ 配角:萧祈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搞事业面前,开国皇帝也得让道 立意:改变女子社会地位,实现女子价值 第一章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一名高大健壮的婢女端着铜盆从西厢房走了出来,大脚片子走在石板路上踢踏有声,将院内紫藤架下挂着的鹦鹉惊的扑腾起来,嘴里喊着:“撮鸟撮鸟……” “骂谁呢?” 婢女一脚勾起不远处的鸡毛毽子向鹦鹉飞踢出去。 只听得“噹”地一声,鹦鹉扑腾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扯着脖子吟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婢女听着鹦鹉念诗的口气,颇像大公子阎少康摇头晃脑矫揉造作的样子,不由得嗤笑着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拿起廊下的食盒往鹦鹉笼内添食,口中念念有词道:“李白,莫要与你主人这般没眼……”在一道锐利的目光之下,她硬生生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无措地挠了挠头发道:“姑娘,就在院中梳洗么?” “先放着罢。” 婢女听着这句有气无力的声音,看着靠坐在廊下椅中阖目假寐的女人,圆润的鹅蛋脸因生病瘦了一圈,反而凸显了尖尖的下巴,竟然显现出以往从不曾有的娇弱姿态,仿佛方才那道慑人的眼锋是她的幻觉。 自从昨儿个早上姑娘苏醒后,一日过去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进食不但慢斯条理,优雅至极,就连日常喝的浓香烈酒,更是蹙着眉让立刻端走。一顿饭下来,不过略捡几样尝了尝,就搁下了筷子。说话时,眼角眉梢衔着与往常火爆脾气完全不同的淡漠与幽凉。 婢女咽了咽口水,进屋拿了一条薄毯蹑手蹑脚地盖在了她身上,再也不敢制造任何声响。 陆南星阖目,蹙眉忍受着来自薄毯上隐隐散发出劣质香料的味道,却并未睁眼。 在穿来一日内,不知是谁请来了萨满在屋内做法,杀鸡放血招魂。在此期间,鸡的惨叫声,院子里的敲锣打鼓声络绎不绝。就连下人们来来往往嗓门也大的出齐,吵闹得不得安生。 此刻,难得有片刻清净,她要将穿越这件离奇的事,好生捋清楚。 她是大明最后一任皇后。 閫于深宫五年,无时无刻怀念人在广州时,借着小舅舅的名头与十三行做生意,赚的盆满钵满,成为当地的隐形首富。谁能想到,父亲被先帝临终顾命以后,在上京途中被起义军杀死,她被当做棋子嫁给了末帝。 末帝原本想立他的爱妃为继后,却被她横插一杠“鸠占鹊巢”,自然对她极尽冷淡,犹如被打入了冷宫。 自从各地爆发了农民起义后,她以一国之母祈福的名义宿在佛堂内诵经。亡国当晚,听闻回来报信的太监说农民起义军冲破了午门,将末帝和他的宠妃斩杀在乾清宫。 她打算从事先安排好的密道逃走,熟料却脚下一滑,狠狠地撞在了太|祖皇帝的石像墩子上,在剧痛之中失去了意识。暗中偷挖三年的密道,耗尽了全部的心血,却成为她的亡命之处。难道是太|祖皇帝显灵了么…… 当她醒来后以为投胎转世了,谁知竟然穿到了金朝末年。此时大明的太|祖皇帝,还不知在哪里盘算着起义反金。而她所穿的原身是个乡野丫头,因着父亲有点眼光,是最早扛大旗起义的那批人,一跃成为了义军首领之女。 只是运气不好,原身父亲在招兵买马时不慎跌入山崖,直接将积攒了多年的人马便宜了原身的义父——阎兴邦。 原身被阎家父子的苦情戏码感动地以身相许,一门心思等着嫁给阎少康。殊不知,她早已被阎家父子捧杀的恶名在外而不自知。 想到此,她宽慰自己:只要有命在,重获自由亦不是难事。 第2章 “姑娘若疼的厉害,奴婢这就找人去把大夫请来。”婢女见有人拎着食盒前来送饭,刚要去接,就听到她的叹气声,又赶忙退了回来,关心地问道。 “不必。” 陆南星这才将目光落在婢女身上,脑海中浮现了一些陌生的记忆:此婢女名叫阿硕,是原身父亲起义后捡来的孤儿,对原身很是忠心。 “告诉他们,不必派人过来做法,这几日我想安静地养病。” 阿硕“啊”了一声,“奴婢听管家说,大帅安排了三日跳大神的来给姑娘驱鬼。如今姑娘好似魂魄还未归位的样子,还是再忍耐两次……” 陆南星缓缓抬眸,只睃了她一眼,“我说的,你照做便是。” 阿硕从她犹如数九寒天般的目光中,感受到不同以往的威压,惊诧之下连连后退两步,将身后拎着食盒来不及躲避的人撞了一个满怀。两人纷纷在“哎呦”声中,伴随着几声碎裂的声响,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这般毛毛躁躁,平日里如何当的差?!”柳嬷嬷亲自将被撒了一身粥的婢女扶了起来,大如铜铃般的眼珠子不满地瞪着阿硕。 阿硕见骂她的人是夫人身边的红人柳氏,据说这个老虔婆曾是某位知州府里的教养嬷嬷,最得夫人青睐。平日里,更是瞧着自家姑娘哪里都不顺眼。今儿个她来,还带着刚被大公子抬成通房的落月,统统来者不善准没好事儿。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自家姑娘,低声下气地道歉,“落月姐姐对不起,我再去拿一份回来。”若今日闹大了,又要被大公子训斥,姑娘又要借酒浇愁。 柳嬷嬷冷哼一声,目光越过阿硕的肩,看向睡着的陆南星,见她面色苍白眉心微蹙,整个人奄奄一息,一副活不过三日的样子,心中暗喜。她端着托盘,朝着阿硕努了努嘴,命道:“去将你家姑娘唤起来喝药。” 阿硕想起这两日做法事,这个老虔婆亲自端起黑乎乎不知何物的汤水,死命往不省人事的姑娘嘴里灌,幸好大部分都流了出来。如今闻着碗里的怪味,根本也不像是草药熬出来的,便壮着胆子说道:“姑娘本就讨厌苦味儿,如今已经大好了,嬷嬷还是端回去罢。” “端回去?”柳嬷嬷斜睨着仍旧阖目的女人,“这是夫人花了重金,四处求人,请宁州城有名的杏林名医开的方子。姑娘若不喝,岂不是打我们夫人的脸?”萨满做法后,特意叮咛最少要喝满三日,才能见效。她今个如何也得让这野丫头乖乖把药喝了,让夫人放心。 “我看是你狐假虎威,借着夫人的名头来压我。”一道轻柔且慵懒的声音,从阿硕身后传了过来。 落月正在暗自欣赏着阿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窘迫样儿,闻言瞧过去,只见陆南星扶着椅子缓缓起身,一袭素衣,额头上的绷带反而将她的面容衬托的更加我见犹怜。平日里总爱瞪人的杏眼,今儿却覆上一层摄人的寒魄,整个人竟然显得高贵清华起来。 听着她的声音像是有气无力,不似以往那般呼来喝去,落月叹了声,“我听说,夫人为着表姑娘的病,好几日都不曾睡个整觉。柳嬷嬷是何等身份,如今日日亲自熬药,唉,这一切终究是错付了。”如愿看到柳嬷嬷眼中的赞赏。 阿硕见她帮腔,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在姑娘面前挑拨离间。你不过就是个通房,怎么着,还想越过我们姑娘?做梦吧你!” 柳嬷嬷本就见不惯女人当众言语粗鲁,尤其见小小一名婢女气焰如此嚣张,她看向陆南星,质问道:“老身作为夫人跟前的教养嬷嬷,今儿个定要让你知晓,什么是礼数!你是马上要做阎家儿妇的人,非但自己言行不知检点,还纵容下人耀武扬威。府里上上下下,无不背后对你们主仆二人指指点点,就连夫人都听闻坊间给你起了个诨名--陆夜叉。 亏得大帅仁义,还想着让你尽快和大公子成婚,为你冲喜。这一家子上下哪个不是为你好,可你做事想过阎家么?你这个样子,不配成为阎家少奶奶!” 落月听着这番指责的话及其舒心,略微缓解了听闻要为她和大公子冲喜时的怒恨。 “我配不配,也不是你说的算。”陆南星扶着阿硕的手,端起托盘上的汤碗,在众人面前缓缓地将汤药倒在了地上。只听得“咣当”一声,汤碗碎在了柳嬷嬷的脚下,将她唬了一跳。 “你自称教养嬷嬷,只第一条,尊敬主子便没做到。”陆南星睥睨的目光睃向她,不疾不徐道:“义父与我爹爹义结金兰,我在如何,也是这大帅府的贵客。夫人待我始终亲厚,岂能容你在此挑唆离间?!传扬出去才会让人笑话,刁奴竟然在大帅府里称王称霸。阿硕。”她微微抬手,本想示意去拿戒尺,后来一想,这地界儿未必有这东西,又道:“义军有军法,大帅府内自然也有家规。如今你犯了错,我却不能替你说情,总要让你长记性,免得下次丢夫人的脸。” 阿硕听着自家姑娘这番话就觉得抬气,忍不住大声说道:“姑娘,奴婢去拿紫金鞭?” 陆南星道:“有现成的,何必劳累。” 阿硕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碎瓷,从未见她如此云淡风轻般惩治人,以往都是二话不说上来就用鞭子抽打。两相对比之下,还是如此这般动动嘴皮子更加令人解气。 她一把薅住柳嬷嬷的衣领,轻松将她提起,对准膝盖后的位置狠狠踢过去将其按在碎片上,听着粗哑地惨叫声,说道:“姑娘想清净,要不奴去找只奇臭无比的裹脚布来塞她的嘴?” 第3章 陆南星只嘴角微牵,并未应允。 她本不想刚穿来就有所行动,总要观察下大帅府上下与原身记忆是否有误差,再做进一步的打算。无妨,即便惩治个下人,也改变不了现状。 “表姑娘……我……只是……”落月见柳嬷嬷被阿硕大力按在地上,早就吓得双膝一软,摊坐在地。她的手不慎扶在了碎瓷上,在一阵钻心地疼痛之下,索性哭了起来,想让更多的人听见。 阿硕见落月又装起了可怜,想到自家姑娘在府中的处境和大公子的态度,方才的解气立刻化作了慌张失措。她松开了柳嬷嬷,任由鸡贼的落月扶着那只老货,两个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小院。 她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那般,苦着脸问,“这贱婢最会装可怜,姑娘岂不是又要遭殃?”届时姑娘容不下通房的名声传了出去,又要扣上一顶善妒的罪名。大公子若心疼小贱人,那姑娘日后在府中更没有地位了。这句话她不敢说,是怕姑娘又不管不顾地去阎家父子面前哭闹,后果更加严重。 陆南星淡淡道:“我替夫人管教下人,谈何遭殃?”前世见惯了人心险恶,欲壑难填,自然知晓阎兴邦为了彰显自己有情有义,对她极其包容,这一切皆是为了给陆家军的将士们看。 于公,彰显了他阎家重情重义,令将士们认为追随了一个具有帝王胸襟之人,跟着他定会不离不弃。于私,不过就是儿子娶妇罢了,日后若不喜欢纳妾便是。甚至待大局稳定后,与世家女强强联手,休妻哪怕下个毒制造个病亡也使得。 届时,原身就是一名内宅妇人,且身后无娘家支撑的孤女,还不是他阎家想怎样便怎样。 打的一手好算盘。 “陆妹,你如何又发起了脾气?”一声低沉的诘问将陆南星拉回了现实。 她微微抬眸,余光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松烟色杭绸直裰的男人,拧着两道过于粗重的浓眉,微厚的嘴唇向下捺着,满脸不耐烦地走进院中。 第二章 阎少康才刚回府,就见到了满手都是血,泪流满面的新通房。 耳边听着声泪俱下地控诉,想起她一早便起身熬煮的鸡汤就这般被打翻在地,这明明就是妒妇撒泼,打他的脸。又想起为着她前日去茗山书院闹事,他今儿去拜见吃了闭门羹后的恼怒,通通涌上心头,怒不可遏地斥责陆南星道:“你不好生在床上养病,稍微好些便作践人,非要闹得府中鸡飞狗跳才得以安生。”却望进一双平静无波的眸中。 她并未像平日里那般浓妆艳抹,一袭红衣走到哪里都像一团火焰那般,令人感到焦躁。今儿未施粉黛,却凸显了她灵秀的五官,身着月白色长袄同色衣裙,周身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沉静与端庄,就像是换了个人那般,甚至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阎少康不由得回想起方才气头上说的话,又有些后悔,便笑着缓和了语气,“原你在病中,我不该把话说那么重。只是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日后成亲也是要当主母的人。”忍不住又多瞧了她几眼。 陆南星故作哀伤道:“义兄怕是很难理解,我至今都无法相信,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每每想到此,我都很怕被人欺负了,再也无人像父亲那般保我一世无虞。”她眸中涌上一层泪雾,泫然欲涕地望着阎少康,如愿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乱,继而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试探道:“义兄,这两日我总梦见父亲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你说,有生之年还能找到杀父之仇的凶手么?”凭借原身的记忆,她总觉得陆父的死颇为蹊跷,假借做梦试探,正好瞧瞧此人有几分道行。 阎少康倏然间有些冷寒。 这女人方才听到他的指责时,却没有一丝失态的表情,甚至眉头都从未皱过。此刻虽示弱,却令他感受到无形威压。 他强压内心的慌乱,解释道:“你在病中难免心绪低落,想念陆伯伯实属正常。大夫可说了,病中多思于康复不利,过两日我弄只狸猫来,陪你作伴。”握住她的手臂,想要扶着她回屋躺下。 陆南星不动声色地将右臂抽离,左手顺势搭在阿硕的手上,“我怕过了病气给义兄。”垂首轻轻咳嗽了几声,又道:“这两日怕是做法的缘故,总是梦见父亲,想必也令他老人家不得安宁,我也睡不安生。” “我这就命他们不用再来了,你安心好生休养便是。”阎少康见她只是做梦而非试探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跟在后面想要进屋,却被阿硕圆润的身体堵在了门口。 陆南星故意站在原地,只转身微微颔首道了谢,“方才被柳嬷嬷折腾的有些头疼,我想歇会子,义兄请回罢。” 阎少康颇不适应她如此冷淡疏离。 以往对她稍微亲近一些,便恨不得一整日都粘着他,害的他还要找借口甩掉这个跟班。今儿这般做法难道是欲擒故纵?又想着她身子不得劲儿,只得讪讪说好,继而说了些送补品送解闷儿的玩意话,这才带着满肚子疑惑离开了。 经方才的试探,陆南星得出三个结论:此人是个草包,兴许原身生父之死有蹊跷,阎家父子尚未将她当一枚弃子,开局不算太差。 “将窗牖全部打开。” 陆南星看着堵在门口的黑檀山水屏风,皱了皱眉。 这间所谓的中厅本就逼仄,只放得下一对主座和四对客座,便再无下脚的地方。如今在两扇门的门口放置这么大一座不知从哪个富户抢来的屏风,更加显得屋内狭小又昏暗,人坐在屋内便有一种憋闷窒息的感觉。 第4章 再环顾四周,原身怕是将所有她认为值钱的物件,全部摆放在明显的位置上,琳琅满目犹如仓库。 西侧间是书房,博古架上空落落的,书籍也并未有经常翻动的痕迹,一眼便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东侧间内寝更是像入了洞房那般,大红帐幔,枣红锦被,玫红凳垫…… 陆南星扶着八仙桌缓缓坐下,一手支颐,做着心理斗争。 五载的深宫生活,触目皆为百年陈设,古朴而典雅。如今,放眼望去只想着逃离此处,却又明白既然穿在此人身上,适逢乱世又涉及性命之忧,身外之物便也顾不得那样多。 在原身的记忆中,各地农民纷纷揭竿而起,阎兴邦所盘踞的宁州属于江浙行省,物产相对富饶也就意味着粮饷不缺。金军目前被山东一带的义军绊住了脚,中间还隔着一个河南江北行省,暂时阎家军是安全的。 若她是阎兴邦,此时便是广积粮、招贤良的大好时机。壮大自己的势力,才能多抢占江浙行省的城池,派驻自己的人看守和治理,守着天下粮仓再稳步扩张版图,想要一统江山也不是没可能。 若要壮大自己的声威,让人们争相来投,势必要名声在外。讲义气、爱民如子、尊重读书人,样样不能少。 可阎兴邦的手下并没有做到。 在原身的记忆里,义军打跑了盘踞在此的官军后,将士们对城里的百姓进行新一轮的“征粮活动”,实则为抢。随后,便要求城内的富户孝敬金银珠宝,对个别上贡的富户不满还派人去其家中查抄,一时间弄得城里上下怨声载道。 这些事,阎兴邦本人是否知晓,在原身的记忆里是没有的。 并且陆南星对于原身识人的能力,也不报有任何希望。存储在她脑中的记忆,大多都是与阎少康有关,并没什么价值…… “姑娘,夫人派人送来一座开了光的玉菩萨,说是能驱邪祛灾。还问是否能来探望,等着您回话。”阿硕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陆南星的思路。 夫人林氏起初是阎兴邦的妾室,去年才被扶正。陆南星想起此人时,都是原身与其之间产生的龃龉。只因林氏不是阎少□□母,连带原身对她也丝毫不敬。难怪柳嬷嬷见了她,就一副想要使出浑身解数降妖除魔的样子。 如今她派人送信,自然是瞧见了柳嬷嬷被惩治的下场。这件事要让阎兴邦知晓,林氏也要担上一个管教下人无方的错处。还不如趁着阎兴邦还不知道,赶忙亲自来修好,将危机化为无形。 陆南星转念一想,这位林氏,她定要会会,便道:“给送信的人打点赏钱,就说多谢夫人惦念,若有空前来一叙,必扫榻相迎。” 她说完并未听到回应,扭身抬头,见阿硕张大了嘴,喃喃道:“什么扫,为何见夫人还要扫床?姑娘,你何时学了这样文绉绉的词儿?” 陆南星心中一紧,面上却淡然一笑,“我平日里对着那帮大老粗们也没有练的机会,这不终于有用上的地方了么。”看来,行事作风要逐渐变化于无形,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硕歪着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开了衣柜,问道:“往常见小夫人之前姑娘都要隆重打扮,今儿要穿那件还未上身的蜀锦袍子么?” 陆南星见她拿出一件红色暗纹比甲与同色凤尾裙,连忙摆了摆手,“我人在病中,勿需更衣。你去备上好的茶点来,我先歇会。”说罢,闭目思忖着要从林氏身上,了解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她们所住的大帅府,便是前宁州府台的官宅。 从正房到原身所住的西跨院,一来一回,两炷香的功夫怎么也到了。 林氏必然知晓原身与她关系不睦,还要做足礼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想必是个聪明人。送玉观音,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便省去了日后被诬陷的可能,得以保全自己。派人提前询问能否能前来探望,若被拒绝,传到阎兴邦耳朵里,好歹也能落得个她主动去安抚,却被目无长辈不懂规矩的小辈吃了个闭门羹。 果不其然,阿硕刚端来茶水,院内便传来一声温和的嗓音,“将大帅前儿带回来的绛色布料先放这石桌上罢,免得拿到屋子里动静太大,吵着姑娘养病。” 陆南星在里屋听到这声安排便知,她方才和阎少康说想清静养病,早已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她只派阿硕出去迎接,等人进来了这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略微福了福身,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让座后,道:“多谢夫人惦念。” 第三章 陆南星见林氏肤色白皙,眼角虽有细纹却依旧风韵犹存。身着黛色褙子绛紫色马面裙,能增加些许端庄持重。佩戴的钗环耳饰看似简单,却都是很名贵的成套翠玉,彰显她正室的身份。 看来阎兴邦对她甚是喜爱。 林氏敏锐地察觉到,来自陆南星的目光之中少了以往的戾气,竟然多了些许以往不曾有的善意?便也含笑试探道:“今儿个柳嬷嬷不知尊卑,让姑娘生气,是我这个当主母的管教无方,还望姑娘海涵,给这个老货留条命,我已将她打发到庄子上思过。” 陆南星淡淡笑道:“我就知道,夫人怎会像她说的那般,对我厌恶至极。”说罢扶了扶额,“我大病初愈,又生了一顿气,再无力气去拜见您,可心里却无不担忧您因我惩治柳嬷嬷而心生误会。” 第5章 “怎么会。”林氏见她竟然主动找台阶下,心中很是讶然,却也识相地迎合道:“你这般做,完全是为了我。今儿若纵着她得了逞,日后我欺负未来新妇的名声便会传扬出去。故而,我来也是为了感谢你。”又亲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知,前两日你人事不省时,我急的夜不能寐。如今见你的病有了起色,我这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多谢夫人惦念。”陆南星自然要表现出感激之情来,“只有一事,还要麻烦夫人相帮。” 林氏“哦”了声,还是警觉地问道:“说来听听。” 陆南星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自从受伤后,这两日总是梦见父亲。想起他老人家去世时正赶上攻打宁州城,彼时无暇守孝。如今能暂时稳定一段时日了,我便想着吃三年素念念经文悼念父亲。” 她指着林氏身后的屏风笑了笑,“生了一场大病才知,女儿原来这般不懂事。这么庄重的物件,原本就是要放在正堂内的。如今完……送还给您,还望夫人莫要生气。”她早就注意到林氏进来后,目光瞟了眼那架屏风。顺水推舟送她,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林氏不自觉地捻了捻手中的绢帕,暗忖:吃素三年,难道她不想嫁人的暗示?看来萨满太太的法力很是灵验。难怪野丫头收了玉观音后高兴地相邀面谈,原来是要搞什么念经超度。 想到此,她便感动地拍了拍陆南星的手,道:“我怎么能和小辈抢东西。就连咱们大帅都说,待你如女儿那般疼爱,这大帅府所有物件都先紧着你挑选。” 陆南星摇摇头,“正因您和义父如此厚爱,女儿才不能这般不懂事。回头让阿硕喊上几个小厮,给您搬过去便是。” 林氏摆摆手,“既如此,我便派人将屏风抬走。回头再派人给你送些经文字画,素色衣料子,如何?” 陆南星就喜欢和爽快通透之人共事,闻言含笑示意阿硕往林氏的茶盏里添茶,指着中厅这些瓶瓶罐罐,道:“夫人安排自是妥当,我还想着将这些物件也更换的素净些,不然让菩萨见了,也得说我心不诚。” 林氏自是来者不拒,身子往前,趁着热乎劲儿再次试探道:“前儿个大帅听大夫说姑娘病重,急着安排冲喜。如今我瞧着你虽未痊愈,气色却比前两日好太多。你心里头作何打算?”又隐晦地加了句,“如今大公子也已及冠,年岁不小了,身边越来越少不了人伺候。” 陆南星明白她这是在卖好。 今早她见阎少康与那丫鬟之间眉来眼去的劲儿,便知是什么关系。林氏知晓阎少康从未把她当做母亲,自然也不希望他能过得好,能找机会隐晦地挑拨离间,自然不会放过。 “多谢夫人提点。”陆南星假装不满道:“不是说金贼还派了小股部队加强濠州的防御工事?想必义父与义兄也要操心招兵买马,积极备战。晚辈可不想如此仓促就办成人生大事,您可得帮着在义父面前多说几句。” 林氏听这话里的意思,更加觉得她有意拖延婚约,不由得心花怒放。她目前已有了两月身孕,自然不希望阎少康立刻成婚,生出嫡子,又多了一个竞争的帮手。遂面上也笑着附和道:“那是自然。女孩子家家的嫁人可不就这一次,哪能这么仓促。不管怎样,你都是正房夫人,日后谁也别想越过你去。” 陆南星刻意学着原身那般猛地拍了下大腿,抬高了声音道:“您说的是。”又与她闲话几句,这才扶着阿硕亲自将人送走。 “姑娘,你真打算吃素三年?” 陆南星从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意外和惊喜,便故意问道:“有何不可?” “你……”阿硕风风火火地关上了门,半跪在她面前低声问道:“姑娘难道想通了,不想嫁了?” “为何要这般问?”陆南星依稀记起,阿硕曾向原身提过陆家军的老部下,曾暗中偷查原身父亲当初的死因,还被原身斥责过。 话已至此,阿硕冒着再次被罚的危险,狠了狠心直言不讳道:“咱老爷虽然走了,可跟着老爷起义的将士们可并未忘记他的恩德。如今在阎帅营中,论功行赏皆是人家挑挑拣拣剩下的不提,只有当初和老爷一同募兵回来的人深受提拔。你不觉得奇怪么?” 她见陆南星垂眸沉思,并非向往常那般稍有牵扯阎家父子便对她大加训斥,便急切地说出了心中的全部顾虑,“当初老爷留下的暗子营见姑娘一门心思要嫁给阎家,走了个七七八八,还剩下三个被老爷救过性命的死士。他们说……说姑娘若不愿查老爷死因,便也要离开。奴婢虽大字不识,却明白人心难测。 这眼瞧着大公子和落月勾搭上了,他怎么对得起老爷之前的托付?俺爹虽然家穷,与俺娘之间却互敬互爱。可大公子明显对姑娘不敬不爱,你若嫁他,明摆着就是往火坑里跳!” 陆南星看着红了眼圈的阿硕,心中颇为感慨。 在后世,她随着父亲在广州市舶司任上,经常与洋人打交道,也曾是个快言快语之人。可昏君多疑,担心后宫与外戚传递消息,便禁止了册封的后妃携带婢女入宫的先例。 自她入住坤宁宫后,身边皆是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官,一言一行皆需要思忖妥当,方才说出。五载如履薄冰般的生活,早已将昔日的自己打磨成谨慎自抑之人。 第6章 如今见到阿硕这般赤诚,仿佛触动了她深藏在心底珍贵的回忆。 “你起来说话。”陆南星双手托住她的手肘,示意坐下,这才说道:“父亲的事,我是要查的。这两日你避着些人,想办法带暗子营的人来见我。林氏有眼线在府中,切记小心。” 阿硕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臂,喜极而泣,“奴婢……奴婢这就去安排。可……可是大公子……” 陆南星只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做。”见她怔愣着,表情似懂非懂的样子,只好命道:“我有些饿了,你去找些吃的来。” 阿硕“欸”了声,起身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去后厨瞧瞧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姑娘端来。”她走到门口时,又扭头眨了眨眼,“没有就去找夫人要。” 陆南星抿唇含笑颔首,刚要揉一揉还有些疼痛的头,就听到林氏派来的人在外头禀告,“表姑娘,夫人命奴婢们将一应物品送来。还说,若哪里摆放不和心意,再命奴婢们调整。” “夫人有心了,你们进来罢。”陆南星冷眼瞧着五六名伶俐的婢女商量过后,两两负责一间屋子,分工明确。 她坐在内寝的春凳上饮茶,只见两名婢女手脚麻利地将帐幔换成了秋香色,素净却不显得老气横秋。就连被褥和椅垫也换成了竹青色。又顺带将妆奁台上鎏金瓶子妥善放在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了青花瓷瓶,问道:“姑娘,夫人说春色尚早,一应花色尚未开放。库房内有假花,若姑娘想用,便派人去取了来。” “不必了,这样安排极是妥当。” 陆南星没必要因为这等小事在林氏面前吹毛求疵。宫中的假花皆为宝石所做,处处彰显皇家气象。而身在如此精致的囚笼内,也难有兴致欣赏匠人的巧思。看着原本过于“富丽堂皇”的屋内,被改造的简单低调,她整个人的心情连带着也舒服了许多。 婢女们见她查验屋子时,步履端庄,不似以往那般横冲直撞,纷纷暗中对视表示疑虑。 当晚,林氏又派人送来了滋补粥和几身浅色衣裙。 要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期,百姓们果腹都难。她手中竟然还存有这般名贵的滋补药材,且合身的衣裳虽说是从外头成衣铺子置办的,能在几个时辰内备好也实属不易。 陆南星对她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阿硕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物品,习惯性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姑娘,夫人为何对你这般好?” 陆南星喝着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说看。食不言寝不语,这也是在宫中养成习惯。 阿硕指了指自己,这才明白是有心考她,想了想便小声道:“柳老货闹事,你将夫人摘清了,又赏了她的人示好?” 陆南星微微颔首,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阿硕从来没有被她肯定过,此刻迎上她温暖的目光,竟然有些莫名的眼眶刺痛。她捋起衣袖就想擦泪,发现了袖中的木符,这才想起了正事,遂低声道:“姑娘,白束说亥时相见。” 第四章 陆南星放下粥碗,忆起白束是暗子营的首领,便说了声好。 她本想睡前沐浴好生补个觉,这下只得命阿硕帮她束发净面,更换了额间的绷带,想了想,换上了林氏方才送来的其中一套荼白色男装。 估算着时辰还早,便去了东侧书房从一众话本中找了本《孙子兵法》来看。 阿硕从未见过自家姑娘主动去书房看书,以往只有在阎少康要来时才去装装样子。今晚这专注的神情像是真的……难道姑娘这是想做做样子给白束瞧瞧么?真是太聪明了! 陆南星正看得入神,恍惚间又闻到了呛鼻的香气,她长叹一声,命道:“以后都不许再点这香料了。” 阿硕不明就里,问道:“这是姑娘以往最喜欢的香味儿,不是还让我学着把衣裳也熏上这个香气么?还说大公子夸奖过。” 陆南星听她又提到阎少康这个草包,不耐烦地将书扣在桌上,“你只记住,我若喜欢必然会让你用。除此之外,谁说都没用!” “是了是了。”阿硕心有余悸地撇了眼放置紫金鞭的抽屉,讨好地问道:“姑娘可腹中饥饿?奴婢去端些零嘴来?”以往姑娘晚上总会闹着要吃肉干,有时候还偷着喝两口小酒。如今瞧着她虽像是病愈后转了性子,却也不敢怠慢伺候。 “不必了。” 陆南星早已习惯宫中朝夕食两餐。平日里多吃两口菜,都有女官隐晦提醒。刚入宫后的确不适应,经常半夜饿醒,久而久之身体适应的同时也瘦了许多,以至于被末帝讽刺面色枯槁了无情趣,却正中她下怀。 在失去圣眷与空出时间计划逃离相比,前者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逃离,她总结了前车之鉴:金钱与人心虽都不可缺,但人心却是在金钱之上,获取起来虽难,却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阿硕,白束的喜好你知晓么?”在原身的认知里,属下只是用来办事的武器罢了。她也只好从侧面打听,想着多了解些总没坏处。 阿硕一提到这些便来了精神。 以往正愁无人分享,这会子趁着本尊未到,将她所知的像那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七七八八。 陆南星听后满意地夸赞她心细,随后问道:“那你呢?除了吃以外。” 第7章 阿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奴婢自认为在女子当中力气算大的,想学功夫傍身。”又看了眼桌上的《孙子兵法》抿了抿唇,嗫嚅着说:“奴婢也想识字,这样才能读懂兵书,陪着姑娘干一番大事。” “这有何不可。”陆南星有个想法在心中应运而生。 她拈起一支笔,示意阿硕磨墨,行云流水般写了一张悼词。 在后世,末帝重道抑佛,朝中上下为了升官纷纷私下里练写青词。她身为皇后,逢年过节自然也要带头敬献。写的次数多了,诸如此类便也信手拈来。 阿硕不知她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字很好看,刚要问就听到一声细微的蜂鸣声穿透了窗纸。她转头便看到身侧门框上的银针,两眼放光地喊了声,“姑娘。”又指了指上面。 主仆二人听到屋瓦出现细微的响动,须臾之间,一道犹如黑色闪电般的身影落地,伴随着低沉清冷的声音,拱手道:“白束参见表姑娘,府内有眼线,属下只得另辟途径。” 阿硕听到这声称呼,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悦。 陆南星就着烛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在陆家军里,官职近似锦衣卫指挥使的人物。 此人长相清隽且身段瘦削,周身却散发着书卷气,到像个读书人,这到出乎她的意料。 只是他左眼带了一个黑色眼罩,应是阿硕方才说的,曾陪着陆父撤退时以一敌百,射空了随身携带的箭矢被敌人所伤。即便如此,他照旧护送着陆父回到了大营。陆父见他眼睛流着血却一声不吭,仍旧凭借着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暗夜里穿梭在山间小路上,这才甩开了追兵,当即将他带在身边,已然成为亲信。 彼时,白束才十七岁,只比原身大了两岁而已。 “阿硕,上茶。”陆南星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未与咱陆家军的人见面,一是我想趁这个机会瞧瞧父亲的老部下心向何处。二,让敌人放松对我的认知,未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办法。故而,就连阿硕也不知我的真实想法。所幸,我得到了想要的讯息,下一步计划也得以顺利进行。”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她在宫里和围绕在昏君身边的大太监身上学来的。诡辩之词要符合逻辑,逼真,最好打打感情牌,往往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白束颇为震惊地看向她,不敢置信地问道:“表姑娘所为,当真是虚与委蛇?” “正是。”陆南星坦然地与他对视,“父亲去世的噩耗传来后,当初随行回来的两个人虽然口径一致,却并无细节。随后这二人被阎兴邦以以命护送陆帅尸身回归为由,大肆封赏。紧接着便将父亲风光大葬,又当众公布婚约,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无懈可击,我却觉得透着古怪。我想,若阎家父子心中有鬼,府中势必会有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以阎兴邦的性子,宁可处理也不会用贰心之人。我自个儿的性命不值一提,岂能置追随父亲这么久的亲军将士们性命于不顾。” “少主大才!”白束红了眼眶,双膝跪地恭敬地向陆南星拱手道:“据属下所知,在陆帅过世后这半载里,除了阿硕和两月前新进府的一名马夫萧六之外,皆是阎家的人。” 陆南星听到这个结果虽意外,却也并不震惊。方才她说出的那番话,也是根据脑中记忆,和阿硕提供的信息一步步分析出来。只要有利益纷争,黑吃黑的戏码便会不间断上演,共谋大事不仅要实力相当各取所需,更需要远见缜密的计划,否则便是拿自己的身家进行一场豪赌。 很明显,陆父便是那个赌输的人。 原身顺其自然便成为阎家接收的战利品之一。 只是那名马夫的行迹的确有些让她意外,便问道:“有关那名马夫,可还有更详细的消息。” 白束稍顿了顿,拱手单膝跪地,道:“属下还查到,十里坡还有百十人和萧六差不多年纪的青壮年在悄悄练兵,其中有人暗中和他见过面。属下对此人生出了爱才之心,便未打草惊蛇,想观察他们接下来有何举动。” 陆南星颇为惊讶。却又思索着,此人既然这般有本领,为何甘于在大帅府当一名马夫?这倒引起了她的兴趣。 阿硕就像从未见过自家姑娘那般,看着眼前手持书卷负手站立的女子。在烛光的辉映之下,将她微微低首凝思的脸庞附上了一层光华。原来姑娘这段时日的行为皆是演的……太逼真了,她兴奋欢喜地周身颤栗,忍不住说道:“姑娘你真是骗过了所有人!既然这样,让白大哥将那些离开的人全部游说回来,日后在大帅府也安插咱们的人不就是了?” “不可。”陆南星从白束的表情上看到了不置可否,上前一步虚扶,道:“离开的兄弟们日后有需要帮忙之处,白大哥告知我后,咱们商量着倾全力相助。日后待咱们的计划逐步完成,想回来的自然会回来。” 白束沉声应喏,“属下与少主想法一致,目前人手尚且可以应付,属下也一直积极寻觅合适的人选。” 陆南星说好,想了想她的安排后,又详细问了宁州城百姓生存情况,阎兴邦有无派人治理,以及大营里有头有脸的将领行事作风,这才调侃道:“你们照旧隐蔽行事。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照旧如常,有的是阎家人保护。” 白束再次拱手道:“不管如何,都请少主保重。”他想到义军上下皆在议论的冲喜,再次拱手道:“必要时,属下也可妥善护送少主离开。” 第8章 “这是我的战场,岂有将军不战而降的道理。”陆南星含笑道:“趁着这几日我这边无事,你便回趟家乡祭拜父母罢。” “这……”白束猛然抬头,惊讶这般小事她竟然知晓。 “听闻你亲自篆刻了一方石碑悼念双亲。”陆南星转身将写好的信笺,双手递给他,“我无法前去拜祭二老,写了一篇悼词聊表心意。”又命阿硕拿来早已备好的一百两银子,一并交给他。 白束握紧手中犹如千金般沉重的信笺和钱袋,不知该用何语言来表达心中的感想,最终只沉默地拱手,“少主保重。”转身提气飞身上梁,轻巧地从屋顶而出,将屋瓦复原后消失在夜幕中。 阿硕幻想着,白束抱住姑娘的大腿痛哭流涕的场面并未发生。仍旧保持着抬头看着房梁的姿势,喃喃道:“他怎得连谢都不说。” 陆南星却在想,大抵这个年代的人生于乱世,物质匮乏,终其一生都在忙着如何活命,大多本性质朴且尚存真心。只有富贵与权势才会驱使人们成为奴隶,出卖自己的灵魂。 她学着记忆中原身的习惯拍了拍阿硕的后脑勺,“这叫大恩不言谢。我乏了,盥洗睡觉,明日咱上城里逛逛,找点事儿。” “找事?”阿硕想起她平日里那些……找事,刚要抱怨又想到她方才说都是演戏,眼珠一转,连忙笑嘻嘻地“欸”了声,“奴婢这就去端水。” 第五章 翌日清晨,陆南星被窗外的鹦鹉念诗吵醒。听着它油里油气的腔调,再无睡意。 她起身拉开了内寝门,阿硕已端来了水,悄悄咂舌道:“姑娘,厨房说过会子滋补粥便得了,直接送来。奴婢去的时候,听到厨房的人在窃窃私语,说大帅昨晚回来了,还把大公子叫去了正院,父子二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她们正说的热火朝天,见我进屋就不说了。” 陆南星接过她递过来的面巾擦了脸,坐在妆奁前将一头青丝捋在身后,刚睡醒的嗓子还有些沙哑,“若有心找事儿,不用你去扫听,便会自动找上门来。”指了指首饰盒子里的木簪道:“照旧梳个男子发髻便可。” 阿硕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待梳完头,就听到厨房上来送朝食,她赶忙出去接了摆饭。 陆南星拿起昨晚那身衣袍自己穿好,走到中厅端起碗吃了起来。她有意锻炼自己改掉衣食住行皆有人侍候的习惯,日后若打起了仗,有上顿没下顿,衣裳无法更换便是常事,哪还顾得上这般讲究。 正想着,就听到阿硕在院子里不知何谁说话,口气听起来颇为不善。 “你来作甚?!我们这座小院,可容不下你这刚刚飞上枝头的贵人。” 落月端着刚熬好的鸡汤,低眉睡眼地硬笑了笑,“昨儿个是我莽撞了,说话没轻没重的,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 阿硕斜睨着她手上的绷带,哼笑一声,“我的大量只用在吃喝上面。其他事上,我的量呀只有针眼儿那么小,你还是回吧。” 落月咬牙忍气看向屋内,道:“我是来求见表姑娘的,见与不见,怕不是你说了算的。大公子说,表姑娘最是识大体,才不会像你这般不懂家和万事兴。” 阿硕手腕倏然一抖,盆里的水不偏不倚地洒在落月身侧,将她吓得端着鸡汤仓促起身,不小心又洒出来一些。待发火,想到昨晚大公子劝她不要让大帅生气,这才苦苦忍下心中的不忿,再次喊道:“还请表姑娘原谅。” 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地做戏,阿硕“啐”了一口,拿着盆子进屋关上了门,愤愤道:“姑娘你听听她这口气,这不明摆着把自己摆在主子的位置上么。” 陆南星漱了口,起身在镜前整理仪容,只道:“带上我的鞭子和斗笠,咱们去马厩。”说着便伸手推开了门。 后世宫中内帑早已入不敷出,末帝还陆续册封了六名嫔妃和若干被他染指过的宫女,肮脏龌龊之事才叫人开了眼界。与之相比,落月只是个通房,这等小鱼小虾对她来说给个眼神都是浪费,闹大了也是给阎氏父子添堵,与她何干。 落月见她出来,端着鸡汤就要上前说话。谁知被跟在后面的阿硕像一堵墙那般挡在了中间,再看陆南星……已然走出小院。 陆南星一路上想着昨晚白束说的情况,想起了他提到的马夫萧六。 在原身的记忆里,似乎不喜这个人。 只因有一次阎少康酒后夸下海口,谁与他比试骑术便能赢十两银子。众多人迎合,却不敢赢他。只有萧六将他远远落在后头,夺得了头彩。 原身见阎少康面色不虞,担心他被扫了面子后疏远自己,只碍于她的爱马绛官离了萧六便无精打采,放眼整个大帅府都无人能接过饲养的差事,只得打消了替换他的念头。 想到此,陆南星渐渐站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头疼日后还有多少尚不知晓的人情债要还。 白束提到萧六并未被收买,不知是阎少康因萧六失了面子不想用他,还是萧六不欲趟这浑水。 她微微侧首问道:“阿硕,马厩的小厮签了卖身契么?” 阿硕摇摇头,“奴婢从未听说,兵荒马乱的,在府中能吃饱饭,谁愿意跑呢?” 听她如此说,陆南星更加想不通了。 原身处处整治他,阎少康看上去就不像个有肚量的,想必也不喜他,又没有卖身契,为何萧六还要忍耐着不走?难道只为了糊口么。这理由并不能说服她。 第9章 “陆妹,且慢。” 阎少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双手握住她的手臂,急切地解释道:“我只是让落月去向你赔礼道歉……” 陆南星后退两步,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义兄何必为了一个下人巴巴儿的跑来解释。”她接过阿硕递过来的斗笠戴在头上,先发制人道:“我今儿大好了,想出去透透气。难不成义兄想限制我的行动不成?” “不不……”阎少康探究的目光在斗笠下垂眸的面容上来回睃巡,跟在她后面说道:“你又误解我的好意。不若这样,我今日推了差事专心陪你去听说书,听累了咱们就去莲香楼吃状元席面,算我向你赔礼道歉,如何?” 陆南星边走边道:“我只想自己出去散散心,义兄还是办差要紧。”凭借记忆,待穿过二门,经右角门出府后这才看到西边一大片房舍,远远瞧去像是有几十匹马在围栏内。待走近些,她这才看到有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在刷拭马毛。古铜色的肌肤在晨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精壮的背脊与结实的手臂看上去是那般刚劲有力。 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此人的头发长短也就两寸的样子,既不似金贼剃掉了发顶留长辫子,更不似汉人留头梳髻。原主的记忆里好似有听说他头部曾经受伤严重,索性剃掉了全部头发。 不管哪个吃朝代,都有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如此剃发恐怕都不多见。可见此人心狠起来,完全不顾所谓道德礼法。 “萧六,快将表姑娘的绛官牵来。”阿硕余光瞧见阎少康犹如乌云压境的脸,想着赶快和姑娘躲他远些,进了马厩就扯脖子喊人。 陆南星看着萧六牵着绛红色的马,不禁暗中咂舌……这般高大健壮的马儿,像是西域品种,她如何驾驭的了? 后世,稍微有些门第的家眷出行接乘坐马车。就连市井小民出行,能雇的牛车骡车也绝不让女子骑行抛头露面。 她的确记得,史书上说开国之初在太|祖皇帝务实之风的带动下,男女皆喜窄袖胡服,骑马出行。从太宗皇帝始,却开始贪图享乐,世人皆以华服排场,乘坐马车来彰显身份。短短百年里,世风日下礼崩乐坏,若是太|祖皇帝知晓他堂弟的徒子孙将国亡了,不知是否会气的当场驾崩。 “陆妹,你若过会子改变心意,命人去大营唤我便是。”阎少康何时受过横眉冷对的气,不耐烦地挥手喊来另一名小厮,将他的马牵来。 陆南星此时目光之中只有古铜色布满了鞭痕的背脊,她甚至有种踩不下去的念头,正在犹豫间,从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过来一鞭,“啪”地一声抽在马夫的背上,瞬间留下殷红的鞭痕,渐渐溢出了血珠子。 “蠢货!蹲的这般高,如何让你家主子踩上去?!” 陆南星见萧六照旧是蹲跪的姿势纹丝不动,眉眼间骤然冷了几分,转头看向阎少康嘲讽道:“我这个做主人的还未发话,你凭甚在我面前指指点点?照你这般行径,是不是我也能去大营对你的手下挑事乱加指责?” “你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马夫与我争吵?!”阎少康一而再再而三给了她台阶,非但不下反而变本加厉当众与他争吵起来,气怒之下挥起鞭子向马夫抽打下去。 陆南星下意识伸手竟然握住了鞭头,顷刻间手心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她下意识松开了鞭子痛哼出声,却又咬牙在阎少康怔愣间,用力扯过鞭子扔在地上,这才捂着手怒斥道:“你大清早派人骚扰,纠缠我各种找事,若你对我有意见,尽管去义父那儿告状,我没工夫和你争吵。” 阎少康胸膛剧烈起伏之下,将话到嘴边那句:“要不是父亲惯着你,我岂能容你到今日。”生生咽下,阴沉着脸骑上马向府外行去。 阿硕赶忙拿出绢帕将她出血的手裹住,“姑娘,用不用请大夫来瞧瞧?” “不用。”陆南星垂眸看向像是石化般的男人,唤道:“萧六起来,你能否骑马?我带你出去医治。” “不必了。”萧六起身后,垂眸拱手道:“表姑娘若无别的交代,仆还有别的活干。” 陆南星看着眼前枯黄的脸,耷拉的眼皮,深邃的眸中却道尽了冰冷与漠然……这令她有种说不出哪里不对的念头,却又无法追溯根源。 想起白束的话,她决定是骡是马也得拉出去溜溜,故而说话的口气刻意放低了姿态,“萧六,若你身体无大碍,那便穿上衣裳,随我去城里转转。” 阿硕见萧六沉默着,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姑娘的指令你敢违抗不成?快去。” 萧六只得转身往房舍走去,他走了几步微微侧首,余光瞧见陆南星认蹬上马的姿势颇为蠢笨,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第六章 陆南星骑在马上努力适应着记忆里的骑术,不由得对原身的身体素质敬佩起来,好歹一通折腾之下还有充沛的精力四处观察城中的情况。 宁州城地处要道,虽不如洛阳应天那般规模,从道路的平整度和周边的房屋却也能瞧出昔日的繁华。 战乱过后,街上的人群中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即便有年轻壮丁也都骨瘦如柴,饿的面带草色,这般下去就算充入义军之中也是送死。 这让她想起了前世亡国前各地涌现的农民起义,皆因苛捐杂税逐年上涨,各地勤王之师谎报粮饷,国库空虚发不出例银,末帝怠政多疑,还要辱骂大臣们不干事。 第10章 据说昔日繁华如昔的京城里也成了路有冻死骨的修罗场。 她骑着马停在了东边塌陷的城墙前,竟然瞧见了上百名白发老妪与妇人及年轻女子背着装有青砖的藤篮,艰难地从断壁残垣中爬上爬下,在这其中还要被监工拿着皮鞭抽打,脚踢,甚至公然猥亵。 以往对乱世之下的了解,仅仅从她被送回京城大婚的途中和日后大臣的奏疏上,才窥得一隅。 当如此惨状就在眼前发生时,加上前世被迫入宫压抑许久的戾气,一股来自心底的怒火骤然间爆发出来。她握紧手中的缰绳,在一阵钻心的疼通之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衡量着如何做才得以两全。 阿硕也是看的心头火起,心知这是阎少康手下的人,想到今早姑娘和他的争吵……火气顷刻间灭了大半。以目前姑娘的处境着实不应再管闲事,她刚要伸手扯一扯陆南星的手臂,却被身侧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杀伐之气震慑到了,又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 “你们随我下马。” 陆南星先与阿硕耳语几句,随后看向萧六,“过会子你见机行事,更重要的护我周全。”便带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前去,抬了抬手。 阿硕拿出袖中的鞭子,朝着正在殴打妇人的工头抽了过去,嘴里解气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让你也尝尝这鞭子的味道!” 工头被身后力道巨大的鞭子抽了个踉跄,在残桓断壁间摔了个狗吃屎,惊愕愤怒间仓促爬起来骂道:“狗日的疯婆子,竟然敢打老子?!”见胖女人身旁还站着其貌不扬的男人和一个戴着斗笠的娘们精,以为他们是义军占领宁州后躲出去建立寨子的军户,经常小股人马前来骚扰,便扬手唤人,狞笑道:“来人,将人绑了给老子挂在城楼上!”大公子说过捉到这帮狗日的,一个人头值十两银子,这不是白给他送银子么。 陆南星指着他,故意冷笑道:“我是大帅义女,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我动手?” 工头斜着眼“呸”了声,吐了吐嘴里的泥,得意洋洋地看着陆续赶过来的手下将三人围住,阴笑道:“我还是大帅干儿子呐,你们瞎了眼到老子这地盘撒野,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大帅的人都忙着享受富贵,谁来着腌臜地界找不痛快。 陆南星见阿硕和萧六在她身侧,便在监工一声令下的同时,生疏的挥起鞭子,朝着最近的人脸上抽了过去。她完全是下意识挥鞭抽人,力道上也许不如原身,但至少她边后退边挥鞭,再加上阿硕的帮忙,所幸并未受伤。 须臾间,此处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苦力。她们见到有人敢公然与监工作对,勾起了大家长久以来被压榨的怨气。大家纷纷扔下藤篮,拿起锄头对着监工们便是一通乱砍。 即便监工们手中握有武器,也盖不住苦力人多势众。有人甚至抱起十五斤重的青砖朝着监工砸了过去,场面一度混乱不已。 陆南星算准了,被监工压榨许久的苦力们就差别人放一把火,这不就烧了起来。 兼管城门的首领听到东城那边有人暴动,带着巡逻士兵气势汹汹地前来镇压。 监工瞧见义军来了,担心现成的功劳被抢走,他夺下身侧手下的刀,抬起手臂朝着看起来像是头头,谎称是大帅义女的娘们砍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萧六快如闪电般朝着身侧持刀之人的手腕一劈,在那人的痛哼中轻巧地接住刀柄,朝着监工飞了过去。 伴随着“噗哧”声,刀尖精准地插入监工的左胸。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声:“头儿被杀了。” 陆南星这才发现监工仰面倒在了血泊中。 她扭头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即使在最激烈的冲突面前,他的表情好似戴了一张面具,根本无法看穿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与原本的计划有着很大出入。 她只想惩治这帮狗仗人势的刁奴,增加自己的声望为日后铺垫,阎兴邦那边自有理由去解释。如今打死了“自己人”,不好轻易搪塞过去尚且不提,且正式与阎少康之间的矛盾上升到不可调和的趋势。 城门首领瞧见被这帮闹事的苦力围绕在中间的人竟然是表姑娘时,惊愕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刚忙带头拱手拜见。 陆南星指着已死的监工,只得命道:“将此人管辖的账目拿来给我。” 城门首领心中一沉,继续拱手道:“账目着实太多,待卑职派人搜寻他的随身之物后,再面见大公子与您。” “少拿大公子来压我。”陆南星持鞭指着四周,斥责道:“大公子也没让你们欺上瞒下,恶霸似得欺辱百姓。最终你们得了好处,百姓们将恶毒的名声记在了大帅与大公子头上?就冲着你与他们几个犯下的罪行,五十军棍都不算多。” 城门首领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慌张下跪辩解道:“卑职从未有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念……” “父老乡亲们说说,他们有没有?”陆南星打断了他的话,抬手示意看热闹和身后的苦力问道。 “有!”众人齐声喝道。 “来人。”陆南星看着城门首领身后的几十名士兵,见他们似有犹豫,便指着下跪的人道:“论级别我比他高。怎么着,你们也想违抗军令不成?今儿谁身手利索,将这几个人速速绑了,我为谁请命晋封他,并有赏银!” 第11章 几十名士兵里有几个见她气势凛然,应喏后抽出束腰,随后又跟上几个,大家犹如比赛那般将人捆好后站立待命。 陆南星在百姓的叫好声中,指着最快的那名士兵问道:“你叫什么?” “卑职名叫小山子。”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陆南星颔首,“很好,你负责和弟兄们将他们押送至西门示众,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们。”又指着监工的尸身道:“将此人尸体挂在城门楼上示众。告诫众人,若再打着大帅旗号狗仗人势欺压百姓,见一个诸如此般杀一个,绝不留情!” 在一片议论声中,她转身看着身后的苦力们,拱手沉声道:“我今儿当着诸位的面保证,之前拖欠的个工钱一分不少的付给大家。日后,谁还愿意留在此处帮忙修缮,绝不再拖欠工钱。若谁受到了欺负,暂也可将冤情报给大帅府门房,指名递送给陆南星便是。” 百姓们见她如此行径,纷纷拊掌叫好。 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她不是之前人称夜叉的阎兴邦义女么?如今怎得性情大变?” 一位老者感慨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既为百姓做了实事,咱就要念人家的好。” 众人听了老者的话,纷纷表示赞同。 此时陆南星顾不得闲话和眼光,她又亲自指定了几名方才服从命令的士兵,又从中找到会书写的人,重新统计苦力人数和上工次数,这才扶起下跪的几位妇人里年岁颇长的手臂问道:“大娘,你们没伤着罢?” 妇人们流着泪纷纷哭道:“奴家愿听姑娘差遣。” “既如此,明日你们来大帅府门口,谁有什么拿手的活计都登记在册,我试着安排。” 妇人们没想到还有这等从天而降的好事,纷纷想要再次下跪叩谢,只有一名女孩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道:“女将军,奴能跟着你学武艺么?” 陆南星见她脏污的小脸上,杏眼里目光坚毅且四肢修长,便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又让阿硕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小姑娘红着眼眶道:“奴姓许,贱名招娣。爹爹被金贼临走时抓去当苦力,再也没回来。娘和妹妹都病死了。” 陆南星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脏污,“你若愿意,就跟着我,如何?”在得到同意后,考虑到自身骑术不佳,只得命阿硕和她同乘,又将钱袋子抛给身后看好戏的萧六,从他身旁路过时低声道:“想办法找到账本。”这才带着阿硕和许招娣往城外大营骑行而去。 阎家军大营距离城外不过十里的脚程,且好大一段路连接官道。 陆南星趁机练练骑术,又问了许招娣一些城里的情况,三人不到半个时辰便看见了不远处的两座望楼。 阿硕看了看头顶上的毒日头,见陆南星放慢了马速,上前与她并驾齐驱,无不担忧地说道:“姑娘,奴婢瞧着快午时了,此刻面见大帅,怕是主要将领都在。会不会……” “人越多越好。”陆南星刻意在她面前表现的很是轻松。 待行至拒马桩前,便有两名士兵上前行礼,唤着:“表姑娘。” 陆南星等人跳下马,将马交给士兵,三人步行向大营正中最大的军帐走了过去。 一路上遇有士兵纷纷行礼,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们三人。 陆南星知晓自己这身衣裳因方才打架,衣袖破了,还粘上了血迹。她照旧学着原身的习惯,旁若无人那般迈着欢快的步伐迈入大帐,朝着坐在虎皮帅座上的彪形大汉福了福身,笑道:“义父,女儿向您邀功来了!” 第七章 陆南星这句话不仅令坐在上首的阎兴邦一怔,就连在帐外候着的阿硕也暗中直呼,“姑娘真是豁出去了,看来没有足够的胆色很难办成大事儿。” 阎兴邦正把玩着宁州官印,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制止了跟进来的士兵,斥责道:“女儿来看爹还用通报?去去下去罢。”这才打量着陆南星,“为父瞧着你这气色恢复的不赖,只是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说罢命道:“去唤医官。”又向她招了招手,“来来,向义父说说,你办了何事?只要你能高兴,义父便高兴。” “您说的当真?”陆南星双手端起桌子上的绿玉盏,恭敬地呈给他,“只是女儿做的这件事,除了义兄不高兴以外,您听了肯定高兴。” 阎兴邦闻言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指着她笑道:“这两日我也听闻你义兄惹你不快,他不会哄人……”他一眼瞧见传信官在帐外等候,担心来了战报,便抬了抬手,示意进来。 一名帽子上别着鸡毛的士兵行了个叉手礼,又看了看站立在大帐中间的陆南星,有些欲言又止。 阎兴邦坐正了身子,刻意命道:“说罢。表姑娘不是外人。” 士兵应喏后道:“回禀大帅,表姑娘今儿打死了修建城墙的监工,造成了那帮苦力哗变。”他畏惧地看了眼目光不善的陆南星,“又……又让人将监工的尸体挂在了城楼上。剩下的人被捆绑在城门示众。大公子听闻后,命卑职向您禀告。” 阎兴邦挥了挥手示意士兵退下,略带浮肿的单泡眼里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光亮,大手拍在桌案上,皮笑肉不笑道:“闺女,平日里义父一直拿你当亲闺女般宠着,如今越发惯的你越发无法无天,青天白日的打死人还挂在城楼上?就算和你义兄吵架,也不能如此胡闹!这让老夫如何与其他将士交代?” 第12章 陆南星提袍下跪,仍旧将腰板子挺得笔直,拱手道:“义父,您先听女儿一言,若仍觉得女儿有错,女儿甘愿军法处置。” 阎兴邦听到帐外传来几声咳嗽,只得示意门口的士兵将人都请进来,又看向陆南星,刻意长叹了一声,“南星啊,你也满十八岁了,是大姑娘了。行事作风,也该学着稳当持重些。”指着进来的三四个身着甲胄的男人,“不然,我们几个日后如何像你父亲交代。” 陆南星目光飞快从这几个人的脸上睃过,还真是表情各异,有失望,有看戏,有玩味,还有人目光一直在阎兴邦脸上流连忘返,怕是更加关注他的想法。 “老夫到认为,大帅此番话过于严重了。还是让陆丫头把事儿说清楚,咱们一同评判评判,也好堵上一些人的嘴。” 陆南星见说话的是坐在阎兴邦右首的人,此人个子很高,黝黑透紫的脸庞,两道浓眉刷子似的倒立着,更加显得一双圆如铜铃的眼睛透着精光和算计。 他是阎兴邦目前的搭档,名叫王广全,虽说也统领着□□千的兵马,却因投靠而来,身份只能屈居在阎兴邦之下,只落得一个副帅的名头。 阎兴邦眯缝着眼睑,遮蔽着算计的目光,良久,笑道:“老王又在这儿卖乖。南星就快成为我的儿妇,论亲疏远近,我难道比你少疼她不成?我是担心她不知节制,日后将事情闹得更大,届时才难堵悠悠众口。” 陆南星见众人也纷纷议论着,大多数都说她不懂事,一副深有体会阎兴邦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剩下一两个陆家军的老部下则人微言轻,只沉默不言。 她向众人拱手道:“在场的都是长辈亲人,南星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方才路过东城墙时,见监工打人在先,当众猥亵强|暴妇人,还克扣工钱。恐怕等不到义兄验查的那一日,他就能逼得民反,引发城内暴|乱。百姓们不会记得他是谁,只会将这一切的罪名全部扣在义父身上。” 王广全饶有兴味地在阎兴邦之前问道:“陆丫头,你如何得知克扣工钱?” “她胡说!我早看了账本,根本没发现问题。”阎少康怒气冲冲地走进账内,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啪”地一声将账本扔在地上,“证据在此,看你还能怎样诬陷我?!” 陆南星根本不信监工没有贪污,她赌的是人性,也更加相信许招娣所说。 随着帐外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许招娣努力挤过人群,想要冲进帐内反被士兵手拿长枪抵在原地,她哭着喊道:“表姑娘,我愿作证!” 陆南星转头喝道:“放开她,让她进来。” 阎兴邦见众人的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只得抬抬手示意放人,随后他阴沉质问的目光剜向阎少康。 许招娣用力扯下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哽咽道:“每日应征上工的人很多,大家都想着换点粮食铜板糊口。监工不要老人,不要看上去瘦弱的男人,反而要妇人,甚至尚未成家爹娘都死了要养弟弟妹妹的大姑娘……” 阎少康上前一步就想薅住徐招娣的脖领,却被陆南星挺身挡住,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小贱人,你敢血口喷人!” “谁说谎,就让谁天打雷劈!”许招娣强压心中的惧意,鼓起勇气道:“前几日,我偷偷瞧见监工趁着众人避雨,将王三娘拉至无人处欲行不轨之事,左手虎口处被王三娘咬出了血。王三娘……王三娘跳进了护城河里,他却和王家人说是王三娘不小心掉下去的,与义军无关,情急之下还打死了王老爹。”说罢放声大哭。 陆南星从容不迫地目光越过阎少康,看向阎兴邦,道:“义父,若判断真假,派人将监工尸身拉来查验他的左手便是。义兄,你觉得如何?”语气和缓,字字却绵里藏针。 阎少康阴恻恻的笑了笑,对她怒目而向,“若是这贱人早看见监工左手有伤,故意编造出这个污蔑人的故事欺骗众人呐?” 他如愿听到身后的人群里有人迎合的议论着。 “欸,我老王终于体会到说书里,清官难做的难处喽。”王广全看向陆南星,一副我也帮不了你的表情,“陆丫头,可还有别的证据?” 陆南星黑瞋瞋的瞳仁里漾着讽意,“既然被欺负的百姓做不得证人,那我就算将工事上所有苦力拉来也无济于事。”她轻蔑地目光睨向地上的账本,道:“如此崭新的账本,也难为义兄从未怀疑过它的真假。” 阎少康早已做好在众人面前将她压制到底的打算,闻言张开双手,问道:“陆妹既说它是假,真的又在哪里?” “义父,宽限女儿三日,定会找出更多的证据。”陆南星看向阎兴邦,肃容拱手道:“如若不然,女儿的清白怕是很难分明了。” 阎少康不依不饶地问道:“三日后查不出来,又要像大闹茗山书院那般让人替你打扫战场么?” “少康!”阎兴邦埋怨的目光看向自己儿子,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他只想让陆南星知难而退,乖乖听从安排,并不想事情在众人面前闹得不可开交。就目前来说,这般与陆南星针尖对麦芒,与他们父子没有好处。 看着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儿子这才闭上了嘴,阎兴邦缓和地拍了拍陆南星的肩,语重心长道:“傻孩子,在场的都是你的长辈,为父还能真的对你军法处置了不成?这样罢,人死了就死了,过会子派人将他运走埋了便是。明日让少康去这人家里给点银子打发了,待过上几日便谁也不记得了。只是你日后莫要再如此行事了,吃一堑长一智。”指着站在角落里的医官道:“没眼眉的东西,还不赶快过来给表姑娘疗伤。” 第13章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通传,“回禀大帅,有人求见,说送来了工事上的账本。” 王广全拍了拍手,“好一出精彩的案子呦,快让他进来。” 陆南星看向来人,竟然是小山子而非萧六?? 他如何得知账本之事? 小山子不敢乱看,“噗通”一声,拱手下跪道:“回禀大帅,这是表姑娘命卑职查到的账册,另外还有一本记录的礼单。” 王广全离得近,一把抢过拿在手中,先翻开了那本礼单,口中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贼子挺胆大的么,一刀捅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陆南星想起那双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心中知晓,这本账册是他让小山子带来的。 也许他这般安排,是为了更有说服力,毕竟他只是一名马夫。 阎兴邦翻看了王广全给他的礼单名册,看向阎少康时目光带着警告,语气却带着缓和之意,道:“少康呀,你可得感谢南星帮你这个大忙。你这个未来新妇也是为了你好,别不知足。” “她……”阎少康看到父亲的目光,就知道那本礼单里少不了自己的名字。此刻,胸腔里就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令他无法喘气,半晌后才强挤出一丝苦笑,叹道:“陆妹怕是对我有了很深的意见。今早我说放下差事陪她散心,却被冷冷拒绝。她又以身试险与人刀剑碰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未想过通知我来处理。闹到父帅和叔叔伯伯面前,我身为男儿很是汗颜……” 陆南星抬头,灼灼目光看向他,“在我心里,两位父帅的地位永远不可撼动。”她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睃过,“在场诸位叔伯,哪个不是跟着父帅们提着脑袋在刀枪中硬拼过来的?义军能有现在这般声望,都是父帅们英明,兄弟们用血肉铸造而成。爹爹为了招兵买马,天不假年殒命在大业未成之时。我才知,天下归心是多么难。如今,谁若败坏义军名声便是我陆南星的仇人!为了义父大业,婚约又算得了什么。”她手心上被撒了药粉,钻心的疼通之下,眼泪夺眶而出。 一时间,众人被她含着泪疾言厉色的神情触动,纷纷躲避她的目光。 只有阎少康看着她,点着头,一字一句道:“既如此,那便作罢。”完全不顾阎兴邦警告的目光。 陆南星抹了抹眼角的泪,握住阎兴邦的衣袖下跪,“女儿自知行为粗鲁,言语莽撞,无法与义兄相配。既然义兄提了出来,义父和众叔伯也做个见证,这婚约从今儿起不再作数。义父仍是女儿世上唯一的亲人,女儿也依旧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义父壮大义军。这两日受伤后总是梦到爹爹,女儿也向他老人家保证了,大业未成绝不成家,如有违背天打雷劈!请父帅和叔伯们监督。”说罢,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第八章 阿硕站在主帐外全程观望了这一幕,尤其在看到姑娘跑出去后阎兴邦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剜向阎少康,王广全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以及两名陆帅老部下目光中的忿忿不平……一时间她心中的惊叹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说书的讲到贪官审案,什么之罪倒打一耙,被姑娘运用的炉火之青呀。她壮着胆子喊了声:“招娣你快出来,姑娘要出事就糟了。”拉着仍旧一副怔愣神情的许招娣撒丫子就跑,生怕后头有人发话将她们扣留那般。 这一路上,许招娣不明就里,只通过方才那些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这才知道姑娘和那个大公子竟然有婚约。 她惊诧的无以复加,忍不住问阿硕,“姐姐,日后大帅不会把姑娘强行嫁给那那人罢?” 阿硕一把捂住她的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你以为咱们姑娘是吃素的?”恨不得将瘦如小鸡子的许招娣扛起夹在腋下,脚下不停地追上了陆南星,充分发挥了大脚丫子的优势。 从自家姑娘恢复如初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端倪,也不敢问,只是默默跟在身后找到士兵牵回了马,待三人驶离了大营这才放松些许,又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是那个小山子前来送账册?奴婢记得明明是让萧六去调查?” 许招娣坐在阿硕后面,听到这话也看向一直骑行不语的陆南星,有些艳羡地说道:“那人方才打架都不用武器的,那帮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就像……就像大人逗小孩子玩儿的感觉。” 陆南星转头问道:“他是如何杀了监工的?”当时场面混乱无比,她头一次打架,一门心思想着自保,无暇关注在她身后的萧六都做了些什么。 许招娣想起惊心动魄的过程仍然心有余悸,“当时我被推挤到监工身侧,便瞧见监工提刀要砍姑娘……他刚抬起手臂的同时,一把刀直接插进了他的身体。直到有人大喊捉住杀人凶手,我才知道是那个萧六杀的。” 听了许招娣的话,陆南星暗自思忖:“若萧六功夫这般强大,反制住监工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为何非要杀了此人?难道他与原身有仇,想要暗中推波助澜,离间她和阎少康的关系,故而又将账册让人送到大营?”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帅府马厩时并未发现一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人。 想着这两日不宜单独联络任何人,免得被府中的眼线瞧了去,便径直回到屋里换了衣裳盥洗后,这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了。 阿硕从厨房端来了预留的饭食,摆上了桌。 第14章 陆南星让她二人也去洗洗,自己在书房内踱步,盘算着如何造册来应对明日前来应征的百姓们。 阿硕带着许招娣在院子里洗干净后,见自家姑娘还未进食,便进来担心地问道:“姑娘若不愿吃这些,奴婢这就让厨房单另做了面汤?” 陆南星说不用,“我在等你们两个。”她伸手召唤不敢进屋的许招娣,“左右已经过了时辰,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吃罢。” “这……这怎么行?” 阿硕从未见过她如此平易近人。 许招娣也连连后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陆南星故意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里,指着她们两个,口齿不清地说:“这是命令。”被自己刻意的改变吓了一跳。 她自嘲地想,上次这般随意还是在外祖母家。 彼时,外祖母家世代经商,看中了父亲出身寒门品学兼优,这才将母亲嫁过去,为的是不会受气。 父亲感念外祖母雪中送炭,也对知书达理且满腹诗书的母亲一见倾心,故而夫妻二人一直感情甚笃。 自从父亲高中榜眼后,家中也使了银子,选了外放历练,一路高升至市舶司。 外祖母只允许母亲陪同父亲去任上,却将年仅两岁且多病的她留在了身边,一住便是将近十载。 自幼教她珠算,稍大一些则带着她去商行谈生意,并说:“女孩子就要见世面,才不会閫于内宅眼皮子浅薄,心胸狭隘。”随后还放任她随着舅舅登上来往货船,检验货品。 那时候的她,每日都在期待中醒来,永远都有学不尽的本事和了解不完的新鲜事。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已经擢升为广东承宣布政使,母亲亲自来接她,这才去了广州。外祖母还刻意写信,叮嘱父亲莫要拘着她自由,日后婚嫁也要征得她老人家的同意。 父亲不敢违逆外祖母,在家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便偷偷溜出去参观天主教教堂,学习夷语,给小舅舅去信,告诉他和洋人如何合作获利更多。 谁知好景不长,五载后,先帝托孤,父亲被升为户部尚书,并要求连夜回京。父亲与母亲在途中被农民起义军所杀,她就这样失去了双亲。 先帝追封父亲为永宁伯后薨逝,顾命大臣选了她入宫为后。 外祖母几乎卖了家中所有商铺,也未改变她的命运。那帮道貌岸然却贪得无厌的顾命大臣们,给了小舅舅一个市舶司提举的捐官算是补偿,而市舶司却在一载后被末帝以夷人闹事关闭了。 想到父母死于起义军之手,而今她自己却穿到起义军之女身上,陆南星自嘲命运还真是捉弄人。 这一世,她只想不受任何人控制,自由自在地活着。当然,她深知想要自由,前期势必要用心经营铺垫,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才会有可能达成这个目标。 阿硕见她一口一口吃着馒头,却眸中含泪,是从未见过的哀伤与悲痛,唬得放下筷子劝道:“姑娘,咱不嫁给他是解脱!” 陆南星这才回过神,直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笑道:“是,一定会解脱。” 她刻意加快速度进食,之后便一头扎进书房,为的是阿硕和许招娣能安心吃饭,进而三人都能逐步适应这般相处方式。 一炷香后,阿硕端着茶盏走进书房,问道:“姑娘,可有奴婢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她看了眼跟屁虫许招娣,赧然笑了笑,“虽不会写字……但裁割纸张拿尺子画个框框还是能行的。” 陆南星正有此意,搁下笔抬眸问道:“招娣,你瞧着昨日上工的妇人中,谁的针线活最好,人也能言善谈?” 许招娣一副这题我会答的神情,道:“是周娘子,她干活利索人又聪明。以往监工拖欠工钱时,她总是第一个算的清清楚楚的。奴婢见她的衣衫干净,针脚细密,想来绣工不差。” 陆南星颔首,心里有了成算。 她亲自教阿硕和许招娣二人如何制图,又教了几个字,三个人忙至夜幕低垂,这才做完了十本名册。 陆南星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听到了有人五脏庙反抗的“咕噜”声。 阿硕一副不是我的表情,用胳膊顶了顶身旁不好意思的许招娣,“上顿你吃那样多,这会子竟然还会饿?” 陆南星摸了摸许招娣的头,乜了阿硕一眼,不满道:“她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少打趣她,这会子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阿硕假装吃醋般点了点许招娣的额头,“自你来了,姑娘就像菩萨附体那般,连带着我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她故意“哼”了一声,在许招娣唤着“姐姐”声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门。 陆南星见她犹如惊慌的小兔子,放下手中的名册拉着她走到中厅坐在桌前,笑道:“阿硕心直口快,熟了就爱拿人打趣,并无恶意。在我面前,想吃多少便吃多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拘着自己。外人面前多看多听,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外祖母当年这般放任,鼓励她见多识广,不以家长的观念硬加引导,是训练她有独立思考的习惯,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皇家赐婚会砸到她头上,却也不是外祖母的过错。 许招娣抬头,望进她温和之中带着鼓励的目光中,仿佛见到了死去的娘亲,她忍着泪想努力笑笑,却失败了,捂着嘴点点头,“我去帮阿硕姐姐。”仓促转身跑了出去。 第15章 陆南星读懂了她目光中的追思,却并未追出去安抚。 前世,末帝为了羞辱她,大婚当晚宿在宠妃宫中。她亦是想到了父母和远在广州恐怕一生都未有机会再相见的外祖母,只能偷偷躲在被子里流眼泪。在那段时间内,她曾想过百十种逃走的办法,却因外祖母和舅舅放弃了计划。 她一人可以想办法离开这华丽的牢笼,可又将家人的性命置于何处? 漫漫长夜,一日复又一日,直到她等来了机会。 还记得大婚两载后八月初一那晚,末帝照例宿在坤宁宫,却因前两日纵欲过度晕倒在地。她冷静地命人唤来太医,又通知了内阁。转日,末帝苏醒过来想要去宠妃宫中养病,却被内阁那帮老臣强行纳谏,按在了坤宁宫。 好在伺候的人手足够多,她只需装装样子便罢。末帝却想报复,命她每日阅读他自己都懒得看的奏疏。 从那一年八月始,她开始接触到朝政,第一时间了解了起义军和北狄的动向,也更清楚地了解号称几十万大军的士兵无冬衣无利器,甚至无粮饷,谈何收复破碎的河山? 那是从那一年开始,她会刻意与末帝保持一个互相合作的关系,如愿获得继续看奏疏的权利。年底,挖地道的计划便开始了。 三年里,她满怀期待的等待亡国那一日到来,以新的身份与外祖母团聚。 如若当初,外祖母将她教养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也许,她将甘愿与末帝共赴黄泉。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她努力过,并感激外祖母给了她毫无约束的自由,让她得以有独立的思想,不为世俗所捆绑。 阿硕端着一盆热腾腾的面汤,进屋就看见自家姑娘跪在菩萨前,唬了她一跳,心说:“我只是说你像菩萨,也不能真的就看破红尘日后出家为尼罢。” 第九章 阿硕将面汤放在桌上,左右看了看,也不见许招娣的影子。正要转身出去找,差一些和红着眼圈回来的许招娣撞了一个满怀,忍不住“哎呦”了声,后退两步有些闹不清楚她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 许招娣赶忙福了福身,“阿硕姐姐,是我莽撞了。”她主动上前盛面,打算日后将这等粗活都揽过来。 阿硕挠挠头,道了句没事,转身看向陆南星道:“姑娘来尝尝奴婢做的面,我一气儿下了四个蛋。” 陆南星收了心神,这才起身道:“你们吃罢,我不饿。为何是你亲自下厨?” 阿硕不敢当着她的面落座,便端起碗道:“那帮厨娘惯会见人下菜碟,今儿奴婢瞧着灶上也没有滋补粥了,我去了问她可有吃的。她说大公子晚上要在帅府后头的别苑宴请,忙不过来,让我自己看着做些什么,食材紧着用。我气不过,就当着她的面甩了四个鸡蛋下锅。”想到自家姑娘平日里饭量不小,却也不胖。瞧着她这几天食欲下降,瘦一些显得更加精神。自己本来就胖成这样,还吃,登时碗里的面汤也不香了。 陆南星笑了笑,道了句:“我去看会书。过会子你们吃完烧些水,给招娣通通头,也好睡觉。”厨娘的表现也体现了林氏的态度。此人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自然要揣摩阎兴邦的想法。 今儿她在大营里给阎家父子一个软钉子,这会子阎少康没派人上门找事,自然少不了阎兴邦对他耳提面命。日后还有的切磋,她也要考虑以一个什么时机搬出去为好。 阿硕吃着面也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她看了看头恨不得钻进碗里的许招娣,拿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碗,以姐姐的身份低声命道:“从今往后,咱们吃饭都要学着姑娘。”她坐直了身子,翘起了兰花指。 许招娣放下碗,想笑又不敢笑,也低声道:“没想到姑娘是这般好性子,和外界传言一点都不像。” “外头说了什么?” “也没……就说姑娘是……夜叉。”最后两个字,许招娣只敢用口型,又道:“想不通,姑娘这般好性,为何就连那个萧六看姑娘的眼神,很凶。” “他敢!”阿硕忘我地拍桌后,吓得捂住了嘴。 许招娣一想起这个人,胳膊上就汗毛倒立,她凑近阿硕,道:“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萧六像一只狼?今儿我看着他瞧那帮工头时的目光,就像看猎物一样。” 阿硕被她说的后背一阵发毛,起身拿筷子在她头上敲了下,“吃饱了就开始作妖?走,跟我烧水去,给你洗个头。” 三人一夜无话,转日陆南星照例卯时起身,刚盥洗完就听到门上的小厮和阿硕交涉着什么。 “姑娘,大门外果然来了很多人。”阿硕急冲冲地回来复命。 陆南星边整理着衣袖边往外走,命道:“招娣带上笔墨纸砚,四本名册去大门处找我。” “可你饭还没吃……” “暂且不饿。”陆南星想了想又道:“阿硕,你去找管家命人搬来两套桌椅放大门口,问问他府上可还有会书写的人。” 待她走到大门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时,约摸得有百十来个……但瞧着其中观望的也占了一部分。 幸好她看到了昨儿见过的周娘子,赶忙将她唤了出来,帮忙筛选擅长绣工的人。 许招娣拿来一应物品,待小厮搬来桌椅后,陆南星逐一登记着周娘子筛选过的人。 第16章 被刷下来的妇人们焦急地围绕在她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表姑娘,那俺们还能做别的么?” “是啊,活菩萨,你给咱们安排些别的活计也行,咱们力气都很大。” 陆南星只得起身站在大帅府石狮子的台阶上,大声安抚道:“大家都稍安勿躁。剩下的人也勿要着急,将自己擅长做的事以及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全部登记在册。甚至,你想学何技能,也可以记录在案。我们会在三日内,给大家安排妥当。” “三日就能将这么多人安排好?” “三日左右天一黑一亮就到了,俺们再来。” “不不,俺这就让老头子把铺盖卷子搬了来,左不过三日,俺就住在这里。” 剩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往周娘子那边张望,想听听给多少工钱。 还有人私底下小声儿说道:“我家男人死活不让我来,说……说表姑娘是夜叉,担心我被她抓走吃了……” 许招娣抱着名册打算回府更换,闻言嘲讽道:“是啊,专吃肉香的……大婶你觉得你肉香不香?” “招娣。”阿硕看了眼在门口犹如盯梢的管家,习惯性用圆润的臀部拱了拱她,“别给姑娘招骂名。”看着姑娘一个人辛苦的书写她也气不打一处来。这偌大的府里没有第二个会写字的,打死她都不信。想着管家为难的样 子,她如何不知这其中肯定是阎少康捣的鬼。 “哼,得亏没同意和他成亲,否则还不知要怎样被他拿捏。”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拿出平时馋各种美食的功夫用来学习写字。 就在此时,有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向陆南星福了福身,声若蚊蝇道:“若姑娘不嫌弃,小女子也可帮忙书写。”她方才就站在桌边观看了一阵子,见这位表姑娘真的是用心在书写,又忙不过来,她于心不忍才开口说要帮忙的。 陆南星早已写的手麻,闻言欢喜地说:“那太好了。”指着身旁的桌椅,“你便坐在此处……喏就这样写。”又喊来阿硕为她磨墨。 待她们四个将在场报名之人都登记后,已经累得面面相觑,谁都不想说话。 最终还是陆南星感激地问那女子道:“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那名女子不好意思地起身说道:“我姓沈,闺名慈恩。既然这里没什么人了,我便回去了。” “你来,是不是也想看看有什么能做的?”陆南星起身问道。 沈慈恩拈着发辫点了点头,“我瞧着周娘子那边的绣娘人数很多了,想了想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陆南星不想放弃她,便又拉着她问了问家中情况。 “我爹爹是名秀才,平日里给人讲学为生,如今兵荒马乱的,也无人再有闲心上课,束脩就……” “会读书写字,胜过万金。”陆南星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道:“若我聘你为人授课,带着大家读书写字,每月一两银子吃住皆管,你可能接受?” 沈慈恩有些慌乱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也要回去禀明爹爹。” “只为女子授课。”陆南星怕吓着她,诚恳地说道:“若令尊不嫌弃,我也可以安排他讲学,束脩照常支付绝不拖延。” 沈慈恩有些不解,在这乱世中,这个表姑娘为何要教女子们读书写字。更何况,她听坊间人说,义军所过之处从未留下人员治理城池。难不成这又是几天新鲜,故意制造的噱头? 陆南星看出她目光中的犹豫与审视,便道:“如今天下未定,日后金贼卷土重来回来也未可知。男子尚且不能自保,咱们女子若不团结起来,日后岂不是任由宰割?”并指了指她裙下的一双金莲,“你大概尚未体会过流离失所,万千女子被捆绑着北上,沦为了军妓是个怎样的情形。” 沈慈恩听后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扯了扯衣裙,道:“多谢表姑娘相告,我先回去了。” 陆南星也不勉强,只对着她的背影道:“若你想明白了,就来此处找我。”她知晓目前观望的人很多,越是这样,她就越要把事情做起来。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继而参与进来。名册里统计的人数里,女子占了绝大多数,且会的无非是:针线活、烧饭、种地,还有为数不多的医婆,只有沈慈恩一名通笔墨的女子。 再看想学的那一栏,有很多人都答不上来,只有少数人说要学武。 陆南星想起那一张张蜡黄的面孔,今日登记时,她也听到百姓们都说城里米店的粮食价格涨了十倍,很多人无钱买粮约着出城挖野菜。肚中空空如也,唯一想的便是填饱肚子,哪有心情想学什么呢。再这样下去,金贼没打回来,百姓就要闹事了。 她合上名册准备回府,只听见——吱呀一声,中门大开,阎少康在管家和小厮的陪同下出了府。 第十章 管家见阎少康的目光向陆南星的背影撇了两次,立刻心领神会地大声说道:“大公子,您有所不知,这表姑娘忙活半日了,嚯,这大门前来的人乌央乌央的。”谁知,低头边看名册边往二门走的陆南星连头都没回。 阎少康本想着昨日她哭着说取消婚约是一气之下恼羞成怒,故意在众叔伯面前给他施加压力。谁知,昨晚父亲不让他轻举妄动,今早这女人又如此冷漠对待,看来昨日要是登门求和,也是吃闭门羹的结果。 第17章 心里带着气,也的确拉不下脸来求和,他挑剔的目光环顾四周,故意指着管家骂道:“这一大早的,无人打扫门庭么?” 管家幽怨地看了眼陆南星的背影,只得陪笑道:“每日卯时初刻都打扫,只是方才来的人有点多,老奴这就命人重新打扫。 阿硕在自家姑娘身后,听到阎少康说了句,“无事生非,不安本分。”知道不是好话。生怕姑娘向以往那帮脾气火爆,二人在大帅府门口吵起来,这两日的“善举”就白做了。 今儿瞧着姑娘一副故作没听见的样子,她突然感慨,若是老爷能看到姑娘这般能抗事的模样,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儿。 陆南星回到屋内洗手后连饮了三盏茶,这才顾得上说话,“阿硕,你去打听下夫人午休起身没?” 阿硕将茶壶往招娣身前一放,应喏后片刻就跑了回来,“奴婢问了,说尚未起身。可明明她们几个在那里站规矩,根本不像平日里夫人午睡时偷懒的样子。” 陆南星垂眸笑了笑,起身冲她们两个扬了扬手,“跟我去趟库房。” 大帅府共有五进院落,最后一排的东西厢房共有将近十间都用来盛放“战利品”。在这其中,也有陆父身故后,原身带过来寄存的家当。 陆南星要的就是这部分。 她看向看守库房的小厮,命道:“把存放布料的屋子打开。” 小厮自知惹不起这远近闻名的夜叉,只得陪笑道:“表姑娘,小人只负责看守库房,钥匙都在管家手里。” “放屁!”阿硕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上前两步将他逼到墙角,伸手便往其后腰摸去,晃着“叮铃”的钥匙串啐道:“怕库房失火,我还没听过那个库管身上没有钥匙。” “我……我这就去找管家来评评理。”小厮自知干不过这对凶恶的主仆,一溜烟就跑着通风报信去了。 陆南星跟着阿硕走进了发着霉味的库房,看到许多布料杂乱无章地摞在一起,颜色大多都是阎兴邦所喜的红黑两色,竟然还有棉花,想必是从临近的木棉提举司仓库抢夺来的。她边查看边道:“咱们三个分头数数红黑两色的布料,各有多少。”心中盘算着问问周娘子,一批布料能出几件男子冬衣。 待管家抱着库房的账册擦着汗,不知这位日日不消停的表姑娘又惹出了什么事……他如何脱身时,陆南星站在库房门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跑到跟前,伸手要道:“拿来我看看。”就知道这糟老头子怕她顺走物件儿,好及时登记在册,肯定会带账本来。 管家后退两步,又将账本往腋下掖了掖,陪笑道:“这……表姑娘想做衣裳,哪能用这么下等的布料。老奴这就回禀夫人后,让布行送来几匹上好的布料供您选择。” “是么,城里哪家布行的料子花色更多一些?”陆南星趁着他凝神思考时,一把扯出夹在他腋下的账册,在管家“欸欸”声中边躲边翻看着。 阿硕与许招娣很有眼色地充当了盾牌。 “行了。”陆南星看完布料那栏,便将账册还给了管家,将布库的钥匙拆了下来,剩下的钥匙串抛给了他,“这把钥匙我先拿着,其余的完璧归赵。”说罢,就往正堂走去。 与管家防贼似的相反,林氏热情地接待了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我方才睡醒,就听到大丫鬟说你派人来过,可是有事?” 陆南星也不和她客气,直接故作为难地颔首道:“这两日我与义兄在行事作风上有些分歧,也连带的让义父担心。为此,我总想做些事替他老人家分忧。” 林氏命人将她以往爱吃的茶点端了上来,示意丫鬟退下,这才笑道:“你与康儿闹别扭的事,我听大帅提了几句。我提议说劝劝你,被他拦住了。他说让你正在气头上,待让你冷静几日再好生与你说。没想到,咱们姑娘长大了,如今反而主动为长辈着想,你要办的事儿大帅知晓么?” 陆南星认为林氏巧舌如簧和四两拨千斤的功力,丝毫不亚于宫里的大太监。这番话说的片叶不沾身还试探了她,便也笑着避重就轻,“义父还不知晓。是我想动自己的体己私库,想着那些布料长久不用也会糟烂,不如拿出来给将士们缝制冬衣。”她自然不能说,不久的将来义军将士要打过黄河以北,届时又要抢夺无辜的百姓,还不如趁着休养生息早早将厚衣裳做了。 林氏听闻她今日在门口招来那么多人,这才恍然大悟。 陆南星将她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继续道:“据说其他起义军仍旧军容不齐,我便想着咱义军若上下整齐划一,定然看着比有着正统名头的金贼还强大的军威。这样不管走到哪里,定然会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投诚。更何况,女儿以义父的名义招募这些绣娘,也是为了弘扬义父爱民如子的形象,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林氏从她眸中看到了隐藏之下的期待。她甚至生出了恐惧之心,暗忖:“该不是什么附身了?”这般智慧与以往的陆夜叉大相径庭,她这两日要找萨满前来问个清楚。随后又想着,若是如此赚名声的事,在这其中她能落什么好处? 陆南星故意晃了晃林氏的衣袖,笑道:“我知晓夫人很早便想这样做,只是碍于身份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我壮着胆子做了。若非夫人支持,管家岂能由着我今儿在府内外这般折腾。” 第18章 林氏岂能不知她的暗示,是将功劳分给自己一半。当然了,责任也甩了大半便是。这个主意若被大帅认可,也是自己尝试着触摸到了军政的边角,日后肚子里的娃儿也能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就不怕阎少康容不下她们娘俩了。 她伸出手亲昵地点了点陆南星的额头,“哼”了一声啐道:“你这丫头,鬼灵精。往我头上扣这么大的帽子,还不是为了拉我下马。” 陆南星见她这般行为便知成了,嘴上却撒娇道:“夫人冤枉呀。这义军之中谁人不知,只有夫人的话义父才肯听。晚辈想做何事,定然要请示夫人,自然也是夫人同意了,事情也就成了一半。” “既如此,你还有什么想法,也一并说了罢。”林氏笑道。 陆南星乐得就坡下驴,又道:“晚辈瞧着好些个家中孀居的妇人都擅长做饭,个个看着身子骨也挺强壮,不若问问她们是否愿意到大营中去帮厨,这样又能省下男兵还能改善伙食。还有那些城外的荒地无人耕种,趁着节气尚早,不若鼓励还能下地的百姓将地开垦了,先资助他们种子和农具,之后根据收成多与少扣除三到四成给他们自己,剩下的充作粮饷。若这法子好用,日后待义父攻下更多城池后,也照这个去做,就不愁粮饷了。” 林氏听后,故意对着她左瞧瞧右瞧瞧,“哎呦呦,难道是菩萨显灵了?故意派个人砸了我们家姑娘的头,给彻底砸聪慧了不成?如今这小脑袋瓜这么多巧思,我瞧着比大帅身边的军师还要强上百倍。” “夫人竟打趣我。”陆南星假装羞赧地笑了笑:“这也是父亲曾经提过的。只是以往我竟做些个荒唐事,早将父亲的话扔在脑后。如今老天爷开眼让我改邪归正,您可得帮我。”她也不怕将此事和盘托出,左右组织百姓们的事林氏也搞不定,出头露面的事还是她来做。日后就算有人拿此事作筏子,还有林氏在后头托着,更加多了一重保障。 林氏道了句好,扬声将大丫鬟唤来,命道:“去叫管家来一趟。” 陆南星知晓她要行动了,便趁热打铁道:“夫人,这两日我陆续需要物件时,得需要管家随时打开库房支援。” “这你放心,我会叮嘱他的。”林氏痛快应道。 陆南星见事情已办妥,知晓她也不希望和管家交代事项时自己在场,便找了借口离开了正堂。 阿硕和许招娣在院子里等得心焦,见自家姑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知事情肯定是如了她的意。两个人对视一眼,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阿硕,我想此刻就见到周娘子,只是你这个时辰单独出门,未免太过于招摇些。”陆南星想到了一个人。 阿硕也想到了一个人,“要不,奴婢去唤萧六来驾车?” 第十一章 陆南星也想到了萧六。 原本安排白束找人来办这件事最为稳妥,可放他回乡祭祖,快马来回也得三日脚程。 想到萧六,即昨日他找到账册让小山子送来后就再无音讯,也没来邀功。虽说她并不认为萧六这种行为是在欲擒故纵,但的确令人短时间内难理解他的意图。越是这般扑朔迷离,越能勾起她一探究竟的欲望。 “阿硕,我去趟马厩。”她抬腿就往院外走去。 阿硕瞪大了眼睛,在她身后追着问道:“姑娘只是安排个下人办差而已。劳累了半晌,赶快休息会子才是正道理……欸欸等等奴……” 陆南星此刻不便解释,只得示意她跟着,径直走向马厩。 阿硕只能快步跟上,她后面还有个尾巴——走到哪里都跟着的许招娣。 三人快到马厩时,阿硕见一名瘦高个子,容长脸,穿着信使衣裳的人正往外走,待走进了她斜眼调侃道:“这不是沈三爷么,今儿吹的什么风来马厩,难道又是打……” “表姑娘。”沈三赶忙躬身作揖,胆战心惊地冲着阿硕挤了挤眼睛,边比划边说着口语求饶,逐渐后退而后撒丫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阿硕鄙夷地看着他犹如长臂猿逃跑时的鬼样子,嘟囔着骂道:“整日里就知道赌钱,他在哪儿盘旋,哪儿就准没好事。” 陆南星听到赌钱,不由得想起在皇城里,每每入夜后太监们也常聚在一起赌钱。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联络感情,获取到一些各宫的消息,互通有无。 她心中一动,不知萧六是否也会参与赌钱?可他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待走进院内后,阿硕刚要去庑房内找人,陆南星却一眼瞧见了正在给绛官刷毛熟悉的背影,她抬手示意阿硕她们在原地等,自己一个人向他走了过去。 萧六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刷马的手稍顿了顿,又继续刷了起来。 陆南星走到他身侧,瞧着四周无人,便直接问道:“那日为何要杀监工?”就是要出其不意,且看他的反应。 萧六听后,拿着刷子潦草拱手后,泰然自若地继续干着活,“表姑娘曾命仆护你安全。若不先发制人,刀剑无眼,千钧一发不死既伤。” 陆南星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我只是让你见机行事,可没说让你一言不合就杀人。就算你将责任推我身上,也打消不了我的疑惑。” “表姑娘的指令犹如军令,无人敢违背。”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萧六拍了拍马身,“交代每日给马洗刷两遍,若少洗一次五十鞭子,仆亦不敢耽误。” 第19章 他将刷子扔在地上,右手轻松拎起木桶,意味不明的眸光看向她,抬起了桶,目的不言而喻。 陆南星只好后退几步,看着他左手轻巧一勾,蔻裙四儿尔二伍九伊丝企整理之后上传欢迎来玩桶中的水呈扇形泼在了马儿身上,瞬间将残留在马毛上的脏东西全部冲了下去。 只不过,她可不是轻易就能被打发的,往前走了几步,抱臂打量着他,继续追问道:“以你的身手,想要制服他,根本不用飞过去那一刀。” 萧六拎着桶,垂眸道:“留着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后还是一刀解决。杀了他,让百姓们见到表姑娘和大帅公正无私的一面,这人的命也算有了价值。” 陆南星听了他的话,竟无言以对。 这才看到他眉棱骨旁有道很深的刀疤,发间的汗滴顺着刀疤的沟壑,沿着他如刀削斧凿的脸颊流下来,此刻他虽侍立静默,周身却散发着野性难驯的不羁。 念及前身对他多有羞辱,陆南星能屈能伸地向他拱手道:“以往是我过于娇纵且目中无人,对你做出很多过分的事,我向你道歉。”并拿出绛官塔链里的紫金鞭,递给了他。 萧六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鞭子,良久后,拱了拱手,“表姑娘前来,若有差事尽快吩咐。天色已晚,要关城门了。” 阿硕见他并不打算接姑娘手里的鞭子,本想上前骂他不知好歹,又觉得他敢接就先打死他……摇摆不定间在后头看得直运气。 许招娣早被这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吓得一个劲儿的往阿硕身后躲,只是好奇地探出个头悄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南星这招本来就是以退为进,知道他无论出于何种打算,都不会抢过鞭子抽她一顿。也知晓,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既往不咎。只得将鞭子收起,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记着,下次你想到怎样让我还这笔账,随时说便是。眼下的确有个人,需要你驾车将其接来。此人是姓周的妇人,住在柳条巷第三户人家。” 萧六拱了拱手算是应喏,转身就去套马车。 阿硕刚要上前说“等等我”,却被陆南星拽了拽衣袖,目光示意她不用说话。 三人回到屋内,阿硕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为何不让我跟着?周娘子见到他这张恐怖的脸,非得吓死不可。” 许招娣想起爹爹说北方结冰能把人冻成冰坨,赶忙加了一句,“周娘子怕是得冻成冰坨。” 陆南星见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无奈地笑着叹气道:“过会子见到周娘子,你们可以悄悄儿问问。”这正是她想要各方面观察此人的缘由。若阿硕也跟着,那便没意思了。 “姑娘,你还笑?!”阿硕不满地哼道:“以往姑娘的性子,哪有向人道歉的时候。方才你那般诚恳的认错,奴婢听了心里就难受。” 这件事许招娣和她有着不同的看法,想起人群中对姑娘的议论,忙道:“奴听到一句话,叫什么,”学着那位老者的口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应是知道错了改正就是好人。” 陆南星赞许地看了招娣一眼,目光落在阿硕脸上,“这方面,你的观念还不如咱们小招娣。若他是个可用之才,我道歉又不损失什么,还能有机会获得原谅,何乐而不为?再者说,我以前本就做的不对,不若趁这个机会低姿态重新做人,日后还能像招娣所说那样,换来一个知错能改的评价。” 许招娣崇拜的目光看向她,“姑娘懂得真多,讲的又很清楚。只是奴婢不懂,彼时奴婢爹爹误会了阿娘,却始终不肯认错。阿娘却说,要给男人留面子。为何女人要顾及男人的面子,男人却从未想过要向女人道歉?” 陆南星深拉过她的手,温声道:“你阿娘说这番话,是敬重你爹爹,忍忍便能换来家中和睦,是一种自我牺牲。往深了说,却是千百年来女人被世俗礼法閫于内宅,逐渐形成的道德标准——那便是以夫为天。历经唐宋,女子的地位相较之历朝有了提高,这才有了自主和离的权利。以及夫逝子遗,财产继承唯家妻。即便再嫁,亦能被世人接受。如今被蛮人统治了百年,社会风气又被打回原形,这是当政者的过失,却要让万千女性承受这般苦楚。所以咱们不为谁能高看女人一眼,为的是能自由的活着。” 许招娣喃喃道:“能自由的活着……” 陆南星见她的目光充满了向往,抿了抿唇道:“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且我也并不能确定就真的能实现。”人生总是机会伴随着危机,犹如她挖了三年密道,却失算那些挖地道的太监先她逃跑,将蜡油滴的满地都是,她才会不慎滑倒,死在了洞口处。但并不能因此就没有了目标,若不是当初想着终有一日能重获自由与外祖母相见,她又怎会熬过宫中漫长的五载。 她又坚定地加了句,“但人要有对未来的期待和目标。”当看到阿硕红着眼眶却目光灼灼又不敢置信的目光时,又有些懊悔不知不觉说的有些多。 但阿硕心里想的,却是她终于相信并且确定:姑娘这辈子是不会嫁给阎少康了。长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犹如小命儿得到了保障那般,她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十二章 陆南星被阿硕直勾勾的目光看的发毛,推了推她,“我有些饥饿,去瞧瞧厨房有没有好吃的。” 第20章 阿硕犹如大梦初醒那般,怔愣着应了喏,又觉得自己的表情像是把自己的盘算全部表露出来,也推了身旁的许招娣一把,“你伺候好姑娘,不用跟着我去。”一个人就跑了出去。 许招娣和陆南星独处时,有些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尤其看着自家姑娘专注地像是画着什么,神色淡然,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那样……她不知不觉地看呆了。 难怪阿娘曾说人和人高低不同,她就算现在开始模仿,也怕是不及姑娘的万分之一。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有那么宏大的念头罢。 半个时辰后,她还没等来阿硕,却将周娘子等来了。 听着门外一声怯懦的呼唤,许招娣连忙转身跑出去迎接。 她细心地发现,萧六的衣角只在院门口闪现了下,看来他并没有进来复命的打算。 “周娘子,姑娘等你一阵子了。” 周娘子见许招娣穿得齐整,人洗干净后眉清目秀的,竟然多了以往不曾发现小女儿的娇态。可见她在表姑娘手下过得很是舒心,心里便踏实起来,也笑道:“这位小哥儿驾起马车又快又稳,人还细心。既然姑娘手下都这么能干,你可不能给咱们宁州人丢脸。” 许招娣一下子就想起阿硕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便忍不住悄声问道:“萧六真的很好说话么?” 周娘子诧异地说是,“他见巷子里黑黢黢的,刻意将马车赶至我家门口,见我个子矮,还扶着我上了马车。一路上还和我聊家常,估计是见我老婆子紧张,多好的人呐。” 阿硕端着托盘刚进院,就听到周娘子说的话,连忙问道:“谁是多好的人呀?” “是今儿送奴来的小伙子。”周娘子笑着向阿硕福了福身,这才看到她端着一盘包子,忙道:“姑娘们还没吃饭?是奴来的不是时候。” 陆南星听到外头的动静,也起身走出来笑道:“不妨事,周娘子若没吃,和我们一起罢。” 阿硕尚未从方才萧六和她说的话中回过神来,这会子又听到一向挑剔的姑娘说,要和周娘子这种平日里吃大葱蘸酱的平头百姓吃饭……这世道可真是变化的不像样子。 周娘子见陆南星毫无架子,眼眶一热连忙摆摆手,咽了咽嘴里的口水,道:“姑娘太客气了,奴吃完了,不用麻烦。” 陆南星也不再让,只拿了一个包子,对阿硕道:“我还有图尚未画完,你们就在院子里同周娘子一起吃,顺便将缝制冬衣的事儿说说。”说完,便朝着周娘子点点头,转身进屋了。 阿硕应了声,知晓她这是怕周娘子不得松快,又让招娣进屋把大茶壶连同几个茶碗拿出来,这才拉着周娘子走向石桌,低声劝道:“姑娘既然吩咐了,周姐姐千万不要客气才是。” 周娘子已经许久不曾闻过肉包子的味道,这会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咽道:“姑娘就是活菩萨转世。可……奴舍不得吃,能把奴那份带回去给小孙子吃么?”如今小孙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肚子硕大,四肢纤细,整日里哭闹不止。一家人吃饭都是问题,更别提请大夫看病了。 阿硕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一下子拿出两个分给许招娣,剩下的四个连同屉布包好了,一同递给周娘子,“周姐姐都拿去,但凡我们姑娘能照顾到的,义不容辞。” 许招娣拿起手里的一个包子,又递给了她,“阿硕姐姐,奴吃一个就够了。” 阿硕原样推了过去,“切”了声,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我才不和你客气。只是我想跟着姑娘练功,自己这身子太重,想要轻盈一些。你莫要拖我的后腿!” 许招娣这才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手,当着两个人的面,背过身,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 阿硕悄然咽了咽口水,靠近周娘子问道:“方才提到萧六是个好人,周姐姐,这话如何说起?”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问得,颇有些贬损的意味在里头,又改成,“萧六性子有些古怪,我是担心他办事不知轻重……” “不不,不是这样。”周娘子连忙为萧六作证,又将方才对许招娣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得阿硕沉默了一瞬后,连连点头。 许招娣匆匆咽下剩下的包子后,这才说道:“阿硕姐,快将今日的好消息告诉周姐姐。” “是了是了。”阿硕眉飞色舞地说了缝制冬衣的事,又说了义军将士的人数,好奇地问道:“周姐姐,你觉得这样安排,需要多少人才够?” “两万多人?”周娘子咂舌道:“那一百名绣工我瞧着都可以留下,赶制到入冬都不一定能全部供应上。” “这也正是我比较担心的。” 陆南星拿着一张画好的军服图样走到周娘子面前,“目前来看,红色的布料稍微多些。我便想着把衽领和袖口处,都用红布封边。这个宽度我也标注了,是否就用这个尺寸,你来做主。棉花必然不够,我会找人打听邻近哪些地方可以收一些。另外,为了提高缝制速度,我会去大营里大概估算战士们的身高,除了极个别的,大多数人取个中便是。” 周娘子听到让她做主,这辈子都没这般被尊重过,悄悄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忍着疼赶忙站起来称是,又问:“那还需要绣纹路么?” 陆南星说不必,“简朴大方为佳。将领们的衣裳图纸,过两日我再给你。今日你先回去思索下,这活儿日后怎样干,这两日我尽快确定好地点和相关事宜,会再派人接你来。”她又拿了一包银两,交到周娘子的手上,“这里大概是一百两,按照每人每月五钱先支付了,剩下的你算算给修建城墙的苦力补上工钱够不够。若不够,你将数额报给我,我来想办法。” 第21章 “姑娘大恩大德……”周娘子扑通一声,双目含泪地跪下磕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陆南星示意阿硕和许招娣将其强行扶了起来,道:“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在我这里可不兴下跪。日后你若有何难处,随时来找我。”她示意阿硕陪着千恩万谢的周娘子去找萧六套车,自己转身回了书房。 阿硕拍了拍许招娣的肩,“你先陪周娘子在院子里坐上片刻,我想起了一件事要请示。”她追进书房,这才悄声道:“姑娘,方才萧六和奴说,周娘子家的小孙子病了,像是长期饿肚子导致的。” 陆南星当即表示,“你记着这件事,明儿找个大夫给瞧瞧,再悄悄儿的送去一些鸡蛋。” 阿硕欢喜地福了福身,“奴替周娘子谢过姑娘。” 陆南星看着她欢快地离开,由周娘子家受饿,想到动辄一百个绣工,吃饭安置也是个问题。 都安置在大营里也不方便绣工回家,在帅府更不现实。 她想起阎少康宴请的别苑……那个地方原本是一名仗着金贼发家的土财主府邸,自金贼败走后,土财主怕义军砍了他的人头,也携带家眷跑路了。 将那里稍微整理下,绝对能放下这么多人。 届时,再安排一个厨娘负责伙食,这件事便可一步步推着走了。 第十三章 林氏和陆南星想的一样。 阎少康整日里大半辰光都扎在别苑里与一帮趋炎附势的人鬼混,还给他爹阎兴邦荐了几名南边虏来的小妖精叫什么瘦马,从未将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如今她怀有身孕,且萨满太太说瞧着是个男胎,这可给她高兴坏了。只是还未过三月,不敢将这件喜事告诉大帅。就连方才服侍他,都不曾像以往那般花样百出,只推脱自己身上不舒服。 此刻,瞧着他一脸餍足地靠在床头哼着小曲儿,趁机将和陆南星商量好的事捡重点说了一遍。 阎兴邦一双肉眼倏然睁开,目光灼灼地看向刚刚穿上丝衣的林氏,“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那丫头?” 林氏系着衣带,故作娇羞道:“是妾身见陆丫头提出盘库,想着如此之多的布匹也带不走,便商量着不如帮大帅做个顺水人情。” 阎兴邦“唔”了声,似笑非笑地目光打量着林氏,“如何能将这人情记在老夫身上,而不是她自己身上?” 林氏心中一紧,面上笑道:“陆丫头自然是说以妾身的名义组织绣工缝制,日后以您的名义将冬衣发放下去。”心中暗忖:大帅如何这般堤防陆丫头,难道是大营那边出了什么事? 阎兴邦这才这才稍稍放下心,一把搂过脸上潮红未退的林氏,大手在她的颈间摩挲着,不放心地问道:“陆丫头甘愿损失那样多布料,就没提什么要求?” 林氏眼珠一转,道:“妾身忖度,陆丫头应是听闻自己风评欠佳,有意舍物换好名声。她还提议将别苑腾出来,给那些绣工们用来做活。毕竟要赶制两万多件衣裳,这几日征上来的绣工也有百名呐。就是不知,大公子那头……” 阎兴邦哼了声,“趁机以此为由,让少康身边清静清静也好。他老子在大营里与王广全那厮暗中过招,他可好,整日里胡天酒地逍遥自在。你说陆丫头要诵经三载,此举,是为了整治少康,还是有了别的野心?” 林氏想到肚子里的娃儿,指尖在阎兴邦的胸口画着圈,幽幽道:“大帅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各路追随者中少不了家世好对您有所助益的。到那时,大公子若被封为储君,陆丫头的身份怕是配不上了。若大公子将她休妻为妾,恐名声不好。就算退而求其次,聘一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当侧妃,终归也会闹得鸡犬不宁。照这样来看,现在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对儿,就是给大公子挖坑呐。” “这有何难,到时候有的是办法。”阎兴邦不以为然地一语双关道。 不知怎的,林氏倚靠在阎兴邦肩头,感受着他喉咙里发出的震动声,听到的竟然是这般让人心生恐惧的话,她后背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阎兴邦见她没有吭声,低头瞧了过来,以为是她为自己日后的身份堪忧,便笑着安抚道:“日后待我成就大业,后宫自然少不了你的位置。” 林氏面上虽装作热情地回应,心中却第一次生出唇亡齿寒的警觉之心来,她偷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好歹有个孩子傍身,也不至于被无声无息解决掉。 好在绣工缝制冬衣这件事,阎兴邦并未反对。 就在陆南星感慨林氏这枕边吹风的功力真不一斑时,阿硕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吵吵嚷嚷的,她一贯喜欢听壁脚,嘿嘿笑了声:“姑娘,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一盏茶后才回来。 陆南星见她表情怪异似笑非笑的卖关子,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许招娣更是便催着她快些说。 阿硕关上了门,这才眉飞色舞地说道:“姑娘,听大公子院里的人说,他要在别苑摆桌庆祝将落月正式收入房中,还说明面上是通房,私底下都让唤其姨娘呐。”又撇了撇嘴,“这会子恨不得将库房里的东西都往落月房里搬。” “好事儿呀。”陆南星见阿硕和许招娣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便道:“你们两个去找一些华而不实的,最好不值钱的物件儿作为贺礼,就比如鎏金送子观音像这类的。”看着这两个人眸光闪亮地应喏后飞奔出去,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阎少康摆桌宴请,应是受了他身边那些狗腿子的怂恿。若不请,当老大的面子上过不去。他以为摆在别苑,就不会传到阎兴邦耳朵里么,真是蠢。 第22章 前两日,她虽公然表态不愿履行两家定亲之约,但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据原身的行事作风判断她只是闹脾气罢了。 况且,她拒婚,阎家父子并无错处,充其量只是阎少康落得个不懂包容女人的名声。 若阎少康为个姨娘摆桌传扬出去,那众人的想法就会改为同情她陆南星遇人不淑。 阎兴邦如此鸡贼算计,又怎会让自己儿子背上这般骂名,对他们阎家不利。 阿硕搬着鎏金的送子观音像回来了,若有所思地问道:“姑娘,奴在想,大帅会同意大公子这般折腾么?” 陆南星挑眉反问,“这与咱们有何关系?趁着大帅尚未发怒,你赶快把贺礼送去便是。” 阿硕从自家姑娘的表情上和话里,逐渐砸么出味儿来了,拊掌笑道:“既然他不怕惹事,咱们把礼数做到了,管谁丢人现眼呐?!”一鼓作气又将送子观音像抱在怀里,“奴得快些送过去,若晚了被大帅知晓,姑娘再送就显得落井下石了。” 陆南星拍了拍听得一头雾水的许招娣的肩,笑着鼓励道:“你也一起去见识见识。” 许招娣欢快地“欸”了声,“遵命。” 阿硕抱着送子观音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开心之余也有些酸涩。 这两日,招娣大多时候都表现了努力适应新环境样子,实则晚上经常偷偷哭泣。她知晓,招娣像她那般努力克服着自卑,时刻小心翼翼怕自己惹事。这孩子在豆蔻年华失去了家人,又看尽了世间险恶,尤其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而姑娘就像明灯那般,为她们照亮了日后的路。 想到此,怀里的送子观音像都不那么重了。她拒绝了许招娣想要帮她搬的提议,鼓励道:“招娣呀,过会子她们要是太嚣张,你该出声也出声,伸手不打送礼人,咱占理,不怕。” 许招娣小脸一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二人刚走到阎少康院门口,就看到抬箱笼的人络绎不绝。瞧这架势,像是娶新妇那般,各种樟木箱子往院子里抬,就差箱笼上贴大红喜字了。 落月正由两名丫鬟陪着,在院子里指挥着东西往哪儿放,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呦,这是什么狂风,竟然把阿硕姑娘吹来了。”大丫鬟闭月酸溜溜地说道。 她原也是阎少康的大丫鬟,如今落月抢先成了房里人,她们这些大丫鬟为怕新主子避讳,纷纷主动改了名字。 第十四章 阿硕憨笑着故意称呼其原名,大声喊道:“闭月姐姐好。这是我家姑娘给新姨娘送的贺礼,麻烦你给通报下。” 闭月见她明明看见落月就在院中,还故意挑弄是非,只得强笑着为她引路,也故意大声解释道:“从今往后呀,你唤我香兰便是。如今这院子里什么好物儿都有,全都堆满了。表姑娘送来的物件儿,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是问问姨娘罢。” 阿硕心想,这自不必你说,哪有送礼不让主人看见的。照她这话,这院子里的腌臜事也少不了。 落月其实大老远就看到阿硕抱着个物件儿,可她就是无法放下对陆南星的恨意。这些时日,大公子对她还算体贴,但只要提及与这夜叉有关的事儿,总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起初,她还暗暗自喜如此一来陆南星再也没有机会成为正房太太。后来她居然偷听到大公子的手下,每日向他汇报陆夜叉的行踪,还命人购置了一批布料让管家放进仓库里。 当她看清阿硕抱着的是一座送子观音像时,衣袖内的手狠狠地攒住了绢帕,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捋了捋盘扣上的流苏,向旁边的丫鬟笑道:“方才像是我眼花了,竟然将阿硕姑娘看成大公子身边儿那个会摔跤的西域人了。” 阿硕在哄笑声中,也笑道:“姨娘好眼力。我家姑娘最初看上奴,也是冲着奴长相平平、体魄壮实,保后宅安宁。” 落月听她暗中影射自己,却又无法指责,忍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你来何事?” 阿硕抱着观音像,面上仍旧笑意盈盈,“虽说我们姑娘在大帅面前主动提出取消婚约,与大公子再无牵扯。今儿听说府中纳了新姨娘,我们姑娘还是想着诚心诚意送上贺礼,祝姨娘早日为大公子开枝散叶。若姨娘瞧不上我们姑娘的贺礼,这便告退。”说着转身示意招娣回去。 落月看着送子观音像心中一动,推了推香兰,努了努嘴,只不咸不淡说了句,“谢过表姑娘。”便径直进了屋。 香兰恨她一副明明打不过还死要面子的嘴脸,感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追上阿硕,笑道:“别火气那么大嘛。真没见过送贺礼还说话带刀子的,这是知晓阿硕姑娘直脾气,若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表姑娘授意的呐。”示意身侧的小丫头接过送子观音像。 许招娣转身冲着她骂道:“还真是老鸹落在猪身上,只见人家黑。咱虽没有姨娘身边的人一百只麻雀炒一锅,全是嘴的,但也得说说理。咱们带着礼上门,被冷嘲热讽还不能辩解了?在我们姑娘面前,也没这般羞辱人的。” “你是哪来的臭丫头片子,胆敢在大公子院里说嘴!”香兰追着阿硕许招娣的背影骂道。 阿硕紧握着许招娣的手,回头给了她一个你不配知道的眼神,两个人扬长而去。 落月刻意命人将这座送子观音像放在正堂显眼的地方,到了晚上终于盼来了回府的阎少康。她亲自接过香兰递过去的热棉巾,不动声色地往她面前一站,彻底挡住了阎少康的视线,笑道:“今儿收拾了一整日,这院子里才清净了些。” 第23章 阎少康只“唔”了声,擦完脸手后坐下饮茶,目光无意睃过正堂中间摆放的送子观音像。 落月顺着他的目光,忙笑道:“这是表姑娘送来的贺礼,妾身还未来得及说。” 阎少康脸色逐渐阴郁起来,拿起桌上的酒盏干了一杯,问道:“她如何得知?” 落月眼锋滑过神色紧张的香兰,表现得一无所知,“妾身也不知。想是府上也有人嘴碎,传来传去的,便传到了表姑娘那里。送来的物件儿,妾身又不得拒绝,怕引起更深的误会,只得接了再请示您如何处理。”见他并无面色不虞,又试探着说道:“前儿妾身请来夫人颇为信赖的萨满太太诊了诊脉,她说妾身是多子之身,不愁子嗣,如今表姑娘送来了可不是一切自有天意。” 阎少康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日后离林氏远一些。你到提醒我了,从明儿起,我让大夫为你开付温和养身的避子汤,咱们年岁还轻,日后待父亲成就大业后再生也来得及。” 落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缓缓起身道:“那避子汤再温和也是寒药,倘若身子喝坏了如何是好?”说罢眼泪就流了下来。 阎少康见她这样,耐着性子劝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如今天下未定,我在前头打仗,你带着孩子在后方,若被敌人虏去作为要挟,你这不是害我背信弃义么?”他唤来香兰,让她把这座送子观音像送到库房。 香兰见落月一声不吭地坐在阎少康身旁垂泪,想到这两日对她的打压,心中爽快不已。 阎少康则想着,如何改变和陆丫头之间剑拔弩张的现状。今日他被父亲严厉地骂了一顿,确实冷静了许多。眼下看着落月哭的梨花带雨,对比这两日大刀阔斧干事的陆南星,谁是正房夫人的气派,谁是小妾的样子,再分明不过。 如何让陆丫头臣服呢?他烦躁地揉了揉额间的太阳穴,推了推落月,“哭的让人心烦,过来伺候。” 对于阎少康的心思,陆南星并不屑知晓,只听到阿硕将管家刻意透露增加了布匹的消息后,扯了扯嘴角,“来者不拒,收着便是。” 阿硕趴在她耳旁,“还有个消息,是白束手下趁天黑找到奴告知的。说昨晚有几人深夜从后山进入普会寺后门,查看粮饷仓库的位置,瞧着像是有人计划的。” 陆南星坐正了身子,逐渐陷入了沉思。 宁州城自从金贼和义军打了一仗后,粮店的价格涨了十倍不止,可百姓无钱买粮也不是一两日了,为何专挑这个时间行动? 这几日阎兴邦等人在大营,也没有出兵的消息……难道专挑白束不在的时候?若按照这个思路……知晓白束办什么差事,只有陆家军内极少数人能猜到……要么就是府上的人? 不管怎样,现在正是粮食紧缺的时候,她选择视而不见,让对方放松警惕。若能得手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甚至更多。 白束大概后日才回,趁这个机会查清内鬼,最好不过。 她对阿硕附耳命道:“你找机会回信儿,就说密切关注那帮人的动向,切莫反被发现行踪,及时传递消息。” 结果,转日一早便传来消息,那帮人得手了。并且从靠近后门院墙的隐蔽处,发现了一个挖的很大的洞口,像是要有更大的动作。 陆南星给管家写了封信,交给许招娣。心想,若轮挖洞,谁比她经验更多?倒是对这帮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阿硕跟在行为鬼鬼祟祟的自家姑娘身后,进入通往马厩的密林当中。 她只知晓姑娘要亲自去趟普会寺,并且还不带一兵一卒……不不,唯一一卒,是她。冒着如此之大的危险上山不说,去马厩牵马难道也怕大帅的眼线看到么?可总要出大门,乃至出城门……总是要被很多人看到的,又不会道士们吹牛的隐形术……当她收回思绪,抽冷瞧见姑娘撅着屁股,对准围墙的多个气孔不知在看些什么,还冲她打着手势,像是别说话的意思。 待她也蹑手蹑脚地靠近围墙,透过气孔看向院中时…… 只见身着一身玄色短打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靠在树上,狭长的双眸有意无意地睃向大门处。须臾后,他扭脸吐出嘴里的草,扶着树干仰头看向树杈,又摇了摇头。 “萧六你在作甚?树上有什么好东西么?”沈三懒洋洋地整理着腰间的束带,背着竹筒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没什么。”萧六见他胸背间金色的“驿”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不禁眯了眯眼,装作无事那般看向马厩,“还没醒酒,精神精神。” 沈三见他目光闪躲,立刻来了精神,快步走到他面前也往树上看了看,但并未发现什么,脸色失望之余狠拍了下萧六的肩膀,“老子昨晚赌钱到三更,输个底掉儿,如今穷的就快卖妻女了。你要得了好东西,可别忘了分兄弟一份。” 萧六抱臂靠在树干上哂笑道:“沈老三,你既没长脑子,一双招子也瞎了么?”随即长臂一捞,将他腰间的荷包扯下,拿出骰筒快速摇着,问:“要大要小?” 沈三酷似铜铃的眼睛跟着骰筒转,瞬间来了精神,大声喊着,“要大!” 萧六将骰筒往地上一搁,抬了抬下巴,“开。” 沈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后——六个骰子全是红色六点!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骂道:“日他娘的,被狗日的王八耻骗了!怪道他这段时日总在攒局,还不是仗着他是弼马温,方便行事!” 第24章 萧六将他愤恨的表情看在眼里,“聚众赌博若被上头知晓了,丢了这份差事不说还会被打个半死,不划算。”指了指树上,低声说道:“昨晚我出来撒尿,见王八耻喝多了鬼鬼祟祟将钱袋扔在树杈上。我此刻还未醒酒,四肢无力爬不上去,这会子趁他还在挺尸,你拿下来我四你六。” 沈三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才看到茂密的树叶间隐约挂着一枚灰色钱袋子,可不就是王八耻的。登时眉开眼笑地拱手道:“待我拿下来,再想想怎么分。”左右看看见四处无人,撩袍就要爬树。 萧六一把勾住他的脖领子,将他拽了回来,抬臂虚指了指,“南边可有望楼,你这身亮瞎眼的行头过于扎眼,还是脱掉的好。” 沈三不疑有他,边脱边赞道:“想不到你小子心眼子还挺多。”他双手抱树两腿一蹬,两眼放光地往上爬去。待呼哧带喘地站稳后拿到钱袋,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打开后,随即双目一翻,挂在树杈上失去了意识,做了一回散财童子。 男人身形旋转之下,将树上落下的银子一个不少地收入怀中,如数装在钱袋里,边穿着信使衣袍边向马厩走来。 陆南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抠住墙砖,不禁在想,难道普会寺偷粮与他有关? 只见萧六摸了摸绛官的毛,“从今往后你多保重。姓陆的夜叉不是东西,你该甩蹄时别忍着。待我腾出手来,定然会接你出去。”他随后骑上一匹黑马,须臾便跑的无影无踪。 “这厮……欸姑娘……”阿硕还未来得及咒骂萧六,见自家姑娘大步流星地往马厩走去,赶忙跟上。 她刻意绕着挂有沈老三的那棵树,考虑到时辰尚早,马夫们尚未起身,只得悄悄儿的跟在陆南星身后牵着马走出马厩,才敢小声问道:“咱们这是去普会寺么?” 陆南星反问,“你身上带银子了么?” 阿硕拍了拍腰间的挎包,“以往姑娘出行,总是要备些银两。”见自家姑娘费劲地爬上绛官,又在心里将萧六暗暗骂了几遍,跟着她出了府往城门行去。 守城换防的士兵们因他们的新首领小山子的事迹,对表姑娘印象深刻,见到她纷纷行叉手礼,态度及其恭敬。 陆南星一拉缰绳,笑道:“阿硕,打赏。” 她不动声色地抢过阿硕手里打开的钱袋,直接给了其中一名士兵,“兄弟们辛苦了,下了值买些酒喝。”又问了问何时换值,略微闲聊几句,才装作无意地问:“对了,信使出城多久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拦住他多送一封信。”又故作打了个哈欠道:“倒也不急,明日再送也来得及就是了。” 士兵们听闻抢着做事能升官,纷纷恭敬地抢答道: “表姑娘真是公务繁忙。卑职瞧着,这位信使应该是新来的,像是上了往西边儿的官道。” “西边除了通往普会寺,也没有别的路了。” “那条路平坦,马儿能放开了跑。不若卑职快马拦住他?” 陆南星拱手谢道:“不必劳烦各位。”在众人的恭送声中上了官道。待适应了绛官的速度后,她的思绪逐渐又跑到了萧六身上。 一大早未经她这个主人允许,偷换信使衣裳往普会寺去,她可不信这是想着立功阻止偷粮。几乎可以判断,昨天那拨人里他至少是通风报信的。并且,白束层说他是唯一没被阎少康拉拢成功的人,并有功夫在身。也就说明了,萧六和白束单独接触过。故而,萧六知晓白束的行踪,想趁着他不在的时日里安排这个计划。 若事实真与她估算的相差无几,那萧六在这个团伙中地位应该不低。 陆南星又回想起方才他作弄沈三时的样子,浑身透着放荡不羁……这与在她面前表现的惜字如金闷头做事,甚至骨子里透出些孤傲冷峻完全两个人。又想起他和阿硕提到周娘子的小孙子身体有恙。一时间,萧六这个人就像有千面那般,令她忍不住琢磨,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一路揣度着骑行至山下,看到了两个分岔路口。 第十六章 阿硕气喘吁吁地打马上来,用马鞭指着前方的路说道:“姑娘,大路口是通往普会寺正门。小路是通往后山的,咱们要走哪条?” 陆南星看了看,从大路上走上山的行人果然很多,并且能隐约看寺庙的金顶。而另一条稍窄些的小路林密且崎岖险峻,好似寥无人烟。 她果断选择了后山,并且弃稍微平坦的路不走,在密林里找到一处行人走过的羊肠小路往上爬着。 待行至半山腰,仿佛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伴随着偶尔一两句人声,她赶忙示意阿硕猫腰,两个人借着一人高的野草丛,慢慢试图靠近小路,在一处山石后蹲了下来。 陆南星趴在山石上听到了独轮车的声音,随着沉重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兄弟留步,俺问你,贺云怎得还不见人影?再搬下去,第五条船也快装不下了!”一名长相黝黑的壮汉勒紧了身上的粗麻腰带,脖颈上的汗不断流进浓密的胸毛内,正随手拦下一名背着粮袋的老乡问道。 老乡虽被粮袋压的喘不过气,却抹了抹汗笑道:“樊爷,贺爷还在普会寺里指挥大家运粮,说让俺们先走……俺瞧着仓里的粮食所剩不多,您放心罢。这下老乡们终于不用吃观音土了!” 第25章 樊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好兄弟,告诉掌船的乡亲们,见情况不好赶紧走人,俺们几个自有脱身的办法。”按照计划,他守在此处不得离开。但运粮比计划拖延了一些辰光,他生怕中途生变,满心焦急地向寺院走去。 待走至砖墙的豁口前,见距离最近的粮仓就快搬空了,他指着仅剩的几袋命道:“给老子留着!”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身着青袍的书生朝着他跑了过来,“二哥你怎得来了?快别背了,赶紧带着人速速离开,咱们被人发现了。” “日他娘的,俺在此死守,让老乡们先走。有种就踩着老子的尸体过去!”樊青双眼瞪如铜铃那般,随即拔出腰间的弯刀不屑地说:“三弟,你怕个啥子。若是不来个上百号虾爬爬兵,都不够老子打牙祭的。” 被称做三弟的名叫贺云,他们几人自幼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早已拜过把子。 贺云此时顾不得脸上的汗,将他往外洞口外推,“若计划前功尽弃,还不知要搭上多少条命。你快走!” 随着几声大喝,“那边有人!”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相撞的声音越来越近。 “二哥,老乡的船都等着你带路。有大哥在,你快走!”贺云不得已,只得先把他骗走。 樊青熊掌似的大手恨恨搬起仓房巨大的方形门栓,朝着最先跑过来的四五名追兵扔了过去。见他们齐齐被门栓砸倒,一片哀嚎之声,这才扭头对贺云道:“俺在老地方等你们!”临走还不忘扛起几袋粮食,带着剩下的老乡就往山下跑去。 贺云掏出火折子,瞧准了前方追来的二十几名士兵,在仓门的遮掩下刚要点燃炸药引子,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喊道:“弟兄们勿动,有阎大帅军令。” 男人不斜视地从贺云身边快步走过,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向他比划了一个走的暗号,伸臂揪住追来士兵的脖领,质问道:“耳朵塞猪毛了?听不懂人话么?” 士兵见被他薅住脖领,拿起手中的长枪便刺了过来,被萧祈安伸臂一绕,只听得“咣当”一声,长枪落地的同时手臂脱臼无法抬起,只得忍着痛打量着他信使的衣袍,龇牙咧嘴质问道:“即是信使,为何与叛贼那般鬼鬼祟祟?怕不是金贼的奸细!”示意同伴向前院送信。 男人顺手将被他钳制的士兵推了出去,扬了扬手中的信筒问道:“你们谁是亲兵长?”见士兵们警觉地看着他,纷纷围着他后退,不屑地说道:“既无人承认,那便带我去前院。”一路拖延时间走至吵嚷的前院,见聚集着男女老少二三百人正被士兵们手拿长戟往外推搡,随即大声喝道:“大帅有令!” 在场的士兵见闹事的百姓们竟然齐刷刷地素静下来,纷纷感到诧异,纷纷扭头看向喊话的男人。 亲兵长撇着八字步走至男人面前,拔起腰间的短刀抵在男人的胸口,狐疑地喝问道:“通常都是沈三儿办差,你是谁?敢有一句谎言,立即宰了你!”伸手就要抢他身上挂着的信筒。 电光火石间,随着手腕一麻,亲兵长脖颈间传来似有似无的痛楚,随即惊慌失措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斜眼乜他,笑骂道:“就你,也配问爷名字?” 他身后的百姓见此也跟着吆喝起来。士兵们眼见头儿被钳制也愣住了,一时间无人敢有所行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兵长横下心喝道:“有种将……军令打开!” “打开你认得?”男人不屑地哂笑道:“说你养了两房小妾,强抢民女欺辱百姓,你敢认么?” “日你……”随着脖颈间传来刺痛,温热的血流向了后背,亲兵长双膝一软,告饶道:“别别别……” 百姓们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儿纷纷哄笑起来。 士兵们见到头儿被打,纷纷聚拢在一起,想趁乱擒拿此人。却在男人孤狼般狠戾地注视之下,和头儿脖颈间的血迹面前,犹如脚下生根那般停在了原地。 这厢,陆南星见再无人下山,这才命阿硕回去牵马,直接去寺院汇合。待一路呼哧带喘地跑进了寺院,刚好从混乱的人群中瞧见许多百姓偷偷摸出篮子里的菜刀…… 而被众多士兵围绕在中间的萧六正揪住俘虏的发髻,扬起了手中的剑……她赶忙大喝一声,“住手!” 萧六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她,眸中有道凌厉的寒光闪过,故作视而不见那般对百姓们喊道:“大帅有令,众人皆不许在普会寺久留,速速散去!” 百姓们听到暗号后纷纷对视,眼瞧着计划就要成功了,为何要退?有人看到身后传说中的陆夜叉,急急忙忙拉着同伴往山门跑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此时不知是谁喊了声,“不能放了他们,后山有人偷粮!”士兵们听了也顾不得亲兵长的性命,丢了粮食自己小命儿要紧,立刻用长枪抵住山门,镇压试图蜂拥而出的百姓。 霎时间,惨叫声呼和声此起彼伏。 亲兵长见陆南星来了犹如见到佛祖,浑身是血地指着萧六哭嚎道:“表姑娘,这厮带人从后山偷粮,他是金贼奸细。” 第十七章 陆南星冷冷看着亲兵长,诘问道:“谁说他是奸细?”随后持鞭指着镇压百姓的士兵,命道:“速速将人放了,谁想抗命严惩不贷!” 她故意向萧六的方向走了几步,似笑非笑道:“萧六,我只是让你来送个信儿放粮给百姓,也没让你一言不合就刀枪伺候呀。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义军的弟兄们皆如你这般爱护百姓,何愁攻克不了金贼?” 第26章 萧六见她满嘴说胡话,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右后山的兄弟老乡们,都应该带着粮食安全撤退了。这边听着陆夜叉话里的意思,不像是要拘押百姓的样子,他就算拼着一死,也要看着百姓们平安撤退才能放心,索性在这里看着她接下来要唱什么戏。 亲兵长也看蒙了,不知这一主一仆唱的是哪出。看着混乱的场面,恐遭军法处置,又不敢说话,只拼了命地向周遭的士兵使眼色,赶紧去给大帅报信。 陆南星一本正经地胡编,“运粮是大帅的意思。今儿从后山突袭是我的安排,就是要看看你等是否警觉,结果都闹出这般动静你们才发觉,这要是金贼来了,岂不是你们都魂断于此?!” 她的目光从纷纷低头的士兵们,转向亲兵长,命道:“我派信使传话,你胆敢抗命擅作主张扣押百姓,若造成民变你纵有十颗脑袋也无法向大帅交代。这两日你派人将寺里粮仓全部修整一番,三日后我会来查。若有失职之处,连同今日之事一并军法处置。” 本就虚弱的亲兵长听后犹如晴天雷劈,直接晕了过去。 陆南星迎上萧祈安探究的犀利目光,索性与他对视,笑道:“一看你这身衣裳就不是自己的,必是沈三儿这厮拿错了。”随后摆了摆手,“不碍事,回府后让人给你备套新的。大帅交代的任务完成了,走罢,咱们还得快马加鞭回城商量怎么向百姓放粮。”这厮果然是主使,不过有胆量有计谋,留着大有用处。她要趁机将此人降服,手下便又多了一员干将。 萧六垂眸片刻,目光随即睃过陆续撤离的百姓,修长的手指将手中的短刀转了一圈后插在身侧的地上,单指挑开栓在树上的缰绳后飞身上马。 陆南星见他微微仰头,复有侵略性的目光在她面前掠过,唇角隐约带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呵,终于不装了。 她压根也没觉得这匹野狼能立刻服从,看到山门外的士兵随着阿硕将马牵来后,便示意道:“咱们回城。”知晓阿硕也累得不轻,一路上都在刻意地放慢骑行速度。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阿硕则频频向后看,惊恐地盯着萧六。见姑娘不紧不慢地骑行,又不敢出声,心中无比焦急。 待下山后,萧六单手持缰绳,右手缓缓背在身后比划一个手势。 贺云带着人埋伏在路西河边的芦苇丛中,看到指令后立即发出了布谷鸟的叫声。 萧六听到暗号后,手指放入口中,优然吹了一声口哨儿。 只见绛官嘶叫一声,甩蹄就往前跑去。 陆南星死命握紧缰绳,暗骂此人果然不讲武德!在剧烈地颠簸之下,她说出的话断断续续,“萧六……你听我说……我能保……百姓口粮……这就回城设粥棚……” 萧六眯起眼“驾”了一声跟在后面,再次吹了一声口哨,绛官这才慢慢减慢了速度。 他骑行至搂住马脖子喘粗气的陆南星身前,鞭头指向她道:“若让老子看出你在耍花招,明儿便将你人头挂在城门楼子上!” 陆南星见他原形毕露,两只手臂颤抖着艰难撑着马鞍努力坐起身,“下……马说。” 萧六蹙眉打量她有些蹩脚的骑术,回想以往这娘们上下马挺利索的,目光又逐渐凌厉起来。 就在此时,跟在后头默不作声的阿硕突然用力甩鞭,骑着马便朝着官道上逃去。 萧六长臂一伸,像拎鸡崽子那般,一把薅住陆南星的腰封将她虏至身前,在疾驰中拔下她发髻上的簪子,向目标飞了出去。 须臾间,在沉闷的砸地声中,伴随着阿硕痛苦的□□。 陆南星被他挂在马上呈头朝下的姿势,被颠簸的干呕起来。 她挥舞着手臂捞了半天,终于拽住萧六的袍角艰难说道:“我没……蠢到让……她送信。” 萧六冷嗤一声,不紧不慢地拉了拉缰绳,“你见过哪个蠢才认为自己蠢过?” “我要蠢……就不会救你。你以为一仓粮食……就能救百姓于水火?惹怒了……阎兴邦咳咳咳,深受其害的不是你们,还是穷苦的百姓。”陆南星见马速放慢了许多,死命拽住某人袍角,想要直起身后滑落在草地上。只听得“撕拉”一声,她手握一块布料犹如倒栽葱那般倒了下去,电光火石间再次被萧六拎住,索性直接扔在阿硕旁边。 “你个莽……”陆南星倒在草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满头秀发散乱地扑在脸上,狼狈至极。 萧六悠闲地骑着马,绕着她二人转圈圈,睥睨地目光越过她们看向广袤的绿地,“马通人性,你强它便弱,与人一样。” 陆南星将头发胡乱一捋,摸了摸摔晕的阿硕,这才看到插入她背部的簪子早已掉落,伤口往外汨汨流着血。她怒目斥责道:“事情一码归一码,原先之事我也道歉了,今日你公然偷粮,我若诚心捉拿你回大营邀功,根本不会只身上普会寺。” 萧六像是读得懂了她目光中的怨怼和愤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平日里狗仗人势,拿着破鞭子见人就抽,仅凭这几次故弄玄虚假装做好人,就让人对你改变看法,真是痴人说梦。你欺骗善良淳朴的百姓们容易,想骗我,那得看你还有没有命可活。” 陆南星在他狠戾的目光下,壮胆一搏,旋即冷笑道:“若我不明不白的死了,今日上普会寺闹事之人也迟早都会陪葬。别说你不在乎那些百姓的命,否则你便不会有计划的分批偷粮。我父亲虽然仙逝,追随他的忠心耿耿部下可不是吃素的。你那十里坡的弟兄们,也活不到明日。” 第27章 她见萧六听到十里坡后,锐利如刃的目光直视她,仿佛要将她心底看穿那般,便缓缓起身,坦然与他对视,“看来,我猜中了你的软肋。”她终于明白末帝一家为何那般重用锦衣卫,情报系统真是无形的杀器。 萧六的目光从她的面容上睃过,只不动声色道:“时候不早了,快说正事。” 陆南星不慌不忙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我帮你摆平偷粮一事,你进入义军帮我做事。” 第十八章 萧六沉默了一瞬,朝着西边儿长啸一声。 阿硕躺在地上悠悠醒来,听着从远至近杂乱的脚步声,忍着疼坐起身,指着陆南星身后,“姑娘,他果然有好多同伙!” 陆南星转身看过去,只见一名面容清隽的青袍男子将下摆别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剑,带着十几个人从芦苇地里钻了出来,唤道:“大哥。”这人她有印象……在原身的记忆里是茗山书院的举子。她早该想到,一向看不上义军的茗山书院山长,定然是站在百姓这边的。起初她想阻止萧六,只是想网罗身手不凡的人为自己所用,将他安插在义军里也是想着撒出去看看他有几分本领。谁知,竟然又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想到阎少康嘲讽原身带人打砸书院,导致他带人上门试图修复关系吃了闭门羹……这次她若能通过萧六和举子拿下茗山书院这难啃的骨头,那么在义军中的声望又能增加不少。 萧六见她脸色变了几变,暗中向贺云做了一个手势,才道:“你方才说的条件,我都同意。既然有放粮计划,那便当着兄弟们的面说说如何安排。” “大哥,你加入义……” 萧六抬手,制止了贺云要说的话,“听表姑娘先说。” 陆南星环顾这几名带着戒备目光的壮汉,的确比大营里绝大部分士兵看上去有气势。还有那个在后山运粮,一个人扛好几袋的什么樊爷。她不得不承认,萧六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想了想,便道:“先让你的人把粮食运回城里,由我出面安设粥棚。再让茗山书院的山长上表,歌功颂德阎兴邦爱民如子。之后的事,还用说么?” 萧六垂眸片刻便看向贺云,直接命道:“派人联系老二,将粮食拉回城外码头,你随我去见山长。” 贺云瞬间表现出不舍的表情,愤然道:“咱辛苦运下来的,为何要将两船粮食如数还回去?” 萧六听到“两船如数”二字时嘴角不易觉察地抽了抽,命道:“你与那婢女同骑,咱们还能快些。其他兄弟一同与老二汇合。” 十几人见老大没有提多另外三船粮,齐声应喏后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贺云看了阿硕一眼,茫然地指着自己问道:“我?”当看到萧六警告的眼神后,只得不情愿地应喏,像被一万头牛拉着那般走了过去。 陆南星见绛官径自追随者萧六的马跑得很稳,她便放下大半的心,便开始琢磨接下来如何解决茗山书院山长这个大麻烦。 待听到远处士兵的呵斥声,这才发觉快入城了。想起自己发髻散落,被风吹得活似一个疯子,赶忙冲着萧六喊了声,“等等,我要整理仪容。”即便谈判处于下风,也要不输气势。 萧六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示意快些。 陆南星随便揪下一截树枝咬在口中,双手快速将头发归拢,利落地在发顶上挽髻再用树枝固定。 她忍着不适,在两个男人面前将腰封正了正,又用衣袖擦了擦脸道:“好了。”径自往城门行去。多年的习惯养成,无论到哪里,仪容气势不能输人一等。 跟在后面的两个男人,周身戒备地在士兵的瞩目下进了城。听到陆南星交代士兵,过会子帮助运粮至闲置已久的粥棚,这才互相对视后,一路往茗山书院行去。 陆南星见城里并无异样,总算稍稍放心些。当看到书院大门紧闭充满了戒备时有些意外。 贺云叫开门时,迈出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见来者之人里有陆南星,旋即喝道:“来人,将妖女抓起来!” 陆南星顾不上想别的,先化解顾山长的来者不善再说。 “山长,小女子之前言语无状,行为失检。”她深深作揖后,看了眼萧六,“方才我已向萧六承认了错处,还望山长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罢恭肃地拜了三拜。 萧六也不看她,向顾炎之拱手道:“顾老,进屋说。”一把扯落身上所穿的信使衣袍,率先向中庭走去。 顾炎之冷哼一声抬手散了众人,并不情愿地将陆南星让了进来,快步吃力地跟在萧六身后劝道:“此女不识大体、不顺民情、不明天理,北……”他想了想陆南星在身后,警觉地不提萧六的字,继续说道:“你莫要上当才是。” 贺云悄悄揉着累直的腰,跑到顾炎之身侧扶着老师的手肘,也哼了声,“老师此言正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阿硕跟在陆南星身后,心里一直盘算着该通知谁来相救,除了白束能信任,好像也再无其他。这才深深理解了姑娘身处在被阎家父子把控的势力范围内,再不勇敢地闯出一条路,那就只能像那个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在普会寺时,并没想明白姑娘为何要救萧六,直到再一次来到了茗山书院,这才明白姑娘的用意……这根本不是救,是逼着萧六为她所用。 第28章 萧六只看了贺云一眼,“你守在外头。”随后将顾炎之请到了书房内,闭门谈起了话。 贺云至今不知陆南星是敌是友,也没让书童上茶。 陆南星对于他毫无待客诚意并不介意,只客气地用商量的口气询问,“贺公子,我这个妹妹受伤了,你能否帮忙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诊金我稍后会让人送还。” 贺云见她所说的明明是个婢女,却变成了妹妹,大抵是怕他不重视罢。他目光下意识看向婢女的后背,早已被血洇湿了衣衫。又想到一路上骑马奔波,也未听到身后有人喊疼,心想此女还算坚韧。 “你随我来。”他起身示意阿硕道。 阿硕用目光和陆南星商量,微微摇了摇头。 陆南星知晓她担心自己一个人面对顾炎之会吃亏,听得——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便笑道:“我在此处再安全不过,顾山长深明大义,绝对不会为难我的,你放心去让人瞧瞧伤口。” 阿硕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跟着贺云离开了主院。 前世见惯了皇帝和朝臣你来我往的彼此算计,陆南星直接开门见山道:“山长,您不受大帅征召的原因,是为了这一方土地的百姓。若晚辈献出两全之计,山长可否配合?” 顾炎之深沉端凝的目光打量着陆南星,捋了捋胡须道:“阎兴邦自从占领宁州后,手下的人搜刮百姓粮食冲做军饷,抓壮丁充后备军,骚扰妇人。如此道德沦丧,谈何两全之计?!” “想必山长听闻过金贼所过之处的恶行。” 陆南星面对顾炎之目眦欲裂地诘问,不卑不亢地回应道:“金贼每侵占一座城池,若非军事要塞,均将手艺人以及壮年男子押往上京,女人则充当军妓。其余老弱病残皆一律处死,而后将城池焚烧殆尽。投奔咱义军的人也都是咱们汉家儿郎,只有那几名目无军纪的首领惹下的祸端。大帅尚且不知民反的根由,这件事交给晚辈处理,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顾炎之根本不信她的一面之词,拍桌而起,斥道:“诡辩之词,若无阎兴邦支持,他们如何敢违抗军令?!”在他眼里,就是阎兴邦穷奢极欲传导的不正之风。 陆南星照旧坐在椅中,不疾不徐道:“晚辈理解山长知民生所艰,将心比心才这般痛心。但请山长站在大帅的立场上想想,如此造成民反,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义军也需要招募兵勇,有了百姓的帮助才能得到粮饷和金贼动向。若对百姓压榨,那不是将百姓往金贼那边推么,只是大帅如何都不愿看到的局面。” 顾炎之想到方才爱徒说的话,“阎兴邦再多行不义,他手下的将士毕竟是我汉家儿郎。有了人马才能与金贼抗衡,重还百姓自由。”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寡言且性子深沉,胆大能忍,他若打定主意,就算前方有豺狼虎豹也无所畏惧。 陆南星见顾炎之只沉着脸,又道:“跟随大帅的军师曾言,‘民如草芥,遇雨露才可活,遇烈火则成灰烬。’大帅当时就说,若民成灰烬,拿了天下又能如何?山长或有其他要求,尽管提便是。” 萧六看向她,言简意赅道:“想要表文,一、阎兴邦和他的狗腿子们停止对百姓盘剥作恶,欺辱妇人。二、发放粮食,承担百姓温饱。三、征兵要百姓自愿,不得强迫。其他想到再说。” 这几个条件基本与钱粮息息相关。这年头别说义军,就连朝廷地方官员都无法应允。 陆南星却起身说道:“我全应了。” 萧六见她答应的如此痛快,嗤笑道:“空口无凭,拿什么信你?” 顾炎之早已起身从书房端来笔墨纸砚,意图再明显不过。 陆南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润了润笔便将方才所应之事逐一列在上面。 顾炎之很是意外她的字竟然这般苍劲有力,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年的功底,不肯承认在心中对这位夜叉有些刮目相看。 陆南星写完后才想起方才忘了改笔体。写都写了,她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张,抬头看向萧六,“诚信是相互的。” 顾炎之却抢先签上了自己的名讳,并正式钤印。 陆南星想到萧六许是目不识丁,既然大名鼎鼎的顾炎之都肯签上名讳,她也没什么可担忧的,面上却仍旧调侃道:“萧六,届时你可别赖账,说这名是山长签的不作数。”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大力撞门的声音,伴随着叫喊声:“陆妹,你在不在里头?!” 第十九章 贺云敲开了门,看了眼萧六身后的陆南星,拱手道:“老师,大哥,阎少康带了很多人,包围了书院。” “他不是我唤来的。”陆南星感觉自己身上有几百个嘴都解释不清,抬腿就往门外走去,“我让他迅速离开便是。” 贺云想起她上次大闹书院,冷哼道:“出去后转身带人攻打书院,以往这种腌臜事,也不是没干过。” 陆南星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气闷之下却也无法怪他出言贬损,原身胡作非为的帐还得上一段时日,此刻解释都是多余的。 阿硕不忍自家姑娘被书院里的这帮人如此看轻,忍着疼,站在墙角下朝着她喊道:“姑娘,你踩着我上去。” 贺云见萧六的目光里隐约有种猫捉到耗子后不急于吃掉,反而颇有兴趣玩耍逗弄地感觉,不知道大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这门外遍布义军,他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给陆夜叉制造难题。 第29章 陆南星看着阿硕的狼狈样子,真心不忍踩着她上去。 阿硕却转头横了萧六一眼,挺起胸脯道:“姑娘放心,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并拍了拍肩膀,蹲了下去。 墙外的喊声越来越大,大门马上就快要被撞开,陆南星只好将心一横,用力抠着墙缝尽量双手吃劲儿,慢慢踩上了她的肩膀。 阿硕龇牙咧嘴地紧握她的脚踝,使出吃奶的劲儿慢慢起身,随着背部一阵剧烈的刺痛,伤口应是崩裂了,不断有热流顺着背部流了下来。 她忍着疼痛,大声说道:“姑娘放心,阿硕这名字也不是白叫的,平日里的饭量也不是白长的。你瞧,婢子不费吹土之力就站起来了,回去后你可得好生补补,你也太轻了。”心里将萧六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别以为没有你们男人,我们女人就做不了事! “回去后咱们主仆二人一起补。”陆南星一通夸赞后抠住围墙上的砖缝,下意识尝试着提了提气,没想到竟然轻松地蹿上了墙头。她这才瞧见,阎少康带了不少人马。 此时站在最后的士兵发现了她,队伍里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 陆南星索性让他们传话,省得扯脖子喊人。 萧六眉头微蹙,目光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陆南星倏然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她忍住没有回头。能否令书院上下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就看她如何与阎少康周旋了。 阎少康见她站在墙头被众人指指点点,心中不满她仍旧如此粗鲁,也让他失了面子。打马过来时,虽敷衍地问了句,“陆妹,你有没有受伤?”扭头便下令,“来人,给我把门撞开,将里面的人统统拿下。” “谁敢!”陆南星指着士兵大声喊道:“今儿谁若撞门,统统五十军棍处置。” 众人知晓她有夜叉之名素来严厉,此时听她如此气急败坏地下令,纷纷看向阎少康,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 陆南星垂眸看向骑在马上的阎少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义兄,你带人先回去,稍后我会向义父禀明一切。” 阎少康得知她被围困在书院,带人来救,还以为就此能稍加改变二人之间的关系,谁知她竟然当众如此疏离,不给他面子。 众目睽睽之下,他面色不虞地斥责道:“不得胡闹,我扶着你下来,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又打马往围墙更近了几步。 陆南星丝毫不示弱,冷冷呵斥道:“阎少康,你立刻带人撤离此处,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去大帅面前参你个扰乱公务。大帅最是公正无私,就算你是血亲也避免不了公堂上当众对质,若你想闹得全军上下人尽皆知,我奉陪到底。” 众人从未见她气势如此冷冽威压,说出的话犹如冰棱那般处处针对大公子,不由得在底下窃窃私语。 “你!”阎少康怒极,飞身越上墙头一眼便看到双目散发出侵略性目光的男人,又是那个马夫!他大怒之下跳下墙头,“嚓”地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看向萧六,“卑贱之人竟敢囚禁主子,我今儿就杀了你!”他大喝一声,单脚借力起身,便以迅捷之势向萧六劈头砍去。 萧六飘然后退两步,反手抄起身后武器架的长刀抵御。 陆南星站在墙头视野极佳,她瞧着二人须臾间争斗了十几个回合。 别看阎少康剑舞得生风,萧六左右躲闪间,出刀便直中要害,逼得他连连败退拿剑抵挡,剑法也开始没有章法的凌乱起来。 萧六看得真切,长柄刀犹如闪电般划过,被阎少康拼死挡在颈间。刀剑在大力相撞之下发出“叮叮噹噹”刺耳的声音,令人听着直起鸡皮疙瘩。 墙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众人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墙内的战况,有人扒着门缝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偷偷下了注论输赢的。 萧六无心恋战,身形一矮,右腿犹如旋风般扫过。 阎少康猝不及防间,双脚被萧六钩倒,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萧六后跳两步抡起长柄刀挥动树下的机关,只听得“啪塔”一声,伴随着一声大喝,阎少康就像一只猎物那般被圈进网兜儿倒挂在树上供众人瞻仰。 这下子,墙外的士兵们沸腾了。他们无一例外地瞧见了大公子在网兜里挣扎,涨红了脸如野兽般嘶吼着骂骂咧咧。 陆南星早就料到萧六不会轻易伤了阎少康,只是这招损人声望过于致命。 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是他阎少康非要将自己凭借父亲的那点声望全部消耗殆尽,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六轻松一跃,便负手站上了墙头。他对于阎少康四名爱将的辱骂无动于衷,只道:“若想他无事,你们撤回城外,表姑娘自会去见大帅说个明白。” 陆南星扭头看了眼他,附和道:“他说的没错。你们影响我办差,若不怕揽罪上身,尽管留在此地。稍后我让阿硕记名,全部报给大帅知晓。” 阎少康听后,瞪大双眼挣扎喊道:“别……”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嘴里就被贺云狠狠地塞进一块裹脚布。打远处听着他口中发出“呜呜呜”地声音,还以为一向称王称霸惯了的大公子,竟然哭了起来。后来,大公子“以哭制动”的段子被广为传播。 阎少康的四名下属之中为首的名叫王七,方才扒门缝看战况的人里也有他。此人颇知眉眼高低,见此也怕强行救人伤着被控制的大公子,又瞧着墙上站着的男人很是眼熟,便皮笑肉不笑道:“表姑娘,既如此你好生照顾大将军,我等退回城外等候大将军归来。” 第30章 另外三名见有人带头表态,就算日后被阎少康清算也有人顶着,便也赶忙也应和着。一帮人乱糟糟犹如鸟兽散,瞬间书院外头只剩下附近民宅胆大看戏的百姓。 陆南星见萧六飞身从墙头一跃,安稳落地,头也不回地走向揣着袖默默看了场热闹的顾炎之,明显装作不知她下不来,这匹野马! 她低头看了看高度,瞬间感到腿软,只得喊道:“来个人,扶我下去。”时间紧迫,她要尽快赶回大帅府。以免阎少康的狗腿子在阎兴邦面前添油加醋,使得事态发展更加不利。 萧六布置完任务后,余光一扫坐在墙头往下看的陆南星,随即示意贺云去办。 陆南星爬下梯子,急忙查看像是晕了过去的阿硕,抬头对着贺云道:“我暂时将她留在此处,麻烦公子请个大夫给阿硕瞧瞧,诊金和饭钱定会加倍偿还。” 贺云随即喊来两个人抬来门板,想到此婢女有什么闪失,他恐怕很难和大哥交代,只得也跟着去了客房。 陆南星目不斜视地路过阎少康,对他用力发出“呜呜呜”声音的表现出置若罔闻的样子,向萧六走了过去,“时辰不早,咱们得速回大营向大帅禀告才是。” 萧六也未食言,扬起手中的信笺,“这是你要的。”却在陆南星看完后,又从她手中拿了回来放入了自己的衣襟内,“我随你一同面见阎兴邦。” 陆南星并不计较,直接问道:“书院可有马车?”说罢指了指被吊在树上的阎少康。 萧六看了她一眼,只道:“你随我一同骑马。” 陆南见他那个样子便知自有安排,便敛衽向顾炎之福了福身,道:“多谢山长,给您添麻烦了。” 顾炎之见她谈言举止端庄有姿仪,若不是亲眼瞧见过她当街快马疾奔撞伤百姓,甚至误认为她是大家闺秀也未可知,便道:“姑娘,天下社稷是为公器。天道所助者不在谶语只在民心。”此女这番作为是否是阎兴邦之意?是福还是祸?一切尚未可知。他只知晓自己这个爱徒打定了主意,勇闯阎家这座虎穴。担忧之下,想尽办法劝解度化这帮义军。 陆南星称是,“此番回去后,我会极力向大帅进言,民可载舟亦能覆舟。金贼不懂咱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只拿汉人当奴隶。天下汉人才是一家,切莫生分了才是。”又寒暄道:“我与山长一见如故,日后还盼山长多对小女子指点一二,感激不尽。”她明白文人虽讲风骨,但又十分在意对方的尊重。这些不花银子随便符合的话,只要对大局有利,她能说一车。 萧六上了马,听着她极力附和的话语不忍辱没了老师的耳朵,便带头打马向城门行去。 第二十章 陆南星才不和泥腿子一般见识,上马后才发现大树下挂着的阎少康已经被“请”到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内。 一行人离开书院后,陆南星对着萧六的背影扬声问道:“出城路过粥棚看看。” 萧六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算是回应,朝着西边的晖掖门行去。 宁州城虽地处淮水中游,是南来北往的河道重镇。 自从阎兴邦占领了城池后,也命手下去田间地头收租。但兵荒马乱之际又赶上荒年,百姓们宁可逃至山中躲避也不敢轻易回家耕种。生怕还未等田间的秧苗长出来,便遇到烧杀掠抢的金贼和义军,可想而知士兵们皆无功而返。 百姓们原本盼着义军把金贼赶走后能解决温饱,谁知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义军再次盘剥一遍,使得本就不富裕的日子雪上加霜。只得卖儿卖女抢着给仅有的大户人家做奴,换口粮药材活命。寺庙外更是日日都能听到被遗弃孩童的哭声。 今儿见义军在晖掖门附近设置了四口大锅,身着破衣烂衫的百姓们很早便排起了长队。 陆南星见萧六看向粥锅时面色不虞,她下马亲自走到粥锅前,随意拿起身边百姓手中的竹筷,插在刚打的粥里。筷子在稀汤似的粥碗里无法立住,很快掉在了地上。 她看向嗫嚅着说不出话的士兵道:“大帅何时让你们一日只喝米汤果腹了?又何时让你们这般糊弄百姓?”并拿起灶炉上的勺子,将锅里为数不多的米捞至碗中,稳稳地插上筷子,示意给百姓和士兵们看,“日后,每位百姓粥碗里的米量,都必须插上筷子不倒才可。若让我发现,粥里掺杂石子企图蒙混过关,全部军法处置!”又派人传话给小山子,让他随时来施粥的地方转悠几遍,有问题及时上报。 百姓之中陆续有人叫好,人群中爆发了欢呼声。 陆南星下意识看向萧六,见他竟然打马率先向城门行去,也骑马追赶上去。 待出了城,许是绛官再次看见了昔日的“真”主人,又变得极其乖顺。她不经意间扭头,透过飞扬的帘幕,与不知何时醒来,此时正紧盯着她看的阎少康四目交汇,又迅速将目光挪开看向前方疾驰的萧六,甩了两下鞭往他身侧行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下了官道,待穿过山坳便看到围绕在淮水周围的军营,也看到了一队人马朝着她们飞奔而来,看人数气势颇有来者不善的意味。 萧六余光看了陆南星一眼,随即靠近马车一跃而过,趁着车速减慢越至车夫身侧,接过了缰绳。他骑的那匹黑马,则在飞扬的口哨声中与绛官并排急奔。 陆南星不解何意,待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前方,这才发现是方才见过的阎少康下属。此人带着比方才多了三倍的人马朝这边疾驰而来。目的不言而喻,定然是为解救阎少康而来。 第31章 萧六耳力这般灵敏的么,大老远便能听到有多少人马?见他并未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努力甩鞭跟上他的速度。 很快,王七打头阵策马与陆南星碰头后,目光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看向车内确认阎少康在又调转马头折返回去,向身后之人比划了一个手势,道:“是大公子。” 只见他身后的一名身材魁梧的干将大喝一声,甩鞭急行至马车前,目光冷冷扫过萧六,抄起明晃晃地长刀挥舞着向他扫了过来。 萧六顺势后仰躲过凌厉地攻击,电光火石间拔出腰间的软剑,剑锋犹如闪电般朝着那人的马蹄子挥了过去。倏然间,马儿受惊后癫狂着嘶鸣起来,将骑行之人毫不留情地甩下了马。 就在这当口,萧六吹了声哨,倏然间马车加速改道急行。急的车内的阎少康冲着跟在马车后却怎样也无法追上的亲兵,“呜呜呜”怒目训斥着。 陆南星瞧着他画龙那般急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使出吃奶的劲头奋力追赶摇摇晃晃的马车。 就在阎少康被颠的七荤八素快要晕厥的当口,马车再次改道,他整个人飞起撞上车内的横梁又重重落下,痛晕了过去。与此同时,一枚羽箭从车厢一侧飞梭而过,插在草丛中。 萧六急行至军营的望楼前这才勒紧缰绳,跳下了马车。 陆南星见他对疾驰而来的坐骑吹了长短长的口哨,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在紧要当口停了下来。她顺着萧六的目光看清疾驰来的人,身着黑袍红内衬佩戴铠甲,浓眉深目之下有着两片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少了很多棱角却增加了许多和善与平易近人。 不知为何,她见到此人竟会觉得眼熟,但原身的记忆里又像是没有这人的 信息。 黑衣男子刚想露出惊喜地笑意,余光瞧见陆南星在打量着他,便不再看向萧六,径直走上前来拱手道:“属下拜见表姑娘,听闻大公子在这辆马车上,可否由属下将人带走诊治?表姑娘也好向大帅交差。” 陆南星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便做个顺水人情,“大公子方才妨碍公务,不得已才将他请到马车上,你带人回去便是。”她说完便重新骑上马,示意萧六跟着她进营往大帐行去。 萧六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黑衣男子交汇后,一路睃巡而过,见大帐附近的士兵站成两排,不住地往这边投来警觉地目光。他将马牵至帐侧的马厩,并在陆南星的马前俯身静候。 陆南星毫不犹豫地踩着他的背下了马。她并不认为今日放弃表面的特权,萧六这厮就能对她感恩戴德。更何况,大营内一切事物涉及军政,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就算心里十万个不愿,也无可奈何。 二人一前一后走至主帐前,被两名手持长戟的士兵拦住,只听得账内传来一声洪亮的命令,“让她进来!”口气颇为严厉。 陆南星示意萧六跟随,脸上刻意挂着得意洋洋的表情迈入帐内,朝着坐帅座上的阎兴邦笑道:“义父,女儿拿下了茗山书院。”扭头示意萧六拿出表文,接过来双手呈上,“顾山长夸赞您在城内设粥棚送粮给百姓的义举,有了他老人家的亲笔作为凭证,再传出您要在宁州扩大书院的生源,临近州府的士子们必然会纷纷前来投奔。往后咱们义军所到之处,便不愁有更多的人慕名加入,壮大我义军军威。” 阎兴邦看了看桌上放置的信笺,半信半疑,“既如此,你为何在办差之前,未派人知会为父一声?” 陆南星这一路上早已盘算到他会这般问,便带着一副诚恳又委屈的表情回道:“昨儿听闻有百姓饿极要去普会寺闹事,情急之下只得说送粮是您的意思。事发突然,若等您起身再详细汇报,届时普会寺那边的守军若与百姓发生冲突死伤多人,咱们就算再放粮也无济于事。女儿先斩后奏,是不是也可将功补过?” 王广全摩挲着手里的金算盘手把件,不屑地说道:“那帮酸腐之人说话就这般好使?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来了还得吃饭穿衣,又浪费银子。” “王伯,帐可不是这样算。”陆南星道:“遥想当年诸葛先生是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山的。文人最有傲骨,轻易不肯为谁发声。您听过那个知名书院的山长为哪位义军元帅写表文?义父是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她见阎兴邦缓缓坐正了身子拿起桌上的表文再次看了一遍,继续添油加醋道:“咱们只是耗费了几袋粮食而已,换来的却是好名声和源源不断来投奔的人,这才是千金难买的财富。” “这真是茗山书院山长写的?”阎兴邦看完还是有些意外,一时间不太相信那老硬骨头如此这般就妥协了。当初城破之时,他也曾听师爷的,亲自指定几只鸡鸭百两银子和两坛好酒,命人带他去拜访姓顾的老头,谁知却被连鸡带鸭轰了出来。之后这丫头又派人闹事,少康去了几次也扫尽了面子。他没一把火烧了书院,完全是考虑到名声这才作罢。 没成想,这丫头几句话就能哄得这老匹夫出山,几袋米换来这么大的面子,向天下人宣传自己的义举? 陆南星刻意抬了抬下巴,走到他身旁指着表文上署名和印章,“义父您瞧这里,天下文人最不耻的就是冒充别人的名讳。不若您今儿就命人印刷后张贴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众目睽睽之下便能分晓真假。”又指了指萧六道:“他是女儿的马奴,驾驭马匹颇有两下子,人也很伶俐。自从女儿上次不服气蛮干后,他便暗中接近顾山长,以柔克刚,没想到那老头竟颇赏识他。 第32章 谁知义兄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派兵包围了茗山书院。计划眼瞧着就要成功了,岂能在关键时刻被遭到破坏,以至于坏了义父的大业。情急之下,女儿只得与顾山长说义兄不知内情,这差事是您秘密交给我来办的。”她摇晃着阎兴邦的手臂,“日后待您与顾山长会谈,可切莫说漏了嘴才是。” 在众将面前,仍旧表现出与阎兴邦父女情深的样子。 萧六也拱手道:“大帅,顾山长起初也是将信将疑,直至今日放粮之事,才真正获得他的认可。沿途百姓听闻是大帅放粮,也都感激您的恩德。” 陆南星见王广全正用那双精光聚敛,横意丛生的眯缝眼看向萧六,不由得心中一沉,不知他又打什么算盘。 陆家军的将领们见陆南星如此能干,也都纷纷起身向阎兴邦祝贺,自己脸上也都有面子。 “好!”阎兴邦也只得用充满了赏识的目光看向萧六,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萧六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仆姓萧,没有大名,家中排行第六。”又加了一句,“顾山长说要为奴起个好名字。” 陆南星努力克制嘴角上扬的弧度,她知晓萧六是为了堵住阎兴邦想趁机为他取名的念头。 “好,又一个姓萧的。”阎兴邦扶着身上的镶金蹀躞带放声大笑,“那本帅就封你为小旗罢,先管十个人看看。” “且慢。”王广全干笑了两声,眼角余光睃萧六,朝着坐在上首的阎兴邦草草拱了拱手,“虽说大帅不念亲情,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此人伤我大将尚未认罪,总要赏罚分明才能服众。如此,岂能随便收入义军当中?” 第二十一章 陆南星抢先一步向王广全拱手道:“二当家,是我担心任务失败,安排不周,害义兄受了伤。萧六并未违抗我的命令,难道说两军交战时不能便宜行事,有违军令者级别高便能破坏计划?诸位叔伯难道也是这般统领将士么?”在众将士面前,尤其竞争对手阎兴邦面前喊他二当家,比拿鞋底子抽他还疼。 王广全从未想过她嘴皮子竟然如此阴毒,竟然被反将一军,气怒之下反而笑道:“陆丫头,不是当伯伯的故意为难你,如今咱们义军里官职过多,不宜再大肆封赏。若有本事,当以服众才是。” “既如此,让义兄失了面子是晚辈办事不周,自领二十军棍谢罪便是!”陆南星径直往帐外走去。她就是算准了,阎兴邦亲口封的官,若默许她挨打,那便是打他自己的脸。 “且慢。”王广全见她剑走偏锋,便道:“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用力拍了拍萧六的肩膀,沉声道:“本帅将骁骑营的人召集过来,你挨个和他们比试,也让大帅看看你的身手如何,也得对得起提拔你的表姑娘不是?若你能打过十个人,那十个人就受你管辖。” “若能打败百人,该当如何?”萧六抬眸问道。 王广全见他如此狂妄,两道鹰目定定地看向他,“若你能打赢百人,我便将我营中的总兵官交给你来当。” 陆南星心中一震,转身看向从椅中缓缓起身的阎兴邦,唇角上扬道:“义父,王伯这是和您抢人呐。”不忘在阎兴邦面前给王广全上个眼药。 “不妨事,人不还是你的人么。” 阎兴邦四两拨千斤的话,充分证明了他就是个老狐狸。 “还是义父目光长远。”陆南星拍了马屁之后,叹了口气,“王伯最拿手的便是收拢人心,这方面我差得远。好容易培养出来的手下,恐怕进了咱们义军,眼界高了日后哪还愿意跟着我瞎混。”她跟在阎兴邦身侧走出了大帐,与萧六擦肩而过时,这厮完全不看她,只恭敬地垂眸站立,将野性难驯的那一面遮掩的严严实实。 王广全也看了萧六一眼,跟着出了大帐,顺着她的话道:“为咱们义军培养人才,你最名正言顺了。男子汉志在四方,岂能甘为女人手下。” 陆南星知道他这话即影射了她和阎少康的关系牵扯不清,又提示了萧六,真可谓一举两得。只在内心哼笑,面上却当做没听见那般,陪着阎兴邦在校场落座后,竟然见到包扎后的阎少康,在搀扶之下也走了过来。从他看向萧六的目光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于萧六而言,打赢一百个人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当初被虏至北境充当“南蛮子假人”,每日都会有数不清的金兵对他拳打脚踢。是他咬着牙从不求饶,这才被路过的金军先锋大将兀多哈看上,命他养好伤后每日与金兵在校场比试。若他能赢,便赏他肉吃,允许他上药。若输了,继续扔回杀人场。 在那段将近一年的日子里,每日活下去,是他咬牙拼命每一场搏斗的信念。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砍下金兵的人头! 想到此,他仿佛又回到了只要打败这些人才能活下去的场面。 他大吼一声,将眼前手拿狼牙棒的士兵一个利索的背摔,叩叩裙丝贰尔贰五酒义四其 欢迎加入狠狠掼在地上,听着惨叫声,淡漠地看向下一个登上校场的人。 阎少康焦急之下,示意身边的下属命人集体上去围殴。 王七对他附耳低声道:“此事若被大帅或众人知晓,会不会说大公子度量狭窄?” 阎少康听后明显不为所动,并严厉地乜了他一眼。 陆南星正在为场上衣诀翻飞的人暗暗喝彩,猛然见到这么多人一起上去,就见萧六犹如从天而降,直接跳入十几人当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两人直接对撞。 第33章 众人仿佛听到了“咚”地一声,紧接着她便看到那二人的额头上血流不止,已然分不清是谁的头被撞破了。 剩下的人见到这二人的惨状,纷纷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想到大公子丰厚的奖赏,便相互交换目光后一起朝着萧六冲了过去。 只见萧六一个利落地回旋踢,在身前之人纷纷倒下的瞬间,双手犹如鹰爪那般抓住身后攻击之人的肩部,犹如后脑勺长了眼,将人整个拔起狠狠摔在倒下的人上面。 他的束腰被倒下之人强行拽下,露出古铜色结实的胸膛,数条刀伤赫然在目。孤狼目光透着寒光,冷冷扫过眼前的猎物,令后面上来的人再也不敢主动挨打。 “好!”王广全起身拍着手,亲自走上点将台挥手示意没上去的士兵离开,笑道:“本帅自起义后,放眼望去,鲜少见到你这般出色的苗子。本帅一言九鼎,方才所说封你为总兵官,必不食言!”他扭头看向仍旧坐着盘着手中大印的阎兴邦,“老阎,你没有异议罢?” 阎兴邦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哈哈笑道:“咱们义军又没分家,谈何异议?” “那便再好不过。”王广全也干笑了两声,看向气得鼻子都歪了的阎少康,故意在众人面前唤他的小名,“康儿,你父亲身为元帅之首,自从起义以来,从未在兄弟们面前公私不分。老夫虽为你叔叔,但也要效法不是?考校萧兄弟也是老夫提出来的,如今就算是惩罚过了,你看如何呐?” 陆南星暗自腹诽,“好一出离间之计。只是不知萧六去了王广全营中,会如何在阎|王之间周旋,而不被惹一身骚。更何况,还有对他虎视眈眈的阎少康,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火上浇油的事端。”她不由得看向站在点将台上拱手领命的萧六。 只见他脸上的潮红扔在,方才深邃双眸中的杀气已然隐去,眼睫缓缓低垂,像是在听旁人闲聊不关己事那般。 阎少康被王广全当众架在火上烤,早已怒火攻心,双手握拳,见父亲犀利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只得冷声说道:“在义军当中,属下早已忘记是谁的儿子,只记得官职。军中自有军令,属下自然听从二当家教诲。”他倏然抬眸,狠狠盯住萧六,一字一句道:“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大家日后还是好兄弟。” 陆南星最善于搞平衡之术,总不能让萧六在义军内活得过于艰难,闻言立刻笑道:“大将军胸中有丘壑,有义军大业,大丈夫当如是。今日之事也是因其立功心切,若全军将士皆有大将军这般意志,那咱们义军便是天兵天将,消灭金贼近在眼前。” 站在阎少康身后的黑衣男人敏锐地观察到,阎兴邦看向陆南星的目光中,多了以往不曾有的探究,他目光飞快地看向已然走下台的萧六,见他只是默默站在王广全身侧,目光并未看向陆南星。心中不由得掂量,这主仆二人如此疏离,是否为真。 阎兴邦见众人的好戏都演完了,这才哈哈大笑道:“今儿所发生之事,皆是壮大我义军的喜事。陆丫头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些米粮便获取了顾山长和百姓们的支持。少康听闻异动及时出兵,这份警觉之心都是值得肯定的。” 他示意身边的勤务兵将二百两碎银子发给了方才参加比试的士兵,又道:“今儿校场比武也意在告诉大家,不管你是伙头兵还是马夫,只要有本领,本帅与二当家便会给你官做。失败了也不要紧,拿着赏银一起喝酒,大家还是兄弟。” 众人听闻有酒喝,立即欢呼起来,纷纷喊道:“大帅英明……大帅英明。” 王广全听着这一声声刺耳的呼唤,心中冷笑。背着他私下里和臭酸腐读书人勾结,获取人心。还要将所有责任推至陆南星身上,推脱不知,果然是他阎兴邦才能演出的好戏。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萧六身上,嘴角微牵笑道:“萧兄弟,过会子随本帅坐一桌,咱们今儿喝个痛快。” 萧六恭敬地拱手说道:“回禀二当家,茗山书院顾山长还等卑职将大帅的军令传达,卑职尚有任务在身今日不便饮酒,还请二当家莫要怪罪。” 此话正中陆南星下怀,后续还有很多事情尚未处理。她也向阎兴邦拱手:“义父,萧六说的没错。不若女儿携带一些回礼送至茗山书院,也算是您的恩赐。另外,今儿个还要安排换值今日施粥的将士们,同沾大帅的恩赐才是。” 她并未提到回城是为了监督义军放粮,言语中,处处皆为阎兴邦提高声望,果然得到了他的支持。 “陆丫头做事越发老练,送给茗山书院的贺礼全权有你做主。速去速回,义父让人给你留着好酒好肉便是。” 陆南星故作欢喜地谢过后,与萧六回到大帅府,在管家的陪同下进至阎兴邦的仓库里。 看着满仓的绸缎布匹、玉器摆件、上好木料家具、甚至还有成堆的灵芝杂乱无章地摆放着,令陆南星瞠目结舌。三年起义,竟然成了土财主,已经如此富有竟然还要剥削民脂民膏。难怪农民起义军比官军还富有。 她转身示意萧六挑选顾炎之喜欢的物件,却见他眸光幽深了几分,锐利的视线冷冷扫过琳琅满目的战利品后,与她目光相对时,仿佛在嘲讽地质问她,“你不是说阎兴邦爱民如子么?” 第二十二章 陆南星知晓他看到这些只有愤怒,可眼下并不是清算此事的时候。她趁着管家和库管在前方带路,伸手扯了扯萧六的衣袖,见他目光转过来这才向那些宝物努了努嘴。 第34章 见他围着库房转了一圈,也没开口要什么,必是想要书院经常用的物品。 环顾自周,金光闪闪的摆件九成都是从当地的官府,以及富家大户中抢夺而来。在义军之中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之人,非但不会鉴赏名画还认为那玩意不易保存,更加不会看得上黑黢黢的砚台,认为不值几个钱,又沉还占地方。 她想了想,指着几匹松烟色的绸布笑道:“我见山长的衣衫也有些陈旧,想必他老人家节衣缩食维持着书院开销。咱们行伍之人只穿红与黑,这布料放在库房也可惜了,不如全部拉去书院也算是物尽其用。”随后又挑了一座画着舟山钓鱼图的山水墨檀屏风,木框圆润有光泽,瞧上去便知价值不菲且年代久远,送顾炎之这般老学究最合适不过。 萧六见她选的这些蹙了蹙眉,走到存放上好补品的仓库,亲自挑了几个陈年老山参。 陆南星见他的目光落在参的根茎,行话称为“芦头”上面,一年参是一个芦头,十年的芦头很高了,皮色也泛老。他明显拿的都是十年以上的老山参。难道出身乡野人家的孩子,见过人参?就算曾经在地主家见过,恐怕也难见到十年以上的老山参罢? 一旁的管家看着萧六的动作脸都白了,又不敢出声阻止,目光看向陆家野丫头,见她一副我有圣旨在身的表情,心疼的要滴血。 陆南星一路欣赏着管家扭曲的表情,见萧六在帅府的粮仓前驻了驻足,她又要了粮食和腊肉,装了满满当当五辆车,二人这才亲自押车往书院行去。 她一路上思考着,是否派人保护茗山书院?如此这般,阎少康更没理由带兵直接与自己人对着干,也就少了一些事端。又想到萧六自己也有人马,节骨眼上事情做多了也会招人猜忌,又打消了念头。 而阎兴邦在得知今日放粮的所有功劳全部记在他自己头上,又得到了顾炎之亲笔信,自己儿子丢面子相较之从她陆南星办差得到的好处,总算可两相抵消了。 且不提他只是一方义军统帅,历代皇帝见太子德政,被众臣拥护,不管阳谋阴谋还使劲儿镇压呐。在权利面前,父子、夫妻、兄弟之情皆不值一提。更何况,陆家军的人马已被他成功合并,儿子不成器可以再生,权利可是实打实的,得抓在自个儿手里。 撕下这帮政客们打着“天下为公”旗号的□□,看到的只是阴狠算计的芯子罢了。 在前世,她见过的太多太多了。 她做事冠上阎兴邦的名义是为了自保,争取时间以图将来。乱世之中,人人都想博得功名,甚至养家糊口,更何况陆父已死,而陆家军现有的将士,绝大多数不会因为她而和阎兴邦闹翻。 陆南星晃了晃头,抬眸看了身侧骑马的萧六一眼,“快到书院了,你先将物品送给山长。我想去粥棚四处看看,之后再接阿硕回去。”左右这些物品顾炎之也会知道是谁送来的,她在场,顾萧二人也不得说话,又何必讨这个没趣。 眼看着日暮西下,却并无炊烟袅袅的景象。 陆南星骑着马刻意绕小路前往西门的粥棚,所过之处像是平民区。各家院墙皆为篱笆扎成,骑在马上能窥得院内的寸草皆无的衰败景象,偶尔看到有小童在院内玩耍,也是骨瘦如柴,看上去就像芽菜风一吹就倒了的那般景象。待她循着隐隐的哭声看向一座停灵的院落,听着几名披麻戴孝的人在争吵将过世的人埋葬何处。有人说买粮食的铜板都快没了,哪还有能力雇人将逝者送去祖坟埋葬…… 陆南星不忍再看,待行至西门看到了小山子忙碌的背影。 小山子听到熟悉的声音,将手中检验的米糠放回袋子里,又急急交代了几句,朝着陆南星跑过去行了一个叉手礼,“表姑娘,卑职也刚好有事禀报。” 陆南星下了马,看向粥棚排着长队的百姓,示意他边走边说。 “最近,卑职等人发现每日排队领粥的人群里,有一些宁州城富户的家奴。他们通常让自家的小厮和丫鬟,穿上破衣烂衫冒充百姓,粗略估计至少有一两百人,这……” “最近城里粮店,一斗米价格多少了?” “打仗前,据说一斗米二十五文,现如今已经从一百文涨到了二百文。” 陆南星听到这骇人的数字,便不难理解为何富户也来抢粥喝了,少一人的口粮是一人。他们这些富户里,尤其张、王、刘、李、赵这五姓大族,和附近濠州、定远的族人皆有密切联系。她还记得金史曾经记录过,金贼灭亡前,还曾颁布过诛杀五姓家族的汉人,认为在汉人当中人数最多,都杀了就无人造反了。 而今,这些家族自发建立的军寨,即便彼时屯粮再多,若无进项,最终等待他们的也是坐吃山空的境地。 想到此,她突然后悔方才给茗山书院送粮食和腊肉时,没有敲锣打鼓虚张声势一番了。正当她惋惜方才没有借势时,排队领粥的人群出现了异常。 有些百姓见到往常也来领粥的人,今儿明明排着队快到了,却突然拿着碗溜了。这般可疑的人还不止一两个,人群里有人说嘟囔了句,“早就瞧着她们白白净净的,手上细嫩的都没有茧子,根本不像是吃不起饭的穷人。” 此话一出,更加激起了家中尚有老小挨饿,领粥太少根本无法填饱所有人肚子的百姓的怒气。他们怒气冲冲地揪住几名想要逃跑的富户家奴厮打着,更有甚者,开始逐个检视后头排队的人。 第35章 陆南星立刻看向小山子命道:“那帮人想是看到了我在场,心虚怕被揪出,自乱了阵脚。你带人将那帮人解救出来,我自有用处。” 有的百姓看到了她,纷纷躬身作揖,喊着:“恩人来了!” “我来看看咱乡亲们。”陆南星笑着扶起近身的一名老妪,“大娘,这粥里有没有掺了石子?” 老妪激动地老泪纵横,又嫌弃自己身上腌臜,哽咽着后退两步再次作揖道:“姑娘大恩大德。这粥里没有石子,自从姑娘上次来了以后粥里的米就多了起来。只是家中尚有卧病在床的老伴儿无法排队领粥,咱义军说怕冒领就没让多盛一碗。”她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 陆南星颔首,环顾着人群,“老乡们莫要担心,我会派人将家中有病人的登记在册,发给你们一张印签,下次带着印签来领粥,便能按照人头领。只是登记也需要先来后到,查证是否有人冒领,毕竟咱粮食有限,大家也要尽量配合。” 众人见她解决了家中病号口粮的问题,无不欢呼雀跃,有人喊了声:“活菩萨。”众人渐渐都跟着喊了起来。 陆南星见他们原本死气沉沉的目光中有了对生存的期望,想着说出的话得兑现,只得笑道:“这都是阎大帅的福泽,我等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这句话可利用之处,不亚于千金。 她见有些百姓仍旧不愿放开那些富户家奴,示意小山子不要让士兵激进抢人,趁机说道:“老乡们,日后城里治安都有我来监督,这些可疑的人今儿我带回去,下次若再发现有人冒领,可直接向他举报。” 小山子随着陆南星的手势,往前站了站,向大家伙行了一个叉手礼,“老乡们叫我小山子便是。” 众人见他丝毫没有当官的眼睛长在脑瓜顶的傲气,行止有度,都纷纷称赞他,“跟着姑娘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才是咱们农民出身义军的样子。” 小山子从来没得到过如此之多的认可,一时间脸上涨得通红,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看向他身侧的陆南星,从她的目光中也看到了赞赏,心中欢喜地像是开了花那般。 陆南星示意他将这帮人送到大帅府,故意大声说道:“老乡们将消息放出去,让各家三日后来帅府找我认领,要是过了日子,那便是我带着兵马亲自带着人登门送人了。” 小山子大声应喏,“卑职领命!” 陆南星这才骑上了马,向众人拱手后往茗山书院行去。 没想到,消息传的如此之快。 她刚到书院门口,就见书童被几名手拿着书信提着篮子的小厮,围着叽叽呱呱说什么,“这是我家老爷给顾山长的信笺,筐里是我家二少爷的束脩,还请山长笑纳。” 就在书童焦头烂额之际,贺云从角门出来扬手喝道:“来者何人,在书院门口喧哗?!”他接过书童手里的信笺,看了看上面的名讳,哂笑道:“头两日说什么家中无钱读书,怎得今日就突然有钱了。莫不是看到书院有了米粮,算计着束脩的银子可比粮店便宜许多,这才想着让你们家的少爷们来这里白吃白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呐。” 他将信笺往小厮身上一扔,负手说道:“山长说了,既然当初自愿离开,那便再无师徒缘分,还请贵公子们寻他处白吃闲饭去罢。”说罢打算拂袖而去,一眼瞧见站在不远处看好戏的陆南星,这才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意,“表姑娘是来接阿硕姑娘,还是要见山长?”示意书童将马帮她牵走,拴了起来。 陆南星知道他的笑是冲着那几辆车的粮食,与她无关,便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角门,也笑道:“我是来接阿硕的,她现在如何了?” 第二十三章 贺云想到书童从阿硕房里端出来两个大空碗,修长的手指触了触鼻间,“郎中给开了药,是大哥特意唤来师姐,给阿硕姑娘换的药。” 陆南星想到这书院里也没有女子上课,秉着男女大防,郎中给女子看病还要避嫌。前世宫中虽有医女,即便她们读遍各种医经,接生和产后调理以及开温补调理的药方也都很对症,却丝毫不入太医院那帮老学究的眼,无非因为她们是女子。现在想来,在她们心里也定然有着真正行医被认可的梦想。 末帝的祖奶奶是医女,被他祖爷爷看上还封了皇后,也就那段时日里医女的地位相较之以往有所提高,自从这位皇后仙逝,一切又回归到从前。 若为君者不能改变对女性从医、读书的观点,日后世世代代的女性只能沦为男人的附属品。若顾炎之肯有这种男女平等的观念,收了女弟子,那她一定要好好扶持这位老先生。 “贺兄弟,你师姐是哪家姑娘?”陆南星转头问道。 贺云很惊讶地回道:“我师姐自然是师父的女儿,我师父自然不会收女弟子。” 陆南星听了,有那么一些失望,便笑笑,“劳烦顾姑娘为阿硕换药,有机会我得亲自谢谢她。” 贺云摆了摆手,“师母一家就住在书院后身的宅子里,与书院只隔了一条路而已。”他将陆南星引至客房门外,便道:“大哥让方才送货的马车留了一辆带篷的在院子里,我让书童收拾出来了,过会子表姑娘若要走,知会一声便会有人将阿硕姑娘抬上马车。” 陆南星作揖谢过,推开客房的门,就听到里间发出一阵叮了咣当的声音。待她走到床前,看到在床上侧躺着的人紧闭双眼,嘴角还沾着些馒头渣子…… 第36章 “别装了,是我。” 阿硕听到自家姑娘没好气的声音,欢喜地睁开眼,不好意思地起身道:“是姑娘来了,奴还以为……”后面的话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就没说出来。 陆南星见她圆润的小脸上粉莹莹的,目光中不似以往那般泼辣,反而有种秘密被人窥见后的无措,也不便逗她,关心地问道:“你的伤口可好些了?” 说到伤口,又引发了阿硕一颗八卦的心,她伸着脖子靠近陆南星,低声道:“姑娘,奴的伤口不那么疼了。方才奴还见到了顾山长的女儿,她还问萧六在府里有没有被欺负。” 陆南星“喔”了声,扶着她慢慢下了地,“那你怎么说的?” 阿硕僵着脖子上半身不敢动,站直了身子后,撇了撇嘴,“奴当然说姑娘很重视萧六,在义军里也受到了大帅的赏识之类的。”她想起这位顾姑娘提到萧六时,过分关心的表情,迫不及待地说道:“奴瞧着那位顾姑娘长得漂亮,又像是很关心萧六,若这小子和顾家穿一条裤子算计姑娘,那岂不是养了只狼?”萧六有时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很难驯化的狼。 陆南星见她伤这么重还不忘八卦别人,没好气地在她脑门上点了点,“日后他如果真能入赘到顾家,对我才更有好处。” 阿硕不服气地哼了声,“就他长得那副尊容,也不知晓那位顾娘子是如何看上了他?奴才不信,只图他养马的功夫好。哪个小娘子不喜欢长相俊俏的郎君。”正说着,瞧见贺云带着四名书童抬来了门板。 陆南星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阿硕提出的问题倒是她没想到的。萧六长得那副鬼样子,顾家娘子就真的不介意? 阿硕瞧着眼前令人赏心悦目的贺云,笑眯眯地福了福身,“多谢贺大哥,我能自己走。” 陆南星则问道:“萧六可还在书院里?” 贺云还礼后回道:“大哥说不好在书院耽搁太久,这会子怕是已经回到了大营。”他今儿还问大哥,这几个铁哥们何时也能和他一起在大营汇合,得到的答案就是让等。大哥就像算命先生那般,还叮嘱他不许问陆南星。此刻看见正主儿就在眼前,他咽了咽口水,话到嘴边多次都咽了回去。 他的行为在阿硕眼里,则变成对姑娘垂涎欲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过于圆润的身躯,打击之下失望地想,姑娘个子比一般女娘都要高一些,腰身纤细,就算穿上男装也是个衣架子。那位顾姑娘虽然个子不高,但胜在娇小玲珑。她自己个子虽然比顾姑娘高,但宽度……相当于两个顾姑娘,这叫人如何活!方才吃进去的馍立刻不香了。 她低着头也不再看贺云,忍着疼一鼓作气上了马车。 陆南星看了她一眼,转身向贺云致谢,故作随意地问了句,“今日和萧六约定时,忽略了你是举子的身份。如今朝廷早已荒废科考,不知贺兄弟有何打算?” 贺云见她主动提起,忍下激动的心情故作淡定地拱手回道:“全权听从大哥安排。” “那位樊爷,人在何处?” 贺云见她提到二哥樊青,暗忖她是在哪里见到二哥的?大哥肯定没和她提过二哥……面上不敢迟疑,只道:“二哥去城外十几里的几个村子,有事尚未解决。” 陆南星微微颔首,与他道别后也上了马车。 之前回府挑选物品也无暇唤来招娣问问情况,也不知白束是否回来复命,周娘子有没有找她。 马车在二门前停了下来,许招娣早就翘首以盼,见此欢快地掀开帘子唤道:“姑娘回来了。” “招娣,帮我扶阿硕一把,她受伤了,小心她的背部。”陆南星搀着阿硕在许招娣的惊呼声中,下了马车。 “阿硕姐,这是谁伤的你?!”许招娣一双大眼睛里充斥着怒火,“可是那人的手下?” 阿硕揣度她说的“那人”是阎少康,刚要张嘴否认,幸好心虚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变成了,“是个小王八蛋看上了漂亮的小娘子,一门心思追这人家,没长眼就误伤了我。” 陆南星忍俊不禁,埋怨的目光瞧了她一眼,“受伤了还有功夫打嘴仗,还不赶快歇着去。”她进屋后,接过许招娣投洗好的面巾擦了擦,“招娣随我来书房。” 许招娣“欸”了声,端着煮好的茶跟在她身后,放在了书桌上,“姑娘,今儿周娘子来了,奴便带着她去找了管家问别苑何时能腾出来。管家立即派了小厮带路去了别苑。奴瞧了瞧位置,是单另将别苑西南角门那一片房舍辟了出来,约摸有十来间房屋,周娘子说足够安置了,她这就召集人手明日就陆续开工。” “针线都已经备齐了?”陆南星惊叹周娘子的行动力,又道:“那你有没有问问周娘子,城里的针线铺子给她的价格?” “姑娘算是问着了。”许招娣笑了起来,“奴与周娘子在搬墙砖时就见她干活利索,工钱算的也快。今儿周娘子果然提到这年头人都吃不饱,更没有余钱买针线做衣裳。再加上百人绣工里有几家针线铺子的长工,在她们的牵头之下,买针线的价格比平日里还便宜了三成。” 陆南星听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家小招娣今日独自将事情问的清清楚楚,又安排的妥妥当当,这才几日,当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许招娣被夸奖后,红着脸福了福身,“是姑娘不嫌弃奴笨手笨脚。”心里却偷偷的有了些许自信。 第37章 她见陆南星时不时往院子里看,倏然想到许是姑娘和阿硕姐尚未进食,便道:“姑娘,奴晌午便知会了厨房,让她们备下了面。奴这就去让她们煮面。” 陆南星微微颔首,思忖着如何安排人上门登记病号饭。 如今这个形势之下,在城里大张旗鼓地找会书写之人也不现实。让小山子带着签子计数,发一张印签往盒子里扔一支签子……她将想到的方案逐一记了下来。 谁知,许招娣回来时,竟然带来了沈慈恩。 第二十四章 陆南星见心里盼望的人终于主动登门来找,搁下笔亲自起身相迎,直言不讳道:“沈姑娘,我一直在等你。” “陆姑娘,我听闻你要统计家中有病人的名册,便前来毛遂自荐。” 沈慈恩来时有些忐忑,双手绞着手帕,心中越发慌乱,完全没有方才与爹爹据理力争时的气势。当她听说要统计家中有病人的名册时,就想到她自己完成这件事将耗费许多时日,届时还不知有多少病人饿死在家中。这几日看着陆姑娘忙上忙下做了很多对百姓好的实事,心里头更加希望她将时间用来做更多事上,书写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但从那日大帅府门前登记绣工上来看,义军当中好像无人愿意帮她。 想到此,她才说服爹爹,鼓起勇气主动登门毛遂自荐。 陆南星伸出手臂将她往里屋请,双眸因欢喜而亮晶晶的,“你真是及时雨!我正犯愁,如何才能把自己夸下海口的事情顺利解决。”她已然习惯了前世的身份,安排差事时从未考虑人手的问题。 沈慈恩看到她如此热络,这才心安了下来,嘴角也含着笑意,回道:“姑娘莫要担心,我爹爹也说,若真是为百姓办这件实事,他不但愿意相帮,还说要唤他的学生一同前往。” “好!”陆南星将自己方才画的一张图拿给她看,“我想着既然统计病人,不若将宁州城居住的百姓都登记在册,若这个方案可行,日后也能在其他地方施行。”毕竟她来自一百多年的后世,户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她见沈慈恩看的仔细,又道:“若沈夫子肯帮这个忙,酬劳咱们可以坐下来好生谈谈。”如此一来,还能向茗山书院提出帮忙的请求,顾炎之见这件事为了百姓,应该也不会拒绝,这个办法启发了她。 沈慈恩见她做的这张户籍表很新鲜,细想之下又觉得很有用处,这位陆姑娘果然是在实打实地为百姓做事。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敬佩之心,便道:“不用酬劳,姑娘这番心意胜过千金万金。” 陆南星打定了主意,表面却只笑了笑,继续和她商量着明日去何处印刷,大概需要多少人登记,士兵出多少人帮忙…… 两个人正在书房忙的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天已擦黑。 阿硕示意招娣将桌上那碗早已冷掉的面撤下,看了眼低头书写的沈慈恩,目光定在陆南星身上,“姑娘,老家的人回来了,有要事汇报。” 陆南星抬起头一愣,便想到她说的应该是白束。 沈慈恩也颇有眼色地起身,福了福身,“天色已晚,恐父亲担忧,我先回了。明日我与父亲在家中等姑娘消息。” “且慢。”陆南星看向许招娣,“我让你备的东西可做得了?” 许招娣指了指外间桌子上盖着布的篮子,笑道:“奴盯着厨房的人现蒸的馒头,另外又装了一袋子粮食让小厮放在车上。” 陆南星颔首,见沈慈恩摆手推辞,便道:“如今粮食不足,你拿回去也分给夫子的弟子们,这几日还要劳烦他们挨家挨户的登记造册,这也是力气活,别饿坏了肚子。若你坚决不收,那便与我生分了,日后还如何相处?” 沈慈恩只得郑重谢过,由许招娣陪着去了前院。 虽说这段时日姑娘每日进进出出,见的人也比以往多了许多,这是阖府上下皆知的事儿,但阿硕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先是在院子里左右看看,这才进屋关上了门。 白束仍旧以之前的方式,从房梁上轻巧落地,随即向陆南星拱手道:“少主,属下不知这几日发生了这些事,没能护在少主身边着实该死!” 陆南星知晓一切瞒不了他,也没想瞒着他,便笑道:“你无需自责,我也没有性命之忧。你这几日来回可一切顺遂?” “多谢少主惦念,一切顺利。”白束带着心中的不安,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对萧六原出于爱才之心,有心招安,想着不能逼迫总要心甘情愿才能忠心。又见他们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且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在十里坡作甚,并未打草惊蛇,没想到却险些令少主身陷险境。另外,属下回乡之际接到消息,安庆那边的私盐贩子最近被一股贼人劫持,索要盐引。经查,与萧六的人不无关系。若少主首肯,属下这便将萧六捉拿……” 陆南星因他的话,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段记忆。 起初,安庆私盐贩子因地盘之争险些被灭,是原身父亲救了他们,私下里派兵支援实则也是控制。考虑日后还要私下里向金贼购买盐引,只好避着人,面上谁也不知那帮人和义军有关。 萧六不知这里面的从属关系也正常。只是,他去抢盐作甚? 她双手虚扶,示意他起身,“你手下的人,可在萧六的人面前暴露身份?” 白束只得站起来,拱手道:“未经少主认可,属下只吩咐人盯紧他们动向。索性贩子们常年在道上,见多识广,只让出了三成盐引,属下派人找了安定牙行的老板出面,使了银子给他们赎了身。” 第38章 陆南星颔首,“白大哥办事一向妥帖。十里坡距离宁州城多远?” “大概二十里的脚程,快马一个时辰可到。”白束见她正在思索,又道:“现今,私盐贩子要仰仗咱们供给粮食,很是听话。现库内存有二十盐引的量,天富盐场那边虽说被金贼控制,利用私盐贩子的身份,用银子买通仍旧不成问题。从温州那边过来,官道居多,道路还算通顺。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陆南星知晓一盐引是四百斤,这还是仰仗于前世舅舅经常带着她会见广州各行当的老板,攀谈起来各行各业有利可图的消息里得知的。那时朝廷内有权奸把持朝政,外存藩镇拥兵自重,盐引本由朝廷把持,却早已成为贪官中饱私囊获利的手法,细想来与此时并无两样。 各朝各代将亡之时,总是惊人的相似。 她随即颔首,“先秘密派人弄十盐引藏在十里坡。”这地方距离宁州城和大营有段距离,又相距不远,真是个好地方。 “十里坡?”白束神色肃了肃,旋即低头应喏。他心中不明,这可是千金难换的盐引,竟然放在萧六的手下。 陆南星瞧见方才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便笑道:“此人与我有大用处。你且放心,他虽不易驾驭,但我有分寸。盐引一事,你放心告诉他这个安排,他自然会来找我。” 白束听到属下汇报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后,对这位少主又生出了更多的敬重之心,见她这般安排虽不知这批盐引的用途,但在心里已然对她有了更多的信任,便道:“属下观察萧六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很讲情义,他们当初都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看起来都各有本领。那日从普会寺运下的粮食,还有一部分也运往了十里坡。” 第二十五章 陆南星哼了声,“偷粮当日我听到他们的人说抢了五船粮食,后来萧六只肯承认两船。此人胸有城府之严,心有山川之险,先攒着日后逮着机会一起清算。如今,陆家军的叔伯们我暂时无法接触,总要待我做出些成绩来,才有资格游说他们信任我。白大哥,你是我能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里,最为得力的。现在是最难的时候,为了父亲的遗愿,还有跟随他老人家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再难我都会坚持下去,请你帮我!” 白束见她诚恳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一瞬间,仿佛追随陆帅时的踏实感又回来了,他极力遏制着心潮澎湃,拱手道:“不管艰难险阻,属下势必会追随在少主身侧,以报答先帅知遇之恩和少主的提携!” 陆南星见他仍旧面无表情,这也是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应具备的能力,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臂说明了一切,故意调侃道:“我又没让你表忠心。这几日,派人盯着阎少康的人有没有和粮店来往,说不定我又能抓住他一个小辫子揪上一揪,也让咱们阎大帅烦上一烦。” 白束见她站在身侧微微转头朝向自己,耳边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柔和之中带着诙谐……他感到面上似有火烧,又不敢转头对视,只匆忙垂眸躬身应是,又将金贼攻破江北行省的动向说了说,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陆南星拉开了正堂的门,分别拍了拍坐在台阶上两个侍女的肩膀,随后又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疼的腰身,径直走向庭院。 仲春时节的白玉兰树,终于在天气稍暖了几日悄然盛开了。她就着廊下两盏风灯微弱的光,寻着芬芳馥郁的香气走至木栅旁的玉兰花前,瞧着四周无人这才放肆地伸了一个懒腰。 春夜里微凉的空气使得花的香气都清凛了几分,陆南星用力嗅了几下,将原本疲惫的感觉驱散了许多。 脑中盘算着诸多交代下去的事: 普会寺粮仓整修还未验收; 周娘子那边开工情况,还未去看; 沈姑娘负责登记户籍,尚不知能否顺利进行; 接下来和五姓家族谈判,如何才能最大化地各取所需; 最重要的,阎兴邦那边她要怎样游说,才能顺利按照计划进行。前头两件事,完全是于他有益。可接下来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获得他的首肯了。更何况,自己这几日动静这般大,和原身的行为有着天壤之别。 别说阎兴邦了,兴许就连林氏也对她有了怀疑。可那又怎样?她就是要瞬息万变,让敌人摸不着脉络。只要阎兴邦一日没有当众承认退了婚事,她就不能安枕无忧。 许招娣端着刚烧开的水出了西厢房的门,就看见自家姑娘在院子里踱步。 这几日,她不思饭食,一件事解决了,又来了一件事,好像总也忙不完。这与穷苦人家幻想着大户人家小姐整日里吃了山珍海味,绣绣花看看书便是一日,完全不同。 她走进屋内看到阿硕身子僵硬地为姑娘铺床,赶忙将盆放在架子上,一把将锦被抢了过来,“阿硕姐,这些活计我瞧也瞧会了,你好好把伤养好了,也能多帮帮姑娘。”她指了指外头,“我瞧着姑娘心事重重,方才的面都没吃。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阿硕听后,说了句,“我去瞧瞧。”待陆南星回来了,她也未见人影。 就当陆南星和许招娣二人打算出去找她时,她端着一盘子薄饼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这是奴小时候经常吃的玉米面饼子,厨房里也没有啥了,就切了点咸菜头,拌了一个麻油青瓜,姑娘凑合吃一些,总不能这样饿着。” 第39章 陆南星闻着玉米饼香中带着甜的味道,的确勾起了她肚中的馋虫,只是心疼地说:“你伤口未愈,还是少动一些,我还能饿死不成?”见阿硕“嘿嘿”笑了两声,拿起一个饼子送到她面前,只得净手后接过来咬了一口,外脆里嫩余香满口,热乎乎的吃下去瞬间胃口也舒服起来,她指着篮子里的饼子,“你们两个也吃。”又夹了一筷子青瓜,脆甜之中裹夹着麻油的香气,就着饼子吃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许招娣年纪小,明明吃了饭看到这个饼子烙的真好,却也勾起了馋虫,她应了声也拿起一个吃,口齿不清地夸赞道:“阿硕姐,你的手艺太棒了!你咋不吃?” 阿硕想起白日里贺云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坚决地摆了摆手,“我不饿。”屏住呼吸转身去给她们倒水,尽量离香气远一些。 许招娣恭敬地接过茶碗,却摇头说不信,拿起一个饼递给她,“你回来后就没吃任何东西。” “我太胖了,我……”阿硕心虚地偷偷睃向陆南星,“我还想着和姑娘学武,想着瘦下来也能更灵活些。”却在一双充满着了然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陆南星并未戳穿她的小心思,饮了一口茶,才道:“先人有句话‘女为悦己者容’,意思是说女人愿意为欣赏自己、喜欢自己的人而打扮。但我却觉得最先爱护取悦的应是自己。改变也是为了成就最好的自己,而非为了谁的眼光,谁怎么看。阿硕的想法是好的,方法却欠佳,欲速则不达。” 许招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姑娘的意思奴懂了,不管为什么不吃饭伤了身子,就不是爱护自己了。” “是这话。”陆南星当着阿硕的面,又拿起了一个饼子,“当然了,吃饭这件事,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几日忙的忘了时辰,日后不会了。咱们仨每日互相提醒,每日清晨打拳,按时吃饭,再分头做事,你们也不用在我面前以奴自称,日后打起仗来,若被敌人听到我是主子,届时咱仨的小命都难保了。” 这饼子的确越吃越香,她起初还习惯性小口咬下慢慢咀嚼,后来在阿硕和招娣目光的注视下,她索性大口咬饼比划了一个好吃的手势,内心也有种更加敞亮的感觉。 阿硕还记得自家姑娘从陆帅过世的哀伤中走出来后,听闻孝期内不能成婚,便要再等上三载。她积极偷着备了正红色衣裳,也开始偷偷学小夫人行为举止,平日里吃个零食还要翘着兰花指。如今的姑娘,脾气秉性虽有些回到以往的样子,但不再做作,举止投足间优雅贵气的端庄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像是悟出了一些道理,放下手中的饼子,“姑娘我懂啦。不想嫁的人就努力想办法不嫁,不喜欢自己的人,不必费心讨好,就像你说的,爱护自己做好自己。这样的自己,才是最自信最敞亮的!”不过,姑娘的所思所想为何短短几日就与之前的她大相径庭,难道磕破了脑袋就能改头换面么? 改头换面……想到说书人讲的鬼故事,可不就是有人换头么。 她看着陆南星眉眼弯弯地颔首,忍不住顺嘴秃噜道:“姑娘,你该不是被观世音菩萨换了头?”说完又赶忙捂嘴。 谁知陆南星眨了眨眼,“的确换了脑子。我是穿越来的,你们信吗?” 第二十六章 翌日,阿硕顶着个黑眼圈起身,跟着自家姑娘打了一套拳。怎么看,怎么不信她是穿越来的。心里头嘲笑自己,“姑娘唬着你玩,还真当真了。那有什么鬼神转世的,不过是骗尽人间香火,她才不信。”她扭脸一看,许招娣也是打了一个哈欠,目光悄然盯在姑娘身上,像是打量着新奇物件儿。就从昨晚她频繁翻身,就知晓她也没睡好。 陆南星收拳后,感觉自己的身体由上而下地发热起来,不禁感慨地想:不谈结局如何,原身父亲对女儿照顾的很精心,自幼便教其练拳防身。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有好的身体底子,有功夫且精通马术,这也是当前更多女性更加需要的保命技能。 接着,她又亲自给阿硕换了药,许招娣也将朝食断了来,三个人正吃着香甜,便有林氏跟前的大丫鬟来传话,说外头有人求见。 仓促之间,阿硕起身不如许招娣利索,她坐着吃饭被大丫鬟看了个满眼。 陆南星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不用动,看向大丫鬟问道:“可知来的是何人?” 大丫鬟经过柳嬷嬷一事,万分谨慎地回道:“管家说有好几家人,说都是宁州城的富户。” “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一切交给姑娘处理。” “知道了。你告诉夫人,待我处理完就去正堂请安。”陆南星目光撇向妆奁台,“招娣,去将玉簪粉拿来。”示意她拿给大丫鬟。 前世,宫中所用皆为波斯进贡的螺子黛和内府特制的珍珠粉,她早已厌倦每日上妆“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当了女土匪,更加不用这些劳什子。战乱时期,拿到外头也无人买,还不如送给小丫鬟赚人情。 大丫鬟见这盒子漆工如此精巧,福身谢道:“多谢姑娘赏赐。”心中头一回对阿硕和许招娣艳羡起来。 阿硕记得自家姑娘提到过三日后五姓家族会登门要人,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这才一日,那些富人何时对下人这般看重了?” 陆南星扬了扬嘴角,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们是无利可图,又不愿自掏存在箱底的粮食养下人,刚松快了几日这个口子被堵上了,简直度日如年。”不慌不忙地喝完粥,又漱了口,这才换上一身月影白长袍,照旧做男子打扮。 第40章 她告诫阿硕好生养病,带着许招娣一路边走边赏花,悠闲地往正堂走去。 与此同时,以王家为首的管家王贺和其他四姓家族的管事在正堂内如坐针毡。 这土匪头子的管家是个老滑头,将他们迎进正堂后喊人上茶这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小厮们一个个装死,只会添茶水,一问三不知。半个时辰过去了,姓陆的妖女还没来。 就在他们焦急地当口,陆南星撩袍迈进了正堂,含笑着向诸位拱手道:“既然来的这般齐全,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如何?”她也不和这几个人客气,径直走到主人位落座。 许招娣亲自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恭敬地放在桌上,随后站在了自家姑娘身后。 王贺等几人面面相觑,见她态度倨傲,丝毫没有待客之道,纷纷在心中暗骂土匪就是土匪,哪里懂得礼数。 以王贺为首,纷纷介绍了自己是谁家的,姓甚名谁后,由王贺带头说道:“陆姑娘既然如此敞亮,我等便将不明之处说出,还望姑娘给我们一个解释。” 陆南星抬了抬手,算作回应。 王贺看着她一个黄毛丫头,在这儿跟五位堪比她父辈的客人拿乔,面色不虞道:“既然大帅欲行善事,为何我等府上的人参与排队施粥,却被扣押?难道我们不算是这宁州城一员?我等找遍了城门布告也未见写着不允我等府上之人领粥的说法,这是为何?” 陆南星慢斯条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挑眉反问道:“你们几家皆家大业大的,随便卖上一些产业便能买得起粮食,却毫无脸面的派人假扮穷苦百姓,若非心虚,为何要假扮?” “这……我等是怕刁民闹事,影响治安给大帅添麻烦。” 陆南星欣赏着王贺恼羞成怒还无理搅三分的丑态,嗤笑道:“你口中的刁民,至少没有揣着真金白银偷吃白食。对比之下,谁是刁民,不言而喻。” 王贺想起自家老爷的期盼,这才咬牙低了低姿态,指着门口的礼品,道:“咱们此次前来拜访陆姑娘,是为消除误会尽释前嫌,并非有意与义军作对。” 其余几家也担心谈崩了,赶忙附和着。 “是是,咱们之前也没机会和资格与大帅和姑娘面前过话,我家老爷一直惦念着。” “可不是么,我家老爷想要去城外大营拜访,可又未见过刀枪,怕失了礼数……” “我家老爷是因为……家中老祖宗身体有恙,故而一直未能成行。” “我……” 陆南星右手手指轻叩桌面,打断了几人的话,“我若让城里的粮价回落至二十五文一斗,你们能为义军提供什么好处?”她才没工夫听这帮老匹夫说敷衍的话。 “这……”王贺眸中精光一闪,旋即又失望起来。他以为义军索要的好处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可要让自家老爷拿出全部家当,还不如要了他的命,这如何做的了主。 再看其他管家,也都是一脸难色,不知该如何说起。 陆南星也不吭声,不经意地目光从这五人脸上睃过,慢慢饮起了茶。 须臾后,王贺咬咬牙,拱手道:“王家庄子上还有三十匹良驹,若姑娘不嫌弃,仆可向王老爷说明原因,转送给义军。”如今人都快没饭吃了,哪还有余力养那么多马。 其他家的管家,见王贺定了调,也开始说开了孝敬。 “听闻姑娘召集绣工给义军将士们做衣裳,我张家愿出五十匹布,另外将府中绣工全部借给义军。” 赵家的带着埋怨的目光狠狠剜了张家管家一眼,只得心疼地说道:“我赵家早先贩卖皮革,如今库存虽不多,尚且还能给将军们做几双结实抗寒的马靴。若不够,我赵家也有布料和棉花可以孝敬。” 陆南星不说话,将目光看向刘家和李家。 刘家起初开酒楼发家,后又经营戏园子,远近几处城池皆有他家的消遣产业。管家眨巴眨巴小眼睛,拱手道:“我家虽说没有老几位那么有实力,却也能让自家伶倌们上营地给义军的将士们唱唱曲儿,乐呵乐呵,这总打仗人也得松快松快不是?”去几十人,趁机还能蹭几顿饭。 李管家有些口吃,他家家底都被自家老爷掏空是有缘由的。 李老爷最怕死,头年听闻义军在宁州附近造反,金军还一副花天酒地纪律散漫的鬼样子,便开始私下里出重金雇那些走镖的武人,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去了城外靠近江边的寨子里。如此折腾之下,将家中的积蓄用去七八成不说,还卖给了王家几块上好的田产。虽说王家如今正后悔不已,但当时卖出的价格也着实是平日里的一两成,王家这才心动的。 鉴于此,李家管家见陆南星盯着他看,只得豁出去了,壮着胆子说道:“李家……李家寨子的人马都是精兵良将,愿为义军驱使。” 王贺等人见他非但没提到给什么东西,反而还送去那么多张等着吃饭的嘴,纷纷带着嘲笑的目光看向他。 “不知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陆南星往前探了探身子,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李管家赶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寨子里有两百多人……算上了家丁和小厮。” 王贺抢在陆南星说话之前,赶忙道:“我们王家也有寨子。” 陆南星见众人开始上钩,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不动声色地靠回了椅背,“那距离宁州二十里的王家寨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41章 王贺一时愣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回道:“那只寨子大约有两千人。”又赶忙撇清关系,“王家寨的寨主虽与我家老爷是同宗,但却算旁支,两家往来……” “听着。”陆南星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旁支分支,我只知晓琅琊王氏自王导起,便有家训\'同气连枝,共盼春来\'。彼时你们王家带头衣冠南渡,如今再次天下大乱,还想着自守家门占尽便宜,在我这儿就过不去。给你们三日,回去与你们老爷商量五姓家族所有军寨,皆要与义军同气连枝共盼春来,无条件服从命令。听话者,有米、盐可买,必不叫大家饿死。如若不然,即便守着这天下粮仓,你们也无处买粮!” 第二十七章 王贺等人岂能听不出她这话里昭然若揭的威胁,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呢。好一招请君入瓮,这便是所谓的“不强迫”,恐怕是明里不强迫,暗中就差拿着刀子架在脖子上,还得让他们做出一副心甘情愿归顺义军的样子给天下人看。 好狠的小娘们。 他再要辩解,却见坐在上首的土匪狠娘们儿竟然端起了茶盏,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谁说她不懂规矩,她这一步步不动声色挖坑给人跳,着实厉害……那阎兴邦岂不是更难对付。 王贺倏然间觉得后背发凉,一刻都不愿再此贼窝多待,潦草拱手道:“陆姑娘的意愿,我等已然获悉,此事干系重大,却不是我等下人能做得了主。并且,还需要与各房一同商议,能否多宽限一段时日?” “你们在金贼面前也敢讨价还价?”陆南星起身,抬手示意在正堂里早已听得入神的小厮,“将管家喊来,送客。”甩下一句,“照旧三日,过期不候。”潇洒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管家不敢怠慢,疾步来到了正厅。此时陆南星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只得好言好语将这几名管家送了出去。这厢刚忙完就听到小厮说,“表姑娘让把这些礼品送到夫人那边儿。” “那还愣着作甚?快去送啊。”管家挥挥手,骂完心里想,这表姑娘何时这么会办事,真是活见鬼。 而此时,林氏屏退下人,正在和萨满说着陆南星这几日的变化,也犹如活见鬼那般。 一大早,萨满被她秘密接进府中,这才换上绣满日月星辰鱼鹰虎豹的黑袍,又将三十六根彩带系在腰间,拿出一个挂满铃铛的招魂棒,对着一个火盆念念有词。 林氏只知晓她念的是远古契丹人传下来的咒语,渐渐感觉背后有一股凉气渗入后背,仿佛□□地掉进了冰窟窿里。上次给陆南星做法,是在她院中,没想到威力这般大。 她惊怵之下刚要起身,就听到萨满“噗”地一声吹向火盆,同时双臂宽大的袖袍交叉略过火盆,盆内的火……忽明忽灭间,却并未熄灭。 萨满惊惧的表情吓到了她,又不敢出声,心中后悔不已,又怕此番做法会伤了肚中孩儿的阴骘。万千思绪转念间,听到萨满痛哼之下跌倒在地,火盆内的火苗接“啪啪——”连爆了三个火花。 “这这是为何?”林氏颤颤巍巍地起身,贴着雕花床侧站立,不敢再往前多迈一步。 萨满自然无法解释,她施法测算此人已死,却仍旧活的好好的。只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避重就轻道:“前两日老身做法后,符水没喝满三日,竟不知被哪路道仙解了她的咒。夫人莫要与此女为敌,她命硬且身上有仙灵庇护,但不知是神灵还是妖灵。若压不住她,您和孩子皆会丢了性命!” 一番话听得林氏更加惊恐,“倘若大帅硬要将此女许配给阎少康,可如何是好?可会伤害到我的孩儿?” “那便要在野外做道场,才能求得天机。”萨满自然不肯放过狮子大张口讹钱的机会,不过她在林氏探究的目光之下,善解人意道:“夫人若想要个结果,也不是不能……” 林氏见她垂眸饮茶,欲言又止的,岂能不知她这是在索要钱财。只得咬牙从衣柜内抱出一个小木箱,放在炕桌上。 萨满双目放光地看着箱子里闪闪发光的十枚金元宝,来不及拿掉嘴角的瓜子皮,刚要伸手去摸,又猛然想起不能显得这般没见识,猛咳一声,又假意看了看窗外,向林氏招手,“夫人请附耳过来。”与其耳语一番。 林氏听了唬了一跳,待要说话就听到窗外大丫鬟说:“夫人,表姑娘命人送来了好些个物件儿。” 表姑娘这三个字如魔咒那般,她胸口犹如重锤一击,腿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被那萨满婆子揉了一通,这才缓过劲儿来,蹙眉幽幽问道:“婆婆,你说大凶命格的人能否克她这个命硬,而后乖乖为我所用?” 萨满从衣襟内拿出一本早已翻烂发黄的小册子,食指沾了沾口水,翻看了几页说道:“老身再多做几次法,便能克化她这个‘硬’字。” 陆南星正和沈慈恩商量户籍名册印刷的事儿,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一阵阵发冷。她拿着沈慈恩等人写了一宿的名册,皱眉道:“这样一页页书写太耗费辰光,也跟不上逐户登记的速度。城里的书坊是雕版印刷还是活字?” 许招娣眼尖地将手中的披风为自家姑娘披上。 沈慈恩道:“店家说咱们这个字用的不多,可雕版也可活字。若要改字,木制雕版需重新雕刻,按照成本还是活字更实惠些。不管用哪种法子,都得有三五日的工期。是我想着,先尽可能多写几页,今日就能去百姓家中登记。” 第42章 “木制?”陆南星这才想起,金末时期,铜活字想必只在大都翰林院皇家著书才会使用,民间尚未普及。虽说木活字被墨汁浸泡久了会变形,不耐用。但铸造铜字耗时更久,挨饿的百姓却不能等,看来还是要找人抄写应急。暂且凑合将这宁州这部分名册制作完毕后,日后再想办法让军备营解决铜活字的问题。 见沈慈恩略带疑惑地看着她,忙回道:“那便用活字印刷,我再想办法多找几个人一同抄写。”她画的图借鉴了黄册的样式。遥想当年,太|祖皇帝还在清除金贼乌合之众时,便先命人研究户籍名册,想着统一后就立刻开始盘点全国还剩下多少百姓,如何恢复生产生活。 后来,在他那些不争气的徒子徒孙手里,仅仅百年之间,黄册上统计的数字与事实极不相符,形同虚设。若他知晓这个结局,不知会在阴间如何整治这帮不肖子孙。 想到沈慈恩一夜未睡,陆南星便道:“你去的那家书坊,我安排招娣跑一趟便是,趁着这会子等消息,你在我房里眯会儿。” 阿硕端来今早熬制的参汤,又贴心地给沈慈恩也盛了一碗,笑道:“我和招娣一直担心姑娘累垮了身子,如今把沈姑娘也连累了,今儿你们两个人若不喝了这碗汤,我是不依的。” 又见沈慈恩不好意思落座,主动帮她挽了衣袖,示意招娣将手中的棉巾递过去,两人一起看着她。 沈慈恩无奈,只得擦了手,对着陆南星道了句叨扰,乖乖坐下喝汤。 阿硕看着陆南星喝汤,跃跃欲试地上前说道:“姑娘,我认得书坊老板,这件事保证办妥。我的伤已经结痂了,坐车过去,不会再次撕裂的。” 陆南星只得依她,“好,那你与书坊老板谈妥后,再拿着我的帖子去趟茗山书院,请贺云过府一叙,就说有事相商。”放下碗,净手后便往书房走去。 阿硕应喏,“若贺公子问是何事?” 陆南星也没想瞒着萧六那边儿,边写边道:“你直接将沈妹妹在做的事告诉他,麻烦他上报顾山长,看看书院能否出一些人共同抄写,这样的话,事情还能办的快些。若他说待请示后再过府相谈,你只身回来便可。”片刻后,她吹了吹墨迹稍干的信纸,装进信笺内交给了她。 阿硕接过信笺,响亮地应了声。 她明白,贺云只是个传话的,姑娘想知道顾炎之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只需带回这个结果就行。如何与贺云说,由她自个儿拿捏便可。 陆南星见沈慈恩眉宇间透着疲惫,将她拉起来便往内寝推,“你瞧,阿硕去办这件事了,最多个把时辰便能回来。我还要去别苑瞧瞧周娘子那边开工后,有什么问题。还不如趁这会子你在我这儿歇一歇,留得青山在,过几日还有你忙的!”一把将她按坐在床榻上。 许招娣赶忙蹲下趁机将沈慈恩的鞋脱了,主仆二人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放倒,任凭沈慈恩“欸欸……别别”也无济于事。 “招娣你在外间守着,我去趟别苑。”陆南星冲着要起身的沈慈恩摆了摆手,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出了屋。 许招娣见窗外日头照的刺眼,将帐幔放了下来,温声道:“沈姑娘安心睡,我在外间认字,有事喊我便是。” 沈慈恩一沾枕头,这才感觉到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她轻声道谢后,闻着枕间一丝若有所无的幽兰香,倦怠之下睡了过去。 这厢阎少康跟手下的人饮了酒,醉醺醺的回府后就被管家殷勤地一路护送回院儿,顺便也听了有关陆南星的行踪。 管家看着他握住院门柱子时,手上的青筋,陪笑道:“兴许陆姑娘讨好平头百姓、结交五姓家族只是为了壮大我义军声……” 阎少康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她恨不得父亲瞧不上我,好让她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还拿取消婚约威胁我。就凭她?想得美!”他一拳狠狠锤在柱子上,转身就往陆南星的院落走去。 第二十八章 管家见阎少康去找陆南星, 免不了又得吵架。他小眼一转,示意落月身边的大丫鬟香兰,“你跟着大公子过去, 盯着他可别闹大了。”自己疾步往林氏那边汇报情况。 许招娣正拿着陆南星给她写的大字逐一学习, 霍然间听到“咣当”一声,院门像是被人大力踹开。 她心惊之下起身出屋,看到阎少康来者不善, 下意识将正堂的门关上, 福了福身,“大公子, 姑娘此刻不……”话未说完就被大力推到在地。 许招娣想到沈慈恩还在内寝, 顾不得疼, 整个人扑向阎少康的腿,大声喊道:“姑娘不在, 大公子你要作甚……姑娘说了没有她的允许, 谁也不能擅自进去!”她焦急之下只得将话往严重了说。 跟在阎少康身后的香兰, 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光天白日的门户紧闭,表姑娘必是在见什么重要的客人,公子还是先去姨娘那边歇会子再来罢。” 阎少康听了这话更觉得火上浇油。 他早就觉得陆南星一改往日的殷勤, 心中必是有了别人, 恐怕那个马夫也早与她偷偷有了首尾。如今她跟更是处处抢风头招蜂引蝶,这会子还不如又招来什么人……他一把揪住许招娣的辫子用力提起, 见她死咬着唇不肯松手, 直接出手砍其脖颈, 右腿将瘫软在地的人踢开,单手大力推开了门, 却在猝不及防间,被迎面砸来的花瓶击中头部,伴随着额头上一阵尖锐的痛楚,一股暖流顺着发间流了下来。 第43章 待他看清眼前惊慌失措连连后退的女人不是陆南星时,无意识摸了摸脸颊上的血,目次欲裂地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小贱人,竟敢对老子动手!是陆南星让你这般做的?说!” 沈慈恩本就被掐住了喉咙,又被迎面扑来的浓重酒气熏的快要窒息,她拼死挣扎,使出全身力气对眼前的男人拳打脚踢都无济于事,艰难喊着:“陆姑……” 陆南星听到白束的人送信,带着周娘子等几名身强力壮的健妇匆匆入府后,抽出腰间的鞭子往自己的院子疾步而来,看到了晕过去的许招娣,刚好与管家带着人在院门口会面。她眉目一横,“来人!”抬手示意身后的健妇们,将打算上前的香兰摁倒在地。 香兰还未来得及张嘴,便被人揪住头发趁着她张嘴的空挡塞入了刚裁剩下的布条。 陆南星带着剩下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迈入正堂,挥鞭朝着将沈慈摁倒在地的阎少康抽了过去。趁着他痛呼出声,下意识转身想要握住鞭子的空挡,命道:“给我绑了。” 健妇们犹如猎人那般,对着一头野兽合围上去。阎少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陆南星对于极其难听的辱骂充耳不闻,和周娘子一同搀扶着身子发软的沈慈恩走到院子里,又命,“将门锁上,没我的命令,不许打开。” 管家从未见过如此彪悍的女人们,听到她说要将大公子锁起来,想到自己也脱不开干系,便偷偷杵了杵身侧的小厮让他送信,赶忙走到石桌前,向正在掐许招娣人中的正主儿求饶道:“表姑娘,再有矛盾也不能将大公子锁起来,若额头上的伤延误医治,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 陆南星笑眯眯地说:“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身为管家,竟然比我从别苑回来的消息还要闭塞。至于你是真不知,还是添油加醋后故作不知,我定会查清楚,必不叫你蒙冤。” 管家听着屋里杀猪般的叫嚷,看着她笑里藏刀的模样,心中犹如万鼓齐鸣,更加没着没落。只得强撑着双腿作揖喊冤,“老奴也是请示完夫人后,马上带人就奔这边儿来了。”说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陆南星一个眼锋,周娘子便带头将院门也上了锁,几个人挺起了胸脯子,将院门守得跟铁桶那般。任凭管家如何求饶,甚至落月在院外哭泣威胁要找阎大帅来,都无济于事。 又过了半炷香的辰光,许招娣在饮了水后悠悠醒转,陆南星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此时,林氏也带着人来到了院外,隔着竹篱叹道:“陆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将大公子放出来,若传出去实在不成体统。大帅若知晓,回来后必会发怒。”想到萨满的话,她才不会冒险硬闯小院,只得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 陆南星虽看不见她是何表情,这话却耐人寻味。明明就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根本也没打算进院,便也配合道:“夫人说的是,晚辈就等义父他老人家给个交代。之后,就算再定个什么罪名,晚辈也认了。”她见沈慈恩的脖颈上大片的淤痕,又向林氏索要跌打膏。 林氏看了眼贴身丫鬟,示意去拿。待丫鬟回来时,细心地抬来了一把椅子。 周娘子和健妇们哪里见过这等戏码。院内院外的人隔着篱笆,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要不是听着屋内杀猪般的叫骂,真就认为方才的打斗是南柯一梦。 陆南星示意许招娣将跌打膏打开,拔下她头上的银簪子,用簪尖先挑了一些,观察无变化,这才用在了沈慈恩的脖子上。 周娘子自告奋勇承担起了推拿化瘀的差事。 里里外外十几个人,终于等来了一批人马进府,竟然是王广全带着萧六等人。 原本义军上下也都是大老粗,此时更是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林氏连忙起身与王广全见礼,却见他匆匆拱手算作应付,直接向院内坐在石凳上支着头闭目养神的人唤道:“南星,快给二伯开门。” 陆南星睁开眼,见王广全犹如前世被称为麒麟的长颈鹿那般,在篱笆的遮挡下只剩下一个圆圆的大头。当与他身后的萧六目光相碰时便明白了,这是他搞的鬼。故意利用王广全的私心,搅合这趟浑水,想要帮她解脱这件事。 她便故作惊讶道:“什么风将王伯刮来了,难道是义父让您来的?” 王广全暗骂,这死丫头上来就将他一军,暗骂他多管闲事,面上却故意以牙还牙道:“老夫听说你们小两口闹矛盾,见老阎被军务缠身,便自告奋勇管一次闲事。” “王伯,玩笑可不是这般开的。前两日,我当着义父叔伯们的面和阎少康取消婚约。怎么,我无亲人在世,便做不了自己的主么?”陆南星起身,缓缓走至篱笆前,抬起头与他对视。 林氏听了,暗自松了口气。 王广全听着阎少康在屋内的嚎叫,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你生父升天享福去了,但你义父康健的很。取消婚约这么大的事,岂能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 陆南星才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拱火上身,也笑着向北拱了拱手,“义父他老人家明察秋毫,才不会强迫我做不愿做的事。” 第44章 王广全看着林氏身后,带着几个人回来的阎兴邦,哈哈笑道:“你先抢了人家儿子功劳,如今又将人打伤锁在屋子里,当众丢人现眼。换做老夫,也断然不肯如此轻易就罢了。左右人到齐了,正好今儿个把这件事说开了。”暗骂阎兴邦跑得够快,他还没来得及搅合搅合。 在屋内折腾的再无半分力气的阎少康听闻父亲来了,扯着嗓子喊道:“父亲,死丫头故意安排人打伤我,还将我捆起来羞辱,按照军规应打她五十军棍!五十军棍!” 陆南星亲自将院门打开,拱手道:“义父,义兄青天白日饮酒过度触犯了军规为其一;趁着醉意打人伤人,擅闯女儿闺房,完全不避男女大防,为其二;当众辱骂女儿,说女儿要取而代之,传播不实谣言,损害女儿名声,为其三;事已至此,义兄既然容不下女儿,还请义父解除婚约出具休书,女儿甘愿被退婚,别无怨言。” 此话一出,跟着一同来的陆家军将领们,纷纷看向阎兴邦。 王广全抢先一步说道:“陆丫头,难道你就不怕身背退婚的名声,日后找不到肯娶你的小子?” 陆南星看向阴沉着脸,一言未发的阎兴邦道:“为了义父大业,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左右女儿也没打算嫁人,只求义父保全女儿的小命,别日后被人找借口杀了就行。” “够了!”阎兴邦抬手,“去将人放出来。” 林氏颇有眼色地命管家将她方才坐过的椅子搬到了院子里,又亲自扶着阎兴邦落座。 众人见阎少康额头上、脸颊侧的血迹已经干涸,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至极,右手手背被鞭子抽过的地方肿了起来,想到这些都来自一个女人,目光又纷纷看向一脸坦然的陆南星。 “来人,上藤条,白日饮酒先打二十。”在阎兴邦威严的命令之下,下面的人只得搬来春凳,一人行刑一人计数。 在场之人听着一声声藤条打在臀上的噼啪响声,和阎少康咬着牙的闷哼声,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期间还伴随着,落月偷偷的哭泣声。 陆南星暗中撇嘴。 前世,末帝最喜杖责大臣和宦官。锦衣卫早已摸索出一套赚钱的法子。 若是受刑之人提前使了银子,就如眼前这人打阎少康这般,听着惊心动魄,实则并未伤筋动骨,只是皮肉伤,抹上跌打膏药不出半月便能痊愈。若没有银子上供,那木梃打在臀部发出沉闷的声响,实则打在了脏腑上,岁数大的十杖便能死在刑凳上,即便是年轻壮年也熬不过三十杖去。 这点把戏骗不过她。 林氏见陆南星神色如常,更加觉得此女已然换了芯子,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怎么看都觉得她此刻像是仙灵附了体,甚至是传说中的九尾狐。又包含期待地想,这桩婚约即便大帅再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是否不得不作罢。找个由头将妖女送走,如此便省心了。 “回禀大帅,杖责完毕。”一声复命,将众人思绪拉了回来。 阎兴邦看着趴在春凳上喘粗气的儿子,问道:“你说陆丫头有二心,可有证据?” 阎少康“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血痰,艰难转头对陆南星怒目而视,“她自从被举子砸伤了脑袋后,像是变了个人。不是讨好那帮吃里扒外的老百姓,便是讨好穷酸书生。如今本事越来越大,竟然与城里的几家富户勾搭在一起,还将人带进府里谈什么降低粮价,这么大的事,她未先请示您,不是有二心是什么?” 阎兴邦抬眸,目光滑过在场的将领们,而后看向陆南星,“陆丫头,你有何说的?” 陆南星牵唇一笑,“帮百姓也好,亲近书生也罢,具体缘由女儿也向您禀告过,在此不赘述。与五姓家族谈,是因为女儿发现他们唆使家奴乔装成难民,每日与百姓抢粥。若城里的粮价没有从二十五文涨到二百文一斗,他们何至于买不起粮食?又何至于至今都不肯归顺咱们义军?”她抬眸与阎少康对视,一字一句道:“至于谁给粮店撑腰涨价,那要问问义兄了。” “我……那是为了赚这帮忘恩负义的富户的钱,咱义军又不亏!” 陆南星见阎少康不敢否认了,看向阎兴邦,“若义父知道你办了这么蠢的事,定然不会任由你这般胡闹。抬高粮价便会挤兑他们想出别的法子。要知道,五姓家族在江南盘踞了百年不止,他们同气连枝,还各有族姓分支。义兄不知王家李家的军寨实力足以打退上万的金贼罢?义兄只怕更不知,金贼竭尽全力招安他们,为的就是与咱们义军抗衡。平白无故将本应该收入麾下的优等兵源拱手让给敌人,我说你蠢,你有二话么?” 萧六在众人小声议论声中,抬眸看向满脸写着“你这个蠢货”的陆南星,倏然间明白了盐引为何要放在十里坡的缘由。 王广全拊掌笑道:“陆丫头这不仍旧泼辣的很,既如此,你可有对策?” 陆南星就等着他递话呢,故作自嘲道:“南星自幼不学无术,就好打个架,如今大病一场,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平日里父亲与义父还有诸位叔伯虽未正式教我,却也从实战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对策自然是有,只是还要义父首肯才行。” 第45章 阎兴邦接过林氏端的茶,低头啜了一口,“说来听听。”心里却想着,老陆手下最得力的暗子营难道已重组?如若不然,康儿暗中哄抬粮价,军寨一事这丫头又怎会得知。 陆南星也不客气,“若义父肯出粮将粮店的米价压回原价,那五姓家族可得念您的好。”她听到人群里有人嗤笑,环顾议论纷纷的在场之人,与萧六了然的目光相撞,又转向他处。心想,难道这厮又猜到了下一步计划? 阎兴邦听到她这个对策,心里没来由的松快了些,“陆丫头,你当义军的粮仓取之不尽呐?这些时日每日施粥,为父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这眼瞧着金贼破了江北,若要打起仗,势必还要募粮才能保障将士们不饿肚子杀敌。”当众哭起了穷。 陆南星听着他身后的附和声,不疾不徐道:“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为解义父忧虑,我从安庆调来盐引,并且对五姓家族提出降粮价的要求:便是让他们家族各个军寨的兵源听从义军号令。趁这个机会,知会您一声。” 众人听到盐引,均一头雾水。恐怕只有阎兴邦、王广全与少数陆家军出身的人才懂陆南星的意思。 阎少康冷声斥道:“知会一声?你就是这般没教养与父亲说话的?” 陆南星对于他的诘问并不打算回复,只笑着看向阎兴邦。打狗总要给主人面子。 “知会一声”这个词儿用的极其微妙,阎兴邦听了的确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法公然说既然陆家军合并了,盐引也一并归入,倒显得他堂堂一方大帅与遗孤抢夺产业。 王广全听到这里可来了精神,他大手拍了拍阎少康的肩膀,却斜睨阎兴邦道:“少康啊,这安庆盐引怎么说都是老陆的地界儿。你父亲就算领着大帅的名号,若无正当理由擅自动用盐引,必会招来闲话。”看似说给阎少康听,实则就是当众将阎兴邦的军:你若敢擅自动盐引,必然给你扣上不仁不义之名。之前费尽心机营造的讲义气的形象,将前功尽弃。 陆南星对他落井下石的行为很是满意,又听到有人问,“盐引可是千金不换的东西,用在这上头其不是浪费?”就着这个问题,回道:“只要控制私盐贩子,用钱便能换取盐引。而用盐引换来驻守宁州附近的军寨,占便宜的是咱们。现在还不知五姓家族的人能否说通家族认可这件事。” 她挑眉看向仍旧梗着脖子的阎少康,“要说这件事若成了,还得分三成功劳给义兄。若不是他抬高粮价,我还没办法直接要挟五姓家族。合作的如此天衣无缝,也许粮店老板都会认为义兄拿他们当做随时可抛弃的筹码,更会担惊受怕难民们打杂掠抢呐。” 阎兴邦摩挲着扶手,脑中算计完安庆的盐引后,只叹自己儿子不争气,置利益于不顾!他识时换上了和颜悦色的神情,“你直接告知粮店必须将粮价压回原价,马上要开战了,温州天富盐场那边也会收紧私贩盐引的口子,咱们多留存些更有用处。” 陆南星称是,“运过来,直接存入义军仓库便是。”盐引的作用就是压低粮价,不管最终进入阎兴邦的兜里还是粮店老板的兜里,对她来说结果都一样。此时做事还是留上余地切勿激进,避免阎兴邦产生非除掉她不可的念头。 阎兴邦见她如此之会顺杆下坡,反应之迅速,还在众人面前赚了个识大体的名声,感叹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是驾驭不了的,他要好生衡量盘算下,如何最妥善地处理此女的关系。 他看向阎少康,“少康为长兄,更应该做事大度包容些。你们两个更不能在这个档口,带头引发义军内部分裂,给敌人可乘之机。要知道,咱们在金贼那边有暗哨,焉知金贼就不会买通咱们的人。”先拖延些时日,再做进一步安排。 陆南星听完这番不软不硬滑不溜丢的话后,甚感不妙,她刚要说话就被阎少康抢了先。 “父亲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令儿子深感羞愧。”阎少康不敢与阎兴邦意味深长的目光对视,当着众人的面朝着陆南星拱手作揖,“为兄这些时日见陆妹不似以往热情,心中颇为失落和气闷。便在陆妹面前耍起了脾气,如今知道错了,还请陆妹原谅则个。当着诸位叔伯的面,我阎少康在此发誓,日后再不会范。这段时日,你看我表现,一切待击退金贼后,再行决定是否退婚,如何?” 一时间,院内众人议论纷纷。 阎少康学精了,直接转向陆家出身的将领们,连连拱手作揖,“还请各位叔伯帮小侄劝劝陆妹,感激不尽。” 这番话一出,反倒降低了原本被陆南星拉高的矛盾,到成为了小两口闹矛盾,请众人来说和。 陆南星在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女儿听义父的,以大局为重。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避免闲话,女儿想搬到大营行帐内住。左右还会有场恶战,女儿在大营,也能给将士们一些鼓励。”既然今儿无法将此事一锤定音,那不能让阎家父子占更多的便宜。一切走着瞧便是。 林氏听到她说搬到大营去住,心里吁了一口气。 第46章 阎少康则继续卖乖道:“既如此,我搬出去,让陆妹留在府中,女孩子家家还能舒坦些。” 陆南星看向脸色灰败的落月,惋惜道:“那怎么行呢,义兄毕竟新婚燕尔,如此抛下新姨娘,岂不是妹妹的罪过。” “怎得还未成婚就有了姨娘?”陆家军有些人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第二十九章 王广全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 羞愧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的落月后,不阴不阳地说了句,“那是你们没见识,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成婚之前都有通房先让主子开荤,免得新婚之夜让新娘子看不起。如今少康不比那些狗屁世家公子哥地位高多了,有个通房你们就叽叽歪歪的, 陆丫头都没说什么。走, 咱们回大营练兵去。”他甩了甩马鞭,朝着陆南星笑道:“陆丫头, 想来军营住, 我让萧六给你找一块僻静的地方, 建个大帐子,平日里让士兵在外头把守, 定不叫闲杂人等骚扰你。” 一句话说的阎少康脸色变了几变。面对看向他的目光, 就好像他是那个——闲杂人等。 就在此时, 众人却听到一声禀告, “大帅,卑职受大将军所托,向您汇报一件喜事。” 阎兴邦眼锋如刀似的滑过阎少康的脸, 不由得冷嗤一声, “他还办的出喜事来?你且说来听听。”心中想着定是这不成器的儿子见自己颜面扫地,特意安排挽尊的戏码。 汇报的男人身着一身玄衣, 拱手后, 不卑不亢地回道:“两月前, 大将军得知齐大胜率领两万兵马与金贼在金城进行一场恶战,城池久攻不下, 粮草告急。他便画了一幅金城周边富户的军寨图,命人快马加鞭给齐将军送去,最终攻克了该城。昨日,大将军收到齐将军的密信,说他想带兵投靠大帅,壮大我义军军威,盼着大帅能够应允。” 阎兴邦听后双目震惊地看向自己儿子,见他傲然抬头,便知此事不假。又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看 向那人,“你说的,可句句是真?” “卑职不敢欺骗大帅。”男人将密信从怀中拿出,恭敬地双手托信,呈给阎兴邦,“恭贺大帅,又得一元大将与两万神兵!” 众人见此,赶忙随声附和着,“恭贺大帅。” 王广全走至院门口,阴骘的目光一闪而过,也转身哈哈笑道:“大哥,恭喜呀,又多了两万张嘴吃饭。” “是同喜才是。”阎兴邦极力控制,扔洋溢着得意洋洋的表情,大声命道:“来人,赏这小子一百两银子!”又问道:“你叫什么?”满意地打量着看上去忠厚端正的年轻人。 男人拱手停了停,道:“回禀大帅,卑职姓萧,排行十二,年岁二十,祖籍濠州。” 陆南星听到他的介绍时,心中无比震惊。再仔细看他的五官,难怪上次在望楼前看到他时,有一瞬间觉得似曾相识。濠州人士,又姓萧……虽说画像难免过于夸大,可细算之下年岁也对得上,这一切都太巧合了,难道他是…… 她鬼使神差地将目光转向萧六,见他形容枯槁,与萧十二的长相天差地别,竟然有些失望,“为何不是他。” 阎兴邦大手一拍扶手,看了眼王广全和他身后的萧六,“本帅算是和姓萧的有缘。好小子,好生辅佐大将军,日后没你亏吃。” 萧十二单膝跪地拱手致谢后,起身走至阎少康身侧,却见他的目光一直死盯着王广全身后的萧六。一时间喜忧参半,却也只能小声劝解,“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您这两日将身子将养好,咱们还要为齐将军接风。” 阎少康竟然将这话听进去了。 他急于想要翻身,甚至对陆南星生出要让她彻底折服的报复心态。 “十二,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手下的总兵官。” 随着阿硕赶来的贺云,只看到远远的阎少康将重心全部靠在萧十二身上,扶着他的手臂缓缓离开,心中无比震惊。心里想着,不知大哥方才看到这个场面,会是什么感受。更不知在大门口看到那些人离开,又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儿。 “姑娘,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打伤招娣?!”阿硕的大嗓门吓了贺云一跳,眼瞧着壮硕的身躯灵活地从眼前一闪而过,他这才发现院子里有两名女眷像是受伤了。看来这位陆夜叉在大帅府里,过得也不咋样,不知大哥看到这个场面,会怎么想……想到此,他突然想要将大哥没看到的所有事,都记录下来的冲动,兴奋之下,早将此次来的目的给忘在了九霄云外。 陆南星安抚完阿硕,这才转身看向贺云,见他目光呆滞嘴角似笑,诧异地转回视线看了看身后,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只得轻咳一声,蹙眉说道:“贺公子前来,可是顾山长那边有了消息?” 贺云倏然一惊,见陆南星不知道看着他多久了,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师父说这是为民办事,书院可以出人协助。”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油纸布样的舆图,“师父让姑娘按照方向标注好位置分工,我将一张名册图样带回去,晚些时候便召集师兄弟们一起动手。” 陆南星也是这般想的,她看了看稍乱的里屋,示意他将舆图摊在石桌上,二人商量后将西北方向的平民区划给了茗山书院。剩下的店铺和难缠的富户则留给了她这边。 第47章 待一切商定后,贺云仔细地将名册图样和舆图叠好放入袖中,见陆南星面色和缓许多,想了想还是问道:“陆姑娘,义军还收人么?” 陆南星心知他担忧萧六独自一人闯荡义军大营,在他们看来犹如只身进入了贼窝,便笑道:“就这么不相信你大哥的能力?” 这句话噎的贺云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不该说,涨红了脸才道:“我只是想见识下,与我大哥无关。” “你大哥怕是不舍得你去‘见识’。”陆南星揶揄道:“这件事,我不方便越俎代庖。除非你想来我手下办事,那我可以为了你去找他要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贺云脸红之下想要摆手,又觉得此举不妥,嗫嚅着后退两步,拱手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就好像……关云长对刘备那般,谁人都无法将我们兄弟分开。”说完匆匆拱手后,提袍就跑的无影无踪。 陆南星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此时的心情正如曹阿瞒那般,充满了艳羡和嫉妒。随即又嘲笑自己,她竟然开始想和萧六抢人了。 刚要转身回屋瞧瞧沈慈恩和许招娣,就看到沈三在篱笆外鬼鬼祟祟地伸脖张望。 “沈三,何事?” 沈三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听到自己名字后,连续“欸欸”两声,犹如抽枝摇摆的柳条,点头哈腰地一路小跑过来,“表姑娘,萧六让小的前来接替他的活计,给您驾车。” “你不是信使么?”陆南星倒有些意外,之前萧六将沈三坑成那样,他竟然还会听其差遣? 沈三咬着后槽牙在心里默默将萧六祖宗都问候了一遍,恭敬道:“小的近来养伤,头儿就将原有差事派给了别人。表姑娘放心,绝对不会耽误交代的任务。” 陆南星说好,“届时我让阿硕唤你便是。”她刚要转身,又带着审视的目光问道:“他迷晕你,这梁子就这样过去了?” 沈三见此事都能让她知道,在犀利的目光之下好似无所遁形那般,一张老脸登时无处遮掩,“嗨……不是,这厮……我……不是,小的有求于他。”一句话让他说的语无伦次。在陆南星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后,这才犹如柳条被大风吹了那般,迅速飘走了。 阿硕正在院子里给健妇们斟茶倒水,见自家姑娘打发走沈三,端着茶壶靠近她一同向屋内走去,问道:“姑娘渴不渴?” 陆南星摇摇头,将与沈三对接的事说了一遍,听她小声耳语:“萧六虽然狗了些,人还算细心。”对“狗”这个字的诠释,虽觉有些不雅,却深以为然。她的目光落在垂眸沉思的沈慈恩脸上,有些担心地走了过去。 沈慈恩则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回想起阎少康狰狞的表情和院子里那些大老粗之间的对话,她就越发佩服陆南星在这虎狼环伺的境况中,一对多的情况下看起来早就习以为常。 陆南星视线对上她的目光,将手中还未来得及喝的茶盏递给了她。知晓方才的境遇,对她心里产生了极大的震颤。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认清乱世之中艰难活命的事实。 沈慈恩接过茶盏捧在手里,捂着冰冷的手,抬头看向她,“陆姐姐,我被那人在院子里发狂吵醒后,下意识找寻躲藏的地方,吓得困浑身哆嗦,想到不能失了名节,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可当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我下意识拿起了身后的花瓶,哆哆嗦嗦地朝着他砸了过去。 可当他反扑过来时,我根本跑不动。”她双眸逐渐通上了泪雾,模糊地视线缓缓落在自己的三寸金莲上,幽幽叹道:“日后金兵若打到宁州,怕是比今日之事还要凶险百倍。城里这么多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只能等着被蹂躏致死么?” 她的话,使得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周娘子擦拭着许招娣苍白脸颊的手停顿了下,谁人不是整日担忧如何保自己和一家子的命呢。 许招娣一双满含期望眸子看向陆南星,哑声道:“有姑娘在,不会让咱们等着被蹂躏死。” 陆南星摸了摸许招娣的头,“咱们一起努力。”将目光落在沈慈恩的一双金莲上,想到她出自读书人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与其在这里劝她,还不如找机会劝说她母亲……正在斟酌间,周娘子却忍不住开了口,“沈姑娘,不若将那裹脚布,拆了罢。我这便对照着给你画了鞋样子,做双松快些的鞋子。隔壁王秀才家里的两位姑娘半月前也松了脚,鞋子就是我做的。” 沈慈恩思忖片刻,倏然抬头,问道:“阿硕姐姐,可有剪刀?” “有有!”阿硕急忙将针线筐里的剪刀递了过去。 自她记事起,身边的女人都是大脚片子,下地干活方便。依稀只记得地主家的女儿哭着嚎着被捉回去裹脚,起初她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还羡慕,能穿绣满花样的缎子鞋。现在想来真是蠢的可以。 沈慈恩接过,咬牙狠心地从中间将一层层的裹脚布剪开,露出了脚趾半翻畸形的双脚。 许招娣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她的双脚,想不通地问道:“沈姐姐,为何非要裹脚,是不是很疼?” 第48章 陆南星嗤笑道:“<a href="" target="_blank">宋朝皇帝认为小脚秀美具有观赏性,便让他的帝姬们裹脚,臣子们竞相效仿,逐渐也在民间盛行起来。靖康之难时,可想而知,后妃帝姬们裹着脚如何艰难被俘北上,成为蛮夷人的俘虏。宋亡至今,皇帝虽非汉人,却仍旧认为用小脚将女子困于内宅,无力反抗男尊女卑的做法是极好的安排。故而,缠足之风更盛于前朝。” 即便是她出生的年代,缠足之风仍然盛行。南方因地理位置距离京师较远,相较之北方的风气要好很多。大婚后,她曾因未缠足而被昏君嘲讽和嫌弃,在心里无不感激外祖母当初在父亲面前的坚持,她才能免于经受这般苦楚,跟着舅舅走南闯北,涨了很多见识。 只是沈慈恩愤懑之下解了缠足,还不知回到家中面对父母,是否会遭到训斥。陆南星看向她,鼓励道:“剪了这劳什子真是大快人心,过会子我陪着你回去。” “不必。”沈慈恩与她相处下来,二人之间有了些默契,她笑了笑,“家父家母我自有办法说通,你事情这样多,不必为这等小事操心。” 陆南星见她这般说,也不好直接插手人家私事,便颔首,“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别忍着。日后若不方便去大营找我,可以去茗山书院找贺云,让他帮忙送信,我会提前一一交代清楚。” 阿硕正在找前儿新做出来的鞋,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动真格的,便问道:“姑娘真的要搬到大营住?” 周娘子颇有眼色地起身,搀着沈慈恩便要回避。 陆南星将她拦住,“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如今,将士们的冬衣有周姐姐负责,名册有沈姑娘盯着,还有茗山书院帮忙,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趁着金贼到来之前,落实附近军寨的归顺和义军当中的一些问题。我若一直住在大帅府总往大营跑,也不方便。”陆家军内部分裂,若能在与金贼开战之前有所修复,那是最好。 “合着姑娘方才又演了一场好戏。”阿硕挤眉弄眼骄傲的表情,也将这份欢乐传染给了屋内的其他人。她拿出两双新鞋,指着一双杏色稍大些的笑道:“这是我的,还未上脚。这双红菱色的是我们姑娘给招娣准备的,她的脚虽未缠过足,但脚小,和沈姑娘的尺寸怕是更接近些。” “多谢阿硕姑娘。”沈慈恩咬唇接过,“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心里想着忙完名册的事,一定要做几件绣活送陆南星主仆和周娘子。 阿硕见她不叫人伺候,自己穿上新的足衣后,果然穿上红菱色的那双鞋虽说还是有些大,但相对更合适些。周娘子又细心地扯下一块布条,快速勾边后缝在鞋子后跟上沿固定后,犹如鞋带那般系在脚裸上,果然走起路来更加稳定。 周娘子又画好了这三个人的鞋样子,见时候不早,主动提出帮忙收拾物品,为搬家做准备,“姑娘从未拿我们当外人,能出一份力,我们求之不得。” 陆南星示意阿硕去前院找沈三套车送她们回家,又对周娘子二人说:“我没和你们客气。”朝着院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放着那么多闲人不用,又何苦劳累咱们自己人。咱们日后是要干大事的,绝对不在这些小事上劳神费心。” 周娘子听了,拉着沈慈恩的手一同朝着她笑着福了福身,“我等听姑娘安排。” 这表姑娘说搬就搬的消息传遍了大帅府。管家刚回屋坐在炕上喝了一口老酒压压惊,就又被小厮告知这个惊天噩耗,恨不得立刻厥过去。 “表姑娘说,先要二十口樟木箱笼。还说,之所以要樟木的是怕住帐篷虫子多。”小厮努力回想着阿硕告知他的一大串的要求,努力背了起来,“还说要将书房内的书架和桌椅都搬过去,当然书籍也不能落下。姑娘不能住行军床,要迅速派人打造一架能够睡一个人的木床,不用上漆,结实就行。”他咽了咽唾沫,摆着手指看着房顶继续复述,“再将二百两银子放在箱子里,派人交给阿硕……以上这些安排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全部准备完毕。造床可以晚两个时辰,今晚就寝之前便可。” “她这是强人所难,故意刁难!”管家拍案而起,一张老脸不知是饮多了酒还是气怒之下鼓胀犹如猪肝。这么些个要求,让他一时间上哪里去准备,“快快去报告夫人。” 小厮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硕姑娘还说,”学着她的口气道:“我知道你在咱大帅府是出了名的记性好,人也机灵。管家听了这些,必会先去汇报给夫人听。你不如先去夫人那儿请示,也省得管家听完再跑一趟,耽误我家姑娘的事,跟你没完。” 管家看着小厮犹如霜打了的茄子,腿一软,跌坐在炕头上,“以夫人的性子,定然不会主动招惹她,必是应了?” 小厮犹如小鸡啄米那般点头,“夫人还说让您尽力办差,务必让表姑娘满意。还说让你查一查府上有没有七杀命格的男丁,而立以下均可,两日后上报结果。” “七杀命格,而立以下?”管家捋须思忖:夫人开出的条件这般刁钻,又这般着急,直觉告诉他,此事与表姑娘这个事儿精必有干系。 第49章 第三十章 陆南星真的要搬到大营的消息, 也火速传到了大营。 萧十二赶在王广全还未行动之前,拜见阎兴邦。以阎少康的名义,提出安排陆南星住在阎家军这边, 不能让他人占了做好人的便宜, 还能就近监视。 阎兴邦自然知晓此事绝非他那个冲动的儿子做得出来,眼前这个小子心思细腻,又善于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最重要对阎家忠诚, 不邀功。只这些优点就足够让他高看一眼,便道:“就依你所说, 将最好的都给陆丫头用上。”也是做给陆家军的人看。 萧十二就是抓住了知子莫若父的心态,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阎兴邦的认可。通过前两次事件来看, 阎少康不中用,不如借机往阎兴邦身前多靠靠, 他擢升的机会还更多些。 带着手下百人, 在大营里选了一块距离阎少康帐篷较远, 且距离水源较近的一块清静之处, 将备好的牛皮帐篷搭建起来。 又从管家指派的木匠口中听到了陆南星做床的要求,他微一思忖,直接命几个人带着其中一名木匠, 就近去城外遗弃的别苑中搜寻旧床。这几座别苑闲置不久, 家具定然是用上好的木料,且不至于破败不堪。能用的即便不能整床抬回来, 就地在木匠的指导下拆了, 拉回营地再组装, 方便省事。 木匠听了大喜,总算是解决了上山砍伐木头, 耗时费力无法完工被罚的局面。 待拉着箱笼的马车到了大营的时候,大帐已经搭好。萧十二命人将箱笼按照上面的字号排序摆放,一切安置得井井有条。 待王广全得知阎家军地界破土动工热闹非凡后,冷哼一声看向萧六,“他们就算动作如此快捷,就冲陆丫头这般挑剔,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曾是陆丫头的手下,定然对她的喜好知之甚深。他萧十二虽然也姓萧,但懂个屁。” 萧六拱了拱手,“卑职以往只是马夫,平日里见到表姑娘的机会并不多。且陆阎不和,若表姑娘搬至咱们这边,那便少了产生更多摩擦的机会。” “老夫可什么都没说。”王广全听了哈哈大笑,心想,人往高处走,这话果然不假。 “是什么好事,令王伯这般开怀呐?”陆南星微微抬手,示意大帐外的士兵通传。 王广全与萧六对视一眼,忙亲自转身向外迎去,“你这丫头,怎么还长了一副招风耳。老夫说笑都能被你听了去。” “王伯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只是大老远就听到您爽朗的笑声,可什么机密都没听到。”陆南星进帐后看了眼肃立拱手的萧六,指了指他,“正好,我来找您借个人。” 王广全顺着她的手势,也看了眼萧六,“他如今可是老夫的帐前红人,充当马夫这种杂贱的差事,那不成了檀香木做马槽--白瞎了好材料么。老夫给你配一百名马夫都行,只他不行。” “您都说了,他是您的红人,晚辈哪儿敢用他做这等事。”陆南星横了眼萧六,“如今攀高枝了,旧主找你办差也难了。” 萧六看向王广全,“还请大帅示下。” 陆南星抢先说道:“行了,我先说说为何用他。”她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王广全,“这是王家和李家派人送来的良驹数目。我要派个行家去验收,以免收了病马和无法上阵打仗的,还要白费粮草来养它,马肉又不好吃。” 王广全生性算计,听到她这话甚觉有理。看着账册内足足加起来有两百匹马,心中垂涎不已。想到让萧六去验马,刚好他回来后能获取到第一手的消息,直接由他来负责养这匹马,岂不是变相成了王家军的战利品,想到此满意地颔首,“既如此,萧六你就出面帮这个忙罢。好歹陆丫头也是你的旧主,做人不能忘本。” 萧六心知他最后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便道:“卑职谨遵大帅军令。”也意在告诉他,军令如山,比旧主更加重要。 陆南星见王广全对萧六的表现很是满意,心中腹诽:这厮平日里一副蕴籍深沉的模样,拍起马屁也这般娴熟。 二人一同走出帐外,她将名册往萧六怀中一送,“这差事你是行家,办完了找我汇报结果便是。”她往前走了两步后,又转身喊了声“萧六”走至他身旁,有意放低了声音问道:“萧十二你可认识?” 萧六抬眸,迎上她探寻的目光,只道:“不熟。” 陆南星对他避重就轻的习惯早就习以为常,不死心地追问了句,“何时相识?” “同村。” 在陆南星看来,这厮的脸上恨不得写上:我俩毫无瓜葛,你别再问了。可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绝对不像他描述的这般简单。不急,她总会找到办法甄别个清楚。 萧六见她虽没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拿着账册便往兵营里走去。 亲兵吴高正在四处寻他,焦急地跑上前行礼道:“萧头儿,有人要找你挑战,此刻正怂恿着大伙在等你回来。” 萧六“唔”了声,“去看看。”他刚绕至王家军这片帐篷的空场,就瞧见几十名士兵围绕着一名身着玄色布甲的男人热闹地说着什么。他知晓为首的男人名叫杨庆麟,是王家军里的一名亲兵长,饲养官是他的手下。 第50章 正好有人看到了他,众人视线纷纷转移到他身上。 “你们跟我去马场。” 一个圆圆胖胖的战士往前迈了两步,又被杨庆麟拽了回来,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吴高见萧六走在最先,对身后的窃窃私语声不为所动。他又偷偷看了眼身前的杨庆麟,总觉得这帮人过会子会生出幺蛾子。 萧六进入马场后发现果不其然,这批马的种类参差不齐,大多为本土马且瘦弱,只有二十匹女真马,已被驯养成上等里的下等。 他带着几名士兵,将所有马匹的马鞍、嚼子粗略检查了一遍,大多数都坏掉或缺了配件。 汉人对马的珍惜程度,远远低于金人。南方水草地居多,并不妨碍将马养的膘肥体壮。只是汉人大多认为,马吃草料即可,并不需要按时去放牧,对于掌控饥饿、劳累的尺度以及训练马儿奔跑追逐的能力,进退动作熟练更是没有金人训练有素。 他给其中二十名士兵分别选了十匹马。每十匹里,都分别有上中下三等马。 告知他们每日按时带着马去水草地放牧。又将早已勘察过的水草区域,告诉了他们方位。并道:“每日若不及时放牧和发放草料,以军法处置。” 其中一名杨庆麟的手下,闻言不服道:“咱大营里有的是粮草,又何必费那个周折将马整到那么远的地方喂食?” 萧六耐着性子解答,“水草和嫩枝里有很多饲料中没有的营养,能降低马儿患病的风险。” “属下一人负责十匹马,待全部放完牧,一日恐怕都不够。” “哪里有充足的水草之地……” 众人皆议论纷纷,认为这般费事,太过于劳累。 “先听我说。”杨庆麟拍了拍手里的弓箭,梗着脖子说道:“萧六,我知道你在校场和人比试肉搏,那只是步兵必备的技能之一罢了。”他拿着弓指了指身后的士兵们,“就你这点鉴马的本事,怕是日后拿兄弟们的性命别在你的□□里,我第一个不同意!不若比试比试,也让兄弟们心服口服才是。” 萧六嘴角微牵,淡声道:“你想比什么?” 杨庆麟听到他被破格提拔为总兵官时,气到七窍冒烟。他骂了半晌阎少康的人,骂阎家军没个能耐,竟然让个马夫给压了气焰。立刻找王八耻将萧六的背景调查个底儿掉,一听他平日里也跟着大伙儿饮酒赌博,便想了一宿,准备今儿当众拿出看家本领,让他当众出丑,也好消一消自心中的怒气。 眼瞧着他这般狂妄应战,更加激起心中火气,对着身后喝道:“拿弓来。”又指了指一百步外的马厩柱子,又命人将一块马粪拍在上面,“大帅要求五十步□□中,我让你十步,如何?” 杨庆麟不等萧六回复,拿起弓箭往前走了四十步停下,右臂稳弓,左臂缓缓拉弓,屏住呼吸出箭利索,只听到查验成绩的士兵高举手臂,大喊道:“杨头正中。” 在士兵们的欢呼中,萧六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弓箭,双臂拉弓开如满月,他微眯了眯眼,顷刻间松开了手指,箭如流星般竟然飞了一个弧度,也插进了杨庆麟的箭头中。 “萧……头儿,正中。” 众人不信那般纷纷仰脖看向柱子,只有杨庆麟发现他萧六始终站在原地,也就是说自己差了他四十步的距离。 有些士兵仍旧为杨庆麟打抱不平,上前说道:“杨头骑马射箭,也是首屈一指。” 杨庆麟听了,命人找来草靶,“我相信,既然咱们萧总兵官射箭本事不赖,移动射靶骑术一定更强。这次仍旧我先来,献丑了。”事已至此,他就是想探探萧六的底子。 众人连忙叫好,五名杨庆麟的手下主动站出来,将草靶举在头顶。 杨庆麟一个漂亮的飞身上了马。“驾……”他单手持缰绳,先引着马儿在场地上绕了一圈,加速后,倏然间双腿猛地一夹,在电光火石间,箭矢已然牢牢钉在靶心。 剩下四个士兵,不由自主地往相反地方向后退。 他照常加速横向返回,单手摁住马身,整个人轻盈起跃双脚站立在马背上,左右臂迅速开弓搭箭,射向最高个子士兵高举的靶心。随后又从身后拿出三只箭,右手快速拨弹出箭,替换箭矢出箭一气呵成。 最后,他微微扭动腰身,修长结实的双腿一抬,呈坐姿骑马的同时,右手上最后一根箭矢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将最后一名士兵的靶心射穿。 “好功夫。”萧六一拉缰绳,利落地飞身上马,只道:“你们不是说找不到放牧的地界么,跟我来,违者军令伺候。”只见他双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时高时低的口哨,“驾”地一声,胯|下的黑马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待冲到围栏前四蹄腾空。萧六在它腾跃的时候双腿用力夹马肚子的同时,身子前倾伏在马背上,在空中腾跃后平稳落地。 说来也怪,他身后的杨庆麟等人还未来得及上马,就见整个马场里的几百匹马儿乖顺地跟着头马,霎时犹如地震那般,一同冲向马厩的围栏,引起昏天黑地的烟尘。而有的士兵胯|下的马由于被拉着缰绳,抬着前腿焦急地嘶鸣不已。 杨庆麟等人在烟雾中,看着前方玄衣的身影像是与他驾驭的黑马融为了一体,在辉扬的尘土中,矫健飞驰地远远甩开了他们。 第51章 不知谁说了句,“好像金贼的铁浮图……” 众人听了,惊恐之下纷纷拽住嘶叫的马儿狼狈上马,奋力追了过去。就连跟在后面的杨庆麟,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心中对于方才显摆后悔不已,再也不敢彰显先来后到的优势。 陆南星转日才见到了萧六。 她刚送走了前来探望的阎兴邦等人,正琢磨着收的银子放在哪里妥当,就见他背光而来。利落的短发,一身玄色镶红边的军服勾勒的猿臂蜂腰,单手握剑身姿板正,令人侧目。只是别近看……面容与身材相比,像是被换了头那般。 “表姑娘,属下前来汇报验收一事。” “进来罢。”陆南星听到正事,精神一震,先行转身进了大帐。 她将大帐内中间隔了出来,挂上了与大帐同色的深绿色帘子,隔出了一个里外间。 外间放置了搬过来的书案和书架,方便她在此会见义军这帮大老爷们。也免得稍有礼数的人,一眼瞧见女子居住的地界不好意思进来,耽误了正事。 她并未刻意弱化女子在军营的形象,但也不想过分突出女子与男子的诸多不同。大家同心协力抵抗金贼,无关性别。 萧六打量着帐内简单朴素又齐全的布置,的确与他之前对陆南星的了解有很大出入,拱手后将昨日验马的成果说了一遍,又道:“属下不会写字,但需要擅书写之人将马匹管理做成文册,记录每一匹马的等级和喂养情况,检查之人只需在文册上打钩画叉即可。” 陆南星着实没想到他还能举一反三,延伸出如此细致又妥帖的办法。她亲自坐在桌前,润了润笔,“你说我来写。” 萧六沉默了须臾,没想到她这般雷厉风行,只得说道:“喂养方面:将马匹分等级后,按照等级在一个马槽喂食。每日检查槽内草料准备的如何,夜间的草料也要检查。还要通过马的粪便,辨认有无带出去放牧。若出现喂养不足,并未放牧,军棍二十。主管之人每月逐个对马匹膘肥程度进行查验,若二三等马符合一等,有赏。若一等二等降为三等,军棍四十。” “那么马的等级,如何界定?”陆南星惊讶他思考的内容完全可以纳入兵书,遂不耻下问道。 萧六目光落在她的字迹上,“单瘦虚弱为下等,平鞧为中等。鞧即为拴在马屁股上的革带,意指马未肥壮到超过革带,即算不得上等。最上等为膘肥体壮,毛色光亮,双目明亮者。” 陆南星颔首,在纸上快速记录后,也举一反三道:“既如此,那便一同将饲养的标准也都准备出来罢。这样,若有不遵守规矩的,也有惩罚的出处。”她抽出一张空白宣纸,头也不抬地命道:“你稍等片刻,带我先将方才说的内容誊抄出来。” 萧六见她欲用镇尺画图,待拿起来宣纸便卷起边来。陆南星伸手,刚要将笔筒拿过来当做镇尺,就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先她一步,摁在了卷边的宣纸上。就在此时,她一抬臂,右边也翘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两相对视之下, 陆南星垂眸看着卷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可让萧六有些犯了难,摁住两头边角并不难, 只是这姿势过于亲近。他不由自主地别过头, 看向帐顶。 陆南星脑子里塞满了他方才说的内容,极其认真地画完格子,这才呼出一口气, 又将内容填完, 这才吹了吹未干的纸,问道:“你可以说日常饲养需要注意的事项了, 对了, ”她抬头说道:“呃……季节变换时, 是否也需注意马儿有无生病之类的提醒。”这才发现,此人的宽阔有型的下巴就正在她的视野中。 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他修长的下颌线, 以及随着说话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在古铜色的搭配之下, 透着无法言说的野性。真赏心悦目呀, 抛开他那张脸之外。 “表姑娘说的是,毒日头下要将马匹牵到通风凉爽的大房屋内,亦或是树下阴暗的地方。冬日严寒, 夜间要将鞍屉用腹带系在马背上遮挡寒冷, 只有这样精细地养育呵护,才能保证义军现有的马匹能在战阵上使用。” 萧十二在大帐外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男人背对着帐外, 俯身双手撑在书案上, 对落座的女子像是亲密地说着什么。他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惊, 刚要不动声色地离开,却被身后洪亮的声音喊住了, “萧十二,你怎得鬼鬼祟祟的,找姑娘有事?” 萧十二犹如被点穴那般,站在帐外握拳在唇边咳了声,“阿硕姑娘说笑了,卑职受大帅之命,前来询问表姑娘是否还有需要添置的物件。” 阿硕端着刚从溪边盥洗的器具,狐疑又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迈入帐内,看到眼前的场景瞪大了双眼,张着嘴脑子里一片问号。 陆南星见萧六迅速将一旁的镇尺压在宣纸下,长腿往后退了一步,将正中的视线让开。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向帐外命道:“有劳了,进来回话。”待萧十二走进帐内,她放下手中的笔,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睃巡。 萧十二梳了发髻,看上去与箫六一般高,实则箫六比他高了半头。二人除了鼻子都很挺拔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第52章 但萧十二的五官与太宗皇帝的画像足足有四分相像。但开国之初宫中的画师艺技参差不齐,再加上总要将皇帝画的具有王者之气,与真实的面容相差很多。 太|祖皇帝更是被画的面目过于凶狠,看上去倒像是金国皇帝的样子。与太宗皇帝面阔浓眉厚唇的帝王之相完全不同,怎样看都不像是亲兄弟。 她自嘲地想,就连她自己的皇后画像,都被画的珠圆玉润,张贴在城门口当做通缉人像,都不会被认出来。 “十二,你祖籍何处?”陆南星轻啜一口阿硕端上来的茶,问道。 萧十二在陆南星的瞩目下,不便与萧六对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脑中飞速思考如何回答才会应付过去……箫六看了眼他,直言道:“表姑娘知晓咱们是一个村的,只是当时卑职没来得及汇报老家在哪儿。” 萧十二听懂了他的暗示,袖笼内的双手紧紧握拳,没想到他竟然对这女人说这么多,面上故作惊讶后有些为难道:“卑职与箫六是江浙行省清流县萧家村人士。虽是同村,卑职自幼便去临近的扬州进学,鲜少归家。自从金贼洗劫了村子后,家人全部遇难。卑职也是上次在大营外才知晓箫六哥还活着。” 陆南星记得《太宗本纪》中提到,与太|祖皇帝同出一母是为圣天仁皇后。彼时,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大败金贼于老家漠北,实现了江山一统。却在回京途中,突发恶疾薨逝于集宁,遗诏皇弟承王继承大统。 依据萧十二的意思,他与萧六根本不是亲兄弟。再者,江浙行省清流县在后世隶属滁州,与应天---萧家的龙兴之地也有段距离。 史实与口述,势必有一个是假的。 想到此,陆南星见箫六面色如水那般平静,继续问道:“为何你们两个那天见面,却故作不识?” “他是读书人,我是放牛娃。”箫六抢先说道:“自幼见面就打架,再次相见亦无话可说。” 萧十二颔首称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避免别人误会,费尽口舌解释,故而装作不识,并非恶意隐瞒。” 恐怕是怕引起阎少康的误会罢。陆南星也懒得将话说那么明白,将书案上方才记录的内容交给萧六,“你找人将其送到茗山书院贺云处,让他想办法誊抄二十五六份,再联系沈姑娘制作活字印刷备用。别忘了,给我一套留存。” 萧六接过,应喏后转身欲走,又被喊住,“再问问贺云统计名册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萧十二一眼瞥见她的字迹苍劲有力,安排差事细致清晰,看人的目光颇有洞察力,与其在外的名声相比,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比起目中无人的阎少康,她也就是吃了女儿身的亏。若她能在运筹帷幄之下接手陆家军,日后阎少康若与她争,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这两日,你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阎少康的意思罢?”陆南星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与她沉静如水的目光相对后,恭敬地拱手道:“大公子虽未明说,卑职也认为于情于理应当这般做,并且大公子知晓后是默许的。卑职能力有限,若差事办的差强人意,还望表姑娘日后多给卑职机会,定然不负栽培。”瞧着她方才给萧六布置差事,对其颇为信任。于他而言,也不愿放弃任何机会。 陆南星见他并不似阎少康身边王七那些人,表现得对她颇有意见,战队明确。便道:“我若给你机会,你就不怕义兄说你一臣不事二主?” 萧十二听她这般试探,反而心中有了期待,面色越发恭敬起来,“卑职认为表姑娘与大公子皆是义军之表率,多跟着办差也能增长本领。只要卑职并未背叛义军,想必您和大公子明察秋毫,并不会因为谁办差而心生怪罪。” 他此番回话看似直率,却让陆南星失去了兴趣。在后世宫中,她看尽了各类将人情世故手到拈来,还不落痕迹的高手。 “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这句话,外祖母彼时经常在她耳边念叨,都磨出了茧子。却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得到了验证。有的人虽表面正直仁慈,实则伪善奸诈,不可不防。 相对而言,萧六这厮话少实干,从来不在嘴皮子上花心思,难怪白束对他起了爱才之心。 此人越算计,越不能让他知晓早已看穿他的把戏,陆南星故作深以为然道:“你是个明白人,事也办的利索周到,是个可塑之才。我这里有把上好的长刀,此事物品还未整治利索,待找出来再派人给你送去,算是你这两日尽心为我办差的奖赏。” “不敢不敢。”萧十二连连摆手,“卑职为表姑娘办差应当应分,怎可索要赏赐。” 陆南星见他嘴上推辞,也顺坡敷衍道:“上峰的赏赐不可拒绝,就这样罢。对了,齐将军何时前来汇合?” 萧十二略一思索,低声道:“据卑职所知,就在这两日。王二当家以大营水源只能满足义军现有人数为由,要求齐家军的人马驻扎在宁州城西边的支流附近。”内心深处竟然想听听,她知晓这样的安排会怎么想。 陆南星没想到他会说的这般清楚,应是思忖自己身在大营,这些消息早晚都会知晓,不如顺水推舟还显得他没有隐瞒。闻言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知道了,将人打发了。 第53章 齐大胜在这个时候投靠阎兴邦,白吃粮草占便宜是目的。北方接连大灾大旱,广东福建一带仍旧被金贼占据,只剩下江南这部分被阎兴邦占据。他又不想成为阎兴邦的天然屏障,自然打着合兵的旗号,有粮大家一起吃,有仗大家一起打。虽说奉阎兴邦为主帅,可白纸黑字的交易尚且能耍赖,更别提这种口头上的约定。 对于阎兴邦来说,如何平衡王广全和齐大胜两方,考验他是否具备帝王权术的机会来了。 对于她自己而言,如何能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下,明哲保身甚至渔翁得利,且只能一步步见招拆招走着瞧了。 当晚萧六来复命,手里还拿着一个方盒。 “表姑娘,这是沈姑娘存放在贺云手里的活字。据说她让工匠定做了两套,另外一套每日需要使用。” 陆南星欢喜地接过,打开了木盒。对没见过木制活字的阿硕许招娣二人说,“你们看,这些就是人员名册上需要用到的字,排版时把字体按照原图排列,再活板上刷墨,覆盖纸张拓印,这样比抄写快速百倍。” 阿硕惊奇地喟叹,“这是谁发明的,如此巧思!” 许招娣则指着有些木活字上面没有字体只有横条,问道:“那为何这上面没有字?” 陆南星笑道:“这是横线部分。”她拿出盒盖背面附带的纸张,打开后果然是她与沈慈恩商量之后画的名册图。遂指给许招娣看。说到这儿,她抬眸看向萧六,“武器营那边,有王广全的人么?” 萧六没想到她能如此有耐心地给两名侍女讲这些,再加上从贺云口中得知,她为了百姓家中病号也能吃上饭,还煞费苦心地安排人上门统计。相较之前,语气不由的温和了些,“有,表姑娘需要何种武器?” 陆南星拈起其中一块活字,唇角微微上扬,“这大概也算是武器罢。木制活字不耐用,我是想着若武器营有空铸铜,日后需要活字印刷的时候还多着呢。不过这事儿也不急,我想到了顺口一问罢了。”她将盒子盖上,让许招娣妥善保管。 萧六的目光看向盒子,“卑职留意此事。”想到施粥,又道:“回来时遇见小山子,他说,这些时日一直在保障患病家属领粥。五姓家族找他索要当初控制的那些人,请示如何处理。” 陆南星正在思索,阿硕却快言快语地说了句,“萧六,你竟然能一次性说出这么长的话?” 许招娣见她表情揶揄,恨不得脸对脸地研究垂眸站立的男人,噗嗤一声赶忙捂住嘴。 “五姓家族虽说送来了孝敬,王家却一直没给我回信,军寨那边是何安排。告诉他,推脱不知,让他们有本事来找我。”陆南星刚从思索中回过神,根本没听见阿硕方才说了什么,她走至萧六面前,“军寨的人整体素质高于义军,我想收入麾下。若不成,也绝对不能留给金军。这件事你也想想办法,最迟不能拖到金军到来之前。” 萧六听后,抬眸刚要问,就被她抢了先,“只一点,你不能带着王广全的人去,其他安排我不过问,只要结果。” 此女心思缜密至此,一而再颠覆他的认知。她如此暗示,意在告诉他,她已知晓十里坡的弟兄。言下之意,让他带着自己人去收寨子。 “若成功,军寨的人归属?”萧六问道。 陆南星说,“若成功,归你管辖。其他问题的我来想办法解决。” 阿硕在帐内明亮烛火的映衬下,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两个人目光相撞时犹如过招,倒像是一场不见刀枪的比拼。她听到萧六浑沉醇厚嗓音,“卑职遵命。” 第三十二章 翌日, 考虑到白束的身份不宜在大营相见,又担心沈慈恩解了缠足是否安然无恙,陆南星回了趟城。 刚走进城门就遇见了小山子。他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的是, 挨家挨户统计名册的事, 在茗山书院和巡城义军的配合下,已经开始进行。目前收到的反馈,百姓听闻家中患病不能排队取粥的人能被家人代领后, 大多都很配合登记。坏消息则是, 王家交给他一封信。 陆南星看完后陷入了沉思。 王管家在信中提到,继他本人亲自去王家寨游说归顺被拒后, 家主只好出马, 结果也被婉拒, 总之这件事他们已经尽力。 她哼笑道:“低级的敷衍,看来还是我太心软, 没让他们尝尝吃尽苦头的滋味儿。”将信就手扔进火盆, 命道:“将五姓家族的那些人放了罢。养在这里也是白吃咱们粮食, 并无差别。” 小山子应喏, 愤然道:“卑职还听见有的人说什么风凉话,说都交了‘赎金’怎得还不将肉票放回。” 陆南星一愣,恍然大悟, 世人还是将义军当成山贼绑架勒索, 换取钞票。后世的农民起义军当初绑架父母时,之所以没给外祖母机会重金赎回, 是认定了父亲既然能升官与昏君必是是同伙, 所以毫不留情地杀了二老, 做给支持他们的百姓看。 她握紧了马鞭,冷笑道:“再有出言不逊者, 绑了游街示众。”带着阿硕与许招娣,往茗山书院行去。 顾炎之正在书房看书,听到书童禀报后,对此女虽心中还有芥蒂,但想起两名弟子的话,还是选择了正堂会见。 第54章 “晚辈拜见山长。”陆南星对于这些面子上的礼数,向来可以做到与个人喜恶无关。 顾炎之伸手示意落座,“不知陆姑娘前来有何指教?” “不敢当。”陆南星知晓文人外表这层傲骨,实则古板自负轻易抵消不了,也不跟他计较,如常热络地说道:“晚辈见城里粮价飞涨,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原计划说了说,“思来想去,想和您借一处清净之地,好将几家粮行的掌柜的一同唤来洽谈此事。” 令顾炎之甚感意外的并不是她提的要求。前两日萧六曾说,若陆南星向贺云提出借地方会谈,请他能应允。令他意外的是,这女土匪竟然甘愿拿出盐引作为筹码拉低粮价。她这般做,仅仅真的是为了宁州城的百姓么?还是另有企图。 陆南星见他捋须沉吟,坐直了身子,犹如聊家常那般道:“晚辈知晓山长担心为虎作伥,有损书院的名声。众所周知盐引在战乱时期堪比千金,晚辈也是力排众议,顶着极大的压力主张平稳粮价才能安定人心。若您认为此举是在百姓面前卖好,晚辈也不敢否认。只是,当今天子朝臣乃至于世家大族都不愿做的事,他们口中的流寇却心向百姓,这要如何论证孰是孰非呢?” 这一番话将顾炎之堵的哑口无言,就差指名道姓说他一介文人鉴人只以身份论短长了。她的确是用真金白银去做改善民生之事,而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掌权者,他们能做的是横征暴敛,压榨穷苦不堪的百姓捍卫皇权。 如此,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轻了阎兴邦。 “义军这些时日的举措,是阎兴邦的政令,还是你借着他的名头?”他不甘心地问道。 陆南星笑了笑,“晚辈与义父,皆为义军中人。揭竿而起,皆因重税压迫之下再无活路,想带着大伙儿过上有饭吃有地种有衣穿的日子。若义军日后狂妄自大起来,也照样会有人起义灭之。” 顾炎之抚须的手一颤。他当时也问过萧六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与陆南星所说基本一致。 老头带着狐疑,还是问了句,“你与萧六探讨过这个问题?” 陆南星一愣,才道:“未曾。”心下倏然想到,他既然这般问,萧六必然和他提过此事,且与她说的大差不差。忙又道:“萧六平素话少,但人心细如发且做事严谨。有他在,若我欲行不轨之事,下一刻就如监工的结局那样,被一刀捅死。我还想留着小命多活几年呐。” 顾炎之见她这般调侃,心中与有荣焉同时,嘴角上扬想笑又碍于身份,咳了声,“既如此,我让书童带着你去准备好的院子看看。日后你们进出单独走西角门便可,不得随意惊动打扰书院内的生活。” 陆南星起身拱手应是,“多谢山长体恤,随着日后收复的城池会越来越多,晚辈会多留意读书的人才,往山长这边引荐。” 她这句话说进顾炎之的心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模样,道了句,“有劳。” 陆南星在心里吁了一口气,这就像是面对后世的老臣一样。欲要达到目的,先要知己知彼,了解对方所需。不动声色抛出诱饵,看似为他着想,引得对方逐渐放下防备,为己所用,且屡试不爽。 阿硕带着许招娣,在院子里早就和熟识的书童畅聊了半个时辰。见到顾山长陪着自家姑娘出来,指使书童带她们去指派的小院,知晓姑娘这又攻下了一座山头。她拉了拉许招娣的衣袖,二人对着顾炎之恭敬地福了福身道谢。 在外人面前,绝对不能丢自家姑娘的脸,这是她和招娣的宗旨。 三个人在书童的带领下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小院。 只见院子虽只有两进院落,却因挨着书院的后花园又靠近西边围墙,自成体系。 阿硕在大营里住了几日,早就怀念起砖瓦房。又见这座小院干净清幽,赶忙对着书童一通夸赞,“山长厚爱,竟然将这座小院辟给我们姑娘用。这桌椅像是才彻底打扫过,他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竟然提前就安排了。” 书童方才对着陆南星还有些惧意,转头对上阿硕圆圆带着笑靥的脸,不由得也笑了,“这是萧师兄一早便安排好的。” 陆南星与阿硕对视,微微摇了摇头。她也没想到这竟然是萧六主动安排,难怪顾炎之为何那般问。可他为何就能预知后事,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找到书院来? 她扶着小院中的篱笆架子坐了下来,不由得想到当初和他谈合作,也是在她意料之外的痛快。 看着他又不像与她这般魂穿过来,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理由。 此人具备迅速预判的能力且胆大心细。想必他在知晓自己搬到大营之后,回城则不便去大帅府处理事情,故而提前在顾炎之这个老学究那边做了铺垫。 可他明显不想像萧十二那般卖好,则预示着,他并不想和自己走的太近。故而在提到攻克王家寨时,提到人员归属的问题。 这也证明,他不愿受到束缚。那么,他在义军之中也并不会待太久。之所以能答应,除了最初被自己以当日去了普会寺的百姓和他百名弟兄为要挟而妥协之外,怕是他也想将计就计,看看义军里有何值得学习的地方和军事部署上的漏洞罢。 第55章 若此人真像她想象的这般深不可测且目光长远,若他有朝一日离开了义军自立门户,将会是最强大的对手。 阿硕见自家姑娘在紫藤花架下低垂臻首,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给了书童几枚铜钱,将其打发走后,和许招娣对视了一眼,手挽手走过去笑道:“我瞧着萧六找人表面上不哼不哈的,竟然闷声做出这等贴心之事来。他该不是对姑娘……” 许招娣瞪大了眼睛,顺着她的话道:“对姑娘心生算计?” 陆南星起身,唤了声,“阿硕,有个很重要的差事,你可愿意接?” 阿硕先是一愣,随后双眼放光地点头,“是让我将抬高粮价的那帮人捉了来么?” 陆南星说不是,低声道:“暂且不能在此处暴露白束的身份。过会子我和粮行的人谈妥后,你单独和他见面,就说我欲派你和萧六的人一同将盐引押运至城内。白束手里的人腾出来监视五姓家族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他们家藏金银珠宝和粮食的地点,都要想办法弄清楚。” “我的娘类。”阿硕后退一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姑娘不怕我我把差事弄砸了?” 陆南星抬手捏了捏她的圆脸,刻意用轻松的语气笑道:“你心细又善于与人拉近关系,看上去又是那么人畜无害,没问题。十里坡距离宁州的脚程也就半日,若明日一早便出发,那今晚你且住在此处。我回大营会说留你在书院跟着学几日大字。” 阿硕听她这般说,试着平复慌乱的心情,掰着手指道:“姑娘你听听我说的可对。有萧六的人在,一路上安全不用担心。回城后只需盯着粮行掌柜验货,之后找他索要收到盐引降粮价的契书。若想再安全些,不放将三成盐引暂时安置在茗山书院,待粮价降下来月余后,再同意粮行的人拉走?” 陆南星颔首,“想的很是周到。今儿通知贺云安排一个识字的人跟着你,就不担心契书看不懂了。至于留几成,我与商家谈判之时你也旁听,一来能和他们混个脸熟,二来全程你知晓,也好见机行事。” 许招娣艳羡地看着阿硕,心里想着她也要努力,终有一日也能出去为姑娘办差,增长见识。 几个人正说着,贺云则在书童的带领下大步流星地进了院。 “见过陆姑娘。” 第三十三章 陆南星假装不明就里地“咦”了声, “昨儿个听萧六说你这两日一直在做户籍登记之事,想必忙得不可开交,怎得这会子就回来了?” 贺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嗯……文册的纸张快用完了, 我刚好回来再拿一些,就听到书童说你们来了。” 他的手足无措被陆南星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道:“那还真是凑巧了。你来得正好, 今儿我想和城里的几家粮行掌柜, 谈谈降粮价的事。盐引存放在十里坡一事想必你也知晓罢?” 贺云一听,果然和大哥提到的相差无几, 精神一震, 赶忙称是, “这件事由我二哥樊青负责看管,还请姑娘放心。” “樊爷的名头, 我都听过。”陆南星也在暗示他, 你们的人我亦清楚, 又道:“既如此, 我写个帖子,还需贵府小厮帮我送一趟。” 贺云说好,“姑娘若今儿得空, 我将二哥唤来与姑娘见上一面?” 陆南星说不必, “我相信萧六的眼光和樊青的实力。”她又拍了拍阿硕,“若顺利, 明儿你这边也出个人, 与阿硕一道前往十里坡。将三成盐引运过来后如何安排, 我会告诉阿硕。” 贺云掏出了袖中的小本,背过身用舌尖舔了舔毛笔, 不忘记录上这一笔。 自从大哥与陆南星有了交集后,所遇之事皆是他从未想到过的。起初他与陆南星接触后,只是想将其细枝末节记录下来给大哥看。后来还是二哥看着字那么多,不满地说像话本那般。他才意识到,竟然不知不觉写成了故事。 最近跟着沈姑娘挨家挨户去统计名册时,也听了不少百姓谈论陆南星,言谈之间全部是夸奖。他回去后,又将陆南星整治监工的情节补上了,重点突出大哥英勇神武一刀毙命。 要不是沈姑娘那边缺少人手,他都想跟着阿硕去趟十里坡拉盐,回来后和那帮粮行的奸商恐怕还有的是故事可写。 提到通知粮行来谈判,他想提前见识下那帮人的样貌,便于收集素材,便主动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样罢,我这就骑快马去通知。” 陆南星哪知晓他心里的弯弯绕,只拱手道:“那便有劳。”见他要走,又关心地问了句,“沈姑娘可好?” 贺云也隐约从沈姑娘和周娘子的言谈中听到她解了缠足,他也曾偷偷看了眼沈姑娘衣裙之下的鞋履,看着像是新做的且比以往缠足的大了好些个。眼瞧着沈姑娘从刚开始走路不太适应,到现在明显加快了速度,他也在心里由衷的为她高兴。听到陆南星挂念,笑道:“沈姑娘很好,每日走许多路,步伐都比以往快了很多。” 陆南星抿唇一笑,“多谢告知。” 快到晌午,书童又给她们送来了吃食。虽说只是清粥小菜,陆南星三人也不挑剔,吃完后将碗盘洗净后,还给书童后照例给了几个铜板致谢。 第56章 刚上完茶,就听到贺云的声音,“几位请往这边走……” 陆南星照旧坐在正堂左首,低头捋了捋衣袖,并未有亲自迎出去的打算。阿硕与许招娣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的自己,再看自家姑娘,饮着茶就像是在等待经常见面的客人那般闲适。 待人走到门前,她才起身,朝着三位拱手笑道:“有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岂敢岂敢。”为首的是清源粮行的周老板,他家粮行最大,另外两家掌柜唯他马首是瞻,故而他最先发言,“小的姓周,不知陆姑娘唤我等前来,有何事相商?” 陆南星早就知晓他们几家和阎少康坑壑一气,狼狈为奸。想必盐引之事,他们也早就听到了消息,就等着她先开口呢。 如此,她也不叫落座,也未让书童上茶,只负手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我的来意,想必几位明知故问。今儿个在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去那些虚头巴脑。说罢,三成盐引到手后,粮价降多少?” 周老板见她开门见山且气势威压,也不太敢再装傻充愣,只得躬身陪笑道:“既然陆姑娘发话,小的们也不敢违逆。如今您也知晓,这打起仗路上不安全,进货的成本都高了五成。这些时日,小的们也听闻了姑娘的诸多义举,就算拼着不赚钱只回个本,也得支持您……嗯……故而粮价可压到五十文一斗。” 陆南星冷笑着往他面前站定,电光火石间双手揪住他的衣襟,恨不得将矮胖的小老头拎起来,呵斥道:“你怕是没听过我陆夜叉的名头,真当我人在书院就不敢杀人了?先礼后兵是看得起你,我可没那么多耐性和你在这讨价还价!”说罢在他惊恐之下,“你你你……”松开了他的衣襟后,狠狠将人往前一推。她就是要出其不意,在对方认为她顾及好不容易改善的名声不敢强硬之时,打他个措手不及,来不及深思熟虑只得乖乖就范。 周老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是被另外两个同行强行扶了起来。他看着一脚踩在椅子上,手拿鞭头来回敲打并斜睨着他的女人……一时间和这两日救死扶伤的女菩萨很难对上号。看来是他轻敌了,以为义军上下皆与阎少康那般好骗。 贺云拿着笔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帮腔道:“一盐引相当于五百两银子,按照十文一斗、一百文买一石米,那就是五千石。三盐引就是一千五百石,你们还不知足!” 周老板几个人嗫嚅着小声嘟囔,“粮价早就抬高到二十五……” “二十五文一斗,多一分没门儿,少一分也不会欠你的。”陆南星手拿鞭头,虚指了下,阿硕赶忙将早已备好的契书放在周老板身侧的桌几上。 “你们三个签字画押摁手印,明日我派人先送五成给你们,剩余一个月后再给。” 周老板一听这个,苦着脸拱手央求道:“菩萨娘娘,盐引送过来小的们也是换了银子采购粮食,您这无端就只给五成,剩余的粮食让小的拿什么去买。” “那就扣押三成,不能再少。”陆南星看向身侧,努了努嘴,“贺云,将弟兄们唤来。” “别别……”周老板和另外两个人对了个眼神,三个人只得乖乖画押。 陆南星接过许招娣送来的契书,匆匆看过后,目光从他们三个的脸上滑过,“听着,回去后可别搞什么小动作。若让我知晓你们派人给谁送了信儿,亦或是擅自抬高粮、盐价格,我也不杀你们,直接命人将你们全家老小捆起来,跟着义军充当前锋,刀枪可不长眼睛。若不信,可以试试。” 三个人一听这个,身子都僵直了,赶忙齐声说:“信信,小的不敢。一切都听您安排,绝不敢有二心。” 阿硕看着几个人在贺云的带领下,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院门后,“噗嗤——”这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姑娘……你方才的姿势哈哈……这些时日努力改善的形象……哈哈哈……又要被打回去了。” 许招娣也忍不住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你方才揪住那人的衣领时,就连贺公子都惊呆了。为了咱百姓能吃上饭,姑娘真是豁出去了。” 陆南星只觉得比起斗智斗勇,方才的行为简单粗暴,心中很是爽快。她才不在乎什么形象丢失,能办成事才最重要。 许招娣眼尖,指着院外贺云眉飞色舞对其说话的那人,道:“姑娘你瞧,是谁来了。” 陆南星抬眸,迎上那双深邃之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她暗中拽了拽阿硕的衣袖,示意她通知白束,自己则负手径直往外走去,“呦,这是听闻我来书院,不放心书院上下安危,特意赶来盯梢么?”心想,这倒不似他的办事风格。亲自追过来,定然是有要事发生。 萧六刚听贺云绘声绘色地讲了她如何威逼恐吓粮行老板的经过,此时见她看似打趣实则试探,只道:“二当家让卑职来通知表姑娘,齐大胜率军距离宁州城二十里。大帅已命人备好接风宴,并要求主将们一同迎接。” “知道了。”陆南星看向贺云,“今儿我留阿硕在城里采买,明日一早便随着你们的人去十里坡。”又扭身提醒阿硕,“明儿看好了三成盐引他们三家如何分,按道理周老板粮行最大,如果他想多要就按照四:三:三来分。” 第57章 阿硕应喏后,又向贺云福了福身,亲切地唤了声,“贺三哥,劳烦你和门上的小厮说一声,我今日借宿。明儿一早何时动身,听你消息。” 贺云爽快地同意了,他看向身侧的大哥,冲他挤了挤眼,示意方才提的去义军之事,是不是趁现在说就能一起去大营了。 谁知萧六只道:“方才我回来时遇见顾师妹,她听闻沈姑娘在统计百姓名册,也愿意帮忙。你先去请示师父,若同意再去后院禀明师母。记得好生护着顾师妹的安全。” 这句话被刚走出几步的阿硕听在耳中,她想起了顾令颐我见犹怜的模样,暗中撇了撇嘴。原来这厮竟也喜欢说话犹如蚊子哼哼,走路依靠吹风的那一挂,没意思没意思。哪有姑娘飒爽英姿,聪明绝顶还善解人意,相比之下那种女人肩部能抗,手不能提,要来有甚用处! 陆南星听到萧六这般叮咛,认蹬上马后挑眉道:“既是顾山长之女肯出面相帮,我是不是应该拜见下顾夫人母女?切勿失了礼数。” 第三十四章 贺云见自家大哥上马后, 只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不必。”一副就差说怕师娘师妹被吓着的表情。他低头握拳假装咳嗽,使劲儿将唇边的笑意收了回去。再看小心翼翼骑在马上的陆姑娘, 接触这几次反而觉得她头一次大闹书院时的样子, 像是被下了降头。 他怎样也无法将那个只认鞭子不认人,傲慢无礼的女人和如今的她看做同一个人。 如今围绕在她身边的人,譬如沈姑娘, 许姑娘无一不说她良善。这……有些像他正在偷着看的书中人物——刘备。既然这样, 在他的故事里,也可以写个女刘备过过瘾。不对, 若陆南星是刘备, 难道大哥是曹操?!待他拍着脑袋摇了摇头后, “刘备”和“曹操”带着下人早就离开了书院。 陆南星最喜欢跟着萧六出行,原因是——她完全不用驾驭马儿, 便能乖顺地跑的比平日里还要快, 甚至更稳。 不知为何, 目光看向领先一个身位骑行的他, 总会不由自主地思忖,此人到底与开国皇帝有没有关系。若他日后能封王拜将,趁着这个机会与他搞好关系, 多条路走也是好事。即便没任何关系, 能者难以掩盖锋芒,要么他不甘屈居人下, 要么他登基称帝……历史的车轮会不会因她阻止了普会寺行动, 而有所改变呢? 想到此, 后背在微风的吹拂之下,竟然一阵阵发凉。 三人在萧六头马的带动下, 半刻钟便到达了大营外。 陆南星大老远就看见两座望楼中间占了黑压压一些人,甚至刚组建的骑兵队也出动了,分成两排列阵,场面宏大又隆重。只是走进一看,士兵身上穿着五花八门。陆家军之前换装就不齐整,还有的士兵身穿从敌人身上扒下来的铠甲。阎家军则有一半护卫阎兴邦的士兵换上了玄色的战袍,站在了最前充门面。王广全的兵,更是穿着像个叫花子,甚至很多士兵手里都没有武器。 乌泱泱这些人站姿各异,乱糟糟的。有的站久了,就偷着席地而坐,就像一群乌合之众。 阎兴邦眯起肉眼,待看清远处疾驰而来的不是阎少康时,心底逐渐生出怒气来。一大早得到齐大胜的位置,便派人火速进城告知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没想到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每次露脸的时候,总是见不到他人。当众出丑之时,总是少不了他。 王广全则满意地看着萧六将陆南星提早带了回来。 “义父,王伯。”陆南星下马行礼后问道:“齐将军快到了么?” “可不。”王广全撮着牙花子,两只手挎在腰间的蹀躞带上,一向毒舌地反问道:“不然我们顶着日头,难不成是来迎接你这丫头?” “您又拿我打趣。”陆南星也不生气,将马让士兵牵走,她略微整理了衣袖后,便站在阎兴邦身侧。方才下马时,她就发现阎少康没在,此刻稍有些眼色的,就不宜多说话,以免当众成为出气筒。 一众人马站了将近半刻钟,听到探子来报,说齐家军已经在宁州城西扎营。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只见宁州城的方向逐渐涌现一股烟尘,渐渐地伴随着脚下微微震动,伴随着轰隆隆地马蹄声由远渐近,陆南星看到了飞扬的金底红色“齐”字大旗,包围在红色军团之中,缓缓向这边疾驰而来。 “派人去迎大公子!”阎兴邦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脸上阴云密布。待他看清被骑兵簇拥着身着金色铠甲的男人,颧骨隆起,浓眉深眼窝,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待他跳下马拱手前来拜见时,早已换上了热络又不失稳重的笑容,仍旧站在原地回礼,“终于将齐老弟盼来了。” “大帅果然天人之姿,身侧将士神采奕奕,实乃神兵也。”齐大胜肚子里虽没几滴墨水,却还喜欢到处显摆。他看向阎兴邦身侧秀气的少年郎,故作艳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康年少有为,文质彬彬,怪道往来书信中一笔好字,还以为是手下之人代写,看来大帅真是教子有方,得了这样一个好儿子。” 他这句话说的在场之人,除了王广全的手下远远的低声笑了几下之外,阎家军这边无人敢接话茬,纷纷对视后装作未听到。 第58章 陆南星干笑两声,拱手道:“齐将军谬赞,晚辈姓陆,名南星,被大帅收为义女。”她指着齐大胜身后方向的一小股烟尘,“义兄被父亲派出去办差,想必听到消息后快马加鞭赶来为您接风。” 齐大胜定睛一瞧,眼前的少年郎身材高挑纤细,肤色白皙,虽未施脂粉却看上去双目如星,观之令人难忘。他习惯性想收为姨太太,刚好能和阎兴邦攀上亲戚。这个念头还未成型,就被身边的师爷提醒道:“这位就是大公子的未婚妻罢,不知何时能吃上阎陆两家的喜酒?” 陆南星早就从白束那儿听闻齐大胜的爱好——打仗到每一处便收一房姨太太,目前跟着他的号称九姨太。闻言也不着急辩解,只道:“大敌当前,击败金贼要紧。” “齐将军,少康来迟一步。”阎少康气喘吁吁地下马,只匆匆看了眼父帅,便不敢再看,继续笑着拱手道:“愚弟已命人将九嫂也接了来,今日为咱齐家军接风,怎能让九嫂独自在帐篷里凑合。” “好说好说,办差要紧。”齐大胜见到阎少康后,与他双手交握,互相拍了拍手臂以示亲热,“既然弟妇也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否则咱大老爷们在一起吃酒,娘们怎配上桌。”说罢二人哈哈大笑,心里却想着,此人配陆小娘子可真是暴殄天物。 阎兴邦伸臂向内让道:“如此,还请齐将军入内吃酒畅谈,弟兄们也都不要拘谨,就像是来到兄弟家中做客。另外,将库里好酒也送往西营给不能来的将士们分一分,共同庆祝。”他手下也赶忙附和。 只是王广全听了阎兴邦假大方,心中不由得肉疼起来,却又不便说什么,只得静观其变。 齐大胜此次带来参加酒宴的只是他麾下几十名大大小小的将领,大家共同往早已摆好桌凳的校场上走去。 趁着天气越来越暖,伙头营找人猎杀了几十头羊,正烤的差不多了。众人还未走至跟前,就闻到了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夹杂着孜然等香料的香气,令人恨不得立刻坐下大快朵颐。 齐大胜的军队早就节粮缩食长达月余,麾下将士闻到这个味儿此刻便是饱餐一顿立刻阵亡,也甘愿。更何况,他们还看见了每个案桌旁均摆满了散发出诱人香气的酒坛。 最开始,齐家军中还有人反对投靠阎兴邦,吵嚷着何必助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如今看到这场面,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再也没有人义愤填膺地说着不管饱的话,在阎家军前头“遮风挡雨”地成为金军的目标。 此时齐家军人的算计,还有几个人也想到了。 萧六也是饿过肚子,且见识过金军“祛薛”,汉话译为“宿卫”的人。眼下这只军队尚且被北方的起义军缠住,无暇往南收复失地。而齐大胜据说大败黄河以南的金军主力,他有些不信。 同样不信的还有王广全。萧六半信半疑的问题,被他问了出来。 “齐贤弟,老王我虚长你几岁,便舔居哥哥之位啦。”单独坐在主帅之位下首的王广全,端着酒盏起身,朝着与阎兴邦紧邻桌的齐大胜笑道:“哥哥这杯酒,其一为你接风。其二恭贺你大败金军,听康儿说你当时将金军南边的主力,打得落花流水,四处逃窜,果然神兵天降!来,干!”说罢,“啯”地一声,仰脖饮尽了杯中酒。 齐大胜起身哈哈笑道:“少康贤侄谬赞谬赞,不过金军可不好打啊,他们不但有铁浮屠,还有轻骑兵,能立刻将犹如铁铜的军阵冲散……”他身后的师爷怕他再说下去就会说漏,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角,佯装给他斟酒。齐大胜只得趁着酒快洒出来,一口干了,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南星端起手边的茶,目光随意一扫,只见齐大胜麾下的将士,听到他在描述金军时,有些人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完全没有与有荣焉的骄傲之情。 她抬眸,下意识看向对面王广全身后站立的男人,与他也正在睃巡的目光相撞,分别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到了同样的疑惑。 萧十二站在阎少康身后,居校场的正中,自然将他刻意关注的二人目光交流看在眼里。他有些厌恶地看向眼前落座的阎少康,和依偎在他身侧的落月,不管如何苦劝这种场合携姨娘参加百害而无一利。可阎少康却总拿听说齐大胜开宴必带九姨太参与,对她甚是喜爱。若听闻阎家有家眷而不带,会认为是招待不周,冷落了九姨太,再吹写枕边风,两军还未合并就闹出龃龉,难道又来个王广全么? 罢了罢了,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愿说。 齐大胜能这般做,皆因他是主帅,手底下的人是他亲自招揽而来。他阎少康算哪根葱?私以为父亲是阎家军主帅,又吞并了陆家军,便认为日后自己也能接替帅位?这他妈又不是接替皇位,若众将士跟着他一打不赢胜仗兜儿里没银子可得,二吃不饱穿不暖,下一刻就能做鸟兽散,谁识得他是谁的儿子?若他被金军砍了人头,都不会有人为他收尸。 萧十二默默吐出心里的怨气后,重新将目光定在了阎兴邦的身上。告诉自己,短期内借助阎少康之力,在阎兴邦面前争取机会,才是他不二之选。他又看向站在王广全身后,双手胸前交叉,垂眸面无表情的萧六,内心嗤笑道:“跟着一个在义军当中,没有人马没官职的小娘们干,这是他所熟知的自幼杀伐果断,先诱狼骚扰地主家的庄子,又砍了牛分给跟着他小伙伴们的萧六么?居然也与阎少康那般贪恋美色。”嘲笑自己还将其当做比拼的目标,真是草包们难过美人关。 第59章 第三十五章 还有一个难过美人关的齐大胜, 搂着身边的九姨太,目光总往对面落座的小娘子身上瞟。见她十指纤纤只悠闲地喝着茶汤,桌上的烤肉也只是拿筷子夹了几块, 略尝了尝便赏给了身后的侍女们。举手投足之间不像九姨太这般小家碧玉, 反而有种可堪配他的当家主母风范。 九姨太是个秀才之女,被他强虏了来。最初也是哭闹着要上吊以全名节,被他强要了几次后, 食髓知味, 如今也满心欢喜地跟着他行军打仗。 在他心里,女人只要身子给了谁, 就难逃男人的手掌。酒过三巡后, 在朦胧的视野下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女子, 仿佛□□地在他眼前…… “陆……陆姑娘,我敬你一杯。” “大将军, 你……”九姨太见他踉踉跄跄地起身, 朝着对面的女子走了过去, 手里的酒盏歪歪扭扭地举着, 酒水撒了一地。她咬牙在身后追了两步,伸手圈住他的手臂,却怎样也拉不动。 许招娣早就发现这个什么齐将军从开宴, 不怀好意的目光总往姑娘这边瞧, 与监工的目光如出一辙。她整场都精神紧张地盯着他,生怕这人喝多了做出越矩之事。在场之人没有一个真心对待姑娘, 这才是更令她害怕的。此刻心中无比怀念外出办差的阿硕姐。 陆南星端着茶盏无惧地站了起来。他敢来, 她就敢闹。就不信阎兴邦会这般葬送了合盟的机会。 许招娣一个跨步警觉地站在桌前, 鼓起勇气学着阿硕的口气,“哎呦”了声, 弯腰做虚扶状,对着险些摔倒的齐大胜,大声说道:“将军喝高了,可别有什么闪失,快来几个弟兄搀扶着贵客。” 这厢阎少康刚要起身,就被站在身后的萧十二低声制止了,趁乱规劝道:“少主可要记得,齐将军是您的贵客,也是您用来稳固自己声威的利器。若今晚您当众令他下不来台,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阎少康听后脸色逐渐铁青,双拳紧握却未在有任何动作。落月有些惧意地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往这边看的阎兴邦……阎少康这才直愣愣地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直接仰脖干了。 王广全见阎兴邦只是暗示亲兵远远围绕在陆南星身后,玩味地抬了抬手臂,“我这个当伯伯的,可看不下去大侄女被人欺负。萧六,你去将齐大将军请回来。” 萧六拱手应喏后,径直走向快要将阿硕甩到一边的齐大胜,伸出铁臂捞起他的腰封的同时,另外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憋着一口气,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齐大胜倏然间被腾空举起,整个人犹如战利品那般头部和四肢下垂,还未等他喊叫,已然被萧六当做假人那般放回了原来的座位上。 而坐在他身后的将领们正在三三两两划拳,有人看到后刚站起来,就见萧六恭敬地朝着他们主帅拱了拱手,朝着身后的伙头军命道:“给齐将军端一碗醒酒汤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一出是为何,端看自家元帅有何反应。 齐大胜用力地晃了晃眩晕的脑袋,看着眼前熟悉的酒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个幻觉。身边的九姨太恐惧之下挥手间打翻了面前的酒盏,赶忙靠近他坐了坐,“夫君……咱们不如回罢。”看着小妾惊恐的眼神,他才觉得方才好似有些不太对劲。 阎兴邦对于王广全的挑拨离间早已怀恨在心,闻言只得举杯装醉,打着圆场,“今儿在场的弟兄们都喝多了,我家丫头向来喜欢标新立异,对待贵客才会有如此待遇。”说罢大笑了几声,有意大事化小。 齐大胜酒醒了一半,想到这陆南星将要是阎兴邦的儿媳,方才被举起来的事儿也不好在此刻发作,便装醉哈哈笑道:“我也曾听说……在苗疆就是有种礼仪,嗝儿……嗯将贵客托举起来以示尊重。只不过人家是好几个大汉,大哥麾下神人……嗝儿倍出。”摇摇晃晃地端起酒盏,眼神迷离地环顾四周,“干了!”一口喝了下去。 他身后的师爷们,被方才的猛士震慑的目瞪口呆。他们主帅少说也是有两百斤的胖子,竟然被一个放在人群里都认不出的低等跟班,如此随意地举起来,难道阎家军里都是这等人才么?! 阎少康见风头又被萧六抢走了,带着酒意摇摇晃晃起身转向身后,一把掐住萧十二的脖颈,阴恻恻地低笑,“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你萧家的弟兄?” 萧十二听他这般问,心下大惊,立刻躬身拱手道:“属下对少主的忠心天地可鉴,绝不会谁人也姓萧便越过少主去!”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刚好能让阎兴邦听到。 阎少康冷笑道:“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的天地可鉴?”他指了指身后,对他附耳道:“不若你去将萧六打一顿,出了事我来保你,如何?” 萧十二咬牙垂眸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遵命!” “少康!”阎兴邦听到属下告密,趁着身侧的齐大胜与九姨太调笑,示意师爷过去劝解。 阎少康听着“表姑娘也不是个好惹的,如此若闹大了,有损您和大帅名声,还有那么多陆家旧部在,总不能太难看了去?”烦闷之下,竟然生出若父亲不在,他便不会有这诸多限制的念头。 第60章 陆南星敏锐地感知到前面的气氛不对劲,起身拱手道:“父亲,诸位叔伯,晚辈有些酒意,头疼又犯了,这便告退。”警觉地不往前去,打算带着阿硕和许招娣回大帐内休息。 “陆妹,晚间风大,不若你随我回大帅府去,可好?”阎少康偏生助长心中的叛逆,到底要看看萧六会不会过来。 陆南星抬手制止的方向,刚好是王广全的桌案的位置,她趁着拱手时后退两步,笑道:“多谢义兄照拂,我在大营里住的很习惯,每日早晨还要跟着练拳。”又向落月点了点头,“姨娘照顾义兄醒酒,多费心了。”转身扶着阿硕的手臂,故作不胜酒力地离开了。 阎少康酒后心中更加泛起了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念头,尤其听她最后一句,“姨娘多费心。”于他而言,仿佛就是一种暗示,只因他先有了房里人,才将他驱之门外,提出退婚。 “放开!”他愤然拂掉落月搀扶的手,冷冷命道:“将她送回去。” 落月想哭又不敢哭,只得手拿绢帕拼命捂住嘴,抽抽噎噎地跟着下属往马厩那边走去。 目睹这一切的萧六,目光默默跟随着陆南星消失在视野里,心中逐渐有了新的计划。 陆南星回到帐内并未休息。以原身的酒量,她在校场喝的那点酒也就是润润喉,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除非有重大事情发生,否则白束不会这么急切的要求见面。 难道是陆父的死因,发现了新的线索了么?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令白束突然拜见的理由。 趁这个机会,她也想让他查一查,这个齐大胜到底有几分实力。最好派人去金城了解下,所谓大败金军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姑娘,若这个齐大帅真的打退了金贼,占领了金城,那为何他不在那个地方拥兵自重,跑来咱们这儿投奔大帅是为何?”许招娣挠挠头,“哪有不想当大帅的将军?”想起那帮人吃起肉来狼吞虎咽地,又道:“难道那个叫金城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粮食?” 陆南星笔下一顿,回想起看过本朝人撰写的《太|祖秘史》,便道:“起义军也分有无远见和打着起义头号横征暴敛,抢夺财物两类,绝大多数属于后者。并非所有打了胜仗没有占据城池的人都没有脑子,想不到这点。而是霸占城池,需要更多的人力财力。 要么招安政绩不太激起民怨的原地方官,要求其继续管辖但不能盘剥百姓,为此还要出兵负责一城的防护安全,以免金贼或其他起义军卷土重来。要么安排义军内自己人去管辖,但起义的将士大多都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胜任地方官职责。 就拿宁州城为例。城中不仅有穷苦百姓,还有富人和当地望族。这些人都盯着义军的动向,他们从不轻易倒戈谁。若不能带来安定,不能以兵力实力镇压,他们会随时和金贼里通外合,故而守住一方城池没那么容易。” 许招娣听她这般解释,这才将将明白,为何起义军大多打了胜仗只为添加军备索要粮饷,而城池却轻易不敢霸占,原来有着这么多因素。心里又想着,阿硕姐此刻要是在场就好了,也能一同跟着姑娘长见识。 二人正说着,随着帐外的帘子一动,有名身着士兵衣裳的人轻闪入内,拱手轻声道:“少主。” 陆南星目光示意许招娣去外头守着,搁下笔,起身后亲自将其扶起,低声道:“出了何事?” 白束面色覆上一层严霜,“据探子来报,金军获悉齐大胜投奔此处,已然集结万把人马往这边赶来。他们选择走夜路,绕山而行,怕是想趁机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 陆南星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逐渐沉重。她虽想到了金军的实力并不像齐大胜口中那般无能,却也没想到来的速度这般快。 守着这份情报,又不能直接向阎兴邦汇报,否则便将白束暴露出来。那么,该用什么方式向义军示警呢? 第三十六章 陆南星转身在帐内来回踱步, 思考片刻后说道:“首先,以金城来做买卖的人传来的消息为由,派人先在城里放出风声。其次, 想办法通知萧六, 明日一早茗山书院见面,我有要事相商。另外,我想在金军到来之前将王家寨拿下, 与其有关的五姓家族, 你也要派人盯住他们的动向,甚至府中的情况。”她蹙眉边想边掰着手指, “比如, 这几个家族族长的儿子或者孙子, 或者谁受器重,想办法获悉他们的行踪。若人手不够, 就找萧六要。” 白束见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竟然安排了这么多的事, 而且处处皆有必要, 便道:“少主莫要担心人手,属下自有办法。” “好,你也要小心, 有事随时递消息。”陆南星转身将柜子打开, 取出才换了银票的小盒子,交给了他, “这是搬到这里大帅赏的, 我留着也无用, 你拿走重金多雇佣几个探马,盯紧金军动向, 此时不是算计银钱的时候。” 白束接过,郑重应喏,又如一阵风似得消失在帐外。 陆南星坐在书案前,将从阎兴邦大帐内看到的江浙行省的舆图尝试着画了出来,并自言自语道:“金城在宁州以西,王广全极力要求齐大胜将军队驻扎在宁州城西,怕是他也不信齐家军打败金贼的战况。若齐大胜吃了败仗,势必会让人密切关注着金贼的动向,若往宁州来,他最迟两日内也会知晓。届时,他会如何做呢?” 第61章 许招娣走进帐内,刚拿起墨条准备磨墨,听着金军要来也是紧张的六神无主,问道:“难道他会想着与咱们义军共同抗敌,胜算还大一些?咱陆家军和阎家军共有两万,算上二当家手里的万把兵,再加上齐大胜两万,共五万人,对付金贼一万人,应该不会打败罢?” “不好说。” 陆南星并不乐观,她回想起史书中记载太|祖皇帝北伐之时,曾与金军精锐打过一场七日七夜的恶战。大都城池坚不可摧,双方浮尸遍野,血流成河。太|祖皇帝便是那场战役身上多处中箭,又马不停蹄地追赶金哀帝至塞外上都,将其灭掉后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暴病而亡。 “金贼不但有铁浮屠重甲骑兵,还有轻骑。他们除了水上作战相对较弱之外,就连步兵都配装完备。相比之下,义军上下皆为农民兵,且并未合体操练几次,配备武器铠甲的士兵也只占了三四成。”她更担心列阵后被铁浮屠冲散后做鸟兽散,瞬间溃不成军。纵然有再多的人马,也将成为了刀下鬼。 许招娣听了她的描述,唬得脸色都白了,“若将所有将士们都安置在城里,把四个城门派重兵把守,存足够的粮食可行?” 陆南星摇摇头,“临近城池见义军这么怂,甘愿将自己全部身家閫于城内,会纷纷见风转舵向金军示好。如此,咱们就被 动了。” 这一宿她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悄悄起身绕过打地铺正熟睡的许招娣,披了件衣裳来到了书案前,就着微弱的烛火,润笔将接下来亟需要做的安排简要列在上面。待整理完后,透过大帐缝隙瞧见了天光微亮。再睡也睡不了多久,过会子士兵们便会起身操练,索性将衣裳束紧,掀帘走出帐外,向不远处守卫的两名士兵点了点头,往一栅之隔的河道行去。 她想看看河道的宽度和走势,是否可以承担运送粮食。 此时正是季春时节,晨光熹微之中,河道两侧嫩绿的野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各色野花,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待她走下大堤观测水面,发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阔许多。还未到汛期,河水瞧上去比大运河北方段的水要清亮许多,流速却也不低。这本是扬子江的一股支流,看来都能行船,在南方作战,水师的配备绝不可或缺。 眼下义军当中,一艘船都不曾配备。以往打仗,根据原身的记忆,也是强行征用渔民的渔船载人渡江。若此时,哪怕配备二十艘战船,又何惧金军的铁骑。 霎那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一个光裸着精壮上身的男人从水面钻了出来。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与岸边面露惊愕的陆南星目光相撞。 “你……” “你……” 陆南星下意识背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我不知你在这里洗澡,我来看看河道能不能行船。” “你先将脚下的衣物递给我。” 陆南星赶忙低头,这才发现她慌乱中脚上踩到了扔在草丛内的衣物。只得带着一抹赧色将衣袍裹了,余光看着脚下的路,往后退着走。 “哎你小心,后面有石头。” 陆南星第一次听到他略显慌乱的口气,心中觉得好笑之余,也冲散了些许羞赧之意。她故意伸出右臂,微微转头道:“我胳膊只有这么长,再往前就要掉河里了。” 萧六蹚着水艰难走到水位及腰时,只好看着岸边的她说道:“你将衣物放在靠近河边的草丛上,就可以往前走了。” 陆南星余光看了眼身后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淤泥,将衣服放在草丛茂密的地方,“过会子你穿好衣服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她径自往前走了十几步,站在一颗粗壮的柳树下,听着身后水声突然加大,脑中幻想着那具精壮的身躯走上岸会是个什么模样……刚要甩甩头,就听到了大营里的号角声。 糟了,以往阿硕和招娣怕与士兵们撞见,总是会提前来河边打水。方才她出来时,招娣还未醒,现在会不会找到河边来……她焦急地转头看向大堤上面,目光睃巡着许招娣的影子。 从萧六的角度,却是她突然回头,唬的他刚提上裤子喊道:“喂你转过去!”自己抓着裤带先背过了身去。 陆南星对他精壮的背部撇了撇嘴,哼道:“我要想看早就看了。”见他突然转过身,敞着衣袍朝着她走来,心中倏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 萧六并未说话,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与其擦身而过,在她身后的草丛里拈起腰封,自顾自系了起来。 “姑娘……” 许招娣眼尖,走到大堤上一眼瞧见大柳树旁站着那个苗条熟悉的身影,又喊了声,“姑娘。”再一瞧,竟然还有个男人……背对着自家姑娘系裤带?! “姑娘!”许招娣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狗,朝着岸边俯冲下来,朝着萧六的后背就想猛地推他一把,“你这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我家姑娘面前脱衣服!欸是你……”谁知萧六轻巧一躲,她重心不稳,朝着河面就扑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萧六铁手般快速薅住她的腰封往回一拉,陆南星又听到了熟悉的“咚”地一声,伴随着许招娣的“哎呦”,见她摔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屁墩。 第62章 “是我不小心看到他洗澡。”陆南星见如此这般解释,许招娣揉着屁股惊呆地忘了□□,又赶忙摆摆手:“不是你想的,你先上去看着人,我有话赶紧说完,过会子来洗漱的人就多了。” 萧六的目光快速从她脸上睃过,见她面颊微红,只垂眸说道:“昨晚我收到了消息,不是回城说么,何事如此紧急?” “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陆南星简短将白束探来的情报说了一遍,“你何时能带人去王家寨?”见他听到金军追来后,虽面色如常,目光中却多了那日在校场一对多时的狠戾,狼性的那一面又显露出来。 “兄弟们盯梢多日,也准备这两日搞一波夜袭,既如此,及早不及晚。” 陆南星说好,“还需我提供什么帮助么?” “不需要。”萧六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拿下王家寨后,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何时回来,会提前与你联络。” 陆南星以为他要收拢这部分人,清点武器和存粮,便道:“王家寨虽在宁州城东边,若金军来了不出半日也能遇上,你要尽快与我汇合。”她又突然想到,也许他带着王家寨的人和十里坡的旧部得知金军来了,提前跑路呢? 萧六看了眼大堤上打着哈欠的两三个士兵,刻意往树后走了几步,“你准备如何告诉阎兴邦?可探到这次来的金军将领是谁?” “我自然不会出卖手下。但今日就会让他们知晓。”扣口群丝洱尓洱吴旧一斯七搜集发布陆南星走至他身前,“不管金军将领是谁,我都不信齐大胜他打赢了胜仗,只可惜义军当中的骑兵还不成规模,五万人对付一万金兵当中半数的骑兵,胜算不大。” 萧六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嘲意,“没想到,你竟然是这帮人当中唯一不轻敌的。” “那你会走么?若这次将这天下粮仓拱手让给了金军,也许日后就再也没有能力集结五万人对抗金军了。” 面对陆南星的试探,萧六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四个字,“我不会走。”便转身离开了。 陆南星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方才那四个字,口气中充满了坚决,甚至夹杂着复仇来临之前的期待。既然他说不会走,就应该想到了御敌之策,总不会拿他自己的命和他那帮生死相随的弟兄们当儿戏。 不知为何,她总会认为有他在,金军来了便不可怕。 “阿硕,咱们快速收拾,我要去城里一趟。”陆南星撸起衣袖,学着远处的士兵蹲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撩了几下冰凉的河水搓了搓脸,又拿衣袖胡乱抹了几下就算完事。 阿硕与许招娣见她也在意衣襟上洇湿了一小块,就真的站在石头上催促着,也赶忙胡乱洗了洗,三个人骑马赶到城门前,刚好士兵们交班。 “小山子。”陆南星大老远朝着交班队伍为首的人喊了声。 小山子惊喜地回头,手握剑柄疾步朝着陆南星走来,拱手道:“表姑娘可有吩咐。”他只敢远远地多看几眼,见眼前的女子照旧身着男子长衫,脸上虽未施粉黛却仍旧显得她秀媚清婉,一双沉稳澹然的双眸,令人不敢与其对视,总怕亵渎了她。 第三十七章 陆南星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城外的马厩旁, 问道:“西门塌陷的城墙修补的如何了?” 小山子拱手,“自杀了监工后,剩下的人再也不敢懈怠工事, 无有一日歇息。再加上工钱不再拖欠, 来应征的人也越来越多,约摸再有个三五日就能修缮完毕。” “其他城门也检查下,看看有没有洞口或者塌陷之处。清河所过之处的水闸也要仔细检查。” 陆南星见小山子应喏有, 表情似欲言又止, 便低声道:“据探子来报,金军正在朝着宁州城开拔。咱们需要今早做好应对。”在他惊呆的表情下, 继续吩咐着, “今儿你号召一些百姓, 打着帮着义军的运粮的口号,去普会寺多运些粮食存放在城楼附近, 派专人看守。” 小山子这才反应过来, 知晓她是借百姓白出劳力拉车, 只喊上一两名士兵随行, 只负责与普会寺驻兵交涉运出粮食,在不惊动城内百姓金军要来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存储粮食。 陆南星要求将粮食放在城门由士兵看管, 也是为了放松阎兴邦的警惕。大战在即, 对于阎兴邦来说,齐大胜带来的将士, 等于又多了万把张嘴, 届时更有理由不顾城里的百姓死活。若非守城之战, 几日内也能分出个胜负,但城里若断粮一日, 便会有人饿死。若金军以粮食为诱饵,难保宁州城不会再次失陷。 “表姑娘,卑职这便安排可靠的人,再喊上帮忙施粥的百姓跟着去运粮。”小山子拱手后,还想起一事,本想着她听到后肯定会欣慰,只是现在说的时机…… 陆南星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没有难处。是百姓们见沈姑娘贺公子他们,统计名册很是辛苦,又听闻需要大量的纸张排版,店铺老板说不知该准备多少,便自发想出了一个办法。” “难为百姓们还替咱们着想。”陆南星抿唇笑了笑,“是什么办法?” 小山子想到这两日的场景,也笑道:“百姓们虽说大字不识的几个,她们根据家中有几口人,就拿小树枝代表,再用线绳将树枝串联起来,交到茗山书院门口的储水缸内。据说举子们数了数,也有一万来个树枝了。” 第63章 陆南星正愁无法预估城内百姓吃粮情况,虽说挨家挨户统计户册,但也并不能在金军到来之前得到结果。能有这样一组数字,简直太惊喜了。 一石米将将够一百五十个人一日的口粮,按照一万五千人算,一日一百石米基本能保证果腹。 “太好了。”陆南星重重拍了拍小山子的肩膀,“若百姓和咱们一条心,就不怕金贼来犯!”她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算过,这一日施粥,大概需要用掉多少石米?” 小山子没想到她真的会问到,便大声回道:“卑职留意过,每日用量在七十至八十石左右。”自从他在众人面前获得了表姑娘的认可,每日都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把差事办好。若表姑娘此时问他,还有多少士兵愿意加入守军,日日被百姓感谢夸奖,那他也能说出个准确的数字。 虽说思虑周全,凡事想在上峰前头是太监们每日必修课,但陆南星却没想到,当初随手抓来办差的小将,竟然也能如此心细,她甚至生出了将此人带在身边的念头。 “小山子,你做的真的很好。”她知晓,再多华丽的话语都抵不过一句简单的认可,最主要是由衷的,“等打退了金贼,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都可以和我说。” 真的都可以说么?小山子话到嘴边换成了,“卑职多谢表姑娘。”他想跟着像她这般纯粹为百姓做事的上峰,可结合现状,他只能忍下对阎少康的厌恶,继续在守军当中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若是因差事办的不错而看到她的笑容,那比得到大帅亲自赏赐银两还让人激动。 眼瞧着在城门盘桓了许久,她与小山子约定及时互通消息后,便朝着茗山书院行去。 阿硕第一次单独在外,她也并不是完全放心。 谁知刚瞧见书院前街的牌坊,就见她一人骑行从茗山书院的方向出来。 “姑娘!”阿硕扬了扬鞭,“驾”吆喝一声,双腿一夹,打马跑过来,欢喜地问道:“姑娘一大早进城,是为了接我来么?” 陆南星见她眉飞色舞,惯常红润的小圆脸上笑靥如花的,也弯唇一笑,“可不,我和招娣特意前来迎接阿硕姐姐。”说罢又看了跟在身后的许招娣一眼。 许招娣见自家姑娘怀揣着金贼要来的事,还能在这与阿硕姐谈笑风生,她是真的怎样努力都笑不出来。 阿硕眼尖地瞧出来小招娣恐惧之中带着强颜欢笑的表情,自个儿脸上也逐渐没有了笑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么?” 陆南星扭头摸了摸许招娣的头,“咱们往茗山书院去,和他们有事相商。”又反问道:“你先说说差事办的如何?” 阿硕拍了拍胸脯,“都办妥了。两家粮行的掌柜有姑娘垫话在先,再加上樊二哥一脸……”她本想说“横肉”,又觉得这样形容友军不太妥当,便继续道:“凶相,整个人像一座塔那般充当门面,都乖乖的按照最初商定的来办。今儿粮行就能挂出降价的消息。” “樊青人如何?”陆南星想听听阿硕的看法。 “樊二哥人办事利索,人很直爽,不喜装腔作势,我瞧着是个有担当的人。” 阿硕想到她和樊青带着运送盐巴的车夫和弟兄们,一行人赶路到晌午又渴又累,找了半道上一处路边小店打尖。她也和十几位汉子一样吃了二斤牛肉又两个馒头,这一举动都让樊青看傻了。奇怪的是,自从吃了那顿饭,这位樊二爷对她说话不再生疏客气,反而主动称兄道弟起来。 如此对比之下,想到她在贺云面前总想要装成知书达理的女子模样,还不如自然些,也许贺三哥也会和她表现的更亲近些。 三个人说着话,便又回到了茗山书院。 陆南星看到了小山子所说的“树枝人头”被书院的举子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门口。 贺云正捋着卷起的衣袖,示意大家打扫着门庭。 “贺三哥。”阿硕不见外地喊了声,见他转过头,忙道:“我家姑娘想拜见山长。” “正好你也在,一同进去说。”陆南星下了马,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门口的小厮。 “陆姑娘,大哥与二哥是不是和你通过气了?”贺云撩袍迈进院内,下意识抽出腰间的小本子,嘟囔道:“二哥刚回来,听到有人给他送信,就风风火火地骑着马冲出了城。我在后面喊他,他竟然头也不回!” 陆南星一听便知,樊青这是被萧六喊去清理王家寨,时间紧迫来不及和贺云说那么多。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的确很紧急。”朝着站在正堂门口等她们的顾炎之拜了下去,“晚辈有急事拜见,礼节不周,还望山长见谅。” “进来说。”顾炎之听了樊青说盐已经运送回来,今日粮价必会大降,再次见到这位陆姑娘后,心中对她的厌恶好似也没以往那般强烈。 陆南星将金军要来之事说了一遍,“城里的百姓马上也会听到风声。这几日需要书院的学子们出面帮忙动员百姓。他们有学识,思路清晰,细数金军收复其他城池后,百姓们是如何被洗劫甚至被屠杀的。让百姓们心中有个成算,是选择金贼还是选择相信义军能保护他们。若金贼真的试图控制宁州,咱们一起能做些什么抵抗,提前部署才能尽最大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64章 顾炎之见她精准地针对这几日学生们与百姓逐渐拉近了距离,借他们的口来劝说百姓支持义军,比到义军的人亲自出面,在金军到来之前收复人心,更有说服力。 他不是不能帮,但要问清楚,便道:“可探知,金军有多少人马?” 陆南星并未说实话,“探马不敢靠得太近,只约么估计至多有两万人。但他们擅长骑兵冲阵,义军虽说有五万人,却也不敢轻敌。”又将城中备粮的安排说了。 顾炎之微微颔首,联想起樊青临走前说跟着萧六去取王家寨,想必也是这位陆姑娘的安排。 他继续追问道:“正如你所说,这场仗不好打。阎大帅那边打算如何应敌?” 陆南星自然不敢说,她还未和阎兴邦等人碰头商量,便避重就轻道:“义父他们连夜想了几种方案,正在逐一商讨中。我想着要及时和您通气,安抚好城里的百姓,便未听完。” 顾炎之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直截了当地追问他心中一直担忧的问题,“若金军的精锐前来,阎大帅可否会放弃宁州城?” 这也是陆南星昨晚想了一宿的问题。 她反反复复将舆图上的城池逐一做了排除法,得出了一个结论,此时说与顾炎之听,也为没什么坏处。 “若义军就这样放弃宁州,待日后向东收复应天,向西收复两湖只会沦为天方夜谭。论地势,宁州背靠江河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论征粮,放眼北方旱灾南方虫灾,此地已然算天然粮仓了。如若不然,金贼也不会顶着北方义军尚未肃清的压力,派兵深入江河以南企图收复这一带的城池。 如此这般兵行险着,晚辈认为至少有一种可能,大都的存粮也不多了。故而,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宁州城都不能放弃。” 前世,末帝若肯听从大臣意见,回銮陪都应天,也许亡国的速度也不至于这般迅速。 顾炎之捋须听完她的一番剖析,竟与自己的盘算基本一致,他忍不住问了句,“这是阎大帅的想法,还是他帐下的军师?” 第三十八章 陆南星听他这般问, 也不在乎,顺嘴道:“是大帅他老人家的盘算。” 顾炎之听后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义军首领能有这番见识,除非他全军覆没, 否则断然不会放弃宁州城。 “既如此, 动员城内百姓 ,由我茗山书院带头承担,必不叫阎大帅分心便是。” 陆南星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起身拱手致谢。 贺云奉命相送, 跟在她二人身后嘴里小声嘟囔着,“难怪二哥去十里坡也不喊我, 听说还捉了一批盗匪, 如今又是他陪着大哥去做大事去了。”他重重“哼”了声, “攻打王家寨这得多精彩,都不带……”他警觉地瞄了眼前面走的二人, 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巴。 此刻王家寨附近的山坡上站立着约摸二三十名悍匪, 其中带头者竟然能百步穿杨, 一箭射中寨门望楼里站岗的人。 “有敌人!”同伴吓得哆哆嗦嗦拉下麻绳, 敲钟示警。只听得“簇”地一声,一枚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噹”地一声钉在了他眼前的柱子上。箭头上还拴着一封信:若想要你们的运粮车,明日午时之前准备好一万两银子放在寨门口。否则肉票无归, 不日也会攻破寨子杀个鸡犬不留。 署名便是大名鼎鼎的黑虎山王。 寨主王敬很快听到属下禀报, 手拿书子看到如此狂妄的话后,除了气愤也有些懊悔没答应与义军合作。 自朝廷军被迫撤出江南行省后, 不止义军壮大起来, 就连附近山头的几个土匪凭借烧杀掠抢, 也缴获了不少扔下的军械。如今他回绝义军,又被土匪盯上, 两边都是敌人,这不是陷一寨老小性命于不顾么。黑虎山王贱名王虎,此人作恶多端且心狠手辣,他说肉票无归是行话。肉票便是寨里负责运粮的兄弟们,若这次不出赎票的银子,日后只要去临城购粮,总要出山途径王虎的地盘。 “来人,即刻派人去请义军的萧头前来赴宴。”王敬想的是,考验义军能力的时候来了。若他们能摆平王虎,且将自己人救回来。那暂时对其虚与委蛇,也不是不行。 半个时辰后,樊青接待了王家寨的人,推辞了酒宴但答应了赎回人质。 就在王敬等人一宿没敢合眼时,终于盼来了萧六一行人,并且带着救回的人质。 王敬亲自迎出寨子,拱手拜道:“哎呀萧老弟,多亏你带着人马解救了我们一众兄弟。”并指着身后的一口大箱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两千两纹银,你拿去给弟兄们买些酒吃。” 樊青暗骂:“妈了个巴子,一万两银子变两千,狗日的王贺挺会做生意。” 萧六却道:“王兄见外,日后银子的话不可再提。咱们义军剿匪安民,并不为这点银子。”说罢抬手示意,樊青便将十几颗人头的麻袋扔在了王家寨的门口。 众人见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从麻袋中轱辘出来,纷纷唬了一跳,又见大多都被砍的脸上头顶上带着砍伤,血肉模糊,看上去像是经过了激烈的战斗,观之令人作呕。 王贺仔细地看了这些人头,并未搭话,神色莫测。 第65章 樊青将塔链旁挂着的布袋摘下,亲自掏出一颗人头,扔在了王贺脚下,“这是你们要找的。” 众人一看,正是王虎。 王贺只看了两眼,神色一概上次的傲然,恭恭敬敬地朝着萧六拜了两拜,“不知萧兄可否尽释前嫌,与贺以兄弟相称?是愚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萧兄给愚弟一个表示的机会。”伸臂邀请众人进寨宴饮。 萧六上前扶了一把,“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昨儿我故意放走王虎的两个手下,来个放虎归山。今儿个我已派人封锁了他们山头,今夜必将他们的老巢一锅端了,将扣下的粮食送回来,届时再庆祝也不迟。” 王贺从他挺拔的身姿和露出的结实的小臂来看,不过刚及冠的年岁,只是那张蜡黄的脸却沧桑了些。见他从不主动提自己的年岁,也有眼色的不提,只是哥哥弟弟胡乱称呼着。想着粮食也能回来,便更加热情地招呼着义军这些人进寨详谈。 萧六带着樊青等人欣然跟随进寨,与其又详细商讨了夜半回来时,以什么暗号对接等细节,又用了寨子里备好的酱牛肉和新烙的饼,这才拱手告别。 临走时,他坚决不收王贺送上的银子,认蹬上马后,笑道:“我让愚弟在用过的碗里放了两枚银锭,这是我定下的规矩,还请王兄笑纳。”还未等王贺张口,径自甩鞭疾驰而去。 王贺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问身边的人,“这帮人进寨后,可有人趁我等谈话时,私自乱窜?” 师爷道:“并无。仆还注意到他们目不斜视,放银两的箱子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王贺带着一抹疑色,在随从陪同之下,骑马朝着萧六离开的方向尾随至一个小山头上,立马回顾,只见义军玄边红底的大旗迎着夕阳在逐渐日暮中消失殆尽,正是龙虎山老营的方向。他面色复杂地说了句,“你们瞧见了么,他们人人身着布衣,又不收银子,与其他的农民起义军有着云泥之别,不知这是刻意做给咱们看的,还是他们本就如此?兀多哈派人送来的招安礼,暗示咱们递送情报。也不能耽搁太久,着实棘手啊!” 寨子里有人前两天刚从宁州城回来,便道:“小人去城里采买,见到粥棚还在供应,并且家家户户好似在统计户籍,颇有新朝初建伊始,收获民心的意思。” “看来,阎兴邦还算是个人物。回去后给兀多哈去信,告知其义军动向,暗示他不要轻敌。”王贺略一思忖,又命道:“今夜望楼以及寨子四周守卫的人数,照旧增加三倍。一有动静,冒死也要敲钟示警!” 萧六这边也考虑到王贺此人看上去敦厚热情,实则疑心颇重,故而安排攻寨计划时也要尽可能的详尽。 樊青熊掌般的大手,拍了拍身侧瘦如小鸡子般的手下,将他拎到前面,“鸡头,你来说说王家寨地形。” 鸡头自幼得了一场大病,身长不过八九岁孩童那般,今儿和几十个人一起进入王家寨,还有比他小五六岁,但比他个子窜的高的孩儿兵。大家一起和王家寨的孩儿兵很快便熟稔起来,大家一起打打闹闹吃吃乐乐,顺便将寨子里机关布置看了个遍。 他熟练地拿起石头,想在地上画图。倏地手中被塞了一根毛笔,樊青粗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大哥不是说了,日后画图要画在纸上。” 鸡头挠了挠他犹如鸡窝的头发,生疏地握住毛笔,犹如举旗子那般歪歪扭扭地画出了地形图。 今日跟着上寨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后,认为鸡头画的大差不差。 萧六这才根据地形图部署任务,将前后门和西边隐藏的门都安排了人马,随后命道:“进寨后不许杀害无辜,□□妇女和抢夺财物。谁若违反,当场斩杀!” 三更时分,站在寨子正门望楼的守夜人听见远远传来了马蹄声伴随着车辕“吱呀吱呀”地声音,他立刻握紧手中的长枪,借着朦胧的月色,伸头警觉地向黑漆漆的方向望去。顷刻间,马蹄声渐进,出现了大约几十名骑兵的影子。 “来者何人?!” “咱们是萧头派来运送粮食的。”樊青骑行至望楼底下,故意让守夜人借着火把上的光,瞧见他的脸。 “是樊二爷呀,劳您亲自来送粮,可是萧爷那边事儿成啦?”守夜人白日里见过樊青,他这般模样不论走到哪里都能令人印象深刻。此刻更深露重,便讨好地扔下几捆柴禾,“爷们在此处烤烤火,小的这就给楼下送信。”他拿下望楼插着的其中一个火把,还刻意往樊青身后的马车照了照,见果然是一袋袋的粮食且看不到尽头,便不再犹豫,面带喜色地“蹬蹬蹬”下楼报信去了。 与此同时,萧六带领着两百人马在二里外的山沟里整装待命。他命手下将马蹄全部用破布包裹,还留下了五十人马准备破寨后拦住那些四处逃窜的人。 又过了两炷香的辰光,----咯咯咯,随着寨子里的鸡叫了,四处守夜的人见平安无事,逐渐松懈下来,有的还偷偷问伙房还有昨儿剩下的牛肉汤么。 王贺起身后,听闻樊青亲自带人打头阵,送来了粮食。他犹豫了下,亲自带着弟兄们去正门迎接。 第66章 六名守夜人合力将沉重地寨门推开后,樊青遥遥冲着王贺拱了拱手,示意运粮的车先行进入。 王贺一个眼神,便有手下拔出腰间的短刀,对准车上其中一袋粮食剌了下去。顷刻间,雪白的米粒顺着破口处流了出来,他们这才让车辆放行。 账房逐一数清了运粮车,拱手道:“回禀当家的,十五车一车不少。” 王贺等人看过最后几辆布匹车,这才热情地迎上去,打算寒暄几句。 樊青等人也面露笑意地走至寨门边,出其不意地大喊道:“杀!”犹如电光火石般拔出腰间的双刀,挥臂间刀锋至,走在王贺前头的几名乡勇当场血溅而亡。同时,一部分弟兄点燃了附近的草房,并杀了阻挠的乡勇。 王贺等人惊恐之下想要转身退回寨内坚固的房子里,却被押送粮食的弟兄反身砍了两刀。 他手下的几十名敢死勇士,拼尽了几条性命托住樊青等人,才将人连托带拽地往义军相反的寨子里跑。 那些守在寨墙上的人见正门失守,寨子里多出火光冲天,无不下的魂飞天外,大喊着:“破寨啦,快逃啊!” 萧六见到火光,知晓这是樊青发出的信号。 他带着亲自训练的骑兵,犹如乌云压境般冲进寨内,沉声喊道:“投降免死,倘若抵抗,一律杀光!”长枪挥舞间,将眼前手拿砍刀的四五名乡勇斩落马下。 寨内的乡勇听到犹如地震般的马蹄声慌不择路,纷纷涌入王贺加固二层宅子内,并从高处投下砖瓦和石块。 樊青率领人马冲在最先,冒着如雨的箭矢和乱石飞舞,他大喝一声将大刀叼在口中,举起脚下一扇厚重的门板,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跟着的弟兄们也照猫画虎,手拿遮挡物勇猛地跟随其后。 只听到来自房檐上的箭矢和石块“咚咚咚”砸在门板上,如急雨般作响。他将门板直接顶在房檐上,整个人挥舞着双刀带头跳了上去,“兄弟们随我来!”一刀砍断乡勇的弓,刀尖将其鼻子割掉了一半。 千钧一发之际,屋脊上冒出五六个人,挥刀朝着他的后背砍过去。 第三十九章 只听得兵器相撞发出的尖锐声, 萧六挥起长枪逐一打在几人胸口处,伴随着喊叫声纷纷跌落在地,被下面的义军捅了一个身穿。 第三批支援的勇士, 在第二批人的掩护下, 将王贺的宅子四周放满约摸三四百斤的火药。 早已占领望楼的弟兄,挥了挥义军的大旗,顺利执行萧六的下一步计划“围师必缺”, 故意无人看守西边的小门。 只听得“轰隆隆”地一声, 犹如地震山摇。困在宅内的王家众人,尖叫声痛呼声, 此起彼伏。随着严铁特制的大门被炸开, 樊青再一次一马当先, 带头冲了进去。 王贺正被手下驾着,正顺着从残破的墙洞往西边小门跑去, 被好整以暇在此处等待的萧六, 一箭射穿喉咙倒地而亡。其余之人见大势已去, 在胆小之人带头之下, 纷纷下跪求饶。 萧六只命手下将俘虏的人全部集中在一处宅院内,统计人头。另一拨人轻点伤亡人数,顺便将尸体就地掩埋, 尤其厚葬了王贺。 他亲自带人盘点寨子内的物资时, 又听闻附近无法进城讨粥的百姓得知王家寨破了,纷纷哀求能不能分他们一些粮食, 便同意拿出十分之二的粮食救济。 王贺师爷为了自保, 主动交出还未曾送出去的信笺。萧六拿在手中看了看, 有些后悔没带贺云来。师爷是个人精,瞧着这位杀人不带眨眼的萧爷看信眼珠都不带动的, 便知他不识字,谄笑道:“爷您不知。王贺这厮明面上与您称兄道弟,实则与金……贼暗通款曲。他让小的在信中详细说明义军盘踞在宁州城外的局面,还要求小的提醒金军不可轻敌。小的冒着杀头的危险,将这封信藏匿起来,就是为了献给萧爷您。” “是么?”萧六将信放入怀中,哂笑道:“看来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竟然知道爷几个今儿要来破寨?” “不不。”师爷连忙摆手,“小的……自从知晓王贺不肯归降后,便有了投靠您的打……” “来人,押下去当中枭首示众。”萧六才没这个功夫听他狡辩。 亲兵们大声应喏,将哭着喊着早已浑身瘫软的师爷给拉走了。 樊青等人知晓大哥最厌恶就是脚踩两只船,自以为绝顶聪明,见他这般处置师爷完全不奇怪。 “可有犯了我说三条戒律的人?”萧六只看着樊青,问道。 樊青并不认为攻寨后,手下偶尔犯一些小错误就军法处置。但他也不敢违逆大哥的意思,只得心疼地说道:“有那么两三个。”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脸一挂。 众人见樊爷一条高壮大汉,愣是在萧当家的注视下,额头上冒出了汗…… “大哥莫要生气,我这就去亲自了结这几个孙子!”樊青扭头拱手,羞愧地转身离开了。 闹哄哄的王家寨足足被清点了两日,物品才有个大致的数目。有严苛的军令在,并且无人敢私自拿走一分一毫,这是后话。 附近的百姓听闻王虎被杀,一向也圈地为王的王家寨也被攻破了,人人犹如过大年那般,见到义军更加亲近,纷纷拿着家中能装食物的盆和袋子之类的,成群结队地等在寨外,想捡一些义军不要的物品。 第67章 萧六听闻后,免了樊青等人提议将王家寨搬空后烧光的法子。亲自走到寨门口,温声安抚道:“各位叔叔婶婶的粮食可都领了?”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应着, “多谢萧将军恩情。” “萧将军让咱明白了,对咱们好的人只有咱汉人!” “萧将军可允咱们去黑虎山也捡些粮食罢。” 樊青从未见过自家大哥的脸红过,如今见到他这副……熊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六乜了他一眼,伸手将向他拜了又拜的百姓扶了起来,“黑虎山地形复杂,背着粮食一个不慎很有可能跌落山崖。我会派人将余下的粮食运送到村子里,再叫大伙共同分一分。” 樊青见他又再给自己添加麻烦,便瓮声瓮气地告诫,“此时不可外传,我大哥头上也有管他的,若被知晓私自放粮,要受军棍惩罚。” 众人听后,对萧六更加感恩戴德,更是有人喝道:“今儿谁要是不把嘴巴封死了,就别怪我老胡上你们家灭口!若因谁传扬出去,就活该饿死!” 他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甚至还有热心的大娘,见萧六衣袖被捅了一个窟窿,上前掏出袖中的针线包,沾着唾沫星子后穿针引线就要给他缝好。 待陆南星接到萧六攻破寨子的消息后,正准备往阎兴邦大帐内议事。 她之所以能参与议事,与茗山书院主动动员百姓,宣传义军有关。 阎兴邦等人已经从流言中获悉,金军要来收复宁州的消息。在帐内,就如何攻守产生了巨大分歧。 齐大胜的想法是,不能由他一方充当前锋,先行顶住金军的冲击的压力。 “我军与金贼才刚苦战过,将士们大多伤病未愈,如此出战,这不是送人头么?” 王广全哼笑道:“金贼是你招来的,你若不当中军,难道要让我们为你擦这个屁股?!” 阎少康听着刺耳的话,选择站在齐大胜那边,“大家既然合军,就莫要再论你我。老齐那边我也去过,的确伤兵非常多,若充当中军开战便顶不住金贼骑兵。届时就算咱们左右翼再强,也难以挽回败局。王伯平日里如此精明算计,怎得此时却丢了西瓜捡芝麻?别忘了,咱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行了!”阎兴邦不耐烦地大手一拍,阻止了王广全张嘴反驳,“既然老王不愿承担此重任,那便由我这边出兵三千支援齐将军,作为中军。”他指着沙盘命道:“老王将你的人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为左翼,另一部分从后方包抄。” “我的骑兵人数如此之少,如何作为后方包抄?”王广全不满他阎兴邦手里有两万兵马,却只调派三千支援中军,剩下的一万七千人,只承担右翼进攻。他只有万把人,还要分出一半包抄??金贼即便后撤,那也是有骑兵冲阵,让他步兵去送人头么?! 齐大胜也嫌阎兴邦过于小气,但他从阎少康看他时充满了安抚的目光中,咽下了要说的话,只待今晚早已约好的宴饮中再详谈。 阎兴邦看了眼只作壁上观的陆南星,“老王莫要误会。我的人马也不是干看着不做事。今儿陆丫头的一番话,令我醍醐灌顶。宁州城可不能放弃,如若不然,咱们上哪儿再找这么个退可守进可攻的宝地去。” 王广全心知肚明,他就是以守卫宁州成为幌子罢了,皮笑肉不笑道:“守城我在行,保证四处防护犹如铁桶,金贼养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欸。”阎兴邦摆摆手,“你如此能征善战,左翼军不能没有你坐镇。守城我打算让南星负责。”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看向陆南星。 阎少康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王广全立刻换上悲悯的目光,生怕陆南星看不出来他是何意。 齐大胜则想的是,若在阎兴邦的帮助下打了胜仗,也好邀功想办法阻止阎少康这个糠包娶陆美人儿。 “义父此话当真?”陆南星故作兴奋地摇晃着阎兴邦的手臂,“这是女儿第一次承办如此严峻的差事,定会在城楼前等着您们德胜归来!” 大帐内的众人见她如此天真的接了这个谁都不愿干的差事,认为这场战役义军赢定了,只得各怀心事地沉默应对。 阎兴邦则含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将门出虎女,此差事若办的漂亮,为父便在军中单封一个官职给你,如何?” “女儿先行谢过义父厚爱。”陆南星欢喜地福了福身。 当晚,最终落实了战略方针后,阎兴邦欲留下众人一同吃饭。 王广全第一个反对,说任务重大要回去好生部署,带头不给面子。 齐大胜与阎少康交换了一个眼神,由阎少康劝道:“父帅的好意咱们心领,只是大战在即,还是先分头部署,才能让您安心。”众将纷纷附和。 阎兴邦早就发现他与齐大胜眉来眼去,心中盘算由儿子今晚和他吃酒,探探他对金军有什么制敌办法也好,便道:“既如此,本帅命人将炖的肉送往你们帐内,静听佳音。” 陆南星待人走光了,才道:“义父,女儿方才接差事时,只顾着兴奋了。现在想了想,您总得拨给女儿至少个三五千人马,才能兼顾四座城门的防守。” 第68章 阎兴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虽说咱们义军有五万人马,但你也听到了,齐大胜营盘里都是伤兵。给你调拨五千人,就势必会将压力给到右翼人马的空缺上。再者说,若我们打退了金贼,你连金兵的影子都没机会见到。” 陆南星假装不解地反驳,“那如果金贼也想义父这般运筹帷幄,主力军队在前方厮杀,但派一部分人马突袭宁州城,该如何是好?” 阎兴邦皱了皱眉,“这样罢,我单派两千人马给你,再加上城内守军也有将近三千人,不能再多。” “多谢义父!”陆南星知晓,再多要些人是不能了,三千人虽说少了些,但也在她的估算之内,便识相地鸣金收兵。 当晚她正在大帐内盘算着,如何规避阎兴邦将老弱病残划拨给她时,白束再一次冒险前来传递消息。 “少主,阎少康不见了。属下的探子来报,被身着齐家军的人劫持,但属下觉得此事蹊跷,好似没这么简单。” 第四十章 陆南星放下手中的舆图, 垂眸片刻后看向白束,分别往东和西指了指,“白大哥, 你觉得会是谁?” 白束想了想, 猜着她应该是问是王广全还是齐大胜,便道:“属下认为是……”指向了东边,又道:“属下已命人暗中跟踪劫持的人, 随后便会传来消息。” 陆南星颔首, “我亦是同感。此事,我想好了解决办法,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待阎兴邦知晓后, 再做下一步行动。”她越想越开心,这真是阎家父子上赶着给她送兵马。 白束见她面露喜色, 担忧地问, “少主真的要管这件事么?” 陆南星知他言下之意, 若义军内部分裂, 陆家军的人马是否还能趁机收复。她摇了摇头,“时机不对。此时应是大家齐心协力打赢金军的关键时刻,若此时内讧, 岂不是更中了金军下怀。届时别管什么阎家军王家军陆家军, 全部被收割,连带宁州城的百姓也跟着遭殃。” 饶是白束亲耳听到她提到宁州百姓, 仍旧无法掩盖心中掀起巨大洪流般的触动。此时若陆帅尚在世, 恐怕也不会说出为百姓着想的话。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能令她有如此胸襟? 陆南星见白束看向自己的目光颇为复杂,又回想了方才所说的话, 并无什么问题。便继续道:“我知晓白大哥对阎家并没什么好印象,阎少康我是要救,但又并不是为了救他。” 许招娣也有一肚子的问题,却不敢问。此时望着阿硕在帐外放风的影子,特别希望她能在场,两个人还能探讨下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束焦急地拱手道:“属下担心少主带着人马去救人,反被扣留。” 陆南星挑眉,“我何时说要带人马去?” “这……”白束和许招娣纷纷不解地同时说道: “少主不可以身犯险!” “姑娘难道要一个人救那下贱货色?!”许招娣一不小心,将阿硕经常挂在嘴边对阎少康的蔑称秃噜出来。 陆南星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孤身去劫大牢。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总归阎兴邦没让她等太久,个把时辰后就有大帐前的守卫亲自来请。 陆南星看向白束道:“你派人通知萧六,让他出十来个人今夜在水门附近等着咱们。”示意他先躲藏在账内,“待我走一炷香后,你再离开。你可藏好了,不然我私藏男人的闲话明日就能传遍大营上下。” 白束见她朝着自己眨了眨眼,巧笑倩兮的模样在烛火的辉映下,更加显得俏皮娇俏,并不似以往安排差事时展现上位者的威压……又不敢再看,只仓促低首应喏。 陆南星如愿见到白束无措的表情,满意地带着许招娣去了大帐,留阿硕在帐内应付突发事件。 “闺女,少康从老齐那边吃酒回来的途中被劫持了!”阎兴邦从陆南星这些时日的诸多改变上,总感觉老陆的暗子营尚在她手中。大战在即儿子失踪,他顾不得其他,直接命道:“为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在明日找到少康。” 陆南星立即拱手应是,“义父,您得亲自写一道诏命,由我带领五千人马找寻义兄。大战在即,人心浮动,若没有您的手书,女儿担心将士们不听令,或许还会有人传谣说我巧立名目,借您的名头揽权上身。” 阎兴邦虽说不愿就这样写封手诏,但儿子的性命攸关,他润了润笔,边写边道:“闺女,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老王干的?” 陆南星摇摇头,“这事非同小可,再没有确凿证据面前,女儿不敢胡乱编排。”她才不会将自己心中的推测说出来,让他放心。 阎兴邦见她滴水不漏,也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快去罢,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上报。” 陆南星应喏后拿着他的手诏出了大帐。 她边走边命道:“招娣,你拿着这份手诏去找小山子,让他亲点五千兵马以找寻大公子的名义在宁州城铺网,切记不可借此名义扰乱百姓,若被发现军法处置!” 许招娣这是第一次正式办差,她就像捧着圣旨那般,上下比划一番,不知道该放哪里,最终背过身将手诏放进衣襟内贴身保管。 第69章 陆南星看了看大营外黑漆漆的山路,瞧见日常在她帐前站岗的几名亲兵面熟且算老实,便命道:“你们六个,一路护送许姑娘回城办差,路上不得耽搁,回来交差我有重赏。” 几名士兵早已听闻表姑娘一向大方,这次竟然办个护送的差事就有重赏,几个人就差欢呼雀跃了,有的人甚至还问:“表姑娘,卑职能跟着小山子呃不,是守军统领麾下办差么?” “猴崽子。”陆南星冲着问这句话的精瘦事故的小兵笑骂道:“那就看你们几个今晚的差事办的如何。”看着许招娣一脸无奈的样子,抿唇笑了笑。士兵们大多数都只有十几岁,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之时。既不知战场凶险,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若就让他们没操练几次,如此草率地与金兵对抗,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那必须将许姑娘全须全尾地送还您身边。”几个人争先簇拥着许招娣往前走,为了争抢到最佳位置,你踩我一脚,我推你一把,闹得不亦乐乎。 许招娣学着陆南星的样子,朝着诸位拱了拱手,“有劳各位,咱们骑得快些。”来到大营后,她总偷偷练习骑马,为的就是关键时刻不做拖姑娘后腿的累赘。如今身背使命,她将鞭子抽得频繁,压低了身子,顶着微凉的夜风凭借着记忆,往宁州城疾驰而去。 几名士兵见她言出必行,也收起玩笑之心,不肯落于小娘子身后,也跟着奋力追了上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赶到城门下,许招娣率先朝着守城的士兵拱手,学着他们对顶头上峰的称呼,道:“山哥可在?表姑娘急差,需当面交代。” 守城士兵见来者竟是一个小丫头,再看她身后竟然跟着几名亲兵,便不敢怠慢,拱手还礼道:“稍等。” 仅仅半柱香的功夫,就见小山子率先骑着马从城门而出,大老远就朝着许招娣拱手:“许姑娘,让你久等了。” 守城士兵见麾下管辖着上千人的上峰,竟然对这个小丫头如此恭敬,暗中吐了吐舌头,不知来者是什么身份。 许招娣暗中提醒自己,要学着姑娘端庄沉稳,便只微微笑了笑,“山哥这边说话。”又回头道:“你们不若下马找那位兄弟要写水,且休息下。”打马率先往护城河西边的大柳树旁下了马,背着身将手诏从衣襟内拿出,这才回头低声朝着跟过来的小山子说道:“山哥,姑娘要你钦点五千兵马,带着人马在城中装作搜寻金贼奸细,只要声势不要结果。” “这……”小山子不解。 许招娣走近小山子,刻意忽略心中不断涌上的羞赧,对他悄悄附耳了一番。 小山子惊愕之色只闪现了一瞬,随即颔首轻声道:“姑娘想得周到,多谢许姑娘详细告知。” 许招娣被他一夸,脸红地说:“我听过说书的讲,皇帝的儿子丢了,都是偷偷的找。”想了想又指着他手中拿着的手诏,“这五千兵马切记不可归还,一切待姑娘回城后再做打算。” 小山子知晓许招娣这句暗示,意味着这五千兵马是表姑娘要亲自管辖的兵源,他克制着内心澎湃的心情,郑重朝着她拱手,“张山,遵命!定会一人不少的等待姑娘回归。” 许招娣被他坚定且燃着期待火苗的目光感染,也郑重颔首,“山哥保重,我一定会将话带到。”她朝着身后城门的方向喊了声,“各位,咱们回去了。” 小山子眯起眼,见那几个人和守门的士兵聊的起劲,拈起胸前挂着的竹哨,朝着城门口用力吹了声集合调。 许招娣转头听着他起起伏伏三四个调子,跟随她的那几个士兵就好像坐着的石头上长了刺那般,纷纷跳了起来,朝着这边齐齐望了过来。 小山子抬臂示意道:“上马!”又将胸前挂着的竹哨摘了下来,抬头看向骑在马上的许招娣,“许姑娘若不嫌弃,就拿走这枚竹哨。”想了想又赶忙拿袖子将哨嘴好生擦了一遍。 许招娣见他目光真诚,又见那几个士兵朝着这边骑行而来,仓促间只觉得当众拒绝会影响他的威望,便伸出手接过,“多谢山哥。”也只得挂在了自己的胸前。 小山子露出了一口白牙,只道:“路上小心。”拱手后也上了马。他没说,挂竹哨的红绳,是母亲自他出生时就给他编的。方才若临时拆下来,身边也没有其他的绳子替代,若对这位许姑娘说了实话,那她肯定不敢要。 只要于表姑娘的差事有益,他就算将一直跟随自己的红绳送给了许姑娘,也并未有不舍之心。但愿许姑娘有此哨,对她能有所助益。 * 待陆南星回到帐内,阿硕见许招娣没有回来,惊奇地问道:“姑娘,招娣呢?” “我让她办差去了,今晚连夜赶回。白束回来了么?”陆南星示意她去外头守着,掀帘走进“内寝”,惊讶地发现白束站在帘子一侧,想是不敢落座。 她忍不住在他面前炫耀道:“我向大帅讹了五千兵马,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这就让招娣去城里找小山子连夜安排。” 白束见她眸光里闪烁着算计成功的小得意,边倒水边喝的样子竟然有种无法言说的美,一时间另他根本无法转移视线,只得垂眸遮住自己复杂的心思,“少主,已派人通知萧六。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第70章 陆南星握着茶盏踱步,靠近他附耳道:“我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见王广全,这件事还不能让阎兴邦知晓。” 白束耳边被她温热带着馨香的气息拂过,周身像是运功后那般燥热起来,他拱手道:“少主以身犯险,属下务必陪同前往。” 陆南星自然希望他陪在身边,但指了指他的眼罩,“即便入夜,你这目标也太过于明显。” 白束沉默了一瞬,在她的惊讶之下,抬起双手摘下了眼罩。 呈现在陆南星眼前的双眸,瞳仁黝黑清亮,长睫浓密,只眼尾有一块疤痕,稍微明显些。 “你……” “当初属下眼部受伤,是陆帅要求属下在军中佩戴眼罩。只有属下单独办差时,才会将眼罩拿下。如今虽不用回到大营,却也担心少主惊讶属下的样子有所改变,故而也就维持原状。” 陆南星欢喜地拍了拍手,“太好了。”他清隽的面容,在去除眼罩后显得更加文质彬彬,同以往的风格相差甚远。她不由得暗叹,只是一枚眼罩,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 白束不习惯被她盯着看,便道:“少主可有军服,容属下装扮妥当。” 陆南星喊来阿硕,这样小事她就能办妥。 一刻钟后,白束与陆南星穿戴妥当,在阿硕找借口支开不远处守卫的士兵后,两个人迅速闪入暗夜中。 “少主,属下僭越。” 陆南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结实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身,整个人飞了起来。她险些尖叫出声,赶忙捂住嘴。只紧紧依靠着他,在微凉的夜风中穿梭。 王广全的大营紧邻阎家军,却以一条木栅栏相隔。 陆南星见白束刻意绕过两军最近的相隔点,经由最靠后的陆家军营地迂回至王家军营地。人在高处看得远,她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陆家军因为不是亲娘养的,营地守卫也少了许多,火把数量也少,整个营地比较暗。而阎家军那边,真可谓是灯火辉煌,故而选择绕着走,比较稳妥。 她二人在靠近主帐的一处背光点落地,就在陆南星正琢磨着如何躲过守卫的士兵时,只见白束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伸臂对准两名士兵的脖颈轻巧一砍,又熟练地拉着他们的胳膊,令其缓慢倒地。他观察四周后,转头示意跟上。 陆南星学着他尽量放轻脚步,靠在紧邻主帐的一座军帐后。倏然间,白束捂住她的嘴,一个利落的旋转,带着她转进了这座帐内。 由于紧贴着他的胸膛,陆南星感受到左手之下急促的心跳。她下意识抬头,刚要目光询问这是为何,就顺着帘子的缝隙看到了一队举着火把的巡逻兵从帐外经过。屏住呼吸,按在他胸前的双手又不敢放下,目光刚好看到白束修长的脖颈。即便前世被迫与末帝有过肌肤之亲,但第一次近距离主动靠近男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喉结动了动,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她感到脸颊微微发热,赶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示意跟着走。 白束看准了主帐后面远远守卫的士兵,与陆南星交换了眼神,示意她仍旧在暗处等。二人皆知,此时王广全帐内必然有人与他商议什么外人不能听的事。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一弹,被两颗石子打中的士兵像是被点穴那般晃了晃身子,刚要喊人示警,就感觉喉间刺痛,已被人点了哑穴,只得瞪大了眼珠子,被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陆南星与之默契地走到白束身后排队行走,装成交班队伍的样子,低着头靠近了主帐的正门。 还未等王广全的亲兵反应过来,白束果断快如闪电般的出招,以同样的方法无声地制住。 陆南星见他回头目光询问是否此刻进去,便一个侧身迈步向前,掀开了帘子。 第四十一章 陆南星掀开帐幔的一瞬, 就听到王广全得意洋洋地小声戛然而止,突闻一阵刀剑出鞘的蜂鸣声伴随着掌风,犹如排山倒海般地迎面扑来。她来不及后退, 就见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夹杂着软剑的寒光挡在她的身前, 两厢碰撞间发出尖锐的声音。 “王兴,留活口!胆敢闯本帅大帐之人,老子先敬这两个小崽子是条汉子。” 陆南星见白束对抗那个什么狗屁王兴游刃有余, 便歪着脑袋探出身子, 拱手笑道:“王伯,是我!” 王广全听着熟悉的声音, 借着案头上的烛火眯起眼睛瞧了瞧, 这才摆手示意停下, “你这丫头,怎得大半夜装扮成这样闯我大帐?” “您说呢?”陆南星悠哉地缓走至案前, 双臂支在案边, 揶揄道:“若不是为了王伯的名声、后路、大业……晚辈何至于冒着被杀头的危险, 夤夜前来相谈。” 王广全见她一双灵动的眸中闪烁着了然的目光, 心中一紧,面上仍旧装傻充愣,“你这丫头莫不是病了, 净说些胡话。” 陆南星深知王广全算计又心细, 若不给他一些压力,还不知要拐弯抹角打哑谜到何时。便也不绕弯子, 直言道:“阎兴邦方才唤我去主帐, 说义兄从齐大胜营地饮酒回来途中失踪了, 目前已派人多方找寻。” 王广全靠在椅背上,斜睨着一双小眼打量着她, “难不成,你是替你义父来搜营的?” 第71章 “若我要来搜营,又何必穿越重重障碍,不惊动任何一个人来见您?”陆南星言语中逐渐先声夺人,“齐大胜与阎少康关系非同一斑,即便这次对于阎兴邦安排的部署并不满意,也不至于大战在即扣押阎少康,毕竟他的短处可是要依靠阎兴邦的粮饷。而您不满阎兴邦独断专行已久,又见来了一个齐大胜更加获得阎家父子的认可,必然担心大战在即,若齐大胜通过阎少康说服阎兴邦,临时改变策略,让您的王家军充当中军,岂不沦为砧板上的鱼肉,即便没有全军覆没也损失最大。” 王广全见她犹如肚中蛔虫那般,将自己的心思摸得底掉,一个眼锋王兴便钳住了她的脖颈。 陆南星痛哼了下,并不知王兴的脖颈上同时架上了白束的软剑,继续道:“晚辈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想以陆家军的身份开诚布公的与您谈。在我爹的死因没弄清楚之前,我又怎会轻易认人为父?!” 王广全见她目光中的坚决不像是骗人的,再结合这段时日她极力想要与阎少康撇清关系,便抬了抬手,“大侄女坐下说。关于你爹的死因……”他故意长叹一声,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陆南星在心里嗤笑他演技太差,面上却道:“实不相瞒,晚辈总觉得爹爹的死因很是蹊跷。但现在陆家军被阎兴邦把控在手里,晚辈又是女儿身,也能理解爹爹的老部下们身为带兵之人,一展宏图的夙愿。跟着阎兴邦看上去就是比我这个‘黄毛丫头’要有前景许多,也怨不得他们。”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通透。”王广全破意外地说道:“既如此,你今夜找我必是有备而来,你爹的事我也可以帮忙,但总不能让我的属下白做事罢?” 陆南星如何不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笑道:“晚辈有一计。”说罢撇了王兴一眼。 王广全示意道:“你们都出去守着。” 陆南星对上白束担忧的目光,眨了眨眼,表示她不会有事。 白束从未有过这般提心吊胆的感觉,仅仅一帐之隔,不论来自大脑中的时刻警觉还是身体的蓄势待发,他都做好了随时冲进去的准备。 王兴撮着牙花子看着对面站立的小白脸,见他一脸肃容地盯着帐帘不说,拿着软剑的手更是青筋外露,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端看他的长相却是面生的很,便试探道:“喂,你是萧六的手下?这小子跑哪里去了,怎得几天了还不路面!” 白束听他提到萧六,仍旧垂眸不语。他知晓萧六被王广全要了去,这两日正在剿灭了王家寨,看来王广全并不知他的动向。 王兴见他就像座石像,便觉无趣,倏然听到头顶上方有乌鸦的叫声“哇……哇……”他骂道:“真特娘的晦气。”话音未落,就见到一只硕大的飞禽一个俯冲,尖利的嘴倏然张开将乌鸦衔在口中,就着帐外火把的光亮,他只看到了此鸟青灰色的羽毛。 白束看到后,目光逐渐凌厉起来。他知晓此鸟名为海东青,是金人奉若神明的猛禽。如今却在营地上空飞过,看来金军距离宁州越来越近了。 “王兴。”王广全在帐内唤道。 又过了半柱香的辰光,白束这才见到了与王兴一同出来的自家少主。 “咱们回城。”陆南星示意同她一起跟着王兴去了马厩。 白束方才听到乌鸦的叫声,那是他的属下发来的暗号,阎少康在城中。如此听到回城的消息,便知少主和王广全谈妥了。 三个人大致商量了片刻,决定骑两匹马,王兴单独骑乘,白束则带着陆南星,趁着夜色快马加鞭地往宁州城疾驰而去。 还未到城门口,就看到城墙上比平日里要火光通明,他们三个人对视一眼,知晓这是小山子接到了消息。 “跟我来。”白束率先朝着没有士兵站岗的水门行去,将马捆在附近的密林中,随后看向王兴,“你先上去看看。” 王兴刚要问你咋不先上去,看到陆南星后这才不情不愿地飞身越过高大坚实的坚铁打造的水门,四处看看后招手示意。 陆南星瞧着四处无人,想来萧六的人接到消息后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此地汇合。她又担心的想,这厮会不会就没想过派人来和她汇合呢? 白束转头看向她,在黑暗中仍旧能看到她眸中的担忧,“少主,水门附近会有下属留下的记号。”见她颔首,照旧环上她的腰身,二人也飞了上去。 陆南星借着站在水门上的功夫,俯瞰宁州城,只见横三纵三的主干路上烛火辉煌,其他地方照旧与往常无恙,心中对招娣办事又多了一层放心。这丫头平日里少言少语,果然做到了多看多听多思,知道这五千士兵的真正用处,只是用来虚张声势,是她找的借口留在城里多增添些人手。 王兴饶有兴味地看着白束与陆南星二人紧贴着稳稳落地,最终将目光定在白束身上,在黑暗中啧啧了两声,“俺说表姑娘怎么看不上那阎大傻子,这小伙子可比他强多了,表姑娘这眼神,不赖。” 白束还未等陆南星开口,冷声斥责道:“休要胡说!” “闭嘴!” 王兴见她们两个同时出声,嘿嘿两声,“一看他就不是义军里头的人,大老爷们既然有了肌肤之亲就得……呜呜……” 第72章 陆南星见他捂住脖子,双眼怒视白束,指着他看向自己呜呜呜地告状的样子很是好笑,却也没出声制止。 她见白束走到墙角,在黑暗中掏出火折子不知看着什么,须臾便折返后看向王兴,“不想差事办砸就少废话。”便知他是找到了藏匿阎少康的地址。 王兴本想着你们都不知道地址,最终还不是得求我。 没想到这小子带头在黑暗中的小巷子里无声穿行,比他青天白日看的还要清楚,让他最为恐惧的是……这小子竟然知晓他们藏匿阎少康的地方。 陆南星这一路尝试着提气,不想白束带着她过于劳累。渐渐地她找到了章法,感觉丹田有一股暖暖的气流朝着四肢百骸而去,整个人也跟着轻盈起来。 三个人在平民区的小巷子里穿行,约摸一盏茶的辰光,到达的地方竟然是城南一处荒废的五进宅院。看得出院子的主人之前颇有势力,竟然还私设了地牢。 王广全应是认为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此处距离大帅府的确不远,以他的身份,将阎少康打晕了装在马车里进城,守城的士兵也不敢掀开帘子检查。 陆南星随着白束落在宅院里,便示意他解了王兴的穴道,“你去办罢,我们跟着你。” 王兴摸了摸酥麻的喉咙,想到这男人竟然知晓此处,敢怒不敢言,只得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地牢的院子里,立刻就有乔装看守的死士们上前行礼,并且诧异地看了眼带着面罩的陆南星二人。 王兴又对着他们交代了几句,便道:“带我们下去。” 一行人先迈进了马厩房后头破败像是存放器具的茅草房,顺着幽暗狭窄且霉味十足的地道走到了地牢。 这一路,白束刻意在陆南星前头,将她和那帮人隔开,并且警觉地前后观察着。 待下到地牢后,因人多在场且不方便出声,他心急之下,再次握住陆南星的手腕站在地牢的通风处,示意她不要再往里面走,并将自己的软剑交给了她。 陆南星接过,微微颔首,见他与王兴走到关押阎少康的监牢前,朝着背身侧卧的阎少康问道:“肉票还没醒?”声音嘶哑苍老,和他的真声判若两人。 “这厮闹腾了一阵,卑职们谁也没搭理他,就昏睡到现在。”属下根据王兴目光的示意,又道:“也不知晓咱家大帅是个什么章法,眼瞧着金贼就来了,咱们也没办法出去杀敌赚银子,守着他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嘘……你小点声儿。”白束继续变声回道:“大帅见笼络这厮也不好使,该让咱们当肉盾还是没能改变,你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儿,别不知好歹!” 他与陆南星目光相对后,又道:“快给老子把他拍醒,不吃饭就塞进他的嘴里,这么好的一张肉票若是死在这里,我怎么跟大帅交代。”这句话是方才商量好的暗号。 陆南星抬了抬手,等在门外的死士们故意制造声势很大的脚步声,涌下地牢。 她手拿软剑猛然敲击了身侧的铁门,发出震耳欲聋“咣当”地响声,就连躺在枯草上装睡的阎少康都吓得动了动身子。 “大公子在这,来人,跟我上!” 第四十二章 当阎少康听到陆南星的声音后, 刚想挣扎着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就被早已站在他身后准备好的王兴打晕了过去。 王兴朝着阎少康的身子啐了一口,“如此草包, 老阎还妄想他儿子能接班, 真是见了鬼。”说罢指使手下将麻袋利落地套在他身上,又拍了拍白束的肩,“兄弟, 你真是一身的本事, 我先让他们帮你把人抗上去。”心说,这么好用的人才, 竟然甘心跟着一个娘们, 真是浪费, 回去定要和大帅汇报。 白束略一拱手致谢,陪着陆南星跟在众人身后顺着密道回到了院子里。 陆南星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在地牢里撒上桐油放一把火, 这间茅草房里不要撒油, 只点火即可。” 王兴砸吧砸吧嘴, 打量起火光之下一身士兵服饰的这位表姑娘, 见她深夜面对这么些个大老爷们,临危不惧地布置着任务,心细的就向她发髻上浓密的头发那般, 竟然还想到茅草房里不要撒油。这是怕老阎事后追查, 又故意纵火的痕迹罢。 他手下这些死士,见上峰一直看着身侧的长相清秀的士兵, 稍微有眼力的便瞧出这个少年目光沉静, 办事老练, 不像是青瓜蛋子,不知是谁带头应了声诺, 众人见王兴没有意见,也就跟着照办了。 陆南星见到地牢里出现了火光,这才示意白束扛上麻袋里的阎少康,向王兴说道:“如此我便带着人回去了,你们记得清理这间院子的痕迹。” 王兴小眼一转,“表姑娘,不若我将肉票送到水门,你……” 陆南星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但却拒绝了。她不想王兴看到萧六的人,向白束说道:“我在你身后跟随,可以的。”并担忧地看了眼麻袋里消无声息的阎少康,有些担心他这会子就醒过来。 白束颔首,扛起阎少康,在王兴等人惊讶地目光中率先绕过照壁,向门外疾步而去。 陆南星提着气,紧紧地跟在后头。 这一路,她明显感觉到白束只在巷道上疾步前行,便平稳了气息道:“我能跟得上,你快些也使得。”她也想瞧瞧这具身体的极限,便带头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加快了速度。 第73章 白束一路跟随者她纤细的身影,见她步伐反而越来越快,遇到拦路的枯树竟然孩子气地轻盈跃过,并将路线记得一清二楚,心中竟然涌现出陌生的柔软夹杂欢喜之意,觉得天下女子谁也不如眼前的身影。 二人来到水门,白束扛着阎少康率先飞身越过,随后再回来时,低声道:“少主,萧六的人来了。” 陆南星闻之松了一口气,顺手搭上他的肩,二人飞至水门旁的城墙上时,她转头看向地牢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又地处南城边沿,附近也鲜有人居住,待被巡夜的士兵发现早已烧的差不多嘞。 白束见她回望,辨了辨风向,“少主放心,是南风。” 陆南星“嗯”了声,落地后见骑在马上的魁梧之人是樊青,且这些人这两日与王家寨的兵勇进行激烈的对战,身上都挂着伤。心道,萧六这厮总算是个人,派樊二来,她心里更加踏实了。 “有劳樊爷。” 樊青正在王家寨中和大哥等弟兄们,没日没夜地搭建工事。听闻有人给大哥捎信,再后来就见到大哥浓眉深蹙,单独将他唤至身旁交代说配合表姑娘营救阎少康。 他听到这两个人就脑袋疼,见大哥目光坚决只好应喏。如今他下马向陆南星拱了拱手,“青受命而来,谈不上有劳。”不屑地乜了眼地上的麻袋,双手举起就要往肩上扛。 陆南星上前一步抬手示意,“不不,借一步说话。” 樊青扔下麻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不能当众说清楚,真是麻烦。 待听完陆南星告知了方才的经过后,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场戏。 “一切经过由我来说,你们只是我临时找的会写功夫的百姓。” 樊青拱手应喏,“既如此,恐怕他过会子就会醒来。”他暗中瞥了眼她身后的下属,见此人与三弟那般瘦弱,便主动道:“我与他同乘,还能快一些交差。” 陆南星说好,立刻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麻溜解开麻袋,将仍旧昏迷不醒的阎少康扶上了樊青的马。 樊青大喇喇抽出腰间的宽皮带,将他自己和阎少康捆在了一起,甩鞭吆喝一声,马儿嘶鸣着急速向前冲了过去。 陆南星眼瞧着阎少康的头部猛然撞在了他的后背,犹如撞在一堵石墙上……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样看来,他能一路晕到他老子面前,怕是都醒不过来。 在朝着大营疾驰的路上,白束逐渐加速与她并辔而行,问道:“少主,若有人说从城门没看到咱们通行,该当如何?” 陆南星目光看向在樊青身后乱晃的阎少康,转头笑道:“为了他儿子的名声,也只好做这种背着人的法子了。正好,你这会子加速回去,通知阿硕找他们要一辆马车,在大营外五里的小山坡会面。你还是不要出现在大帐内为好。” 白束说好,又问:“少主是否明后两日便会回城里,着手安排布防之事?” 陆南星颔首,“解决完这件事我就回去,随时联络,去罢。” 白束深深看了她一眼,扬鞭夹紧马肚,须臾间便消失在陆南星的视野内。 待一行人到达小山坡附近,又等了半盏茶的辰光,樊青远远看见了一辆马车朝这边疾驰而来,阿硕举着火把坐在车夫身旁,火光将她圆润白净的小脸照耀的一览无遗,大老远便朝着这边挥手。 陆南星见马车后头还跟着阎少康亲近的属下,应是阎兴邦授意的。 她一眼就瞧见了萧十二。 “将军你醒醒!将军你没事罢?” “大将军可有伤着哪里?快去喊医官!” 陆南星见这帮油里油气的人在这里演戏,根本不屑看。 萧十二却是朝着她走了过来,目光闪烁,拱手道:“表姑娘智勇双全,最终还是要仰仗您。” 陆南星对于他不阴不阳的话,故作听不懂,“为义父分忧,谈不上仰仗。” “如今,二当家和齐将军都被大帅唤到主帐内。卑职受命而来,想问表姑娘一句,劫持大将军的人可与这两位有关?” 陆南星定睛看向他,“事关重大,我不方便在此透露,只能单独与义父面谈。”趋炎附势之人她上辈子见多了,他如此钻营想要套话提前卖好,从她这儿别想得逞。 萧十二见她明摆着滴水不漏,只得悻悻地应是,调转目光,倏然间发现了樊青…… 他这两日听闻萧六不在大营且消失了多日,如今他竟然还将当年村子里发小都拉进义军当中。今晚樊青跟着陆南星找到大公子,必然会获得大帅的奖赏,这样以来,萧六份量越来越重,连带着这些昔日家境不如他的穷光蛋们,也要爬到他的头上么!他咬了咬牙,朝着樊青走了过去。 樊青早就看到他萧十二,不像跟来的那帮人全部都围绕在昏迷的阎少康身旁,而是跑到陆南星那儿像是问些什么。如今见到此人,想到大哥……他重重哼了声,扭头故作视而不见,朝着方才并未想要寒暄的阿硕走了过去。 阿硕见这帮人恨不得每个人都抢着将阎少康背至马车上,索性跳下车,朝着樊青喊了声,“樊二哥。” 樊青见她漾着一抹笑意,热络又嘴甜,便也冲淡了些许心中的尴尬,想着她爱吃肉,便将怀中一个布袋子拿了出来,“阿硕妹子,这肉干是这两日弟兄们在寨子里现整治的,他们给我带在身上充饥扛饿,你拿去尝尝。” 第74章 阿硕笑着接过道谢,右耳听着马车那边那几个人还在互相争执……这个说要多垫层被褥,那个说要将车内的桌台拆下来。再看自家姑娘,只是骑在马上冷冷看着这场闹剧。她能理解,左右这些人做的事会被大帅知晓,到时候等着看他们偷鸡不着蚀把米。 想到此,她拿出一根肉条,笑眯眯地边吃边小声问,“那边办的事可还顺利?” 樊青知晓她是陆南星身边数一数二的近人,便也不避讳,“很是顺利,最近大哥忙于搭建工事,无暇回来。” 刚说到这儿,马车那边总算是解决了,阿硕与樊青也骑上马,跟着陆南星一路进了营地。 此时大概过了二更,大营当中静悄悄的,一路上只有阎兴邦的禁卫军守在大帐,想必这件事将士们丝毫不知情。 医官早已在帐外等候,见马车停在了大帐门口,赶忙跟着众人将仍旧昏迷不醒的阎少康抬进了帐内。 陆南星示意樊青等人在外等候,进帐后向阎兴邦拱手道:“回禀义父,义兄并未受伤,只是晕了过去。让医官拿些醒脑的在他鼻尖嗅嗅,想必就能醒来。”在场之人这样多,她自然不能上来就汇报情况。 阎兴邦冷着一张不便神色的脸,抬手示意尽快诊治。 萧十二悄然观察帐内之人,王广全坐在椅中,好整以暇地盘着手上的小叶紫檀手串。齐大胜则有些担心地看向阎少康,毕竟人是从他的酒局离开后被劫持的。到底是谁干的……他本以为八成都是王广全,可大公子人都被抬了进来,却见此人面不改色的神情,又不像…… 正在思忖间,就听到阎少康微弱的声音,“水……” “大将军醒了!” “快去给大公子拿水……” 一时间帐内乱成一团,稍后就听到阎少康虚弱的声音,“父帅,是孩儿不孝,饮酒过多竟然晕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陆南星没想到, 阎少康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似以往那般直接。 她抬眸,坦然与王广全投来询问的目光对视,而后看向目光温和地看着儿子的阎兴邦, 感叹阎少康这点子成长, 竟然能令他的老父亲感到欣慰,可见这二十年里他是怎样被当做雏鸟一直被呵护至今的。 不过就算阎少康不主动迂回话术,她亦是要做的。 面对帐内这些“道貌岸然”的土匪, 她还是要努力维持现有的和谐, 共同抗金才是。内部分裂重组之事,待战后腾出功夫再来计较也不晚。 阎兴邦的心里, 亦如此想。他何尝不想趁机清除王广全和齐大胜, 去帅留兵, 只是大战在即,一切个人恩怨皆可暂时放下, 装装样子, 故而只得朝着自己儿子厉声言道:“为父知晓你与齐将军很投脾气, 大战在即, 如此饮酒若耽误了军情,就算你是本帅的儿子,也当论军法处置, 去罢!” 齐大胜听得这句意有所指的话, 也赶忙起身拱手道:“这件事也是我大意了,光顾着见到老友高兴, 下次绝不会再犯。” 阎兴邦反而和煦地拍了拍他的肩, “义军当中上下一心, 才能打败金贼,获得更多的城池, 一举推翻腐败的朝廷。” 王广全见他是不打算当众处刑了,晃了晃手中的小叶紫檀懒洋洋地起身道:“既然闹了一场乌龙,这深更半夜的扰人清梦,老子睡觉去。”说罢看了眼站在下首的陆南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大帐。 齐大胜也道:“夜深了,不打扰大帅和好兄弟安置,天亮后再商议作战事宜。”拱手后,也离开了。 医官见帐内的人越来越少,也赶忙下跪磕头道:“卑职先行告退,若大将军再有不适,随时传唤。” 在阎兴邦的示意下,轮不到说话的萧十二等人也不得不离开了大帐。 陆南星见帐内只剩下她和阎氏父子时,知晓好戏要开始了。 “南星,你先说。”阎兴邦见儿子急不可耐地张嘴,抬手示意道。 陆南星恭敬地拱手道:“回禀义父,女儿的探子先是暗中在王广全和齐大胜大营内搜寻无果,遂又安排人去城内,借着盘查金贼奸细之名挨家挨户摸排。终于在城南一座废弃的宅院内发现了有可疑人员在内盘旋,进而发现了藏匿义兄的地牢。” “可查到幕后指使是谁?”阎兴邦双目灼灼地看向她。 “父帅,是齐大胜!”阎少康眼一闭,挣扎着说出了他恐惧但又无法逃脱责任的名字。此刻,他心里只想着,若这句话若从陆妹中说出,会让他更加难堪。 “你!”阎兴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不争气的儿子,只得照旧生硬地问:“南星你怎么看。” 陆南星克制着目光中的鄙夷,垂眸道:“女儿最初怀疑是王广全扣押了义兄。他历来心中不服屈居副帅的位置,且平日里在言语中对义父多有不敬。待女儿找到地牢时,据探子所报关押义兄的人虽说刻意换上了王家军的服饰,言语中却很可疑,他们跟踪其中一个送信的人,夜半之时悄悄绕了远路回到了齐家军的大营。” 阎少康连忙附和,“儿子假装昏迷,听到他们悄悄对话时也提到了同样的话。”他见父亲脸色阴沉,又嗫嚅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儿子有眼无珠,竟然错看贼人。”说罢又看了眼依旧垂眸而立的陆南星,“还是陆妹胆大聪慧,将我及时救了出来。” 第75章 “可将劫持之人活捉?”阎兴邦放弃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但他心中仍有疑虑,照旧只问陆南星。 陆南星脸色微变,惶然道:“女儿带着人不多,且不敢妄动,那边的人武功高强,又但心他们对义兄不利,便一心想着先救出义兄,确保后头无人截杀,再命巡逻兵将院落包围……” “报!”帐外传来通讯官的声音。 阎兴邦倏地站起,“进来。” “回禀大帅,城南有一处宅院起火,火势凶猛。守备军请求借大营水车相助救火。” 阎兴邦听后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知道了,留几辆应急,剩余全部支援过去。”他坐下才想起,城南宅院……难道是陆南星所提到的关押少康的地方? “爹!”阎少康怒哼一声,“您刚将人放走,他就派人烧了那座宅院,这不是毁尸灭迹是什么?!” “南星,你怎么看?” 面对阎兴邦父子的含义不同的目光,陆南星只得选择看向阎少康,“女儿和义兄的看法相同。” 阎少康咧嘴冲她笑了笑,忍不住说道:“陆妹,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作为答谢你的礼物。”经此一事,他发现若有个“泼辣”的媳妇能保命,比漂亮会服侍人更有助益。 陆南星克制着内心的厌恶,看向阎兴邦,“不用了,大战在即,你安全义父才能心无旁骛地指挥作战。”在自己爹面前不想着如何为自己挽回颜面,反而儿女情长起来,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阎兴邦还有话要和儿子交代,见他一副目光神情都在陆南星身上,方才那点仅有的欣慰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冷冷道:“南星,你回去歇着罢。” 陆南星暗自如释重负,拱手道:“女儿遵命。”转身出了大帐。 待回道帐内,阿硕说招娣还未回来,她想了想,在案前落座润笔后刚要写字,又苦恼地歪头琢磨了一阵,拽过来一张宣纸,尝试着将画了一个简化的宁州城并标注了方位,又将各家姓氏的大旗标注在方位后,注明了人数。 阿硕拿着墨块,擦了擦额间的汗,伸脖子看着这副“画”,抬头问道:“姑娘,这是给萧六的?” 陆南星抬眸看到她额头上的黑印,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颔首:“我在想,这差事明日是你来做还是招娣。” 阿硕丝毫不知自己此刻的样子,赶忙放下墨块,再次捋了捋额间的碎发,顺便又给她光亮的额头上增添了几道风景,“我我!今儿就是她,明日也该轮到我。” 陆南星见她的额头有三道黑印,看上去就像一个“王”,想着给招娣一个“惊喜”,又实在忍不住笑意只得端起手边的茶碗装作口渴。 阿硕见她表情古怪,挠了挠头,“姑娘,你该不是想到给萧六送画,心中欢喜罢?” 陆南星“噗”地一声,将口中剩下的茶汤喷了出去,“我为何要心中欢喜?”又不敢看她,怕自己实在憋不住。 在阿硕眼中,见她不敢与自己对视,明明就是心虚的表现,再一想,也不好拆穿女儿家的小心思,便顺着她道:“也是,他长得那么丑,拿什么和姑娘匹配。” 陆南星端着茶盏低着头,顺着她的话反问道:“那在你看来,贺云和樊青,谁更吸引你?” 阿硕咽了咽口水,“相对而言……嗯,还是贺云更胜一些。” 陆南星笑问:“以貌取人。樊青功夫这样厉害,你不是想学么?” “我……”阿硕有些后悔把实话吐露出来,她正绞尽脑汁如何回话时,见许招娣风尘仆仆地走进帐内,玄色的士兵服上赫然挂着红绳编织的竹哨,惊奇地问道:“招娣回趟城,还不忘买东西?” “我……”许招娣摸了摸竹哨,不好意思地将其摘下,双手捧着递给陆南星,“姑娘,差事已办妥。这是山哥送的,吹哨子士兵们远远便能听到。” 陆南星见她眸中闪着光亮,遂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站在水门旁的城墙上,看到守卫军浩浩荡荡的在街道上闲逛,就知晓是你这丫头暗示小山子做的。若非如此呀,他才不敢这样敷衍地办差。”起身将她手中的红绳拿起,照旧挂在了她的胸前,“既然是小山子送你的,给我作甚。” 阿硕“啧啧”两声,“咱们许姑娘出趟公差,也能收礼物了,怎一个值字了得!” 许招娣红着脸顶了回去,“阿硕姐出公差,樊二爷不但给你买三碗牛肉面,还送了你不少肉干,这不也是礼物么?!”待定睛一瞧阿硕的脸,捂着肚子指着她笑到无法喘气。 “小丫头学的越来越牙尖嘴利,竟敢公然嘲笑我!”阿硕佯装要拧她的脸颊,两个人在帐内笑闹不已。 陆南星嘴角噙着笑,靠在椅中揉着泛酸的肩,看着她们打打闹闹。难得有她们两个陪伴在侧,使得这波诡云谲的形势下多了几分难能可贵的温情。 她不禁回想起,分别第一次见到她们时的样子。阿硕战战兢兢,招娣愁容满面。再看如今的她们眼中都有了笑意,性子也越来越放开,霎时成就感油然而生。 若日后天下平定,招娣若瞧得上小山子,阿硕拿下了贺云,她也要好生把关,绝不让她们两个受委屈。 第76章 只是,平定天下的那个人此刻到底身在何处?她脑中想起萧十二的面容,靠在椅中泄气地琢磨着:若他真的是太|祖皇帝,还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取而代之。 她被自己的念头震惊到无以复加,尽管穿越这事儿到现在想起来都令她匪夷所思,也从未想过改变历史进程。 但她又在想,自己骤然出现在这个时代,又想做些什么,不也是正在悄然改变着原有的进程么? 怪就怪她前世并未过多了解,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详细的征战历程,只记得那几个历史有名大的战役。待这场仗打完,一定要好生梳理下,先列出太|祖皇帝时期出现的能人,逐一找寻,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她坐在帐内,将宁州城布防的计划逐一画出来后,一并交给阿硕准备明日一早送往王家寨时,金军正快速地翻越距离宁州城的最后一座崇山峻岭。 第四十四章 翌日一早, 阿硕算了算去王家寨来回的脚程,安心地和招娣跟着士兵们打了一套拳,才满头大汗的盥洗领饭。 自从来到大营, 她和招娣每日有空就骑马练拳, 渐渐地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再加上她嘴又甜,对谁都不忘昧着良心恭维一番,有几个年岁较长的士兵, 竟主动为她们两个打造稍短些的长枪, 说是用起来更加趁手。 此刻,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碗粥, 佯装跟随运送姑娘常用之物的马车出了营, 这才朝着王家寨的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想着樊青送的肉干, 手上的鞭子抽的更加频繁。 路过宁州城时,她便发现往城里去的百姓相较之前几日多了起来。去往王家寨的官道上, 更是看到了驴车上坐满了老小, 装载着被褥的百姓们心急地赶路。 阿硕下马拦住一辆驴车, 朝着驾车的老汉唤道:“老人家, 你们这是要举家迁移么。”她拿着马鞭的手遥遥虚指了下,“前方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汉抹了一把额间的汗,叹了口气, “俺们听占领王家寨的义军兄弟们说, 金贼就要来了。俺家二妮和三妮也无处可藏,担心被金贼虏了去, 只得先往宁州城走, 碰碰运气。” 阿硕看着坐在驴车内的两个低着头的女娘, 还有同样苦着一张脸的老妇,颔首道:“老人家莫要担心, 不会将您拦在城外的。” 老妇担忧地抹了一把泪,“姑娘你是不知,当初金贼在后撤之前,已经将俺们村子里烧杀抢掠了一遍,还虏走了十几个大姑娘。要不是他们赶着撤退,怕是作孽更多。”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卖了家当换的几头小猪仔和几亩薄田,今年的收成也别想了,打完仗地里秧苗都被踩烂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连带着两个女儿也跟着掉眼泪。 阿硕触景生情,也想起了爹娘在战乱之中被人杀死的惨状。 老汉呵斥老伴一声,“哭什么哭,要不是为了你们娘仨,俺才不当缩头乌龟,也跟着义军打他娘的蛮夷人,把他们全部都轰出关……”被老妇推搡了下,这才不情愿地闭嘴,扭头对阿硕道:“姑娘,你孤身一人莫要再往西边去了,就算去了也会被樊爷他们拦住。” 阿硕红着眼拱手致谢,“若您一家无法进城,就和守城士兵说是阿硕姑娘的远亲。想必他们听到我的名字,应该不会阻拦。” 老汉面色沉重地拱了拱手,“多谢姑娘。若姑娘能和阎大帅说得上话,还望通融下将妇孺放进城里,俺们这些老爷们也没了后顾之忧,跟着他们打金贼去。” 阿硕知他何意,郑重颔首,“您放心,我会想办法将话带到。”与他们道别后,她骑马继续前行,却再也没了早上起来的兴致。一路上依旧看到很多百姓拖家带口逃难,这些村民与城内百姓不同,他们靠山还能打野味挖野菜,自己种些粮食吃,若不是大战在即相对比城里的百姓日子还好过些。只是,往往要打仗,老百姓是嗅觉最灵敏的。 宁州城附近,逐渐蔓延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待她骑行至王家寨却一切照旧如常,寨子里的兵勇好像也没有多少。 樊青得到消息快步迎了过来,熟稔到行礼都免了,“阿硕姑娘,可是带来了表姑娘的书子?” 阿硕下了马朝他拱了拱手,“樊二哥怎得未卜先知,萧六可在?” 樊青对她称呼自己大哥不太习惯,快言快语道:“阿硕姑娘,多谢你称俺为兄长,可俺大哥也是俺兄长,听你这样称呼大哥,俺心里不舒服。” “欸,我我改。”阿硕急忙陪笑道:“我跟着樊二哥和贺三哥,一同称呼他为萧大哥,这样可好?” 樊青见她丝毫没有小女娘那般扭捏掉脸子,而是大大方方的顺了他的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软了下来,“如此甚好。大哥亲自带着人马去跟踪金贼,不在寨中。若姑娘信得过我,可将书子交给我。”说罢,将她往正堂请。 “我自然相信樊二哥。”阿硕走进屋内,将怀中的书信交给了他,低声道:“这是姑娘画的义军行军图,二哥一定要亲自妥善保存,可千万不能落入金贼的手中。” 樊青双目一亮,“大哥熟悉蛮语,昨个还提到他想混入金军内探听虚实,被我们劝住了。” “萧……大哥还会蛮语?”阿硕惊奇地问道:“他又未在金军中任职,也不是金人,如何识得蛮语?” 第77章 樊青有些后悔提到大哥就容易骄傲,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只得解释,“自从金贼洗劫俺们萧家村,他爹娘兄长几人都被杀死后,他就消失了几载,再回来时就会蛮语。俺们也不敢戳他心窝子,他不说自然不提。” 阿硕懵懂地点了点头,“那萧大哥可有说带着人马回归王家军?” 樊青只道:“大哥没提过,俺们从小就习惯一切听他的,从不多问。” 这一句“从不多问”,将阿硕想继续问的问题给堵回去了。她悻悻笑了笑,想到一路上的百姓,笑意收敛后还是问了一句,“樊二哥,是你让这十里八村的百姓们离开的么?” “是大哥。”樊青反问道:“怎么,表姑娘不想接?” 阿硕摆摆手,“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路上看到了,就想着问一问,是何情况还要和姑娘禀告。” 樊青没接话,朝着门口喊了声,“拿袋肉干来。” 他见瘦弱的小兵犹如抱着麻袋般地蹭道正堂门口,右手轻轻一提,怒斥道:“今晚若吃不了三碗饭,不许睡觉!”转身将放满肉条的袋子,放在了阿硕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了“咚”地响声。 “这是大哥带着俺们打了几天猎,亲自制作的肉干。大哥说,半夜埋伏生火造饭会引起敌人注意,但也不能饿着肚子,吃几块肉干,扛饿。” “原来上次樊二哥给我得肉干,竟是这样做的?那里面不会有老鼠肉罢?”阿硕想到他说打了几天猎,这山上猎物虽多,却也有田鼠一类的动物。 樊青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说了谎,“没有肉的动物,俺们打它何用。”田鼠有的提醒硕大,当地百姓还会将它熏干后挂在厨房内,搭配着青菜炒出来很香。若他说实话,怕是这些女娘便不肯再吃一口,他也没办法说出接下来的请求。 阿硕哪会知晓他心中的算计,只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吃了那么多,若真有老鼠肉她得当场厥过去。 樊青黢黑的国字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阿硕姑娘,方才俺和你说大哥会蛮语,你不要和别人说。知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三弟,还有顾山长,就连十里坡的弟兄们都不知。你若说出去,怕是大哥会生吃了俺。” 阿硕看着他平日里目露凶光的眼中,此时溢满了恐惧,心中腹诽:这是得多怕萧六啊。可她又不能不告诉姑娘,也只能说谎,“樊二哥你放心,但凡对萧大哥无益的事,我绝对不会做。不然,姑娘都不会放过我。” 樊青听着她的话,像是答应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只得拱手,笨拙地说了句,“俺信阿硕姑娘。”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这样与人好好说话了,浑身透着不自在。 阿硕见他人长得很粗,安排事情却细致得很,又命人将装满肉干的袋子牢牢捆在了马上,还诚意满满地说了句,“在寨子里吃了饭再走罢。” 只是她着急回去帮姑娘归置屋子,大帅府里事情又多,怕招娣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了,大战在即,姑娘那边还有很多差事忙不完,就不叨扰了。”拜别樊青,她疾驰到城门外见到了无法进城的百姓。者人数比她一路上看到的还要多上许多倍,看着乌压压的人头,心中那点愤懑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宁州城虽大,却也容不下这么多凭空而降的人,若真的打起仗来,就姑娘想尽办法存的那点粮食,面对多出的人数岂不是更加艰难。 下了马挤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城门口走。守卫已然开始盘查入城的人,细到询问住在城中何处,见到她脸上才有了笑意,赶忙收起长刀,让了让,“阿硕姑娘回来了。表姑娘一个时辰前已经入城。” 阿硕颔首,在人挤人中说了句,“多谢。”四处睃巡也没看到小山子的影子,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了大帅府,却发现正门洞开,管家在指挥着小厮将一台台的箱笼搬上马车。她带着疑惑回到熟悉的小院,一眼瞧见许招娣正忙里忙外地擦拭着家什物。 “招娣,姑娘呢?” 许招娣抬头,立刻拿着手里的抹布买过门槛,朝着她跑了过来,附耳道:“阿硕姐,姑娘说是去找沈姐姐去了。我瞧着正房正在搬运家什物,难道说夫人要离开大帅府?” 这就和阿硕方才在正门口看到的景象对上了,她拉着许招娣的手,面色凝重地问:“若夫人离开了宁州城,这会意味着什么?” “为何要离开?”许招娣没想到这点,那会去哪里呢?难不成去大营里找大帅么?可为什么要冒着打仗的危险去大营……她猛然抬眸与阿硕的目光相视,两个人分别看到对方震惊的表情,一同说道: “我去找姑娘回来。” “咱去找姑娘。” 第四十五章 陆南星正在茗山书院和顾炎之等人, 商量城外流民安置的问题。 “山长,晚辈从大帅府出来时,已经有城内百姓担心施粥不够分, 特意跑来央求能否控制流民进城。” 顾炎之捋须蹙眉道:“曹孟德都曾言‘宁叫我负天下人, 休叫天下人负我。’大难当中百姓有此想法实属平常,但若义军坚持拒绝流民进城,传扬出去对阎大帅名望无益。正所谓‘得道者多助, 失道者寡助;多助之至, 天下顺之。’陆姑娘还是趁着大战之前,好生劝解晓以利弊才好。” 第78章 陆南星知晓他的想法阎兴邦根本不会答应。眼下城里的百姓能喝上粥, 已然是阎兴邦出于“名望”的考量上, 若在大战之际因接收流民找他要粮饷, 那可真是痴人说梦。纵然她再自觉见识广,也难在短时间内想出好办法。 在她看来, 顾炎之与前世的文官无异, 重名轻利, 现状何样从不是他们这些风骨高的文人要去考量的问题, 说好听是着眼未来,往难听了说就是不切实际。难怪历史上自立为王的人那么多,最终当皇帝的只有一人, 怕是大多都被这些文人带偏了, 听信了他们的鬼话。 与她而言,流民入城只有一个好处, 增加守备军候补人员的数量。 这场战役中, 宁州城并不是主场。金军的目标是灭掉在城外个方向盘踞的起义军, 就算最终起义军失败,金军也将元气大伤。届时, 就算他们继续攻城,顶多也只是五成的胜算。只要算计好城中的粮食,再寻求其他办法。 就在她沉吟着如何解释时,阿硕与许招娣在正堂外求见。 听到小厮的禀报,陆南星诧异地起身拱手,“山长,晚辈的两个婢女若非有急事,向来不敢在拜客之时打扰。” “你且去罢。”顾炎之知晓她也有差事在身。 阿硕见自家姑娘从正堂出来,不由分说地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至院子一角,这才低声附耳道:“姑娘,我回府时看到管家在指挥小厮搬箱笼运上马车。我悄悄找了一个平日关系不错的问了句,说是夫人扬言要搬到大营里陪着大帅生死与共。” 许招娣则补了一句,“那位通房的院子里一切如常。” 陆南星不消多想便明白了一切。 林氏八面玲珑,若无阎兴邦首肯,定然不会以一个女眷的身份前去大营里住。她特意赶在金军到来之前离开城里,目的不言而喻。阎兴邦极有可能会在战况不好的情况下,弃宁州城而去。想必府中值钱的细软,也早已暗中安置妥当了。 她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阿硕与许招娣面面相觑,姑娘怕不是气得说起了胡话罢。 “你们两个回去继续盯着大帅府里的动静。阿硕暗中联系白束,看看他那边是否有大帅府这几日的线报。”陆南星转头回了正堂,朝着顾炎之拱手道:“山长,晚辈思忖后也觉得不能置城外的流民于不顾,即刻通知守卫军放行。不管日后顶着多大的压力,都由晚辈一人来承担。”既然阎兴邦先放弃了宁州城,她放进流民共同抗敌便用不着向任何人请示。 顾炎之见她只是出去一趟,回来后便不再迟疑。也不便问询义军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决策,主动示好,“如此大善。老夫会让子弟们多做宣讲,流民入城也有好处。若金贼另辟蹊径选择半夜攻城,流民也能一同出力,打退金贼。” 陆南星附和道:“的确如此。另外还需要贺公子与书院的学子们帮忙宣传几件事:一、若有人出卖城中消息,斩杀后将头颅挂在城门楼上,让全城百姓都能看到。稍后晚辈也会在城中到处帖满告示,并且要求全城宵禁。二、一人带着带着十名守城军挨家挨户动员壮丁和流民,集中到衙门后面的空地上集中训练。哪怕兵器不够,家中现有的铁器改造下,能用的都要拿出来备用。” 贺云站在顾炎之身后,赶忙拿出小本本记录着。又听她继续说,“晚辈在此不妨给山长交个底,目前宁州城内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多名将士。不仅要守三个城门,还有一座封死的水门。要想严密防控,现有兵源远远不够。金军的兵力据说动用了江北的主力军,骑兵就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此时必须仰仗百姓们的支持,才能得以度过难关。” 顾炎之见她表情肃穆,眸中并不见一丝慌乱胆怯,而是充满了斗志和信心,便也受其影响,起身说道:“陆姑娘放心,守城之事人人有责,我这把老骨头也能用上一用。” 有了茗山书院出面支持,陆南星拜别顾炎之出了正堂,与贺云边走边说,“眼下城中百姓还不知开战就在这两天了,我需要与守军统领等人商讨守城的方案,还需要检查投石车火油等各种战时工具,怕是无暇顾及城里人心动……”她话还未说完,贺云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茬,“表姑娘放心,我每日去大帅府向你汇报,还有其他需要做的,你尽管指派。” 想起大哥二哥不带他,不由自主地哼了声,“如今大哥二哥所处的境地比城里更加凶险万分,我却也不是无用之人。” 陆南星含笑鼓励他,“传令官的人选非你不可,这可比在王家寨压力大多了。全城百姓皆由你来看管,这就好比先行体验地方父母官的差事。待日后新朝建立你考取功名,这些都是其他学子无人可及的经验。” 贺云跟随她的话畅享了未来,也觉得这差事真不赖。 他身背十足的动力带着书院的师弟们走街串巷,动员百姓,就连家中是否有闲置的锄具都要详细过问。到了夜里,压着火烧火燎的嗓子,将今日所见工整地记录在案,不求文采只要陆南星能看懂便是。 【城中百姓听闻表姑娘允许流民进城,大多对你又敬又怕,无人敢有异议。几户种田的百姓纷纷向守军卫队的士兵请教,如何用锄头砍中脑袋立刻致死。就连健壮的妇人们也询问是否能加入到守军当中。】 第79章 他又在此间加了一段备注:是否让山哥找几个身手上佳的士兵,教预备队如何瞅准机会找到贼人的要害,一击即中!还可邀请镖局、衙门捕快甚至于刽子手,猎户屠夫分别去预备队中传授制敌方法。让医馆的大夫教健壮胆大的妇女充当医婆。再让周娘子多扯些白绫布备好,准备救助伤员。 翌日,陆南星看到他写的内容后忍俊不禁,却又称赞他的想法很实用,立刻命身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许招娣将这条消息告知小山子。 她想着利用宁州城所有可以动员的力量,坚固民心,试图打造一个牢不可破的城池。 阿硕听完贺云的建议,深以为然地颔首道:“贺三哥虽不及樊二哥的功夫,但聪明的脑袋瓜子无人能及。”她拍了拍胸脯,“姑娘,我这就去跟着他们去招募和我一样健壮又胆大的女子。” 陆南星说好,“我也去找周娘子商量事情,咱们一同走。” 没想到沈慈恩与周娘子联袂而至,自告奋勇想和医馆大夫学习缝制伤口。 周娘子看了眼身旁的沈慈恩道:“听闻表姑娘在动员百姓们积极防守金贼,奴和绣娘们苦思一整宿,想着如何也能尽一些绵薄之力。最终还是沈姑娘聪慧,看着奴们每天都用的绣花针说,同样拿针去学习如何缝伤,应该更快上手。” 沈周二人的举动令陆南星深感意外。她们想到的也是她这几日苦思之后打算推行下去的,没想到非但不用她费尽口舌,她们两个就像心有灵犀那般主动提了出来。 “如此甚好!”她欢喜地搂住二人的手臂,“周姐姐,沈姑娘,有你们二人在,我更加有底气了。” 周娘子与沈慈恩听到她的认可,也同样有了底气,几个人相视而笑。 “周姐姐,咱们缝制的冬衣有多少就先拿出多少件。”陆南星盘算着说:“我想选出功夫最佳的一批士兵在城楼上守卫。这批军服便由他们先穿,待敌人到来时,见到咱们军容整齐也不敢小觑。” 这个建议也提醒了周娘子,她赶忙应喏,“奴这就回去数一数衣裳件数。若是城楼守卫更加危险,奴也可以和绣工们白日里学习缝针,晚上缝制护具,先紧着给他们赶出来。” 待送走了她们二人,陆南星打算再画一张城内布防图,交给小山子。听到门房小厮前来禀报,“表姑娘,门口有一位老汉说要找阿硕姑娘。” 陆南星拿着画图的笔一顿,觉得奇怪,记忆中阿硕父母去世后和家人也走散了,找她来的人会是谁呢?“将他带进来。” 来者是昨日阿硕在去往王家寨路上遇见的一家四口。 被获准进城后,老汉便嚷嚷着要找到阿硕致谢。老夫人拗不过他,只得一路上打听过来,看到气派的大帅府时四人纷纷傻了眼。又听闻门上小厮说这位阿硕姑娘是表姑娘的婢女,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进城后,他们喝了粥棚施的粥,又听到了许多关于表姑娘的事。老汉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心里一直想痛痛快快地与金贼对决一场,也不枉他是汉家子民。 门上小厮见他们找寻的人是表姑娘房里的人,也不敢收递过来的铜钱,怕被抓住像大公子那般被痛打几十板子,乖乖通报后将人带了进来。 陆南星昨晚听阿硕讲述了去往王家寨时的所见所闻,听到老汉自报家门便知晓他的身份,赶忙起身亲自将四个人引入屋内落座。 老汉见她虽是阎大帅义女,对他们这乡野出身的低贱之人客气尊敬,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阿硕办差未归,老人家有何事需要解决和我说也是一样的。”陆南星示意小厮去端水,自从昨日回来,她忙得无暇过问喝的是茶汤还是水。 老汉被她这么一问,手足无措地起身道:“俺姓李,贱名李来。”又指了指他身后站着的女娘之中身量高一些的说,“她是二妮。旁边是妹妹三妮。俺和老婆子举家逃难,遇见了阿硕姑娘,她是好人说若守卫不让进城就提她的名字。俺说若大帅同意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入城,安顿好妇孺。俺就去上战场和金贼拼个你死我活!” 二妮听到父亲这般说,又想到昨晚被安置在寺庙中,听闻同住的老乡提到金贼如何砍杀汉人,吓得失声唤道:“爹爹!”红了眼眶。 老妇人不敢深拦老伴,朝着陆南星福了福身,“表姑娘,俺之前在村子里经常帮忙整治席面。若俺家老头子上战场,俺能不能也去当个伙头兵?”她留恋地看了看两个姑娘,“二妮和三妮虽不聪慧,洗衣烧饭都能干,若姑娘不嫌弃收了她们当个使唤丫头,能有口饭吃能活命,俺们夫妻两个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陆南星听着两个姑娘的啜泣声,握住了老妇人的手,“李妈妈,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守城之战,与城内百姓一同坚守城池,绝不让金贼有可乘之机。若守城失败,我与城内百姓共存亡。此时,你们还有考虑的时间,若不愿留在这城中我赠与你们一些盘缠,趁着现在往南边走,别走官道,应该还算安全。” “俺们不走!”李老汉带头表态,“就算去下一座城池,遇见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金人。还不如跟着你们大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来得痛快。” 第80章 “好!”陆南星看向李妈妈,“您说整治过大小席面,能不能想想就着现有的粮食,给士兵们做一些能扛饿的饭。我正发愁他们若吃的不好,如何抗敌。” 李妈妈想了想,“俺家老头子每次上山打猎,总是要在山中盘桓几日。又无法生火造饭,俺就想到将小麦蒸熟夹上树上结的枣子,再搭配腌制的酱菜,老头子一日吃上三个不耽误打猎。” “若只有大米,该如何是好?”陆南星听得认真,又想了想,“仓库里应该还有些豆类和腌制的肉干。” 李妈妈说:“这不难办,不若俺去瞧瞧就现有食材,看看能否做出方便拿着吃又有力气的食物,再让表姑娘过目?” 陆南星大喜,感叹老天庇佑。遂将李老汉一家安置在院中,先让李妈妈在厨房尝试着做一做。 消息传到了管家耳中,他趁着机会对正亲自检查房内细软的林氏说道:“夫人,表姑娘无故允许低贱之人在大帅府落脚,老奴原想等着她上您这儿请安时自个儿说,如今见她不知忙叨什么,只得前来请示您,是否将他们轰出去?” 管家不死心地追问:“夫人到了大营,也需要使唤人,老奴也愿意跟随您过去。” 林氏看了看他,“这大帅府上还有很多搬不走的贵重物品,大帅信任你,才将这么大的家业委托给你管理。你若走了,大帅府岂不是落入了她陆南星的手中?!” 第四十六章 管家被林氏这一番冠冕堂皇的拒绝之词堵住了嘴, 只得颔首哈腰,陪笑道:“是老奴思虑不周,大帅还有这么多身家在此, 又怎会放弃宁州城呢。”心中却有了计较。 林氏扶着丫鬟梧桐的手敷衍道:“这话不差。”余光扫了下屋里剩下的丫鬟, 见其一个个的臊眉耷眼,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大营条件艰苦, 我也只能带一个走, 待过几日回来,你们提前将屋里屋外洒扫干净, 切不可怠慢。”她留恋地看了眼陆南星送的那架屏风, 狠了狠心上了马车。 一路上透过车窗, 看到那么多流民涌进城内,手中的绢帕掖了掖嘴角, 嗤笑道:“城中本就粮食不多, 这丫头还放进这么多人, 方便金贼一锅炖了, 这些人岂不是主动进城送死。婆婆说她是狐仙上身,我瞧着也差不多。” 梧桐自她还当瘦马时就跟在身边,闻言也心有余悸道:“得亏夫人机智, 将婆婆的话转述给大帅听, 如若不然,您岂不是要陪着这狐妖葬送在这宁州城内。只是咱们去了大营, 若被大公子看到, 会不会追问落月怎得没有跟来?” 林氏冷笑道:“我是大帅亲抬的平妻, 落月算什么东西?一个小通房罢了,若也跟着去了大营, 才让人笑话。”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清楚,若不是她怀了阎兴邦的骨血,在这紧要关头也未必能获准前去军营陪同。 有孕这事,因未过三月,除了梧桐和婆婆知晓,大帅也是迫不得已才透露的,即便到了大营也不敢宣扬的人尽皆知,还好她没有害喜,也是这腹中的孩子懂事。 林氏的车马出城之时,小山子刚好在城墙下空场上教士兵们练习射箭。自从他得知承担守城任务后,每日都带领士兵严格训练,从无一日间断。 许招娣传信后,羡慕地看了会儿心里也痒痒起来,鼓起勇气问道:“山哥,我能学么?” 小山子迎上她充满了希冀的目光,不自觉地说“能。”他听到士兵中有人在偷笑,佯装发怒地训斥道:“瞧什么瞧,快去练习,半个时辰后考校。” 士兵们知晓他操练严格,惩罚亦是从不心软,听到这声严厉的命令,纷纷专心练习起来。 许招娣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细看之下晒黑的一张端方脸上表情峻肃,身着铠甲手握长刀站在那里威风凛凛,与最初杀监工之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兵判若两人。 小山子见许招娣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担心吓着她,边解下自用的桑弧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许姑娘见笑了,训兵之时要奖惩有度。有时过于和蔼,也教不出训练有素的兵。” “我省得。”许招娣鼓起勇气接过他的弓,按照他方才讲的摆开架势,对准最近的一个草靶,做出拉弓欲射的样子,扭头笑道:“这样可行?” 小山子走到她身边,认真地纠正她双脚站立的姿势,“双脚叉得太开会容易使不上力。”说罢习惯性踢了踢她的左脚,“两足相离七八尺,为刚好。”又扶了扶她的双臂,“记得双臂向外分开,才能最大化保证射程。”又轻轻地拍了拍她弓起的腰身,“腰收回,挺直!来,拉满弓我瞧瞧。” 许招娣早被他的一通纠正羞得涨红了脸,闻言便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拉开了弓,小山子完全没发现小姑娘脸色的变化,微微蹙眉站在她身后扶正手腕,“要身体端正,架箭从容。”又握住她的手,这才将弓拉满。只听得弓弦“嗡”地一响,箭矢稳稳地射中在靶心。 许招娣看到自己射的箭正中靶心,早将方才的羞赧抛到脑后,兴奋地朝着小山子蹦跳笑道:“山哥,我会射箭了!” 小山子见她双眸亮晶晶地,笑靥如花般地大笑,不由得心跳加速,含笑夸奖道:“许姑娘聪慧,教一遍就会了。” 第81章 许招娣被他真心实意夸奖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她不敢和他对视,不由得低下了头,瞧见自己还拿着人家的弓,脸更红了,赶忙递给了他,“山哥,你这里可还有备用的弓,我想拿回去抽空练习。” “这把你拿着用罢。”小山子又推了推,“营里都是比这个更大一些的弓,我怕你用着更不趁手。” 许招娣仍旧不敢看他,低头喃喃道:“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小山子又解下自己身上的箭筒,挂在了她的身上。 许招娣听着不远处有几个士兵装着胆子吹口哨,脸更红了,握紧了那只桑弧弓,只默默点点头。 小山子只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一身利索的青竹色短衫长裤,同色束腰,脚蹬乌皮靴,一头乌发盘成简单发髻,虽做男子装扮,却仍旧无法掩盖其清秀的面容。尤其抿唇时,双颊的梨涡时隐时现,更添娇俏。他不由得看呆了。 “山哥,萧……总兵官的信笺,说是给表姑娘的急件。”沈三又干起了老行当,他飘着瘦长如签的身子下了马,风风火火地将信笺递给了愣神的小山子。 许招娣抬起殷红的脸,主动接过,“我刚好也要回去复命,顺便将信笺带回便是。” 沈三瞧瞧小山子,又看了看许招娣,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嘿嘿笑道:“许姑娘是表姑娘身边的红人,自然无不可。” 许招娣将弓背上,鼓起勇气说了声,“山哥我先回了,改日再和你讨教。”骑上了马。 小山子抬头看她,说好,又关心地提醒,“许姑娘,练弓不可着急,当心拉伤手臂……” “哎呦,你何时变得娘们唧唧的。”沈三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与他一同看着许招娣的背影,调侃道:“都快打仗了,你还有功夫谈情说爱?过一日算一日罢,还不知明日小命儿在不在呐。” 小山子皱眉听他胡扯,斥道:“休要胡说,如今城内各项安排有条不紊,不许在众人面前说这种丧气话。” 沈三撮着牙花子,斜睨了他一眼,“今儿萧六将我从王家寨轰……不是,是差遣回来,你是不知金军来了多少人。听跟着萧六在山间蛰伏一日一夜的兄弟说,人家身着黑甲骑着高大的西域骏马,岂是咱这种乌合之众能打赢的?” “来人!”小山子冷肃着一张脸,对着跑来的下属命道:“将此人给我押往城门楼的隔间里看押,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放!” “你你你!”沈三被两名身强体壮的士兵一架,拖着就往城门楼上走,他见动真格了,赶忙喊着:“我错了我不乱说了,我真不……” 小山子看着他的背影,虽知晓他并未说谎。但又深知沈三的性子藏不住事,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消息传扬出去,只会对守城不利,关押他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这厢陆南星打开了萧六的信。 是一封图文并茂的建议。他先是画了一座简易城池,又将画出的木桥上打了一个浓重的叉。随后又在城池附近画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坑,并且在环城附近还画了密密麻麻的铁蒺藜。 陆南星思考了片刻,大致懂了他的意图。 这是提醒自己,在城池附近挖坑,布满铁蒺藜,这两种办法是应对骑兵的有效策略。拆桥则是历史上任何守城之战的必备战术了。 她不由分说地起身打算亲自去城外实地勘察一圈,许招娣自然也陪同在侧。 陆南星瞧见她马背上的箭筒,猜到是谁赠与的,故意不解地挑眉问道:“我家招娣也开始学习射箭了,师从何人呀?” 许招娣见她明知故问,索性红着脸大大方方地回应,“是我央求山哥,扰乱了他办差。” “这不算扰乱。”陆南星上马后思考着说道:“到时候看阿硕能招募来多少愿意上阵的女娘们,若大家意见统一,那么便由你来教大家练习射箭,如何?” “奴婢遵命。”许招娣自然愿意,想到日后要传授别人,立刻想到决不能砸了山哥的招牌,她一定要把今日山哥所说的练习方式牢牢记住并且勤加练习。 待陆南星二人一路骑行至城外,竟然见到开始动工挖坑的人。细打听之下,走过来一名浓眉大眼的男子,看起来与萧六年纪相仿。他竟然直接向陆南星拱手道:“表姑娘,俺叫王禀,是大哥命俺们来挖坑。”又指了指不远处马车上的木头,“这是要做拒马桩的材料。还有一车铁蒺藜,是从王家寨搜刮来的,并不多也一并拉来。” 陆南星道谢后,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识得我?” 王禀也是直喇喇的性格,“那不是俺们上山抢粮,你和大哥互相挟持,俺们就跟在三哥后头一直尾随……”他嗓门还大的出奇,唬的陆南星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赶忙打岔将话题转移,“你们那边如何,萧六可探知了金军的动向?” 萧六至今都没有回来,她猜到此人定然有他的计划,今日见到他身边的人,正好问问。 想到自家大哥,王禀一脸骄傲地说:“俺家老大昨儿个下令捉住几个金贼,将他们关在笼子里。金贼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老大竟然能听懂。对他们强行拷打后,得知他们分兵三路,其中一路就是攻打这宁州城。你们说,俺们老大厉不厉害!哈哈哈……”待看见陆南星惊讶地目光,这才倏然想到二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嘴上把门……谁知道他一激动就全都给说了出来。 第82章 陆南星忍住笑,心道,这萧六身边的人都有点子本事,唯一让他头疼的怕是全都清一色大嘴巴。不过也不难理解,他们都出身简单的家庭,哪见过朝堂后宫那种戴着面具过活的场面,只不过萧六除外。她不由得试探道:“哦,你家大哥为何会说蛮语?” 王禀挠了挠头,“这……这俺没想过。俺家老大什么都会,我们早已习惯了。”他又补充一句,“老大受的苦也比俺们多,但他从来不说。” 陆南星颔首,“他还有其他交代么?” 王禀卖力地抡起了锄头,“老大教俺们如何制作铁蒺藜,俺是学的最快的,老大就让俺来说表姑娘有用处。”再也不敢生出骄傲之心,胡乱说话。 许招娣听着他一番话,萧六这人在他心里又镀了一层神秘的光环。他是如何不吭一声获得这么多人的尊敬,还会说蛮语的。 陆南星则对王禀感谢了一番,“我这就回城挨家挨户收集铁具,是否还需要着急铁匠铺子的师傅一同听你调遣?” 王禀见她雷厉风行,行事颇有老大的作风,对她也产生了些许尊敬,“俺挖几个坑给兄弟们看看,就跟着你们一同回城,明早鸡叫之前俺们还要回到王家寨另有差事。” 陆南星道了谢,又命许招娣数了人数,告知李妈妈午饭时多准备些肉干和饭菜命人送到城外工地。 待晚间回到大帅府,与刚回来的阿硕碰头,听到她招募了两百名女子,她和许招娣都很惊讶。 阿硕咬了口馒头,口齿不清地说:“姑娘你不知,自从百姓们听到守城布防最大的官儿是你,便有很多小娘子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要帮义军共同抗敌。如今沈姐姐和周娘子那边也去了不少人,我这边就选了些没裹脚且有力气,甚至以前跟随爹娘打过猎,杀过猪的,还有原来刽子手的女儿,全都让我收拢来了。”想到贺云在人前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是茗山书院,尤其是贺三哥宣传做得好。” 陆南星听到百姓的反应后,对守城更加有了信心,笑道:“老师我都给你找好了。”推了推许招娣,“咱们屋里可有了会射箭的女将军。”又将今日许招娣拜师一事说了说。 阿硕挤眉弄眼地凑到红着脸的许招娣面前,学着她的口气促狭道:“山哥哥为何不教我射箭呢?看来我是蠢笨的了。”她急忙安抚窘迫地无以复加的小姑娘,“若姑娘没有另外的差事给我,明日我也的确要去找小山子,让他出一名步兵训练扎实的手下教这帮女孩子们操练。” 陆南星也认为此时操练女兵更加重要,还未说话,就见到白束从黑暗的屋顶上飞身落下,焦急地拱手道:“少主,金军在齐家军造饭之时,突袭了营地。” 第四十七章 陆南星立刻问道:“那齐家军如何应对?” 白束脸色沉重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沉声说道:“金兵的铁浮屠犹如无坚不摧那般迅速冲进营地,很多士兵正在生火造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砍下了人头。望楼的士兵吹了一般的哨子, 也被射死。剩下的士兵犹如鸟兽散, 纷纷往营地外跑,可哪里跑得过骑兵……属下听着此起彼伏地惨叫声,趁乱回来报信。” 阿硕和脸色苍白的许招娣一同看向凝眉沉思的自家姑娘, 各自心中都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 陆南星打开舆图, “我虽料到齐大胜实力薄弱,可没想到竟然如此溃不成军。这场突袭算是金军战术上的试探, 骑兵人数最多应不超过千人。如此一来, 先锋部队获得大胜, 后面的主力军也会趁势跟上。那么,对抗金军的压力就全给到阎家军了。” 她转身看向阿硕, 急切地命道:“快去告诉把王禀, 让他今晚即刻就走。并让他带话给萧六, 多招募流民壮大人数。若能趁金军与义军打的不可开交时从后方突袭, 是否能解阎陆两军的危机。先等等,”她又看向白束,“白大哥, 铁蒺藜非常重要, 你和阿硕同去,代替王禀在城内的几家铁匠铺子看看百姓捐出的铁器是否还够。”又命许招娣将管家唤来。 管家正在收拾细软, 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慌乱中他赶忙捂住小妾的嘴, 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叔,姑娘让你去趟院中有要事相商。” 他听到这是那个许家小丫头的声音, 这才抚摸着胸脯喘着粗气,平复了心跳这才回道:“这么晚了,我都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罢。” 许招娣就知道他犯不痛快,听到这话冷笑道:“如今大帅命姑娘全权负责镇守宁州城一切事物,违者一律衙门外斩首示众。姑娘什么脾气您是知道的,若不想落个延误公务罪,您最好不要让姑娘为难。” 管家心道,“等过了今夜老子跑路,谁还听你这个女匪娘们指派!”表面上隔着窗纸咳嗽两声,“许姑娘误会了,我这是身子不舒服,担心将病气过给了姑娘。既如此,我去便是。” 陆南星手拿许招娣的桑弧弓在院子里把玩儿,看到许招娣连推带拎,将边走边系着盘扣管家推搡而来。她便站在原地,见二人走进了,命道:“管家,让府上的小厮将几间库房的大铁门拆下,送到铁匠铺去。” 第83章 管家一听拆库房的门,霎时惊吓恐惧充斥着大脑,他鼓足勇气说了句,“不行!大帅有交代,命老奴守住库房,拆了门那不等于将值钱的东西置于众人眼中?!这要是丢了何物,谁承担的起!” 陆南星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猛然将弓弦勒住他的脖颈,狠戾的声音充斥着管家的耳膜,“别以为你偷了库房的东西,我不知晓。若想活命,趁早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明儿我就将你的脑袋挂在大帅府门口祭天!”在管家的挣扎之下,弓弦越收越紧。 管家被她勒的疼痛窒息之时双手下意识握住弓弦,艰难地求饶,“姑奶奶,老奴这就去,这就去……”衣襟被她骤然一松,他竟哆哆嗦嗦地跌坐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腔,转身就要跑,脚下一绊,摔了个跟头又赶忙爬起来,念叨着,“这就去……这就去”消失在夜色里。 “招娣,将周娘子给我缝制的皮甲装拿出来。”陆南星大步流星地回了屋。 许招娣听她这般命令,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随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关上门打开箱笼,将那套红袍黑甲恭敬地端了出来。 陆南星接过她递过来的红袍,利索地抖开套在身上,边系带边道:“过会子你和府中小山子派来的护卫一同盯着管家行事,这老匹夫听到拆仓门那么激动,其中定然有问题。他见林氏出了城,难免不会生出跑路之心。”又稍微低头,被服侍着套上沉重的皮甲,瞬间感觉到来自肩膀上的威压。 许招娣应喏,将宽皮束腰为她系上,看着自家姑娘在镜中飒爽英姿的女将军模样,心中骄傲又艳羡,“姑娘放心,我派人跟踪他,抓个现行再将他绑回大帅府,严加看管起来!” 陆南星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穿这套皮甲上流连忘返,笑道:“我已经告知周娘子,让她也为你和阿硕各做一套皮甲。” “真的?!”许招娣兴奋地双眸放光,“周娘子只是说顺手为我们缝制冬衣,原来还有皮甲!” 陆南星穿戴整齐后,与她一同走向院中,顺嘴调侃道:“既如此,你也要对得起这套军服,许教官明日一定要卖力的倾囊相授呀!” 许招娣清脆地“欸”了声,学着她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南星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我今晚都不会回来,你办好差事能睡则睡,再过两日,可是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哦。”她含笑着扬扬鞭,骑上了绛官“驾”地喝了声,向城门方向行去。 许招娣见她大战在即还不忘调侃,脸上更是一丝担忧紧张的表情都不曾有,不禁在想,姑娘真的一丝担忧都没有么。在大营里,士兵闲暇之余经常谈论金兵有多厉害,那些事迹不管是否过于夸大,听起来金军就像茹毛饮血的野人。光想象他们穿着刀尖不入的铠甲,骑着凶悍的战马她就会不寒而栗。自家姑娘却从未有愁眉深锁的样子,一门心思积极备战。 对于陆南星来说,前世她虽日日听闻义军势如破竹般的进攻速度,而人在皇城里,战火并未烧到她的眼前。如今要直面战争,不担心害怕是假的。然而,形势越严峻,她就越要在义军兄弟和城内的百姓面前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安众人的心,这样才能尽可能避免向齐家军那般,遇到敌人突发状况就溃不成军的后果。 小山子看到义军的人挖坑埋桩一整日,夜晚还要打铁做铁蒺藜,更加不敢休息。他此时正在城楼上查夜,听闻手下禀告表姑娘前来视察,赶忙转身往回走。大老远见她身着甲胄,在两名士兵举着火把的陪同下,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听闻战士们这些日子每日只睡上一两个时辰,大家都辛苦了。”陆南星看到在城墙上值夜的士兵,精神面貌很好,心里也放心些许。 “表姑娘别听他们胡诌,即便大战在即,属下也安排轮值,保障士兵们的休息。”小山子瞪了两眼跟随陆南星的士兵,他平生最讨厌见缝插针邀功之人,便厉声道:“你们两个下去各领二十军棍,日后谁再虚报差事严惩不贷!” 陆南星见他一声令下,就连身后守城的士兵听了都纷纷大声应喏,心中默默点头,与他并排走在刚刚修缮的城墙上。此时天气虽逐渐转暖,但夜凉如水,城墙地势高,夜风仍旧能将阎字旌旗吹的猎猎作响。 她看着摆好的投石车,和垒放整齐的石头,问道:“桐油、棉布、干草铁钩子等一应之物可曾备好?” 小山子拱手道:“卑职担心桐油摆放在城墙上走水,便将其放在城门旁的仓库里。” 陆南星又道:“明日派些人,去将无人住的房子拆了,将房梁石头都陆续运到城墙上来。我担心敌人的战车将城墙砸破,需要随时修补。今天听到线报,金贼突袭了齐家军。若齐家军溃不成军已成定势,右翼则形同虚设,而敌人也会腾出手来攻城。” 小山子震惊地看向她,并未想到敌人来的这般快。 陆南星前世听惯了战报,此时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到起义军打倒了通州,皇帝焦灼地急招各地勤王时,那种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窒息感。而今,唯一能支撑着她的则是预知前情:金军必败。但金军这次攻打宁州就算记录在前朝史书中,也是寥寥几字,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现在悔不当初多看几遍,也为时晚矣。 第84章 此时只得打起精神勉励道:“莫要怕,城外毕竟有着几万义军兄弟,咱们准备做充足了,我相信定能度过难关。只是,明日起开放城门的时辰,调整为每日午时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并加派人手,严格搜查进城之人的身份,谨防敌人的暗哨混进城。” 只是金军的到来,伴随着王广全左翼的溃败,并未给她充足的准备时间。 两日后,陆南星站在正门城楼上的议事堂内,对着舆图和沙盘与顾炎之、白束和小山子贺云等人商议对策时,听到了急促的军靴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报!金军距咱们三十里。” 二十里。 十里。 五里。 陆南星与众人听着一次次探报,她们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阵夹杂着漫天的尘土,大老远便听到了犹如阵阵惊雷的马蹄声,在距离宁州城二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虽说在心里已经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当看到身着铁甲的骑兵时,内心的震撼和沉重一下子蔓延上来。 眼瞧着一名武将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在一名副将的陪同下,扬鞭朝着城墙疾驰过来。 副将说着生硬的汉话,高声喝道:“大将军王有令:尔等打开城门投降不杀,违逆者全程屠戮,一个不留!” 陆南星双手扶住城堞,微微转头,命道:“白大哥,你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白束身着一身玄甲,双眸入如炬地盯住主将,顷刻间拉满弓一松,箭矢犹如流星般飞速冲向骑马喊阵的二人。 副将紧急之下,挥刀上前抵御,只听得“噹”地一声,晃了晃身形,箭簇反弹落地入土三寸。 他二人听着城墙上排山倒海般地欢呼,立刻被涌上来的骑兵环绕着后退了几步。 众人又见主将像是发怒地指着城墙,朝着副将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副将又道:“明日午时之前若不投降,就是你们的死期!” 顾炎之他们对于当晚金军会不会偷袭产生了分歧,陆南星听着他们讨论,则看向白束,“盯住城中几大家族的动向,若有情况第一时间报告。我担心他们听到金军喊话的消息,对咱们能守城成功不抱希望,偷偷传递消息。” 白束听到这几个家族,脸色变得更加冷肃,拱手道:“少主不知,属下的人发现他们自家都挖了很多地库储存食物和金银。见少主这些时日忙于守城,未敢上报。” 陆南星哼笑了一声,“无妨,他们存着也是给咱们存。若城中无粮,第一个就找他们‘借’,我就不信他们敢不交出来。”又对跟在身后的许招娣道:“让李妈妈将厨娘们做好的米团夹肉端上来,给守城的士兵一人发两个,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盯住敌人动向,时刻做好夜战的准备。” 晚些时候,阿硕和许招娣帮着几十名厨娘,将热腾腾刚出锅的饭团一锅锅地端了上来。 阿硕咽着口水,想到了姑娘这几日都只是跟着喝了几碗粥,都不舍得吃干粮。她只好强忍着心里的馋虫,将饭团逐一分给士兵们。 陆南星看着士兵们两两一组,一人站立守卫一人蹲坐着靠在城墙吃得香甜,扬声说道:“诸位兄弟,这些香喷喷的饭团,都是全城百姓省下来的口粮。她们已经从每日喝两次稀粥缩减到每日一次,为的就是保障咱们将士们先填饱肚子。为此,咱们是不是应该誓死保卫宁州城,不让金贼有机会屠戮百姓,守住咱们的汉家江山!” 守城的士兵们有一多半都是宁州当地人氏,自然知晓她说的是真的。想起自家老小饿着肚子的可怜模样,一切都拜金贼所赐。他们流着泪握着手里珍贵的饭团,大声附和道:“守住汉家江山!” 不远处的金军营地,就连主帐内的金军召讨将军矢达理,都听到了来自城墙上的呼声。他用蛮语问道:“守城者打听到是何人?” 副将方才亲自审问了从城外抓住的流民,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说道:“据说是阎兴邦的义女,一个十九岁的女子。” 矢达理听了“啪”地拍的矮边桌在地毯上弹了起来,“若让皇上和丞相知晓本将与一介女流对战,且耽搁多日,日后有何颜面回朝面圣!今夜就攻城,速战速决!” 副将沉吟片刻,还是选择顶着被罚的风险,拱手劝道:“将军今日才放言,攻城在明日午时后。若今夜就突袭,岂不是会落人口实?” “放屁!”矢达理起身骂道:“我不是汉人,不讲汉人狗屁的口实,我只要占领宁州城!” 第四十八章 夜半之时, 探哨来报,金军在距离成外百丈开外,陆续拉来几十辆巨大的鹅车。 陆南星走至城堞旁眺望, 这种由云梯改造的巨大战车顶端搭建了颇像鹅头似的瞭望台, 故而被后世军事学家成为“鹅车”。每辆鹅车搭配一台投石机,宽大的底仓内藏有十几名士兵,他们承担着推车以及攻城先锋的任务。在后世记录里, 金军利用鹅车南征北战, 打下了诸多城池。 而她也算是有备而来,很早便命小山子备站准备对付这套鹅车的办法。 对面的金军见夜幕之下的宁州城的城墙上, 只是如常点亮每个城堞上插着的火把。借着光亮瞧过去, 只是常规的人数在轮值, 并未严阵以待。窃以为,他们信了明日午时的约定。 第85章 大将军矢达理下令:突袭攻城! 他要试探宁州城的布防, 再做下一步打算。 几十辆鹅车排成八五八的队形, 朝着宁州城开进, 仓内的士兵估算着投石攻打城墙的距离。 陆南星等人看着巨大的鹅车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只能眼睁睁看着投放的大石头猛烈砸在城墙上,瞬间发出巨响并伴随着晃动,一下接一下犹如地震山摇。她扶住城堞站稳身子, 想到前两日才刚赶工完成的城墙, 怕是砖缝内用糯米混合的泥巴尚未干透,再这样被冲击下去, 怕是极有坍塌的可能。 也不知城下的敢死队, 是否能抵挡的住这波试探般的攻击!对策也是她从后世撰写军事记录上看到的, 不知是否具有实战作用…… 城下的鹅车刚靠近拒马桩,打算全力碾压过去, 就被埋伏在周围的敢死队士兵们点燃了填放在拒马桩上泼上蜡油的干草,瞬间引燃了木制结构的车身,发出了滚滚浓烟。 鹅车里的士兵从未应对过敌方这种战术,几名士兵下车与义军敢死队肉搏,剩下的士兵仓惶推动冒着浓烟的鹅车后退。 白束埋伏在黑暗处,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带头朝着鹅车甩出手臂粗的铁钩。只听得连续不断“噹噹噹”地响声,扔出去的铁钩大多勾住了鹅车的骨架,负责调度的士兵鸣镝示意。 陆南星在城墙上一声令下,命早已准备好的投石机对准城下被勾住的鹅车,施以精准打击! 只听得巨大的轰隆声此起彼伏,前面的八辆鹅车在火光的照耀下,被城墙上不断飞下的大石头砸得散了架。车内的士兵纷纷逃窜,被白束带头的敢死队弓弩手逐一射杀。 在后方督战的副将向矢达理拱手道:“将军,要不要速派两百名骑兵冲锋,将城下的汉贼消灭殆尽?” 陆南星见到对方账内有异动,又见跟在后面的鹅车见前头的损失惨重急忙后退,撤离了投石机的射程,她急忙趴在城堞上用力吹响鸣镝,示意白束不要恋战。从城堞上降落的藤篮已备好,城墙上的士兵每十人一组也各自就位保障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有序地拉上来。 杀红了眼的白束听到鸣镝声不为所动,示意手下之外的士兵速上藤篮离开,他则带着自己人充当敌人的“目标”,引诱骑兵的到来。 须臾间,骑兵们疾驰的的速度快如闪电,他们的目标就是城墙上不断上升的黑点和城下继续围困鹅车的汉军敢死队。 待他们在马背上拉弓时,倏然间马身一矮,伴随着马儿的嘶鸣,来不及停下的马蹄踩到深深浅浅坑内失衡摔落在地。冲的快的马儿则踩到了草丛内的铁蒺藜,顿时间在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扬起马身将马背上的骑兵重重甩在了地上,也为藤篮内士兵回城争取到了时间。 白束抽出长柄双刀,犹如闪电般出手,朝着继续飞驰过来的骑兵马腿横扫过去,一个飞身躲过重甲骑兵的狼牙长矛,听到身后的武器声顺势揽臂,将五只长矛夹在臂间咬牙大力旋转,将五名金兵甩了出去。 他要为后撤的兄弟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捡起地上带血的长矛大喊一声朝着追赶过来的骑兵刺了过去,巨大的冲力之下,长矛断做两截狠狠插入骑兵的胸膛的同时,他飞身踢落马上中枪的骑兵,却被他临死前挥刀险些砍断手臂。在马儿的嘶鸣中,他迅速卡断骑兵的手腕夺刀“噹”地一声,抵挡前来救援骑兵的长刀。 陆南星见他身后继续围攻了跟上来的骑兵,左手紧紧扣住城堞上的青砖,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吹响了鸣镝……尖锐的声音久久不息。 只见一道白影,在五六名黑甲骑兵长矛所指的中间飞身突围,脚尖轻轻在其中一名骑兵头上一点,再次借力踩上拒马桩,袖中飞出一条极细的绳索钉在城墙的砖缝后,他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那般往城墙飘移了过来。 陆南星扬臂命道,“快放箭!”对于小山子的提醒,“表姑娘莫要靠近城堞,小心被偷袭。”无动于衷。骑兵的弩箭射程能达到三百米,此刻白束稍微躲慢一些就能被射程刺猬! 城墙上的士兵们全程看到了白束带领的敢死队是如何艰难控制鹅车,并且和骑兵拼命厮杀的。 一百名自告奋勇的战士里,只有不到四十名成功被拉了上来。 大家的心都在为白束和他四五名手下揪着,听到陆南星的一声命令犹如惊雷般,纷纷施放出细密如雨的箭矢,力求给白束等人争取登城墙的时间。 白束一手紧紧握住绳索,另外一只则将弟兄们扔过来的绳索缠绕在自己身上,他忍着剧痛用力往上爬,耳边听到呼啸而至的箭矢,脚尖死命扣住青砖的缝隙借力侧身躲避,眼瞧着箭矢“嗡”地一声,带着巨大的力道戳进了青砖缝隙内。“白束,握我的手!”他抬头看了看早已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的陆南星,伸出带血的手握住箭矢,将体内所有真气集中在丹田,朝着她身侧的城堞飞了上去。 在不知是谁的惊呼声中,陆南星猛然一捞,抓住他往下滑的衣袖,自己的身子也被巨大的坠力拉东西啊往下探了几寸,一张脸迅速涨的通红,看着白束和他身下的两名影卫,嘶吼道:“勾住他的腰带!”身子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小山子用尽所有力气一把握住陆南星的腰身,一张脸涨得通红,艰难喊道:“表姑娘放手!” 第86章 白束的影卫在不断坠落间,挥刀砍落了绳索,“头儿,保重。”脚尖轻点墙壁借力,一个飞身挥刀砍向冒着箭雨追赶过来的骑兵,“噗嗤”一声狠狠插进骑兵的胸膛之中。 减少了一人的重量,白束和他的手下被众人合力拉了上来。 陆南星见白束挣扎着起身,扶着城堞看向早已被骑兵射程筛子的属下,一个站立不住赶忙上前搀扶住了他,并无力地抬了抬手。 沈慈恩和胆大心细的女娘们,带着将早已备好了纱布和金疮药,快速将白束二人汨汨留着血的伤口撒上金疮药后细细包扎。随后在陆南星的示意下,连同伤重需要拔箭的士兵们,用担架抬至城楼下库房改造的休息处第二次进行诊治。 城墙上的士兵大多年岁较轻,并未真正参与过战争。 今夜只是敌军前来偷袭,主要试探守城实力如何。他们虽说摧毁了十几台鹅车,暂时打退了金军,但也损失了几十名兄弟,故而大家的情绪都不高。 陆南星强撑着周身剧痛站在城堞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方才派人去查了城墙损坏情况,虽未坍塌,却也摇摇欲坠。若敌人用鹅车开道,骑兵冲击,步兵敢死队在最后架云梯强攻,守城的困难将会很大。以金军的实力,攻城的胜算始终高过义军,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小山子见她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城墙下的尸体,自告奋勇道:“属下愿带领几名弟兄,将兄弟们的尸身接回来。” 陆南星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金军营帐的方向,凝神倾听后道:“你听,是不是有很多匹马儿在嘶鸣?” 小山子和守城士兵对视后,也纷纷前倾努力分辨,其中两名士兵首先说道:“的确是嘶鸣声此起彼伏,难道是准备再一次进攻?”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 “难道是咱义军的兄弟打败了兀多哈率领的主力军,来解救咱们来了?” “如此咱们是不是派哨探打探一番,也好出城和兄弟们里应外合,一举歼灭金贼,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陆南星在众人充满着希冀的脸上睃了一圈,摇摇头,“若是咱们义军的人打了胜仗,势必会有人先行来送信。但对方营地有人偷袭,也不是不可能。”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萧六,可她却想萧六若有偷袭的本领,应优先选择支援义军主力,而不是暂且堪堪守住城池的她们。 在距离宁州城三十里开外的萧六,也做此想。 他短短几日,带着自家兄弟和王家寨乡勇还有流民男丁组成的八千人队伍,悄悄驻扎在附近的山里。 晚间不许生火造饭,骑马办差皆用粗布将马蹄包裹上。他只是陆续派出诸多小股身手利索的侦察兵,分别去与义军对阵的金军主力附近打探战况,还有宁州城的情况。 当夜,他听到回营复命的哨探说宁州城遭受了一波攻击,命人将鸡头唤来,并对他说:“你去矢达理驻扎的营地外,将我教你的腾格里诺海的叫声喊出来。” 鸡头双眸一亮,“大哥,我去!” 樊青握剑上前,沉声道:“如今窝在这个鸟地,也不让出去大杀四方。大哥我也想去透透气,看看能不能杀几个金贼哨探练练我的刀速。” 萧六知晓他是不放心鸡头自己去,想了想,又交代了他另一项差事。 于是乎,樊青带着鸡头等人趁着天未亮,照旧马蹄裹上布,朝着山下行去。 半个时辰后,矢达理的营地附近出现了在黑水河畔才会有的狼叫,此起彼伏……有的叫声洪亮有的稍微微弱一些。 守夜的士兵听着如此熟悉的叫声,面面相觑,甚至以为回到了家乡,纷纷操着蛮语言道:“南人的地界也有咱们的天狼不成?” 原来腾格里诺海是蛮语草原狼的意思,此狼凶猛异常,它的叫声能将熊瞎子吓跑,更遑论马儿,故而被当地人尊称为天狼。 如今能抵御腾格里诺海叫声的马,只有矢达理的坐骑。除它之外,营地里所有骑兵的马,皆出现了焦躁不安纷纷嘶鸣,甚至挣脱缰绳要往营地外跑的现象。 樊青趁着矢达理营地人仰马翻,急忙带着人前往宁州城下,将死去的士兵和战马抬至城门前。 “什么人!”守城的士兵警觉地发现,城墙不远处有黑影在移动。 刚累及打盹的小山子和陆南星纷纷惊醒,走到城墙上往下观看。 倏地,一只箭矢“噹”地钉在了城楼的柱子上,同时还有一封信。 陆南星打开后,便是熟悉的“画作”,上面粗糙地画着马砍成块,又画了一口锅,旁边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字:“省。” 她拿着书信隐约瞧见城下搬运尸体的其中一人高高壮壮,像樊青,便放下心来,越发笃定方才金军营地马儿嘶鸣是萧六的安排,这招声东击西,秒级! “快开城边西角门。” 第四十九章 阿硕见她亲自疾步走下城楼, 也跟在后面,抢在她前面顺着门缝看到真的是樊青,这才放心姑娘的安全, 打了声招呼:“多谢樊二哥,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将陆南星要问的问了出来。 第87章 樊青警觉地看了看她四周围绕的士兵,自然不敢将大哥周密的计划说出,只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陆南星也不勉强, 知晓萧六和他的手下无事便放心了。她对联军打赢这场仗不报希望, 只想着留得青山在,战乱时期招兵买马也不是难事, 只要统领之人具备一定的军事能力且高瞻远瞩又能懂得招揽贤臣, 便能在诸多起义军中脱颖而出。且不管太|祖皇帝身在何处, 萧六在联军当中的综合实力都足以培养成为日后的一方元帅。 哪怕日后找寻到太|祖皇帝,荐举他这名能臣, 自己也有一份功劳。 若萧六只想自己称帝呢?来自心底的声音冒了出来。陆南星看向樊青, “想必金军大营方才群马嘶鸣, 也是你们所为?” 樊青看了眼身侧依旧一脸兴奋的鸡头, “这都是大哥教的。”他看了看天光,拱手道:“时辰不早了,俺们还要赶在天亮前回到老营复命。大哥说, 特殊时期马匹杀了吃肉, 好歹也能让兄弟们填饱肚子安心杀敌。”看着众人并不高涨的表情,未敢将大哥说守城艰难, 终究会饿死一批百姓的话说出来。 陆南星说好, 将一枚竹哨递给了樊青, “若宁州城被困,他来相救鸣镝示意。” 樊青接过, 就听到阿硕在他身后高声大喊,“等等。”她先派人将在距离城门楼不远的铁匠铺帮工的贺云喊了过来,又亲自灶上才刚蒸出来的饭团包了两兜子,交给了樊青和鸡头,“樊二哥,你们出来怕是也没顾得上吃饭,这点干粮路上吃。” 樊青见她一向圆润的鹅蛋脸如今想是瘦了一圈,破天荒地笑了笑,“多谢妹子惦记,那俺们就不客气了。”说罢,将干粮兜子挂在马匹上。 “二哥!”贺云顾不得手上的黑灰,大老远就张开双臂朝着樊青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他,气哼哼地指责道:“我生你和大哥的气!你们去干大事不带我!”又舍不得真得生气,只问能不能带着他一起。 别看樊青五大三粗,却极是听从他们大哥的话,只得忍下对这位弟弟的思念,狠心道:“三弟,大哥说你这个读书人在城里帮忙,比跟着俺们这帮大老粗更有用处。再过几天,咱兄弟们定会相聚!”说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贺云看着鸡头等这些相熟的面孔,羡慕又失落的的目光不舍地在众人的脸上来回睃巡,他也知晓没有大哥的命令,若擅自回去也要吃一顿排头,只得将腰间挂着的小本子解下来递给樊青,“二哥,把这个交给大哥。” 樊青接过塞入衣襟内,兄弟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拜别。 陆南星眼尖地瞧见了他们的马蹄上都裹着布,心中一动。 几拨士兵同时出动,快速将运到城门的死马拉近城内,再次牢牢关闭城门,卡上千斤重的门禁。 陆南星知晓萧六爱马如痴,想起那日清晨他在马厩内对着绛官骂她,明显对绛官爱不释手。如今也能说出吃马肉的话,也是深知城内的确没有什么肉类储备。而将士们要守城,要厮杀,吃不上肉就连训练都没有力气。 马肉可是好东西。 陆南星不是武将,对于死掉的战马无法心生怜惜。不但马肉可以吃,马皮还可以做成皮具。只是,他现在就引导城内的人节省吃食,是不是也证明他并不看好守城能顺利等到援军? 阿硕早就问过樊青如何做肉干,她看着这么多匹马,想了想,问道:“姑娘,我可以切一部分肉去做肉干么?” 陆南星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想起了肉干的咸香,若士兵每人能分得一部分带在身上也不占地方,能随时吃上两口补充体力,她拍着阿硕的肩,“必须可以!你和李妈妈商量着做出一些给大家尝尝,如果味道不错,咱们就大量的做。肉干还便于储存,口味应该也比炖着吃要好得多。” 其实但凡李妈妈经手后的食物,都会令人感到垂涎欲滴。 自从多了这许多马肉,饭团里的枣子换成了腌制入味的一小块马肉,士兵们吃了都喊香。 而萧六这边也从樊青的口中得知,陆南星和众人的近况。他打开了贺云写的小本子,上面细心地用好认简单的字记录了城内如何备战,事无巨细,基本上都是围绕着陆南星来说,若有无法用他能看懂的文字表述,就用画画来代替。 樊青又将城墙上的投石机,以及城内他瞧见的士兵们积极备战的状态也都说了。结合贺云的记录,所述基本一致。 萧六默默听完,又想到斥候汇报宁州城下敢死队利用铁钩和火烧,与城墙上的投石车精准配合,竟然打退了金军鹅车的第一波进攻。据他在金军账内多年的了解,鹅车迄今为止作为开战的利器,均起到了震慑对手的作用,还从未听过被打退的消息。 陆南星又如何见过鹅车的威力?又如何想出如此有针对性的部署?他在心里对陆南星又有了新的疑惑,总觉得自从她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像是换了个人那般诡异。 抛开此事不论,总算是相信她,是真的为了百姓在守城。 大家商量后,总算是对宁州城暂且放下了心。 不多一会儿,他接到探报,说敌人的运粮军距离山头还有二十里。 第88章 樊青见萧六深邃的双眸散发出狼王捕食的精光,一口吐出嘴里含着的青草芯,起身抬了抬手,“该咱们上场了。”他兴奋地带头,将山洞角落里堆放的金军兵服捡起来一件,套在身上,“大哥,这金贼的袍褂怎得下面还有个补丁?” 众人见他提溜着衣裳在自己雄壮的身躯上来回比划,也纷纷叽叽喳喳说笑着换上。 萧六心细地将他的左衽压右衽调整为右压左,鸡头见状惊奇地问:“大哥,这不是给死人穿衣才右压左的么?” “这你便不知了。”萧六示意大家都换过来,“蛮人的穿法与咱们相反,你若穿错,即刻就会被认出是假冒的斥候。” “真他娘的。”樊青低头瞧着自己的衣领,别别扭扭地说:“蛮子就是蛮子,画虎不成反类犬,老子还没入土先穿回寿衣。” 鸡头讥笑道:“怕是蛮子都不知晓何为寿衣。” 萧六穿戴齐整,对他们逐一检查后,命道:“莫要轻敌,没我的指令不许说话,只许用手势。” 众人见他肃容提醒,也迅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状态,利索地带上缴获的旗帜和符验腰牌,骑马待命。 二十名身着金军兵服的人在他的带领下,刻意疾驰上了官道。与此同时,另三千人马在他们身后五里的密林中整装待发。 趁着夜色,萧六等人约摸半个时辰便与彻夜行军的运粮队伍迎面相遇。 樊青见自家大哥率先下马,与为首身着军官服饰的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他悄然握紧了腰刀,身后几人也都凝神屏气。 运粮官听到萧六说矢达理将军攻城后被抢了粮食,将信将疑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腰牌,上面用蛮语写着“前锋营副将”。 萧六刻意表现的很是愤怒焦急,“矢达理将军不顾几十辆鹅车受损,明日午时大举攻城,将士们无酒无肉如何上阵?!若耽误了战机,将军怕是要被鞭刑后捆绑回上京论处。” 运粮官听他这般说,也想起了矢达理为人残暴严苛,只得下令全速前进。 樊青完全听不懂交谈什么,见大哥从背后比划了一个手势,他与鸡头等人使眼色,待长长的运粮车从身边路过,二十个人默契押后,准备下一步计划。 运粮官在行进过程中与萧六攀谈,听着他纯正的蛮语,越发放心起来,问道:“矢达理将军如何攻城失败?” 萧六简要回复,“据说汉贼足足有八万人马盘踞在宁州城附近,即便是城内也驻扎着一万多人。小人去瞧过,城池坚固着实不易攻破。”他靠近运粮官,放低声音,“矢达理将军本就不满兀多哈元帅的安排,没让他带先锋主力军。” 运粮官听得心惊胆战,冷笑道:“兀多哈元帅亲自督阵,打败汉贼齐大胜,缴获俘虏两千人,如此轻松的战功为何要让给他人。” 萧六握紧手中的缰绳,含笑称是,“如此说来,宁州城反而是难啃的骨头。” 运粮官见他的马速越来越快,心中嗤笑他胆小怕事,言语中也傲慢起来,“照着兀多哈元帅的速度,若七日内矢达理将军还攻不下宁州城,便只能亲自来督阵了。届时,掠夺宁州城的女人和财物可就轮不到你们先来。我们只要将粮饷按时运到,就算交差。不管谁拿下宁州城,我们都能跟着第一批入城。”说罢,和他身后的下属们放声大笑。 “是么?”萧六语气极具讽刺,“那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活到入城掠夺的那一日。” “你!”运粮官身后的下属纷纷拔刀,还未来得及砍向萧六,电光火石间,他们上峰的头颅已被身旁的萧六一剑斩落。 樊青看着大哥站在马上以一对多,急忙吹响了鸣镝。登时,山坳里埋伏的三千人马怒吼着冲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夹杂着马蹄声,将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的金军运粮军冲得七零八落。 萧六在樊青等人的帮助下,接连砍杀运粮军的副官,随后将视野内的金军屠杀殆尽,一举缴获了三十多车粮饷! 待到天亮之时,有几名侥幸逃脱的金军摸到了矢达理的营地,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下跪,将今早遇袭之事说了一遍,哭道:“将军,这营地里怕是有了间隙,您要严查!” 矢达理一听粮饷全被劫走,又听他在这里散步谣言说自己营地出了奸细,直接命道:“来人,将此奸细拉下去斩了!”在士兵的哭嚎中,命人给兀多哈上书,言,“得到线报,汉贼突袭运粮军,截获所有粮饷,还望元帅再派发三十车粮饷救急。” 他在大帐内焦急地来回踱步。即便兀多哈同意送粮,来回耽搁时日,大军也要面临断粮的危险。宁州城若久攻不下,无疑便是雪上加霜。何不趁着士气尚存,一举进攻拿下该城,他反而可以上书参兀多哈一本! “来人,将副将们速速喊来,商讨今日大举攻城之事!” 第五十章 与此同时, 在小山子的安排下,众人合力将死去的士兵们擦拭干净,埋在了城墙西南角的空地上。 陆南星将哭泣的家属搀扶起来, 命阿硕将准备好的几包银子塞至她们手中, “无论百姓还是咱义军上下的将士们,都无不感念这几位牺牲的兄弟们。没有他们奋死抵抗,金贼哪能轻易退军暂且观望, 同时也给咱们争取到时间, 等待大帅前来救援。” 第89章 她从许招娣的托盘中依次拿起三盏水酒,洒在土包上, 带头行礼道:“我等势必拼死守住宁州城, 绝不让金贼得逞, 世世代代守护弟兄们长眠与此!” “世世代代守护弟兄们长眠于此!” “世世代代守护弟兄们长眠于此!” 越来越多的百姓集聚在此处,与将士们共同喊道。 白束手中握着从下属脖颈上拿下来的平安扣, 红色的丝绳在凝固血迹的侵染之下, 斑驳的让人看了心里更加沉重。 “头儿, 我想为阿大报仇!”阿二沉痛地在他身侧低语道。 白束的目光未曾从平安扣上移开, 命道:“待战事平复,去趟池州联络到李平的家人。他每年派人捎回去五十两银票给家中,你记得从德盛行提一千两送过去。” 阿二听到这个陌生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是阿大的名字。 他们做暗哨的, 自从入营便强迫自己忘掉过往,不知姓甚名谁, 来自何处, 只以进营先后排序作为代号。 阿大跟随主上最久, 曾多次潜入金军当中打探消息,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死法。 他在心中默默念着李平这两个字, 唇间越发苦涩。听到主上说去德盛行提银,忍了忍还是低声回道:“主上,那是陆帅当初留给你的。这一两年咱们营里兄弟办差都在用这部分积蓄,再拿出一千……” 白束看向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新坟包,打断了他的话,“照我说的去办!” 阿二只得应喏。 “报!”传信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送信,“发现敌军小股骑兵,距离城池还有五里内。” 陆南星与小山子在一片惊呼中,快速上马朝着城墙疾驰了过去。 待她走至城堞观看,只见骑兵先是将城墙上弩箭射程外的金军士兵尸体逐一扛到马上,随后拍了拍马屁股,便有满载尸体的马儿朝着大营的方向跑了过去。 城墙上驻守的士兵们看到这个场景,甚是觉得稀奇。有的人甚至拉满弓,等待目标靠近射程。 陆南星从后世的书中探知,蛮夷素以拖回同伴尸体为战场首功,这是游牧民族的传统。比如汉时期的匈奴人,就是规定谁带回战死者的尸体,谁就可以分享尸体的全部财产。他们与中原厚葬战死者是为深厚的情谊不同,除了族人的尸体不容异族人侵犯之外,便是抢夺财产,终究少了汉人的礼法和人情。 她并未喊停,借着天光微亮与顶着箭雨欲上前拖尸的一名骑兵对视,倏然见他扬起手臂,刚要下意识转身就被身侧的白束拉至他身旁,果然一只弩箭穿堞而过,距离她的脸颊不过寸尺。 白束见她靠在城堞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忙道:“少主后退,莫要以身试险。”随后他目光狠厉地迅速拉满弓,射向躲避箭雨同时拉弓回射的骑兵。 电光火石间,骑兵下意识挥刀砍断了箭尾,却仍旧无法阻止带着巨大冲力的箭簇插进了他的右胸。 下属操着蛮语急切地边喊边上前挥刀抵抗,顺势将他拉走,狼狈地上马离开了。 “白大哥,他们为何现在来收尸?”陆南星听着城墙上士兵们的欢呼声,看着骑兵渐渐卷入烟尘的背影问道:“难道他们有了新的部署后,认为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宁州城?还是他们暂且去支援与义军对战的主力军去了?”这一切都透着古怪,但这十几名骑兵敢擅自前来夺取同伴的尸首,足以证明他们并未将守城的义军放在心上。 这份轻视,陆南星感受到了,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她潜意识里认为,这几名骑兵的态度也验证了她对此次义军对抗金军的胜算,只是如今应该比她想象的局面还要差。 城中的粮食消耗比她预计的还要大,若不是昨日的马肉略能缓解士兵的口粮,怕是坚持不了三日。 白束沉默了一瞬,环顾杳无人烟的城外,“少主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属下告知哨探,若大军战况不好,无论如何也要回来报信。如今,未接到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就在城里的人焦急地等待义军主力的对战情况时,萧十二正护卫着阎兴邦故作败走,试图引诱敌深入。 在齐大胜带领溃散之下收揽的残部投奔而来的同时,他身后便是跟随而至的金军。与此同时,兀多哈带领金军主力悄悄从后方包抄,与其来个两方夹击战术。 阎家军主力看到齐家军面目全非的士兵出现了少部分哗变,被阎少康派人抓回几名逃跑的士兵当中斩杀在阵前,这才稳住了军心。 没想到金军的骑兵行动如此之快。虽说,义军在阵前挖了深壕以草盖之,使得冲在前头的骑兵多数踏空,落入壕中暂时阻挡了主力军的第一波猛烈攻势,腾出手对付后方包抄的人马,不至于过于被动。 饶是如此,将将顶住凶猛攻势的战况,也不容乐观。 萧十二奉阎少康之命,带着两千亲军陪着阎兴邦速速回到老营。他一路上琢磨,金军斥候定然会探知义军元帅的行踪,老营那边八成也有人盯梢,便将自己的计划向阎兴邦和盘托出。 第90章 阎兴邦这些时日冷眼瞧着此人办事稳重且善于思考,与义军将领们的关系都处的不错,无人说他坏话。年纪轻轻便有此城府,若一心辅佐康儿,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见他能提出请君入瓮的战术,不禁在马上颔首,“本帅也有此意,你先派个人快马疾驰回老营传信部署。” 萧十二拱手,“此事涉及大帅性命,卑职不信任何人,愿快马加鞭亲自回营部署。” “好。”阎兴邦又指派了二百名亲军护卫他,回营途中又被尾随在后的金军追赶上几拨,双方厮杀过程中互有损伤。义军仗着跟随阎兴邦的人是他亲自训练的护卫兵,无论身手和骑术皆为上佳,故而再与小股金军对战时,在对方轻敌之下,逐渐占了上峰。 他们不敢恋战,知晓后头还有大批人马正在追赶,只命人轮换举着“阎”字大旗,一路引着追兵来到老营。 金军副将一路上得到线报,义军的确从主力军中拨出最精锐的两千亲军,护卫阎兴邦回营败走。听闻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后,他带着兴奋之心率兵一路猛追,跑得快的突击兵回来报信说汉贼奋力抵抗,越发证实了奋不顾身逃命的意图。 副将带着人马包抄人群四散而逃的义军老营时,率先带兵冲进营地,却被帐内布置的弓弩手伏兵集体放箭,当场射杀。 守在老营的一千人马伙同回归的弟兄们只有三千人左右,在阎兴邦和萧十二的带头之下从外围包抄,将约摸五千人的金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只有少数人败走,阎兴邦下令不许追赶,保存实力。 老营背靠山口,侧面是江河支流,又属上游。此处地形高,占尽优势,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 萧十二清点了剩余人马后,告知阎兴邦只剩下两千人左右。 阎兴邦心急如焚,这两千人如何也不能抽调前去支援阎少康。幸亏林氏在开战之前被他妥善安置在山上隐蔽的洞内,若见到今日老营内发生的激烈战况,怕是当场就得小产。 阎少康关键时刻,头脑却逐渐灵光起来,带着残余兵力逐渐往王广全那边靠,麾下将士学着老王的战术,拼劲余力砍杀金军骑兵的马腿。亦或步兵用铁链拦截快速冲阵的骑兵,两军合力对抗金军,虽谈不上反攻,却暂时顶住了攻势。眼瞧着太阳落山,金军那边擂鼓收兵。王广全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大刀撑地,骂道:“日他金贼老娘,干了整整一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老阎呢?” 阎少康只得回道:“我见金贼攻势甚猛,担心老营那边粮草被抢,与父亲商议后还是由他老人家坐镇老营比较稳妥。” 王广全听了哂笑道:“看来,怪我没有像你这般的好儿子?既如此,咱们也回老营将人马集合起来,再做打算。” “不行!”阎少康与手下军师对视后,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汗,耐着性子拱手道:“二当家这是如此做想?咱们好容易占尽地形优势,若此时就退兵十里,岂不是降低自己士气,助长金兵气势?若大军压阵,再想夺回地势却再不能够了!” 王广全也急了,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指着席地而坐垂头丧气的战士们,骂道:“占尽优势?咱们两营的残兵归拢起来能有万把人,就算老子瞎了眼。金军的骑兵虽说折损了不少,却仍旧不在少数。若明日开战,咱们免不了仍旧是肉盾,抵抗不了半日。”他遥望宁州城的方向,目光乜向阎少康,“两个选择,要么带着人马去宁州城。要么回老营。” 阎少康怒气渐炽,咬牙反驳道:“若回宁州城,岂不是将父帅一人搁置在外,独独面对金贼。再者,宁州城外也被兀多哈部署了人马,你以为就安全?!”他扬声道:“众将士,今晚咱们就地驻扎,给大伙儿做顿好的,大家该养伤养伤,吃饱喝足才能有力气面对金贼!如今,逃跑也是个死,拿出咱们汉家儿郎的血气来!” 他挥手命李七他们带着文书上前,“我承诺,今日生还者,每人赏银五两银子!明日杀敌切生还者,赏银十两!” 这番话总算是起到了效应,有人替死去的兄弟问道:“那战死的人就没有安置费了么?” “当然有!”阎少康挥手示意文书上前,“去将今日战死的士兵,大家都知晓的上报记录下来,待得胜回城后逐一抚恤。”这才渐渐稳住了局面。 当晚,阎兴邦听闻线报后,又从老营拉过去大量的腊肉和白米饭,还遣了医官过去帮忙包扎。王广全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私下里和手下密谋,“他妈的,齐大胜人头都被狗日的金贼砍下。”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自己的脖子,“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提前商议个法子,若明日情形不好,立刻想办法撤退,力求东山再起!” 手下无不赞成,有人问,“也不知那个萧六人在何处,就像从人间蒸发了那般。”还想着此人有胆识,又能打,若护卫着王大帅离开,众人心里也踏实。 王广全冷笑道:“怕是早就看穿了老阎这两把刷子,提前跑路了。此人不是池中之物,咱们就别肖想了。” 被他念叨的萧六趁着逐渐降临的夜色,正在号召属下漫山遍野的抓狗。 第91章 第五十一章 樊青提着满是狗血的大刀前来汇报, “大哥,我们抓了这半晌,就连山下老乡家里养的都没放过, 鸡头数了数也只有六百只。” 萧六闻了闻他身上狗血的腥气味儿, 说了句无妨,“六百只勉强也够了,给兄弟们煮熟饭后, 将狗血洒在饭上。炖好的狗肉留下一半, 剩下的给兄弟们美美吃上一顿,后半夜咱们要干一场大票。”又命鸡头, “去把我调制的药粉拿来, 撒在那一半的狗肉里。” 樊青想不通, 杵了杵他身旁的鸡头,“你说大哥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把狗肉扔给金贼?”不知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鸡头抬头仰望他, 反问, “那金贼又不是黄口小儿, 给他就吃?” 待到饭熟, 众人吃着香喷喷的饭和肉,还不忘偷偷讨论这个问题。 萧六端起大碗,将碗里冒尖的狗肉分给了樊青和鸡头他们, 他就着汤和饭, 风卷残云般吃完,又去检查了装满石块和绳索的麻袋, 确认无误后等待众人一起上路。 二更时分, 他们一行人路过金兵大营附近的林中, 大多数人因吃了淋上狗血的饭,浑身燥热地扯了扯衣领,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樊青学了声夜枭的叫声,在不远处的地方也传来了同样的叫声。 他们便悄悄靠近金军大营。 借着月色,众人这才发现金贼果然和大哥说的那般,两人共睡一条革囊,平躺在两匹马之上。这般安置,是为了一旦有敌情,能迅速惊醒并唤醒身侧的人,快速上马进入杀敌状态。 而在外围,还有重装骑兵守护。重装骑兵歇息之处,豢养着恶犬。 鸡头带领着营中身材短小清瘦的“夜不收”们,带着狗肉和石块悄然靠近恶犬,脚底踩在草地上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耳边听着夜枭的叫声,借着夜风簌簌吹过牛皮帐篷发出的“呼啦”声,朝着卧在骑兵队前的恶犬投喂尚且温热的狗肉后,迅速趴在原地借着草丛遮挡身子。 其他夜不收们也如法炮制。 几个人的目光紧盯寻着香气闻过来的恶犬,见这些狗狼吞虎咽地吃下同类的肉后,纷纷倒地抽动两下,再无声息。 鸡头一颗心快要提到了腔子,兴奋地朝着几个人比划了手势,带头快速靠近睡熟的铁骑,将绳索套在马足上。其中一个人不小心踢到方才投掷的石块,吓得几个人急忙趴在地上摸着腰间的匕首观望了一阵,见无事发生才快速撤离。 萧六见事成吹向鸣镝,倏然间林中的八千乡勇们点燃火把,骑着战马冲进毫无准备的金军大营,杀声震天。 金军士兵们进攻一整日,刚进入梦乡就被惊醒,纷纷上马准备迎战。骑兵翻身上马,却发现马腿被绑住动弹不得。 萧六骑着一匹黑马跟着义军冲进大营,吹了一声长哨,战马本就受到火把鼓噪的惊吓,在他的哨声变得更加狂躁,纷纷嘶鸣着咆哮跳跃,想要脱离此地。殊不知,越是跳跃马蹄上的绳索就收的越紧。 骑兵们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局面。战马就好似他们的武器,此刻武器被收缴了,他们只能赤手空拳对付敌人。 萧六等人把握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带头骑马挥舞着长刀对准金军一连串砍了过去,死伤无数。 兀多哈在主帐内被惊醒,就见一道玄色的身影骑着马冲进营帐,挥舞着寒光的大刀朝着他劈了过来。他快速抄起枕边的弯刀抵在身前,用尽全部力气试图架开悬在头上的这把锋利的刀刃。 “主上!”贴身侍卫捂着胸口汨汨流出的血,踉跄着也冲进帐内,拔出匕首朝着背对他的玄衣男子刺了过去。 须臾间,萧六倏然收刀,手腕灵巧翻转间,刀刃划过背刺他的侍卫脖颈,右腿猛地一踢,侍卫口吐鲜血瞬间飞出帐外。 兀多哈趁机朝着他劈了过来,萧六耳朵一动,斜弯腰身的同时长柄刀在他手中灵活旋转,反手刺向兀多哈。 二人从帐内打斗至帐外,直到重骑兵拼死压过来,将萧六樊青等人包围。 兀多哈见手下逐渐将汉贼围拢起来,大声喊道:“杀了他们祭旗!” 樊青与他背靠背,环顾虎视眈眈围剿他们的重骑兵,骂道:“大哥,十二到底来不来支援?!这孙子从小就狡诈多疑,就不该相信他!” 萧六双眸散发出的目光,犹如孤狼遇见了敌人那般狠狠盯住逐渐向他们靠近的敌人,“不管他来不来,咱们也能突围!”说罢右手双指放在唇边,用尽体内真气吹向哨声。 重骑兵胯|下的马儿竟然齐齐扬蹄嘶鸣起来,将骑兵们纷纷甩下马。樊青见状大喊着:“兄弟们杀!”带头一个跳跃,抡起砍刀挥落一名骑兵的脖颈。 与此同时,营地外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 萧六挥刀砍死两名骑兵后,目光盯住被亲兵包围的兀多哈打算骑马逃走,他跳上一匹马朝着目标追了过去。 却不想被受重伤倒地的骑兵,用手边的铁索挥在马蹄上,在马儿嘶鸣到底的瞬间,萧六从马上跳跃落下顺手解决了阻碍他追上兀多哈的骑兵。 第92章 樊青骑着马也跟了过来,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提着鲜血淋淋的大刀,不甘心地跳下马,望着重骑兵的背影骂道:“日他娘的,让老贼跑了!” “六哥!”萧十二匆匆下马,欢喜地瞧着死伤无数金军的营地,“你们竟然行动如此之快?” 樊青不耐烦地回怼,“说好的时辰,难道像你这般磨磨蹭蹭害俺兄弟们折损那么多?!” 萧十二被他噎得只得低声解释道:“樊二哥不知,我说服大帅请兵后,还要骑马去先锋阵营告知大公子,这才能带着人马过来汇合……” 樊青冷着脸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谁耐烦听你解释,总之你们就是干等着俺们将金兵杀跑了收割战果!” 萧六则环顾四周的伤员,只道:“兀多哈手下死骑的能力本就强悍,咱们不是对手。今日若不是占了突袭成功的地利,也不能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这场仗,本就是个难啃的骨头。”他拍了拍负气的樊青,“首要之事尽快救治伤员清点人数,另外派人收集粮草。兀多哈不会轻易撤退,宁州城那边更加危险,还不知陆姑娘能坚持多久,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樊青听到他提起陆南星,不在以“陆夜叉”来称呼而是用“陆姑娘”,反而有些不适应。只碍于萧十二在侧 ,不好再说什么,匆匆拱手应喏,看也不看萧十二一眼,便去找鸡头行事。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一个尖锐的鸣叫。 萧十二抬头,只见一只鹰脑袋是白色,通体灰色,胸部竟然是红褐色,展翅时相当于鹰的两倍大……他喃喃道:“这是何种猛禽?” “是雄库鲁。”萧六看到这只海东青,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糟了,宁州城恐怕有变!” 萧十二见他频频望向东边宁州城的方向,目光中的焦急不像装模作样,试探道:“六哥既然做了诸多缜密的安排,表姑娘那边应该也提前安排妥当。她们与咱不同,至少有厚实的城墙阻拦金贼,不会有事的。” 萧六无法告诉他,兀多哈和矢达理本是大金王朝节制行省的长官,只是兀多哈会在金顺帝面前进贡讨好,这次召讨元帅的身份才落在了他身上。 大金王朝开国百年,蛮夷人也逐渐被中原同化,视家族姓氏和嫡庶为衡量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兀多哈姑姑曾是金明帝的最后一任皇后,他也是家族力挺的嫡长子。矢达理便不同,母亲只是个侍妾出身,只是沾了嫡亲兄长生活糜烂,年纪轻轻沾染天花暴病而亡,这才让他世袭了将军身份,成了家主继承人。 这二人本就不合,若矢达理知晓兀多哈败走,以他的尿性,必然不会相救。而此刻,好大喜功的他,势必会探知义军损伤人数不少,而选择集中火力攻城,营造出他正在攻城无暇挽救兀多哈的败势。 “莫要轻敌。”他睃巡营地一圈,目光定在萧十二面前,问道:“大帅老营暂且无虞,你是否与我一同前去相助宁州城?” 萧十二在心底盘算了下,若情况不甚危急,他萧六也不会这么着急去救火。若此刻围守宁州城的金军才是主力,那自己带着这点人马也是填了火窟窿,费力不讨好。今晚配合突袭金军老营,这个功劳怕是相抵都不够将功赎罪的。想到此,他面带难色地靠近了几步,低声道:“六哥,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这些人马是奉了阎家父子的命令,我算哪头葱,他们若听说去宁州城,必然不会听我指派。” 萧六与他自幼在一起玩耍,萧家村同龄的孩子里,从小就属他最精明算计。因家境好,衣裳总是穿的质地上乘且干干净净,顿顿都能吃上肉却不说,身量也是长得最快的。时日久了,樊青和贺云他们多少都被他算计过,也瞧得出来他是何心性,逐渐淡了下来。 但自从金贼洗劫了萧家村他被虏走受尽折磨,多年归家后,听到的却是萧十二出面埋葬了他的父母和兄长。单单这份情谊,便叫他大大动容。 “如今我招募的乡勇,在这两次突击行动中,也折损了大半。”萧六语气和缓地劝说,“我也了解你夹在阎家父子中间,颇难做人。这样罢,由我来动员大家伙,说动几个就算几个,与你无干。” 萧十二见他这般说了,想拒绝却找不到借口。 宁州城也是义军打下的城池,去救也是天经地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拦,只得装作感激地拱手道:“多谢六哥为弟弟着想,如此,便听你安排。” 萧六拍了拍他的肩,扶着剑柄朝着搬完辎重和粮饷的人群歇息聚集地走了过去。 樊青撸着袖子警觉地看了眼在自家大哥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萧十二,迎着走了几步,问道:“俺说老大,你向来仁慈,可别着了这小子的道儿。” “胡乱揣度。”萧六看了眼不远处的辎重和箱子,“清点的如何,可有人偷拿?” 樊青拍了拍胸脯,“有俺坐镇监督,怕是他们见了也怕吃一顿拳头。既然没人敢打头,也就没有跟着起哄的了。” 萧六趁机将安排告诉了他,“今晚怕是没空歇着,我猜矢达理必会加紧攻城,咱们还得去支援。” 第93章 樊青倒是有他在,便听之任之,闻言只道:“那俺去清点人数。” 萧六颔首,站立在众人面前,看着正在说笑的,偷着吃东西的战士们,喊了一嗓子,“都先停下来,我有话要问。”他的声音清晰有力,经丹田之气发出,场面内逐渐恢复了安静。所有眼睛都带着不解看向他,人群中有个声音,“萧头,是要发奖赏么?”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赏赐有。” 萧六这三个字,就像是军中吹向示警的哨声那般,营地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如今宁州城腹背受敌,为着咱们的家人和父老乡亲,也不能看着她们被金贼欺负!待与守城兄弟们一起来个瓮中捉鳖,届时抢了金贼的粮饷,咱也能美美地吃喝个痛快!” 众人听了他的话,又开始议论起来。 “还要去打仗啊,老子肚子还唱着空城计……” “据说那边的金贼就死了几个人,岂不是比咱们人还多?!” 萧十二听着这些人窃窃私语,心中一松,面上却不敢做出看好戏的表情来。 萧六听着这些议论也不恼,“大家莫要担心,这帮金贼也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这样罢……”他敲打着手中的鞭头,指着在座各位,“谁若杀一人,赏银一两。若杀副将赏银五十两,杀矢达理赏银百金,如何?” 萧十二听着人群中的欢呼声,诧异地问站在他身后的樊青,“六哥哪来那么多银两可以发?大帅并未应过此事。” 樊青才不告诉他,单单王家寨的地窖里便埋藏着满满一仓库的金银财宝。嘲讽道:“大哥自幼便大方惯了,何时如你这般算计又装好人。女人惯常用的功夫,到被你用的炉火纯青。俺瞧着那宫里的阉人都没有你道行高。” 第五十二章 萧十二听着樊青这番剜心的讽刺, 心中越是激怒面色越表现的不显山露水,只冷声嗤道:“瞧见我们萧家兄友弟恭,心中嫉妒?你现在改姓还来得及。”说罢不等樊青破口大骂, 大步朝着萧六走了过去, 面色上带着委屈,也拱手大声说道:“大哥说的这些,让我想起了大帅曾说:咱汉家男儿皆热血, 决不允许蛮夷人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欺凌百姓。此番回老营复命, 我也会将兄弟们的义举如数告知,尽量为大家争取更多的奖赏!” 如此顺水推舟的话, 在外人听来, 却都感觉到温暖。 这些时日但凡与他有过交集的人, 无论上下级都感受到他人机灵和煦又体恤下属,无人说他一个不好。众人此刻听到他这般说, 好似大帅答应翻倍奖赏的喜事就在眼前, 一个个兴奋的双眸放光。 萧六听到他随口的附和, 眉头蹙了蹙。他并不愿说些空话糊弄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却也不便当众让萧十二难堪,便道:“既如此,咱们即刻出发, 速战速决!” 临行前略微数了数人马, 满打满算六千人,在夜色中朝着东边的宁州城急行军而去。 而此刻对萧六安排毫无所知的陆南星, 正面对着敌军猛烈的攻势。 “报!西南墙快要坍塌了。” “报!东边城墙上石头已经用尽, 敌人的云梯快要搭建好了!” 陆南星随即命道:“小山子, 速派六百士兵带着弩箭去西南墙,负责顶住敌人进攻, 留给工匠快速将坍塌之处垒上。招娣,快去带着人将拆房子留下来的房梁和木桩扛上来!” 许招娣应喏,快速朝着楼梯跑了下去。 “阿硕,让李妈妈她们动员百姓烧开水装木桶里抬上来!” 陆南星见李老头扯着她的衣袖下跪,赶忙将他扶起,“李伯有事您说,何必行此大礼。” “姑娘,俺想去西南城墙出一把力!俺之前也干过瓦工,绝对不会耽误姑娘的事。” 陆南星有一丝丝犹豫,见李老头目光决然,只得应道:“那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切莫看到金贼意气用事。投石车若坏了,还要您过来看看哪里出问题了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李老头大声应喏,行礼道:“姑娘放心!” 陆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来不及思考便被鹅车投掷过来巨大的石块砸在城墙上,在巨大的“轰隆”声里,与守城士兵纷纷被一股力量推到在地。 “不好了,金贼上来了!” 在烟尘中,陆南星眼瞧着几名爬上云梯的金兵跳下了城堞,几名义军拿着砍刀朝着目标挥舞过去,几个人缠斗着战况激烈。 城楼下不断传来木桩撞门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声仿佛撞进了每个守城义军的心里,不断增加他们心中的恐惧。 “泼油,烧!”陆南星提起手边的一通豆油,朝着与义军缠斗的金兵身上,顺手拿下城堞上插着的火把朝着金贼挥舞过去…… 火星子沾染满是油脂的布料,“砰”地一声点燃了金兵的整个后背。听着他带着惨叫,转身朝着她砍了过来。 陆南星眼瞧着千钧一发之际,砍刀在她眼前黄了换,金兵后背插着一把匕首倒在地上。她看到了许招娣瞪着圆圆的眼睛,僵直站在那里。 “小心。”陆南星抡起手中的火把,朝着她身后的金兵捅了过去。与跟在后头的义军合力,又杀了两个跳上来的。 第94章 许招娣杀了人后从最初的害怕,过渡到无名的兴奋,趁着众人往敌人云梯上倒油点火的功夫,不忘汇报着方才的所见所闻,“姑娘,城内的百姓几乎都出动了,她们拿着自家能用的锄头菜刀都去了西南城墙那边,打算和金贼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从天上飞过来两只巨大的原形火药,在附近炸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千钧一发之际,陆南星迅速将许招娣扑倒在地,并护着她的头将其压在身下。 城墙上的作战室房顶被火药砸出一个大洞,导致屋内迅速燃烧起来。 陆南星想到作战室内不止挂着舆图和这几日的作战计划,还有她多方打听后记录的已故将士家属的住址,有的将士也许在今日之战中,也已壮烈就义再也无人知晓那些还在家中翘首以盼的家人。 她红着眼眶飞快地爬起来,顾不得腿上的伤,朝着作战室跑了过去。捂住口鼻,冒着浓烟不断地咳嗽,眼睛被在烟熏之下不断地流着泪,她凭借记忆摸到书案前飞快摘下尚未被烧到的舆图,刹那间听到了来自头顶上方的断裂声时,一把将舆图搂在怀中,顺手抄起了那本册子,这才发现有人进来。 “快出去,房梁要掉下来!” “姑娘!”许招娣跌跌撞撞地拎起手里的桶朝着火势凶猛的位置泼了过去,一把拽起她的衣袖两个人在一阵噼啪声中,朝着外头跑了出去,被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的白束看到她主仆二人满是黑灰的花脸,和不忘紧紧抱着的舆图和名册狼狈的样子,盛怒之下双手握紧她的双臂,用力晃了晃,厉声质问:“一张舆图也值得你冒着被烧死的危险进去拿?都像你这般拿性命当儿戏,谁来守城与金贼对抗到底?!” 陆南星见他额间的黑色网巾上全是血,脸颊也有深浅的伤口,知晓他定然是正在城墙上厮杀听到作战室被敌人的大炮击中,便不管不顾地跑过来看看她有没有事。她不敢看向他那双充满着怒气的双眸,也不便解释,只垂眸道:“这错先记在我身上,待解决了金贼,我自己军法处置!”说罢便与众人一同朝着作战室泼水救火,若不能再敌人第二波炮弹攻击前扑灭,熊熊火势遇到炸药便能爆炸,届时在坚固的城门楼也经不起这般轮番轰炸。 许招娣不服地含泪朝着白束背影喊道:“姑娘是为了守护已故将士的名册,若都烧了,在这世上谁还能记得他们曾经为了宁州城的百姓,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陆南星拎着桶制止道:“招娣!” 白束脚下的步伐一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飞身之下挥剑,在一阵寒光之下朝着刚爬上城堞的金兵项上人头砍了下去,却被接连不断爬上城堞的金军的箭矢攻击之下闪身躲避后,被阿硕端起一盆滚烫的开水瞧准了金军射击后间歇,朝着攻城天梯上的金兵一股脑灌了下去。 听着来自下方痛苦的叫声,自告奋勇端水胆子大的女娘们一个个像是增加了信心。只要守城士兵大声喊“倒!”她们立刻瞅准机会快狠准地朝着梯子泼下去,绝不浪费一滴水! 半个时辰后,作战室的火势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被扑灭了。小山子朝着陆南星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表姑娘,南城墙还是被金军撞破了一个洞,目前还剩下贰佰人和百姓们在死守,请求加派人马。还有,正门被金兵连续用木桩撞击,门栓虽未变形但城门快顶不住了。” 陆南星看着他满头是血的脸和手臂长又狰狞的伤口,指着城楼上越来越少的士兵,“这般看来,只能将水门和西门的士兵调拨半数过来应急,但若金军派出一股人马专攻这两个门,咱们照旧没有抵抗的余力。” 小山子抿了抿唇,“水门和西门的士兵,我前头已经调拨了两成。南城墙那边的火力太猛了,”他在炮弹击中城墙的冲力之下晃了晃身子,想起百姓们死伤更是无数,红着眼眶道:“百姓们都说,做好了誓死不抵抗的打算。”听着隆隆炮声,真实的打仗原比他想象中更加艰难。这只是守城,眼睁睁看着活生生人前一刻还在抽空插科打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断了气。 陆南星见他脸色灰白申请懊丧失落,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振作起来!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咱们的计划里铁水浇筑城门还未做。哪怕敌人最终冲进城内,安排兄弟们配合沿街百姓打巷战,说好了,就是死也要抵抗到底!” 小山子被她双眸中的鼓励触动地高声说道:“是!咱们汉人绝不被动做一名懦弱的奴隶,死也要死得其所!属下这就将水门西门的兄弟们和所有能动的百姓集结起来,大家与金贼血战到底!” 陆南星动容地看向他和身侧从未退却的义军兄弟们,听着阿硕大嗓门喊道:“兄弟们坚持住,李妈妈给咱们做了香喷喷的饭团!”在场之人里有人带头回应,“多谢阿硕姑娘,兄弟们,打完这帮孙子就开饭喽!”大家纷纷附和……看着地上再也不能吃到李妈妈做的饭团的士兵,这场面更加令人心酸和沉重。 许招娣指着微光之下,天际线缓缓滚动的烟尘中飘扬着一面红色的大旗,兴奋地大叫:“姑娘你瞧!是义军兄弟来解救咱们了!” 第95章 小山子正与其中一名士兵合力砍倒三名突围上来的金军,闻言也迫切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自主地失声道:“是义军,是义军!” 陆南星兴奋地两眼冒光,立刻命道:“小山子,你即刻带着人马在正门下待命,听我擂鼓就打开城门,与营救的兄弟们来个内外夹击!” “卑职遵命!”小山子用力拍了拍他身侧士兵的肩膀,“小子们,咱们兄弟来支援了,你们一定要争气,绝对不让金贼越过这道城墙!” 士兵们也亲眼所见,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杀敌也有了动力。 就在一盆盆滚烫的水泼下去的同时,城下逐渐推进到城墙不远处的矢达理,一眼瞧见城门依然破了我洞,得意忘形地挥刀命道:“骑兵们,给我踏破宁州城!攻破城池后,女人随你们享用,金银珠宝谁看到就是谁的!给我冲!” 他耳边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还未等反应过来声音来自的方向不对,就被身后的厮杀生伴随着一声长啸,胯|下的神驹跟着嘶鸣的同时,就像是发癫那般上蹿下跳,将两百斤重的他生生甩下了马,重重落在地上。 当矢达理听到这声熟悉的哨声后,惊愕地挣扎着被亲兵搀扶着起身,瞪大双眸四处睃巡,一连串问道:“南大王来了?是大王来了么?” 亲兵焦急地回道:“不是南大王是义军突袭!” 矢达理刚松口气,倏然间看到了一名头戴银色面具,身着玄色铠甲的人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驹朝着他驰骋而来,他“啪”一个巴掌打过去,怒斥道:“谁说不是南大王,你瞎了狗眼!” 第五十三章 就在几名亲兵看着那名玄色铠甲的人怔愣间, 矢达理的头颅被长刀一下回落,热血喷射在他身侧亲兵的脸上,而下半身始终保持着躬身参拜的模样。 “将军……大大王……”矢达理的亲兵们面面相觑, 有的拔了刀也不敢朝着杀了他们将军的罪魁祸首砍过去。南大王的确头戴面具……几个人正在犹豫间, 已被摘落了头颅。身侧的马儿多年征战,已预感道敌方散发出汹涌的杀气,焦躁地踢着脚下混着血的泥土。 只见黑衣人稳稳骑着战马, 大刀挥落间砍杀无数金军士兵。他熟练地单骑入阵, 反手抽出三枝箭矢对准朝着城门进攻的重骑兵射了过去,用蛮语大声喊道:“矢达理已死, 其余者迅速投降不杀!”听着城楼上的鼓声, 他抬头看过去刚好与站在城堞上的陆南星遥遥相望。 听到破烂的城门被打开后, 冲出来衣衫染血呐喊着的义军,他再一次闷头投入到战斗中。 阿硕站在陆南星身侧, 指着城下的黑衣人问道:“姑娘, 我看不真周, 那是萧六么?为何他要戴着面具。” 陆南星从身形上确认是他无疑, 但也不解地摇摇头,“刚才听他喊了几句,但城墙距离城下太远了, 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只是刚才为何金军大将要朝着他跪拜?!” 许招娣担忧地瞟了眼正在城门处奋力厮杀的小山子, 见他英勇挥刀,以一敌三并无性命之忧, 便也回忆着方才看到的, 说:“此人骑马快如闪电, 我听到他吹哨,才确定是萧六。还未等人反应过来, 他就将那些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陆南星拍了拍她们两个,“咱们也不能闲着,热水还是要一桶桶往下倒!能用的全部用上!” 这场仗打了一整个昼夜,无论将士们还有帮忙抗敌的百姓们,所有人都累倒力竭。阿硕和许招娣帮着李妈妈等人给将士们送上饭团充饥,沈慈恩和周娘子她们忙着救治伤员。 陆南星亲自站在城门前迎接押解着俘虏进城的大队人马,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兄弟们拼死相救,是你们解除了宁州城百姓于危难之中。” “多谢兄弟们!” “多谢兄弟们!” 百姓们和守城的士兵们共同欢呼。 樊青和鸡头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欢迎他们进城,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笑脸。还有人家捧着自己舍不得吃的老母鸡,扬着脖子跟着队伍非要送给他们补一补。 鸡头见大哥回头,面具中的目光充满了制止,赶忙咽了咽口水嘿嘿一声拒绝了这位老乡的情谊。 萧六当众摘下了面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下马后朝着大家伙拱手道:“都是一家人,做的也是应该做的事,大家不用客气。” 陆南星见他词穷,脸上少见地竟然出现了窘迫的不自在感,心中竟然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便道:“大家伙儿表达的是对你们冒着性命挺身相救的恩情,不用推辞了。”继而,她又朝着百姓们拱了拱手,“父老乡亲的意思南星知晓,定会在大帅面前替萧兄弟一行请功!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守城与金贼殊死搏斗,大家趁机也吃个饱饭回去好生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做。” 自从她派手下杀死监工开始,施粥、安排妇人们做活给工钱,又拼死拼活安排义军保卫宁州城,这些事迹早就在坊间传播开来。大帅义女是活菩萨的名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逃难来的流民看到她都连连下拜,感激她力排众议收留他们。 如今听她这般安排,哪有不听从的道理。 第96章 家中距离城门近的婆婆还特意端来水和面巾,交给许招娣,“招娣呀,好生伺候活菩萨。你瞧瞧这么水灵的姑娘,为了俺们这些平头百姓,差点将命搭进去……” 萧六冷眼看着城中百姓的表现,目光再次看向满脸脏污,手臂上受了伤的陆南星,说道:“我有话说。” “你随我来。”陆南星看了看他,带头骑马往大帅府行去,路过坍塌的南墙时,看到小山子等人正在搬运尸体。 萧六打马上前一步,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头一回挽起衣袖裤脚,跟着搬运尸体的……“师父!”他试探地唤了声。 顾炎之正朝着前来支援的义军中找寻徒弟的身影,猛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唤他,待转身看到人,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见他身上有伤,又赶忙将心提了起来,踩着断壁残垣朝着他走了过来,“祈安,你无事罢?” “师父放心,都是皮肉伤,不碍事。”萧六迎上去扶住他的手臂,细心叮咛道:“您慢着些。”他又看到了忙前忙后的贺云,欣慰的说:“历经此事,三弟也脱胎换骨了。” 顾炎之唇边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你们都无事,为师也算是安心了。”他刚要问你还有什么安排,余光看到不远处骑马四处观望的陆南星,明白他们这是有事要谈,便道:“待你忙完了,来书院找我,咱们师徒两个再详谈。”老头子再次心虚地看了骑在马上的女人一眼,转身扶住奔跑而来的贺云,嘟囔道:“也不知听到没听到。” “师父,您说什么?”萧六方才并未听清。 “无事无事。”顾炎之摆了摆手,对还未来得及喊声大哥的贺云说,“你大哥现有事要和陆姑娘商量,待晚间回书院后咱们再说。” 贺云只得委屈地看着萧六,将刚从腰间拿出的纸笔又放了回去,嘟囔道:“大哥你早些回来。” 萧六弯弯唇,上马后走了几步并未听到身后有马蹄声跟随,诧异地回头喊道:“喂,还不走?” 其实陆南星是用左顾右看来平复自己听到“祈安”二字时,无比震惊的心情!! 萧祈安,太|祖皇帝的名讳! 亏她之前还寻思着待击退了金贼,要找个借口去趟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找寻一番,谁知,此人竟然近在眼前。 可她上下将此人打量一番,但看面相,却如何与当年奉先殿内的画像也对不上呀!难道说当年的宫廷画师,不敢将太|祖皇帝的真容画出来不成?这差距……也有点太大了。若她未经历亡国,后世人是否也会将她画的面目全非? 萧六见她依旧停在原地,怔愣地看着自己,目光中隐约体现出怀疑与震惊,不耐烦地朝着她吹了声口哨,“喂醒醒。”见她听到尖锐地哨声又一副如梦初醒地模样,没好气地命道:“快些!”率先朝着大帅府疾驰而去。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马厩,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心情。 他跳下马,顺手抱来一大捆草料放在马槽内,又轻轻拍了拍马头,“雄库鲁,多吃些。”看到马肚子上有一处磨破的伤口,他心疼地又打了一盆水,找个块干净的麻布替雄库鲁擦拭着。 陆南星下了马,饿极的绛官就自动跑过去与雄库鲁一同吃起了草料。 萧六也爱怜地拍了拍绛官的头,柔声呵道:“绛官!别抢雄库鲁的饭,我单给你拿便是。”说罢,拉着马儿的缰绳引到另一个马槽前停下,又抱了一捆草料喂它。 陆南星看着眼前的男人熟悉的背影,盘算着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踩过他的背上下马,立刻感觉到有些腿软,她借故扶住马槽内的桩子,打定主意道:“此处也不是说话地方,来我院子里。” 萧六心中狐疑,心中下意识想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念及她这段时间的表现,又打消了这个惯常的念头,未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 陆南星迈入屋内,示意他坐,决定先从战况问起,“你能带兵前来相救,义父那边打了胜仗?” “并未。”萧六简单将这两日发生的事说了说,反问道:“听到这个结果后,你怎么想?” 陆南星缓缓坐下,知晓他言下之意是问,接下来是继续归入阎兴邦旗下,还是想办法单另出来发展。可她脑子里,还是被他方才提到的战况震惊到了。很难想象,若没有他,义军这次就是完败,宁州城必然也会被金贼重新夺走。 这难道就是太|祖皇帝就该在此时横空出世,让天下之人知晓他的存在,继而前来追随么? “你今日为何总这般打量我?”萧六蹙着两道浓眉,质问道。 陆南星“哦”了声,起身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不知谁放的面巾,装作要为他擦拭,“我见你脸上的血印子太吓人了,想着给你擦干净。”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并未在预料之内的出声拒绝,只得假戏真做,往前探身拿着面巾在他的鬓角处擦拭着。 萧六见她靠近自己,鼻间的气息犹如春天的柳絮那般拂过脸颊,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咳了声,“不必,说正事!” “你……易容?”陆南星指着他鬓角处的裂缝,眸中的震惊迅速转变为好奇,“你为何要这么做,怕谁看到你的真容?” 第97章 萧六心中一惊,担心此女狡诈,故意拿话诈他,“并未”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便亲自起身走至屋内的铜镜前检查,果不其然,兴许是方才面具勒的太紧,竟然将易容的面皮摸破了。 他面色冷淡地转身,“不关你事,也不要多问。” 陆南星却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也起身双手交叉在胸前,略抬了抬下颌,“我知晓你为何能用哨声控制马儿,是因为你在漠北待了五年,是也不是?” 第五十四章 萧祈安听到身后这声诘问, 猛然转身并向陆南星迈了一步,大手捏住她的下巴,鹰目狠狠地盯着她, “你是何人?如何得知漠北?” 陆南星被他目光中赤裸裸的杀意震慑的心中一凛, 面色努力保持平静并强行辩解道:“这有何难?我与爹爹也算走南闯北招募了那么多兄弟,过目万人却从未遇见与你这般驯马高手。今日在城墙上,我明明瞧见你斩杀兀多哈时他们完全没有防备, 我猜你会说蛮语, 才会有机可乘,让他们的骑兵根本没派上用场。” 萧祈安见她面色不惧地与自己对视, 虽说他对于这番解释并不完全相信, 目前来说也找不到破绽, 松开了手再次负手背过身去,“你花样太多, 莫怪我多疑, 有什么事快说罢。” 陆南星看着他劲瘦的背影, 快速梳理着得知他身份后乱如麻的思绪, 终于想到了她方才在城门口就想问的问题,“义军如今的现状,是去是留, 你如何打算?” 萧祈安微微侧首, 嗤笑道:“你不是向来喜欢窥伺别人想法?不如你来说说,我会如何选择。” 陆南星对他颇不友好的态度早习以为常。通常情况下, 在问题和情绪之间她果断会选择解决问题, 闻言便道:“我猜, 你会选择继续留在义军。”见他未有要说话的意思,索性将自己估算的想法有针对性的说了出来, “其一,这次没让金贼得手,只会是阎兴邦的名声传遍大江两岸。而后还会有诸如王广全、齐大胜等人带着兵马前来投奔,这比起空手招募要坐收渔利的多。其二么,正因为有其一的考量,再加上你有充分的信心能逐渐夺得阎家军的军权,故而,你会选择留下。” 萧祈安听完这一番剖析,转身唇角微牵,打趣道:“我当你能说出多么精妙的部署,也不过如此。”他肆虐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睃巡了须臾,“你到提醒了我,莫不是之前的陆夜叉早就死了,你是个易容的冒牌货?” 陆南星知晓他早就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闻言便也弯唇哼笑,大大方方地往前迈了一步,歪着脸颊故意凑近他的脸,“既然你是易容的行家,那么也不难看出,我是不是假冒。” 萧祈安对于主动送上门来者不拒,在查验此人是否可靠面前,男女大防都是屁话。 陆南星本想将他一军,谁知右脸耳边真的感觉到粗粝的手指先是不客气地撩开她的碎发,随后对准她的脸颊用力的搓了搓后,甚至手指游走到下颌线的位置。脸颊上还传来他温热的呼吸,想必他距离的很近。 她在心里暗暗骂道:“这厮!还来真的!”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又较劲般地嘲讽道:“如何?用我给你点燃烛火,再好生瞧瞧么?” “姑娘,李妈妈说晚上吃……”同时闯进来的阿硕和许招娣,将萧祈安触摸自家姑娘的脸蛋儿这一幕看了个满眼。关键姑娘的姿势……好像还是主动凑上去的。 许招娣捂着脸就要往外跑,陆南星又不能道出实情,只得朝着脸上写着惊讶兴奋与好奇的阿硕命道:“我们再谈正事,你在门外守着,若有人来通传一声。” 阿硕的目光在垂眸的萧六和自家姑娘的脸上睃巡数次,嘿嘿应喏:“不耽误你们谈正事。” 陆南星听到她嘴里说出的“正事”二字,就知道这妞八成是误会她和萧六有什么首尾。且不提她和这厮就是死对头,见了面就想比拼一番谁到高一筹。更何况现在已知他的身份,她自然会躲得远远的,安心当一名开国功臣,吃香的喝辣的,养几个俊俏体贴的小兔,日子不要过得太美,何必再如前世那般挤进四方天的金牢笼内,每天头上扛着十几斤首饰穿着几斤重的凤袍,就像个木偶那般受一帮口是心非的人朝拜,彼此做戏…… “实话说与你听。”萧祈安见她低垂着双眸,又像是在神游,便直言道:“我看上了宁州城的位置,不想再大动干戈,致使更多无辜的人死去,才选择留下,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弯弯绕。” 陆南星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下意识颔首,“你说的都对。” 就在萧祈安诧异一向不对付的女人,怎得此时刻意附和起来,刚要琢磨她又有什么新花样,就听到她说:“既如此,我也放心了。只是你这易容,是担心来自漠北的人认出你么?” 陆南星见他并未回答,只当做他默认,继续道:“若按照你之前的计划,打算何时恢复真容?怕是你当初易容只为混进大帅府打探普会寺存粮的底细,根本也没想过进入义军罢?难道这两日你就没有苦恼过,是选择现在就以真容示人,还是等到自己独立后?”她抛出一连串犹如炮轰的问题,如愿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被戳穿后的躲闪。 第98章 他滚动的喉结上竟然有一颗痣……陆南星从未发现自己竟然这般‘见色起意’过。 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开脱,谁让他个子那么高,直视过去刚好能看到他的喉结。 “话都让你说尽了。”萧祈安只有在面对这个女人时,才会有种莫名被牵制的心绪,他虽然心中早有决定,却故作烦恼,便道:“既然你问了,那你肯定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说罢。” 陆南星站累了,在他的注视下大喇喇地坐在椅中,故意不让坐,稍微斟酌后便道:“那要看你和漠北的仇人之间的纠葛有多深了。比如,日后你起势了,与众多义军首领并分天下。漠北的仇人明明可以先对付离他最近、或者威胁最大的,但听到你竟然也独立称王了,一怒之下便先来攻击你。届时,你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她摇摇头,哼笑出声,“你这么鸡贼,当初明明拉走那么多粮食,只说自己拉走了两船。故而,我认为你此时是否以真面目示人取决于漠北那人的身份和你之间的牵扯。” 萧祈安垂眸轻笑道:“好缜密的谋算。若我说不准备拿下易容,你便认为我和漠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陆南星一副不然呢的表情,“我的确会这样想。” “那你还敢与我合作?就不怕我是谁的身份走漏出去被漠北的人知晓,给你招来杀身之祸?”萧祈安进一步逼问道。 陆南星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咱们也共了不少事,我就这么让你不信任么?换句话说,我总不能因噎废食……”想到这个词他可能不懂,又耐心地解释:“意思就是不能因为怕噎着,不吃……” “这句我懂。”萧祈安见她并未有一丝犹豫,也不再试探,“既如此,你替我保密易容之事,算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陆南星仿佛看到了丹书铁券再向自己招手,她不由自主地起身,问道:“多大的人情?” 萧祈安见她一双杏眼中闪烁着算计兴奋的光芒,戒备地说:“坑蒙拐骗不仁义不道德的事除外。”谁知,话音未落,就见这女人“啪”地一声拍在他的肩上,“一言为定!” 陆南星还觉得不踏实,“你等我片刻。”她忍者脚裸的疼痛,飞快地走进书房写了一张书子,唤道:“喂你进来。” 萧祈安人刚走进书房,手中就被塞入了一根狼毫。 陆南星指着落款她自己名字旁的位置,好心提醒他,“记得写上萧祈安三个字。” 好在萧祈安自从被师父赐了名字和表字后,每天都抽空练习,如今这名字也能写的有模有样了。 陆南星见他熟练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落笔见狂放不羁,却很有笔体,颇像他的个性,便夸道:“看得出来,你练字时间也不短了,可有表字?” “有。”萧祈安刚要说,想到自己的表字和她的名字,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处,他忍住没说,只道:“我再次盘桓已久,还有许多事尚未处理。义军老营那边我今儿必须回去与阎兴邦见上一面,有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陆南星满意地将这封书子收好,应道:“咱们分头行动,有事我便让贺云想办法联络你。” 萧祈安说好,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阿硕见他照旧一副人鬼不亲的表情,安耐不住好奇,扯了扯许招娣的衣袖,率先蹿进了屋。 陆南星终于把这位祖宗送走了,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瘫坐在椅中嚷嚷道:“阿硕我要喝水。” “这就来。”许招娣抱着茶壶进屋后,赶忙找到茶盏又细心地用茶水涮了涮。在这当口听到阿硕问道:“姑娘……” 陆南星斜睨了一眼一副等着喂食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放心,我和他永远都不会有男女之情。” 阿硕立马走至她身后为她按摩着头部,附和道:“姑娘说得对,他长得也太丑了。” 陆南星阖目,回想着太|祖皇帝的画像,的确长得凶神恶煞般,与太宗皇帝完全不像是兄弟。 太宗皇帝……她想到了一个人,犹如被扣动的弩机般,腾地从椅中坐起,将身后的阿硕吓了一跳。 “难道是他?!” “是是谁?”阿硕见她的行为犹如梦魇般,生怕又变回之前的姑娘,脸都吓白了,“姑娘你别吓我!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许招娣也放下茶盏,壮着胆子摸了摸她的额头,也焦急地问道:“姑娘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第五十五章 此时此刻, 陆南星满脑子都是野史里提到关于太|祖皇帝的诸多秘闻---被后世之人争吵了百年的诸多无法验证之事。 头一件,到底是兄友弟恭还是兄弟阋墙? 兄终弟及始于汉代皇帝,千百年来早已成为被各朝代皇室用来稳固皇权的手段之一。除去无子之外, 稍微有些政治头脑的皇帝, 将皇位传给皇弟的想法是为了稳固朝廷内外安稳,尤其是在外敌虎视眈眈而朝中军事力量薄弱的现状之下。幼子继位,恐被外戚干政亦或佞臣弄权导致加速王朝灭亡。 而萧祈安到底如何传位之事, 也是沸沸扬扬被众说纷纭了百年。 正史野史中均记录了他远征漠北, 在回京途中突发恶疾驾崩在通州驿。太宗于病榻前被封储君,回京后考虑已昭告天下且邀请了属国贵客前来观礼, 又打着出于节俭不肯浪费二次的旗号, 匆匆走了一遍早已为太|祖皇帝准备齐全的登基大典, 算是正了名。 第99章 随后太宗皇帝用了十载,陆续以娇奢、大不敬、圈地、结党营私等各种理由, 将当初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元老杀的杀圈禁的圈禁, 自此朝中武将只剩开国后逐步擢升的‘自己人’。 即便杀的这些功臣皆师出有名, 却仍旧无法堵住民间议论的传言。针对此事, 朝廷还发布了传谣者就地正法的酷令,锦衣卫也是这个时期组建的,目的为了探听传言的根源。 难道太宗皇帝不明白谣言止于智者?如此大动干戈地控制言论的结果, 换来的却是得位不正的帽子。 想到此, 陆南星思忖着,到底萧祈安如何暴病而亡, 太宗是否真的得位不正,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直接关乎自己的小命, 总不能为了萧家拼死拼活大江山,末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想起睡不着时, 阿硕曾问:“姑娘为何不想自己当一名义军首领,日后平定江山,也学那位匕首驯马侍奉两位皇帝的武瞾?”她自幼敬佩大周皇帝武瞾,虽佩服她强悍的政治手腕,却也明白她称帝即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处处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和不易。 放眼各朝各代当政的太后,最终名声得以善终的寥寥无几。要想改变千百年来人们对于女子称帝的观念,并且凌驾在父权夫权之上,需要做出的努力涉及各个阶层,必须手握重权先行提高女子地位,逐步推广女子办学科举甚至入朝做官,待事事与男子齐平才能逐渐改变诸人对女帝的反对。 寥寥数语说来轻松,若真要大刀阔斧去做,也要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天下没有英主。而她穿越到此,萧祈安就在眼前,论军事才能自不如他。作为一名开国皇帝,自然不会将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若他如此,也不值得一干人马出生入死地陪着他。 人和:改革---势必要踩在例如后世程朱理学等等那些顽固不化之人的尸身上,开拓出一条血路来,才能坐稳皇位。日后传位给谁呢?只传女不传男么?能保证日后都是女帝当政么? 况且自己的志向也不在朝堂,与其整日里与那帮迂腐人精的朝臣斗心眼子,审阅晦涩空泛无用的谏言,还不如行万里路多瞧瞧真实的民生到底如何,为百姓干点实事来的实惠。 越想越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萧祈安英年早逝。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找出问题根源所在,也是保障自己的将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陆南星犹如大梦初醒般起身,端起茶盏一口干了,命道:“阿硕招娣,咱们去外头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姑娘。”阿硕拦住她,“你先洗把脸,好歹也换件衣裳再出去也不迟?” 陆南星利索地脱掉穿了几日的衣衫,撸起衣袖洗了把脸。 阿硕瞧着盆里的清水变成了泥汤,阿硕嘟囔道:“姑娘不若腾出半个时辰来,我们两个这就给你烧水,好生洗个澡?” 谁知陆南星拿起面巾随意擦干,更换了衣裳,便马不停蹄地向马厩走去,边走边道:“我何尝不想好生泡在温热的水里洗个澡。现如今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伤员需要救治,阵亡的战士们需要妥善掩埋,家属需要慰问。城中百姓的口粮所剩无几,还要派人去普会寺运粮回城。天气越来越热,城中也需安排人在大街小巷烧些预防疫病的草药。” 她们三人刚出大帅府就接到小山子派人送的消息:他们在清理南墙豁口的尸体时,发现了身中数箭的李老头早已没了气息,李妈妈得到消息后和两个女儿守着尸体哭的不能自己。 陆南星与阿硕许招娣对视后,脸色纷纷变了,三人朝着南墙疾驰而去,一路上不断听到悲戚的哭声和烧纸的火堆。 待从一排排尸体和前来认亲的人群当中穿过,看到伏尸恸哭的李妈妈母女三人,这才发现双目紧闭的李老头额间绑着一块红绸布,上面绣着“汉人永不为奴”六个黑字。 许招娣听到李家妹子哭着唤道:“阿爹你醒醒……阿爹……”这般场景,再次想到了父母过世的样子,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掉落下来。 阿硕这两日忙前忙后,李妈妈还贴心的为她留饭团在蒸屉里,每次都是等她来拿才离开厨间。娘仨一下子失去了家中的主心骨,这后面的日子可怎么过。 陆南星单膝跪地,扶住李妈妈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婶子,我与李叔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城墙上。他多番要求支援南墙,说就是想要痛快地杀贼,方可证明汉家儿郎也是有血性的。我拗不过他只得同意,没想到却是这般结果。您怪我,我无话可说。”说罢流下泪来。 李妈妈早已哭肿了一双眼,闻言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姑娘,这老头子什么心气儿,俺最清楚。当初明明可以逃出宁州城的地界,去山里避难,可他偏生非要回来。俺知晓,他的心疾发作的越发频繁,不愿求医问药,只想着拿他这条命去换金贼几条命也值了。”终于止不住地放声大哭,“俺知晓,他这是不愿拖累俺们娘仨……可没了他……让咱娘仨如何活……呜呜呜……可怎么活啊!” 陆南星听着这番话心中钝痛无比,她用力抱着恸哭之下早已瘫软的李妈妈,柔声安慰道:“婶子,李叔完成了他的心愿离开的,他没有遗憾,唯一惦念的就是你们。有我在,便不叫你们娘仨饿着。咱们也让李叔在天之灵,安心的离去。” 第100章 “恩人,俺母女三人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你对我们一家的惦念。”李妈妈挣扎着带着两个女儿打算给她磕头,被眼尖的主仆三人拦住了。 这会子听到了轰隆隆的车轮声,这才发现小山子带着人拉来了好多板车和草席。只见他似乎也瞧见了陆南星主仆,略微与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亲自拉着一辆车来到了她们面前。 “表姑娘,属下不忍心看着阵亡的叔伯兄弟们被草席包裹草草下葬,花了半晌的时间将敌人的鹅车拆下来,组装了一些简易的板车,打算将他们体体面面的送走。” 陆南星颔首,“你做得很好。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地方,现在开挖了么?” 小山子说是,“自从萧大哥从后方包抄将敌人击溃后,清理了俘虏,兄弟们顾不上休息便自发地去大堤下面挖了长长壕沟一般的墓穴。” 在他的帮助之下,几个人合力将李老汉抬上木板车,中途遇见等着木板车的阵亡战士家属,在李妈妈的强烈要求之下,在木板车上给那位年轻的小哥腾出了位置,小山子拉着,陆南星与阿硕李妈妈母女等人在后面推着,让陪同的士兵们去帮助其他家庭,一行人朝着西门外行去。 正如小山子所说,西门外不但板车来往频繁,还布置了重兵把守。 在沿途路上,竟然还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樊二哥!”阿硕大老远看到樊青便喊了声。 樊青正帮忙填坑,听到喊声人已经带着笑意抬起了头,“阿硕姑娘。”见她正推着一辆板车,以为是她的家人,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了,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就连陆南星都来不及打招呼,径直问道:“这位是?” 阿硕解释道:“上次我去王家寨送信,路上遇到了李叔一家为我指路,回城后李叔和李婶在守城之战中出了不少力,李叔更是多次提出要杀金贼为咱汉人报仇,没想到……” 樊青原本见到这么多兄弟们的尸身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无名火,在听到这样凄惨的事,更加爆燃了胸中的戾气,忍不住出口骂道:“狗日的金贼!俺就说那帮俘虏就应该都杀光为咱叔伯兄弟们报仇,如今还要管着他们的口……”想到这事大哥下的命令,只得气哼哼作罢。 李家两位姑娘哪里见过像樊青这般长相“凶狠”的人物,尤其他这些时日也没工夫刮胡子,又见他瞪着双眼,扯着洪亮的嗓子震耳欲聋,纷纷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陆南星听他排揎萧祈安不肯杀俘虏一事,虽说在情理上颇理解樊青为首的义军将士想要杀人抵命的想法。但为长远考虑,留下朝廷的降军以示诚意,怕是萧祈安想要达到放长线钓大鱼的目的。 樊青见无人敢搭腔,有些后悔出言不逊,他趁着小山子将车停好,一个人摊开双手插在草席下面,将李老汉托起,恭敬地放在挖好的壕沟内。 李妈妈拿出包裹里的一条毯子,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的,轻轻盖在了夫君的身上。 在陆南星的带头之下,大家伙一同为陆续葬入坑内的阵亡人员恭敬地行礼。很快,这条壕沟内平放的尸体已放满,众人合力将人掩埋,入土为安。 陆南星边走边安抚着家属,“回去后,我会着手找工匠,在这片大堤上立一个碑,待日后平定战乱后,再建座牌坊,要让长眠在此处的亲人们享受时代香火供奉。若谁知晓手艺好的匠人,尽可推荐至大帅府。抚恤金一事我也会尽快定个章程,大家伙近期可关注大帅府门前的张榜告示。若有消息,我也会命人广而告之。” 家属们听闻她这般安排,既给过世之人另后世之人尊重的名分,又抚恤了在世之人日后的生活用度,无一不哭着纷纷道谢,再无半分情绪。 陆南星自己也知晓,她既然允诺了,就必须要做到。因为不管是否做到,都会有很多人盯着她,该夸奖的夸奖,该送信的送信。 刚回到府上,就听闻白束来报,“阎少康院中的妾室,鬼鬼祟祟命人往大营送信被他截获,逼问之下才拿出一封信。” 陆南星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妾惊见陆氏与马夫在房中私会,故命人将消息送至公子处,还望彻查以正公子名声。”她冷笑道:“这封信送过去也好,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捉奸’不成反被蚀把米!” 第五十六章 白束见陆南星眸中满是不屑, 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少主,如今击退了金军, 你作何打算?” 陆南星见他脸色苍白, 更加显得形销骨立弱不禁风,遂扶着他的手臂示意落座,又命阿硕将热茶端上来, 这才道:“白大哥, 我正想着和你商量这件事。虽说,咱们保住了宁州城, 但现在仍旧不是自立门户的最好时机。但我在想, 若你不在暗处, 回到明处,凭借你的能力也能在军中谋一个领兵的将领。还是继续暗中发展咱们得情报暗线, 二选一, 你作何想法?”又加了句, “不用顾及我, 一切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 白束摇摇头,“属下不愿,也看不上他们的官职。属下只想着将陆老将军生前的遗愿, 将情报这条暗线发展起来。日后无论是与金军对战亦或是对其他义军首领, 咱们都不再惧怕。”其实还有一句他未说出来,“日后即便少主要做什么, 这些暗桩都可以尽供少主使用。” 第101章 陆南星颔首, “与我想的一样。方才没直接说出, 也是不想因我的意见而影响到你的选择。”她主动将茶从许招娣送来的托盘内端出,放置在他面前。 白束很是受宠若惊, 一方面在心底对她这样贴心的小动作感到很暖心,一方面又告诫自己她是主君,不得僭越。 陆南星见他坚持起身道谢,蹙眉故作不悦地命道:“你再这般见外,日后我如何将更加私密的差事交与你做?” 白束见她表情似有发怒,这才重又坐下,“属下还要为在城墙上斥责少主这事前来领罪。” 陆南星差些忙忘了,她摆手道:“这件事你没做错,是我太不严谨。我也说要自认领罚,由你来决定,如何惩罚我。” 白束一时语噻,只道:“属下不敢。” 陆南星想起与萧祈安的约定,也说:“这样罢,我欠白大哥一个人情,若有需要,白大哥可随时提出。”她边起身边道:“我这就去写一份书子。”却被白束情急之下,拽住了衣袖,“有少主这句话足矣,若再索求其他岂不是要折煞属下。” 许招娣抱着托盘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到这过于‘熟悉’的场面,心中焦急地想,“阿硕姐怎得不在场,如果方才去厨房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阿硕姐要是能看到这个场面,又能联想到很多精彩的故事……” 白束感受到来自许招娣直勾勾的目光,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过于孟浪。他收手的同时再次起身拱手,“属下尚有差事未办完,少主日后若有差遣,随时呼唤便是。”行礼后,由于过度紧张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 陆南星见他就像是仓惶离开,并且耳根子都红到了脖颈,没想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她狐疑地目光睃巡了屋内,随后落在许招娣的脸上,“我方才没说错话罢?” “没……并未。”许招娣又向外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说道:“姑娘,今日白束来院子里会不会又被那个姨娘的眼线看到,回头又传到大帅耳边。” 陆南星走向书案,“除非杀人灭口,可杀了她我又觉得脏了手,得不偿失。”她不屑地哼了声,“就算让阎家知晓我单独见了男人,又怎样?如今他们还想像父亲刚去世时,那般胁迫我再不能了。” 她现在要书写的是一封关于请封的名单。 首功自然是萧祈安,其次小山子,樊青等人在名单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守城将士与百姓英勇杀敌者也要着重嘉奖,张榜告知。 既然阎氏父子带领的义军没什么功劳,那便出银子罢,不狠狠敲诈他们,怎能对得起无辜葬送的叔伯兄弟们。 待阿硕提着食盒回来后,见许招娣看向她一副似有千言万语就快憋不住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你这是怎的了,有何事不能说?” 许招娣背对着书房,朝着她拼命地挥手,示意别提。 “阿硕,沈姑娘她们还没来么?”陆南星写完名单后,又看了一遍,满意地合上起身问道。 阿硕将新出锅的大白馒头和凉拌麻油野菜摆在桌上,“一大早我分别去了针线上和救治堂,的的确确通知了她们两个。要不我再去瞧瞧她们?” 就在这档口,院子里传来了周娘子的声音。 许招娣和阿硕赶忙替自家姑娘迎了出去,接过周娘子手上的衣裳包裹,“周姐姐辛苦。” 周娘子笑道:“这是哪里话,前几日忙活战士们包扎,只能晚上回去做活,就慢了些个。” “不耽误穿,我们还有换洗衣裳。”阿硕将她们二位让进了屋内。 陆南星在战时几乎没有看到过她们两位,此时再相见,自然很感慨。她先握住周娘子的手,“周姐姐的眼睛都熬红了,若是活计没那么赶,先歇歇罢。也安排绣工们排班休息,这几日也忙坏她们了,晚上赶工白日里还要当医女。今儿唤您来,我也是想给她们多添些月钱,总不能让人家白白这样熬身子。” 周娘子见她这样忙,还想着这帮绣工,激动地朝着她福了福身,“劳烦姑娘惦念着,奴先替众姊妹向姑娘道谢!”被陆南星扶住了,“这些情分是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快别这样生分了。”随后又看向一直微笑着的沈慈恩,张开双臂将她搂住,“小慈瘦了这样多,这些时日也不见你来找我,可有按时吃饭?” 沈慈恩见她当众这般亲热,脸红道:“不辛苦,比起周姐姐和李妈妈,我做的事微不足道。” 陆南星见她水葱般的手指如今也磨破了皮,一看就是经常浆洗绷带来不及涂抹油脂养护才变成了这样。见她从不提苦,感动地颔首道:“今天喊你们两位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大家将就着填饱肚子,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沈周二人自然听命,又知晓她毫无架子,两名外客与两名丫鬟见主人落座,也只得一同陪着入坐吃饭。 陆南星也盘算着时间有限,来不及讲究那些吃不言寝不语,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边吃边道:“我想在战后成立一个女子学堂。目前有两个想法。其一,入学之初自选学科,例如:医科。围绕着《女科秘要》学习医治女子疾病,填补义军当中缺少医婆的问题。武科则是学习骑射兵器甚至兵法的运用。工科则是河水治理,修建工事等。当然周娘子那边若觉得绣工需要更替,也可增设绣工甚至厨工,从学堂出来后,均可在义军大营内安置差事,领月钱。其二,所有学科,入学者都要学。你们觉得呢?” 第102章 她见四个人听得专注,都忘了吃饭,笑问道:“是我说的太复杂了么?” 沈慈恩是第一个回应的,她郑重地放下碗筷,微微朝着她转身,“姑娘的一番讲解,清晰有新意,光我听着就很向往去这样的学堂。自幼父亲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因我家没有男丁,才教我读书写字日后若嫁给商户,也能帮着看看书子,不叫人算计了去。从不敢有光明正大进学堂的念头。如今,”她心中悲喜交加,说话气息越发不稳,赶忙停顿了下,继续道:“如今姑娘推行的女子学堂,我听着都想学。打了仗才知,救死扶伤的重要性。我们都想跟着姑娘,没有功夫傍身,如何行万里路,去帮助更多的人?” 周娘子也忍不住问道:“姑娘,进入女子学堂可有年龄限制?奴这个岁数也可以学么?” 阿硕和许招娣更是一万个愿意。 陆南星见她们热情的回应,便道:“既然你们没有意见,那便麻烦周娘子和沈姑娘问问身边的姑娘们,这件事我是要尽快推进。毕竟日后的仗还有得打,也不是每次都能有人来相救。若咱们不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就免不了会在敌人面前吃大亏。” 她又问了问伤员救治情况,待五个人吃完饭,她命阿硕守家,带着许招娣随着沈周二人一同出了大帅府,朝着阎兴邦所在的老营行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很担心萧十二抢了萧六,呃不,萧祈安的功劳,想要亲自一探究竟。 待出了城,刚好与萧祈安樊青等人相遇,这才想起,最初见他时看到了顾山长。想必他从大帅府离开后,径直回了茗山书院。 “你的名字,可是顾山长起的?”陆南星趁着在路上,趁机再多问几个问题。反正,回答与否是他需要考虑的,听一个赚一个。 萧祈安“唔”了声,算是回应。 “你与山长,何时认识的?” 萧祈安瞟了一眼她,警觉地反问,“这与你何干?” 陆南星公然耍赖,“左右赶路也挺无趣,多了解下便于合作。” “那你何时想开,要与我合作?”萧祈安目视前方,游刃有余地驾驭着马儿,问道。 陆南星挑眉,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直言道:“被你们书院的举子们,用砚台砸中了头部,给砸醒了。”趁机反问,“你家中尚有亲人在世么?”她必须弄清楚萧十二的身份是其一,其二,野史里提到他有个亲侄子,是二哥的孩子,随后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骑射,但正史里却只字未提。 这话一出,就连萧祈安身后的樊青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鸡头更是想笑,待看了眼他师父后,又不敢笑。 第五十七章 萧祈安并未打算回答陆南星的问题, 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了口哨……绛官倏然加快了速度,驮着陆南星率先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陆南星听着许招娣在身后惊呼:“姑娘。”她潇洒地挥了挥手中的鞭子, 也不恼, 此人若是对谁都一副轻易信任的样子,岂能轮到他当开国皇帝。 待一行人回到老营,也看到将士们在清理尸体, 单从尚未修补的军帐和望楼前的深红色沟壑来看, 当时战况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萧十二听到消息后获得阎兴邦的首肯,亲自来到老营外和陆萧二人相见。 “属下拜见表姑娘。萧六哥, 大帅念叨你多时了。” 陆南星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刻意走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 悄然打量着此人。‘萧六哥’这个称呼很耐人寻味,既不是‘六哥’这种本村本家亲近的称呼, 也没有直呼其名‘萧六’来的疏远, 在她面前刻意拿捏, 这背后掩盖的关系更加让她好奇。 再一转头, 她对上了萧祈安还未来得及收回充满了洞悉的目光,转念一想,故作放松地问道:“十二, 你方才说大帅念叨萧六多时, 难道大帅这几日就没念叨我这个义女么?” 萧十二听着她充满挑刺的问题,回道:“表姑娘说笑了。大帅这些时日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您的处境, 担心宁州城的百姓。好在萧六哥前去相帮, 也算是解了大帅的一块心病。” 陆南星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谎, 毫不掩饰地打了声哈欠。心想,若此刻正主儿不在场, 恐怕他会说是阎兴邦派萧祈安去支援宁州城的。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来到主帐前,阎兴邦竟然亲自迎了出来,激动地拉住陆南星的手,甚至哽咽道:“我的儿,让你受苦了!这才几日,如何变得这样清瘦?!” 陆南星心想,这老匹夫不当戏子都埋没了人才,表面上也含泪道:“义父!女儿和城里百姓吃糠咽菜,日日担心不能活着见到您了。好在有您的庇佑打退了金贼,女儿这才擅离职守,求您资助些粮食罢,呜呜呜呜。” 萧十二不经意间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萧六,见他仍旧一副淡漠的表情,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便有些失望地转回了目光。 这厢阎兴邦见这个便宜女儿比他还能演戏,在众将面前还是要做足了功夫,便亲自将陆南星脸上的泪抹去,安抚道:“我儿莫怕,为父这便让你义兄盯着人马往城里送百十石粮食,必不叫你受屈。” 第103章 陆南星见他都提到了宁州城,就是死活不提自己守城有功,心想,老娘脸皮厚,你不提我自己说。 “义父,女儿拼了命带着兄弟百姓们与金贼血拼几日,幸不辱命,守住了您的福地。女儿不求奖赏,只盼着您能对守城的将士和百姓们论功行赏,再由咱们义军拿些抚恤银两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女儿便感激不尽了。” 阎兴邦见她竟然主动邀功,这在以往从未有过,虽心中厌烦,面上却仍旧笑道:“就算没有他们的,也得有你。为父没想到我儿竟然是个可塑之才,封你个校尉官跟在为父身边,再不叫你担惊受怕,如何?” 众人也跟着恭贺道:“恭喜表姑娘在军中任职。” 陆南星诧异地琢磨校尉这是个什么官职?明明义军里就没有这个官职,不上不下,明显就是糊弄。放在身边?这是怕放她出去再次‘立功’让他坐立难安罢。先把萧祈安的封赏落实,其他再徐徐图之。 她欢喜地福了福身,“多谢义父封赏。女儿只是占了个守城的苦劳都能获封校尉官,那萧祈安冒着敌军主力回击的危险,带着少量兵马前来相救,女儿认为若不封他个将军,都无法平复宁州城将士和百姓们的期许。” “陆妹,将军才有几个,怎能这般随意封赏。”阎少康面色不悦,口气中暗示警告的意味很强。 陆南星立刻摆出原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泼妇会打架的状态,气急败坏地反驳道:“义兄从未立过军功都能当大将军。那萧祈安首功:突袭敌军粮草。二功:带领招募的八千将士救老营;三功:带着折损后的剩余将士们未做休息,又击溃了围城的金军。这三样功劳为何不能获封将军?!义父与诸位叔伯评评理,若这样打压有功之人,谁还能在咱们义军里安神卖命?” 阎兴邦见众人目光纷纷躲闪,自知再不站出来一锤定音,闲话就能传回宁州城。虽说王广全在大战后找借口带着剩余人马跑了,减轻了他的压力。可他不想,再来一个更年轻难以把控的“王广全”。 “萧祈安?”阎兴邦眯着一双肉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萧祈安,“怎得打完一场仗,还得了一个新名字?”心中暗自恼恨陆丫头多事,怕是二人来之前便算计好,找他讹一个将军之名,再换个新名字,多神气。 谁知,萧祈安拱手回道:“回禀大帅,属下的名字是顾山长所赐,倍加珍惜,籍籍无名之前不敢用之。” 阎兴邦听得这样解释,不难想象他带着兵马进城后受到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只得就坡下驴道:“好名字,新气象。你在这次战役中,虽说功劳不小,但获封将军不是小事,总要考察一段时日方能服众。当初不管是老陆麾下还是我阎家军,都是这个章程。就算皇帝老儿想要封赏臣子,还要考试通过后让上司平叛呐,遇事不能太心急。” 萧祈安拱手道:“多谢大帅栽培。” 阎少康在众人议论之中,就属他嗤笑的声音最为尖锐,“萧祈安?为民祈福安宁么?这名字起的都会让人觉得你是不是要登基称帝呀?” 陆南星暗中腹诽,你还真说对了,他就是要登基称帝。 萧祈安在阎少康面前也不愿自称卑职和属下,只道:“萧祈安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只想杀光金贼为阵亡的兄弟们报仇。” 阎少康并不愿就此放过他,目光睃向一直没吭声的萧十二,抬手指了指他,“十二,本将军也为你赐个名,你可愿意?” 萧十二拱手道:“卑职多谢大将军赐名!” “好。”阎少康转念一想,充满挑衅的目光盯在萧祈安身上,“那你就叫萧祈晏罢。父帅一直说你是我的福将,那便由你为咱们义军带来福气,日后父帅的江山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众人明知他这是在和萧祈安打擂台,却不得不纷纷拱手称赞,“大将军好文采!” “这名字寓意真好。” 萧十二起初还担心阎少康肚子里的墨水不够,谁知这个晏字,取真的是让他心中极为熨帖。他就是要将萧六压在身下!这个字正合他意,激动地单膝跪地,拱手道:“萧祈晏喜不自胜,多谢大将军赐名!” 陆南星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只剩下惊叹。即便她的穿越改变了些人生轨迹,但该出现的依旧阻挡不住。 就比如,她终于确定了太宗皇帝萧祈晏,原来就是萧十二。 看到开国皇帝和太宗皇帝二人就在眼前,心中百味杂陈。既有种预知后事的欢喜,也有无法避免的无措感,但愿她能在日后的接触之下,尽早找到与萧祈安死因相关的问题在哪儿。 “祈安。”阎兴邦故意朝着帐外看了眼,问道:“你为何没带着人马回老营安置?” 萧祈安回道:“属下带着剩余人马夹攻敌人后,弟兄们大多受了伤,故而让他们暂且在城内包扎休养,便只身一人前来先行复命。” 阎少康接过话来,“父帅,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儿子的人。” 萧祈安不等阎兴邦发话,径直说道:“属下打算,金兵若无卷土重来的迹象,就去邻近城池为咱们义军招募兵源。” 阎兴邦见他如此上道,连声说好,“待你招募万把人回来,届时本帅便当着大家的面正式晋封你!” 第104章 陆南星心想,这老狐狸不抓兔子不撒鹰。听到为了义军招募人马这才松口说晋封,不过招募对萧祈安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正说着,帐外传来通传声,“大帅,夫人听闻表姑娘来了,想见见表姑娘。” 大帅温和地看向陆南星,“夫人这几日天天以泪洗面,担心你睡不着觉,你们母女快去说几句体己话儿去,也让你夫人放心。” 陆南星应喏,跟着下人来到了主帐后方的一间帐篷内。 刚掀开帘子,迎面扑来的温热的气息,并散发着茶汤的清香。 大战期间,林氏的帐内布置的就像是在别苑那般,桌椅床妆奁镜一应用具俱全。 她朝着坐在椅子里身上盖着毯子的林氏福了福身,“给夫人请安。” 林氏急忙示意身边的大丫鬟,“快去将表姑娘扶起来,何至于如此见外。”又命:“快去端茶。”这才朝着落座的陆南星说道:“我听闻你来了,才刚念完经,总归是菩萨保佑,这两日大帅与我几乎整夜无眠,担忧你的安危。” 陆南星瞧着她双手合十的样子,再次起身道谢,“让您惦念了,总归是义父洪福齐天的缘故。” 林氏颔首,强忍着一阵阵恶心,略微挤出一丝笑意,“管家这几日在府上可有懈怠?” 陆南星知晓她这是试探自己的财物有无损失,便也实话实说,“来时女儿还在苦恼,有些事到底该不该说,又怕夫人的身子因下人气着了,女儿也难辞其咎。” 她这一番话说的林氏云里雾里,警觉地说:“无妨,若是管家的错,一切按照家规来罚就是了,你说。” 陆南星微微颔首,“您那日刚离开,我因身上担着镇守宁州城的差事无暇分身,待知晓后往府中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上送您。到了晚间,却被手下发现管家偷偷装车,打算出逃。” “经过一番搜查,还发现他竟然变卖了府中的物件。这么严重的错,本应枭首示众,念在他也曾忠心耿耿为义父办差,女儿未敢擅自对他用刑,只派人将他看管起来,待义父回府后再另行定夺。” 林氏听了怒急攻心,“啪”地一声拍桌起身,“就应该将他千刀万剐,竟然干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丫鬟赶忙扶着她,“夫人如今……”她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陆南星,刻意咽下后面的话,只道:“您千万注意身子。” 林氏这才想起肚中孩子,下意识想扶着腰落座,见陆南星在又赶忙将手放下,叹了口气,“南星,你这回总算知晓家大业大,管理这些下人有多累了罢?” 陆南星见她面色也不如之前容光焕发,转念一想,心中笃定她这是有了身孕。怪不得听到金贼来了,忙不迭地往阎兴邦身边跑,原来是为了保护肚中的孩子。 “夫人说的是,管家卖出去的物件已经追回一部分,剩下的我也命人去找了。待我腾出手来,将人给您送老营来?” 林氏说不用,“老营这里人多口杂的,还是不要让大帅分心的好。我也会和大帅禀明,回去处理家事。” 陆南星想着,她在此住着也不惯,这下总有借口回府里居住,索性也不管她,只说:“一切由您安排便是。” 林氏见她对自己态度恭敬亲热,便让丫鬟在帐外守着,低声试探道:“关于你的终身大事,若想与大公子彻底断了瓜葛,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是否同意?” 陆南星在椅中正了正身子,“夫人您说。” “萨满娘娘对大帅说,姑娘的八字适合找一名八字带七杀的夫君,才是美好姻缘。我在离府之前,曾让官家核对了府中上下人等的生辰八字,你的马夫便是此八字。我听闻他最近屡立奇功,既如此,你瞧着他人如何?” “若你同意,我便游说大帅将你许配给他,这样,大公子就不便再惦记着你了。” “我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帮你出的这个主意,若被大公子知晓,我这个继母在他面前更加难做了。”说罢,她用绢帕在眼角摁了摁,又拉起陆南星的手,“正因为咱们都是女人,我才不希望你嫁的憋屈。既如此,还不如下嫁,至少这萧六定能将你护在手心里爱护着,也不乏一桩天作之合的姻缘。” 陆南星心想,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立刻明白了林氏的算盘:自己有了孩子,就开始为自己亲生的娃儿盘算着将来,自然不希望她嫁给阎少康,平白无故做大继子。 第五十八章 听着林氏看似如此恳切为她着想的话, 陆南星不知她此举是不是得到了阎兴邦的授意,惶恐道:“感谢夫人对女儿的关心。自经历守城之战后,女儿越发觉得若身无长物, 在这战乱时代都无法生存。目前只想着把功夫练好, 为义父尽孝,壮大咱义军。成亲之事,还是等到天下大定时, 在做考虑罢。” “这怎么行。”林氏没想到她竟会拿大帅来压她, “姑娘家家不比男人,能在外头拼个前程方才成家。若待到天下大定, 你还不成老姑娘了。届时, 还不知生出多少闲话, 说大帅就顾争夺天下,忘了义女的终身大事。” 第105章 陆南星见林氏苦口婆心, 故意调笑道:夫人多虑, 也许义父三年内便能一统江山, 到那时女儿不过才刚刚二十岁, 有义父和您在,谁敢说女儿老?!”她倏然间伸出手,吓得林氏下意识往后靠伸手护住肚子, 这才发现她是要拉自己的手, 听她说道:“夫人要回城住,那女儿赶紧回府让下人好生洒扫布置。您院中的侍女一个不少, 保证夫人回府后一如往常。” 林氏只得强颜欢笑道:“既如此, 我也不留你用饭了。难为你, 这么细心。”她还想再提提方才的事,却见陆南星朝她行礼后, 迅速溜走了。 陆南星朝着许招娣使了个颜色,回想着方才出手试探,心中十分确定她就是有了身孕,怕是未过三月,怕有变故不敢公布。 提什么萨满说让她找个七杀之人……杀她个头,恐怕阎兴邦细算之下,也不敢把她嫁给萧祈安“为虎作伥”罢。 说到萨满,最近也没听阿硕念叨在别苑看到她的闲话。陆南星刚要回主帐外,打算向阎兴邦告退,就听到传信官带着一名身上中了两刀满身是血的人前来送信。 阎兴邦接过一看,是王广全的求救信,说他占领了甘州后被金军反攻,紧急求救。 “先带这位兄弟下去休息。” 送信之人下跪朝着阎兴邦磕头,“大帅,二当家现万分危急,还望大帅看在义军同心同德的份上,施以援手。” “这么大的事,总要本帅与将士们商议一番,不可冒然行军随意葬送兄弟们的性命,你先下去。”阎兴邦这才从他满是血迹的脸上看清,此人是王广全麾下的军师之一。 送信之人离开前,深深地看了眼萧祈安,似是有话要说,被迫跟着传信官离开了大帐。 阎兴邦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诸位说说,救与不救?” 阎少康立即给予否认,“不救。当初在兄弟们被敌人反攻时,是他选择带人离开。现如今又来求救,是何道理?!” 众人当中,又多半数都符合他的想法。 萧祈安知晓阎兴邦没打算问他,也没打算救王广全,但他还是拱手道:“属下认为必须要救,不然,宁州危矣。” 阎兴邦听到他这般说,目光转了转,问道:“此话怎讲?” “宁州地处甘州下游,若敌军占领甘州,想报宁州失利之仇,借着风向经由江河顺流而下,将对我军是个极大的冲击。故而,为保宁州,必救甘州。” 众人听了他一番话又开始窃窃私语,逐渐有人点头附和。 陆南星赶在阎少康开口,说道:“义父,女儿认为萧祈安说的没错。此去相救,也不是救他王广全,可以提前派人送一封书子。救他,好处是占领甘州。更何况,外人不知咱们如何谈判,也会将义父解救甘州的壮举传扬出去,里外里咱们不亏。”占领甘州那是后话,先救了再说。 阎兴邦听到这话,目光亮了亮,“我儿说的有番道理。既如此,那便让萧祈安带着现有人马,前去解救甘州。” 陆南星:“就这些……” 萧祈安抢着说道:“属下遵命。”打断了她的话。 一炷香后,当陆南星气喘吁吁骑着马紧赶慢赶,在官道上追上他时,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你等等我。” “你为何不多要一些人马?” “要就给?” “那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了,总要讨价还价。” “我不是女人。” “你!”陆南星见他照旧那一副看不出喜怒的面具脸,气结:“顽固不化。”甩鞭“驾”了声,想超过他,往宁州城疾驰而去。谁知绛官看到了萧祈安,竟死活不肯快跑,竟然默契地跟在萧祈安身侧,保持相同的速度。 这让陆南星很是难堪,不管如何呵斥甩鞭,绛官就是很有风骨地照旧如故。 “真是什么人教出什么脾气的马。” 萧祈安这次并未出言反击,目光温和地看向绛官,朝着它吹了声口哨,骑在马上悠闲地看着绛官突然加速,吓得握紧缰绳的陆南星,快速跑上了官道。 樊青瞧着自家大哥,非但从不拿表姑娘当上峰那般疏远敬重,反而越来越像他们私下里哥们互相调侃那般放松,越发摸不准大哥在算计啥,便问道:“大哥,咱们的人还在帮忙挖壕坑掩埋尸首,这能马上就出发去甘州解围么?” 萧祈安玩转着手中的皮鞭,“不妨事,骑在马上便是休息。” 跟在他们身后着急打马的许招娣,这才明白,原来承担挖壕坑任务的都是萧祈安的手下。这可是又苦又累的活,原来他默默承担了。经此了解,对他方才欺负 姑娘的罪名稍稍抵消一些。 “你回去告诉她,马肉让李妈妈带着人好生腌了,切莫浪费。”萧祈安倏然转头命道。 许招娣不经意间抬眸与他目光相对时,登时被他满是锐意的眼锋吓了一跳,赶忙下意识应喏。 毫不知情的陆南星回到大帅府,阿硕前来迎她,两个人一同走向小院。 “夫人这两日要回来。你命府上的小厮和夫人院中的大丫鬟将正堂和厢房都打扫干净,也通知厨房做好准备。”她又想起林氏提到的萨满,又问,“这段时日你去别苑时,见到那个神出鬼没的萨满了么?” 第106章 阿硕没想到她会问起此人,也想起周娘子和她提过这个人,便道:“昨儿周姐姐还提了句,说好些时日都没见到此人了。那日,绣娘给她送衣裳,发现人不在但屋内的包裹像是没动的样子,也没敢进去。” “包裹未动,人几日不在?”陆南星喃喃道,“难道是她被人劫走了?” 阿硕吓得一愣,“谁会把她劫走?” 与此同时,在宁州城的平民区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院里,萨满被破布堵住了嘴,五花大绑地被捆在屋内。 为首的男人和手下商量,“我担心拿下这娘们嘴里的东西,她就会用邪术逃脱或者引人过来。你还是先跑趟老营,告诉头儿,请示如何安排。” 半个时辰后,天将擦黑。萧祈晏刚从阎少康帐内出来,就见手下朝着他比划手势。待走至自己帐内,听闻手下捉住了他一直在找寻的萨满,垂眸思索片刻,命道:“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弄出城外目标太明显。在民宅内严刑拷打,恐怕会走漏风声。买通看管监牢的刑房捕快和牢头,将人送过去先拷打一阵子,派人守在外头。后半夜我过去亲自审问这个人。” 萨满并未有萧祈晏想象的那般,经得住严刑拷打,稍微动个拶刑她就受不住晕了过去。待萧祈晏到达监牢,一盆冷水朝着她泼了过去,待人悠悠醒转,立刻哭道:“官爷,小人并未行害人之事,如何将小人关在这牢里。小人可是大帅府请来的贵客。” 萧祈晏冷笑道:“贵客?你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罢。” 萨满听了这句话,慌得眼珠子转了转,哭道:“官爷你这是欲加之罪,小人为大帅和夫人祈福,夫人这才有了身孕,怎么说这是见不得人之事。” 萧祈晏听到林氏有了身孕,一把抓住萨满的脖颈,“这些不用你说,还不如实交代,今日你的命就葬送于此。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道行活命!” 萨满的脸色渐渐青紫,她死命揪着萧祈晏的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说,说。” 谁知,萧祈晏只微微松开,冷笑道:“那要看你说的秘密,够不够留下你的命。” 萨满咬咬牙,“夫人层害过姓陆的姑娘,让小人在符水中下毒,但但此人竟然无事……” 萧祈晏掩盖听到这件事后的震惊,不动声色问道:“下毒会怎样?” “会逐渐昏睡致……致死。”萨满只得求饶般地看着他,“这姑娘的命数好生奇怪,明明是死命,却活蹦乱跳,小人道行太低,也镇不住她。” 萧祈晏的脸逐渐靠近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还能做出什么药?引发哮喘,如何?” 萨满惊慌地说:“害人之事要受反……反噬,做做,小人做。”她艰难地咳嗽出声,倏然间被松开了脖颈,这才有种大难不死的侥幸心情。 萧祈晏从袖中拿出一块绢帕,擦了擦修长的手指,垂眸命道:“何时你帮我做出这药,并且待我的仇人死了,我就封你为国师。” 萨满惊吓地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拼命地点头,“多谢大王成全,多谢大王成全。” “在这期间,你若想办法脱逃,捉回来就是你的死期。再有,林氏那边,若我有需要会派你过去当线人,一切听我命令。”萧祈晏看着她,“你已将林氏下毒之事告诉了我,休想玩出什么花样。” 第五十九章 待陆南星听到萧祈安重新夺取甘州, 并且收缴了金军骑兵的千匹战马后,也已过了六七日了。 这些时日她也没闲着。 宁州城里出现了一道奇景。平日里在家足不出户的女子,纷纷约着聚集在大帅府别苑里---报名进学。 另陆南星沈慈恩等人意外的是, 报名学习功夫的小娘子竟然是为数不少, 再有就是学习一技之长:辨识草药、治疗外伤,反而读书写字报名的人数寥寥无几。 看来大家经过一场战役,越发深切地感受到乱世之下, 多学技能保护家人和自己, 活着才是第一要务。 许招娣带着一队女子,跟着小山子找来的几名功底扎实的士兵从练拳站桩开始学习。 阿硕带着一队人学习草药和如何治疗跌打损伤。 沈慈恩则亲自带着李妈妈的两个女儿, 又选了几十个女娘, 教其一笔一划地练起了大字。 周娘子的绣工队伍也增加了人手, 就连李妈妈的后厨也多了十几名慕名前来婶子们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马肉。 日日看着热闹的场景,陆南星更是几日都没有回到大帅府, 如今刚迈入大门就被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告知, 大帅有急事命她前去老营相见。 陆南星谢过, 顺便说了句, “既如此,我就不去夫人那里问安了。”转身出门骑上马出了城。 待一路通报,进到主帐就被阎兴邦拉着笑问, “为父听闻你在城里忙的如火如荼, 据说全城的女子都被你招募麾下,可有此事?” 陆南星也没想瞒着他, 便如实道:“这事女儿还真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兴许是百姓们打仗打怕了, 就想着多学技能防身。女儿想了想,这不正中下怀么。若百姓都有功夫在身, 再遇到敌人,岂不是抓一个就能上阵杀敌?便也乐得成全她们,人尽其用,也能把宁州城建设的更好。” 第107章 阎兴邦捋须颔首,“我儿未雨绸缪,处事越发老练,为父听了越发不舍让你出嫁閫于内宅。” 陆南星警觉地笑问,“义父又在说笑,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义父才不会将女儿嫁出去。” 与此同时,萧祈安被人唤来说大帅有请,他刚来到主帐外就被在此处等待多时的萧祈晏拉到帐后又刻意走远几步,像是有话要说。 守在大帐周围的士兵见他们站在安全区域之外,也并未产生疑虑。只有萧祈晏知晓,以萧六的能力,站在此处若用心听也能听到帐内的谈话。 萧祈安见他这个十二弟,这是问些他如何夺取甘州,王广全如今可好之类的话,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倏然间,他听到了主帐内阎兴邦的说话声……声音虽不大,却刚好能听个大差不差。 “我儿,为父思来想去,若你义兄这般不上进,日后为父的宏图大业交给谁去?有你扶持着他,为父百年以后,还放心些。” 少顷,又听到了陆南星清脆柔和之中带着干练的声音,“义父,女儿与义兄不合,义军所有将士们都看在眼里,这辈子怕是没有夫妻缘分了。” “这两日为父听夫人提起什么七杀之命,全是无稽之谈,妇人之仁!难道你也对那萧祈安生出了爱慕之心?” 陆南星不知阎兴邦此举是否在试探,只得四两拨千斤,故作焦急地解释道:“女儿怎会看上他。义父莫要误会,女儿与他走得近,也是为了此人算是可塑之才,能对义父的大业有所助益。让他打消警觉之心,女儿甘愿在他身边做一名细作,暗中监视。” “都怪女儿之前没有找机会先和义父报备,让那些闲言碎语先一步传到了义父耳中。” 听到这里,萧祈晏看向垂眸的萧祈安,“六哥,那你今晚回城去书院看望顾山长么?六哥??”并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祈安抬眸看向他,“这几日事情比较多,暂时不回去。怎么,有事?” 萧祈晏见他目光中仍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笑笑,“我是想若你回城,便邀你和樊青贺云咱们几个兄弟共饮几杯,正好也有些心里话想说。若你不回去,那便改日再约。”随即拱手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待陆南星从大帐出来,刚好看到等候多时的萧祈安。 “你何时回来的?”他何时在此等候的?她心里不禁嘀咕了句。 萧祈安只答,“今日。”说罢,便径直进了主帐,根本也没想和她多交谈几句。 陆南星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来不及约他细谈,只得先回城找到樊青等人,共同等他回去再做打算。 谁知萧祈安进帐后,向阎兴邦拱手道:“大帅,属下已将俘虏和马匹粮饷等安置妥当。支援甘州时,捉到一名金军斥候,说北方的义军节节败退,抵抗不住朝廷丞相亲自指挥的亲军。此事属下觉得可信度高,还是要趁着这批金军尚未南下,多招些人马早做打算。” 阎兴邦听他这般说,顺水推舟道:“既如此,招募一事还是你来做,本帅才觉得放心。” 萧祈安颔首,“属下只带两千兵马,打算去临近甘州的和州一带招募,若有军情也可随时与甘州相互支援。” “好,不若让萧祈晏陪你一道去招募,也顺带培养你这个本家小子,这样咱义军里才能人才济济,若不然,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本帅也着实心疼。”阎兴邦说起便宜话,就如家常便饭那般。 萧祈安并无不可,痛快应道:“十二与属下同村,岂有不帮之理。” 陆南星召回了阿硕和许招娣,正和樊青贺云等人在别苑内等着萧祈安回来,谁知竟然听到萧祈安派人将樊青唤走的消息。 “大哥怎得突然就要去和州?”樊青摸了摸刚刮了胡须的下巴,诧异地问着前来送信的鸡头。 鸡头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俺只晓得,大哥从大帅那回来后就说要去和州募兵,这次那个萧十二也跟着去。” 樊青听到萧祈晏的名字,表情更是横添一抹不耐烦,只得起身朝着陆南星拱手道:“差事来的紧急,只得下次再聚。俺会将表姑娘方才说的转达给大哥。” 他又看了眼正在装馒头的阿硕,刻意在鸡头的催促下,慢悠悠地将刀鞘挂在腰见的钩上,又交代了贺云几句。 “樊二哥,这些你拿在路上吃。”阿硕看了眼自家姑娘,“萧大哥估么着还未吃东西,我也给他装了一份。” 樊青笑呵呵伸出手,却被鸡头抢先接了过来,“阿硕姐姐多谢啦。”他不敢吃大哥的那一份,只利索打开了樊青的这份,拿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就咬了一口。 樊青看在眼里,又心疼,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待二人走远,他骑马靠近鸡头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敢抢老子的东西!”将剩余的抢了过来珍重地放在褡裢内。 鸡头见往常吃他食物也没这般护食过,今儿这般反常,他小眼一转,“怕不是只要阿硕姐姐送的东西,二哥都不舍得让别人碰。”话音未落,赶紧“驾”往前跑了几步,怕被他打。 当晚萧祈安带着人马和萧十二朝着和州的方向去了。 第108章 之后又过了半月,除了樊青以自己名义派人送了口信,说一切皆好。招募也很顺利,林林总总招募了几千兄弟云云。萧祈安却并无只言片语让捎回来,口信也没有。陆南星越想此事越觉得蹊跷,她决定带着阿硕和几名亲兵,亲自跑趟和州,也刚好看看那边的情况。 谁知,王广全得到消息后,也带着亲信主动跑到和州找到萧祈安,打算和他商量合军一事。 如今甘州兵多粮少,王广全知晓阎氏父子早已恨上他,如何不肯再带着人马回去。现如今,若主动提出和萧祈安合兵,拽上他这个能截粮饷脑瓜灵活又能打仗的人,不怕手底下的兄弟们挨饿了。 这件事被萧祈晏暗中派人秘密传到了阎兴邦那里。 大怒之下,阎兴邦决定去和州一探究竟,阎少康自然不会放过他早已计划好的机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和州城外,却见旌旗猎猎,守城士兵也换上了义军的装束,看上去队伍严整,训练有素。 能在短短几日变化一个新的面貌,阎少康心中更加妒火如炙,他命令队伍在城外的一个空置的驿站歇脚,派人给城内萧祈安送信。 萧祈安与萧祈晏正在和王广全商量合兵之事,与他而言,将义军尽可能合兵壮大力量,无疑是现阶段最好的策略。金军最希望义军四分五裂,分而攻之,诸葛歼灭,阻力会小很多。 听闻阎兴邦来了,便疑虑地看向屋内正与王广全攀谈的萧祈晏,为何阎兴邦这么快便知王广全来和州的消息,这其中必有问题。 他来不及询问,回到正堂托词说突然有了要紧公务,“十二弟,你好生陪着王大帅吃酒,待我回来,咱们再一醉方休。”他亲自出城迎接阎兴邦。 阎兴邦听闻他带着人马来到驿站,冷笑道:“我信任你,如同康儿一般。你却背着我,要与王广全合兵,是也不是?” 萧祈安拱手道:“大帅问起,属下不敢搪塞。请听属下一言,如今朝廷已下旨,允许各地自组团练对付咱们义军。您与二当家之间的矛盾,算得上家事。如今外敌当前,当以速速谋划。而家事则缓,大家坦诚说开,又有何不可?” 阎少康嗤笑道:“将大帅安置在此处,便是你如此待客之道?” 萧祈安对他的刁难并不在意,只看向阎兴邦,“属下亲自来迎,自然不敢怠慢大帅。” 阎兴邦照旧冷着一张脸。他自然要进城,看看萧祈安这小子如何处理他和王广全之间的矛盾。 阎少康也等着挑错,谁知萧祈安这厮竟然将他们一行人安置在和州府衙的院子里。放眼看去,这应是和州城内最好的房子。又派人送上了好酒好菜招待。 阎兴邦总算是有了些笑模样。 父亲的这些变化被阎少康看在眼里,当日,他亲自派人以父亲的名义送信给萧祈安,就说赶路困顿,闭门谢客。 这厢又将蒙汗药放入酒中,哄着父亲喝了,好安排他的计划。 第六十章 阎少康顺利将亲爹迷晕制造酒醉后, 萧祈晏接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将阎兴邦前来兴师问罪添油加醋地告知了王广全。 王广全尤其听到阎兴邦在小辈面前称他是贪生怕死之辈,更是暴怒之下七窍生烟, 起身就要找他算账。 萧祈晏的人见计划进行顺利, 一边假意阻拦,“大帅莫要着急,兴许是阎帅对您有所误会。待萧头向他澄清此事, 这个谣言在军中也会慢慢散去, 不会影响您的声誉。” 王广全听到他提到谣言,更是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几个战士, 一把捞起桌上的偃月刀朝着院外走去。 跟在后头的几个人互相对视后, 一路跟着他出了城, 在通向驿站的小道上将其一下砍晕,并且找人看管起来。 萧祈晏听到王广全已被控制的消息后亲自去见萧祈安, 并且按照事先安排好的, 派人故意拖住樊青, 走至正堂才发现萧祈安雷打不动地在练弓, 并且专挑午时日头最毒的时辰。外头被晒的明晃晃的耀眼,就连草靶子看着都重影。只见他赤着上身,厚实的双臂用力拉起弓时, 犹如山峦那般。只见他出手果决, 须臾间箭矢穿过草靶竟然钉在了后头的柱子上,箭尾微晃发出“嗡嗡”的响声。 “六哥, 大事不好!”萧祈晏故作焦急地说:“我听闻送信的弟兄说, 王二当家的出城找阎大帅算账去了。若两个人就此打起来, 那他们所带的亲兵也会厮杀在一起!” 萧祈安听后两道浓眉蹙了蹙,放下弓箭抄起石凳上的衣衫边套边向外走, “何时发生的事?” “我一听非常着急,也没细问,总归到了城外就会知晓。”萧祈晏跟着他去了马厩,二人骑上马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萧祈安边打马边思索着对策,过了两条街就看到了城门。 和州城比宁州小了一圈,还未出城就听到城外的吆喝声,有的人甚至和守城的士兵起了冲突。 “怎么回事?!”萧祈安出城后拉了缰绳,目光冷冷地睃过闹事的人,认得其中一两个像是王广全带来的人,就听萧祈晏厉声质问道:“怎么,喝多了黄汤就跑来撒野,王二当家要是知晓,必不会容忍你们如此败坏义军军纪!” “俺呸!”其中一个跟随王广全最久的是手拿明晃晃的大刀,指着萧祈安骂道:“你把俺们大帅关押在哪儿?!若不放人,俺们就把你捆了,烧了这和州城!” 第109章 另外一个也恶言相向道:“当初是俺们大帅提拔你,如今你忘恩负义,和阎兴邦的义女暗中相好,试图陷害俺们大帅,你不配被俺们称呼一声将军!甘州比邻和州,俺们已派人送信,等阎家军从宁州赶来,只怕阎氏父子已经被俺们挂在了城楼上!”说罢众人哈哈大笑。 未能笑声平息,倏然从萧祈安身后冲出来早已埋伏好的十数人,带着精钢网罩朝着他扣了过去。 “兄弟们,这是误会。”萧祈安双臂上举,试图支撑着十数人共同向外拉的网罩,“你们将二当家喊来,我有话当着大家面和他说。” 萧祈晏一双眸子警觉地来回盯着扣押萧祈安的人,生怕他们被说服了,赶忙道:“是呀,兄弟们快把六哥放开,如若不然如何找到二当家!” 众人听到他出言威胁,对萧祈安更加咬牙切齿,“若你们不放俺家大帅,俺们也不放萧祈安!” 萧祈安并不愿伤害到他们,尤其是在如此微妙的现状下。若处理不当,会导致阎王两家之间的嫌隙更加难解,他只好耐着性子喝道:“我并未扣押二当家,我也敢保证跟随我的人也从未扣押过他。” “姓阎的你也敢保?!” 萧祈安一向谨慎,尚未确认的事情,他无法做到蒙骗别人。 “六哥!”萧祈晏故作气汹汹骂道:“他们这帮不识好歹的人,我看是故作不相信,就是想反!” “十二,闭嘴!”萧祈安见他这般沉不住气,怒声斥道。 “兄弟们,他默认了!”这帮人耐心也被耗干净了,纷纷拔出刀朝着萧祈晏等人就砍了过来。 “都住手!”在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娇呵。 萧祈安抬眸看过去,只见陆南星身着红衣劲装骑着绛官,在一股烟尘中朝着这边急奔而来。临近时,她娴熟地拉缰绳,跳下马,持鞭的手指着闹事的王广全部下骂道:“快将人放了!” “凭什么?!就凭他是你姘头?” 在一片嬉笑怒骂中,有人说道:“你又没陪俺们睡……” 阿硕“啪”地一声,朝着满嘴胡吣的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你这张臭嘴若说不出好话,那便撕了它!” 那人发觉自己当中被女人打,“噌”地拔刀朝着阿硕砍了过去,“臭娘们,敢打爷爷!” 阿硕也不惧怕,每日练习拳脚,抡起手中的长枪使出浑身力气朝着那人抡了过去,还真让她抡中了。 陆南星非但没有制止,也抡起鞭子将那人出刀的手臂缠绕死了,喝道:“随意抹黑主将,过会子军棍五十!谁敢再犯,一律格杀!” 众人见她身后带的人个个怒目相向,一时间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有人装着胆子嚷嚷道:“帮里不帮亲,你这女人心中偏袒,若不将俺们大帅送出来,俺们就和你们这些狗杂种们拼的鱼死网破!” 陆南星挥鞭倏然一松,看着一直和她较着劲的男人甩了出去,嘲讽道:“亏你们还是跟随二当家那么久的亲兵,焉知都是没脑子之人。”她指着仍旧被罩住的萧祈安道:“若他想对二当家不利,又怎会说服义父亲自带着人马去甘州解救你们?!阎王两家合兵,也是他一力促成,又有何理由私下扣押二当家?” 众人听了咂摸出味儿来,这才觉得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扣押人,有些冲动了。 但他们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梗着脖子骂道:“俺们听闻你一向巧舌如簧,焉知不是在想办法拖延时辰,想别的法子。” 萧祈晏一颗提起来的心,这才慢慢又放了回去。 陆南星刻意往萧祈安面前一站,“既然你们不信,我来说个办法。”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是大帅义女,论亲疏远近比萧祈安近多了,你们扣押我,另派一些人跟着他去找二当家,事情总能真相大白。” 其中一个见她唇红齿白,杏眼圆睁的样子耀眼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便笑骂道:“若姓萧的交不出俺们大帅,就把你这小妞睡了作为惩罚!” 陆南星一把揪住身侧萧祈安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冲动,含笑讽刺道:“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睡我了。”就在这档口,樊青带着人马赶来包围了王广全的人。 原来,鸡头个子小,见大家吵的厉害,便悄悄溜回了城,找到与人正在吃酒的樊青,告诉他大哥被困。 樊青扔下酒瓶子带着人马就冲了过来。 眼瞧着萧祈安的人越来越多,王广全叫嚣的部下也逐渐闭嘴,这让萧祈晏心中暗恨,都怪陆南星这个娘们耽误了时间。 陆南星仿佛感受到他的怒意,冷凝中带着审视的目光,第一次明晃晃地看向他,“萧祈安,我得向你借个得力的人。”她指着萧祈晏,“此人心思缜密,又熟悉和州城,定然能助我快速找到王二当家的。” 萧祈安受到她的点拨,抬起双臂将罩在身上的铁网抡起,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他手中的铁网犹如渔网那般被服服帖帖地收在手中,继而扔在了地上。 “十二,你随表姑娘前去。我要亲自去找阎大帅问个究竟。” 萧祈晏拱手称是,目光不经意地撇向自己的心腹,这才看向陆南星,“请表姑娘随属下来。”心中暗自恼恨,就差一步事成了。却又侥幸地想,幸亏通知王广全之事他未亲自参与,并且扣押王广全的弟兄们萧祈安并未见过,总算没将自己暴露出来。他不会放过每一次机会,就不相信次次都能让萧祈安顺利逃脱。 第110章 就在阎少康算准时间,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欲找萧祈安麻烦时,看到了骑马前来的陆南星。 自从宁州战役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和她说句话。如今见到她竟然出现在和州,必然与萧祈安这个狗东西有关,心中的怨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面上丝毫不掩失望和愤恨,骑马上前靠近她,直接问道:“就这么担心你的马夫丢了性命?” 陆南星对他阴阳怪气的话,充耳不闻,只看向身侧的萧祈晏,“义父落脚何处?” 萧祈晏看了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阎少康,不得不道:“大帅安置在府衙,方才说要歇息片刻,不知此时是否见客。” 陆南星将他和阎少康的表情看在眼里,临时改了主意,“我想了想,还是先拜见义父他老人家比较好。” 萧祈晏猛然抬眸,拱手道:“表姑娘,若耽误解救二当家,出现不可预估的后果,该当如何是好?” “哦?”陆南星细细地打量着他,“你又怎得如此笃定,二当家果真被人劫持?” 她突然逼问发难,令萧祈晏猝不及防,面对阎少康阴骘警告的目光,只好绞尽脑汁解释道:“四处找不见二当家,总不能凭空不见了人,焉知这城里没有金军奸细。” 陆南星听他这般解释,反而不着急了,她指使不动萧祈晏,随便指了指一名士兵,命道:“即刻带我去面见大帅。” 第六十一章 阎兴邦是被郎中施针后醒来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又麻又疼的额头,这才被郎中制止,“大帅切莫动针, 还未到取针的时辰。” “我这是?”随着目光逐渐清晰, 环顾陌生的摆设想了片刻,才有了记忆。 陆南星听到动静后,与阎少康一前一后走进内寝, 特意接过阿硕手中的温茶放在了床榻的边几上, “义父,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父亲, 您怕是饮酒过度晕了过去, 幸亏发现的及时。”阎少康先声夺人, 刻意掩盖酒中掺杂了蒙汗药的事实。 陆南星才不信阎兴邦饮酒过度,需要施针才能醒来。她默默记住了郎中的长相, 越发觉得王广全失踪阎兴邦并不知情。若他知晓, 又何必给自己行苦肉计。 想到此, 她便愁苦者一张脸, “女儿刚说要来凑凑热闹,也见识下和州是个什么光景。谁知刚到城门前,就见王广全的人扣押了萧祈安。言下之意, 说义父与二当家有了龃龉, 竟命萧祈安将二当家扣押起来,差些哗变。” 阎兴邦何等样人, 他前来和州, 也是逼迫萧祈安在他的重压之下, 劝说王广全“依附”于他,而不是合并与他平起平坐。自然不愿将士们产生哗变, 针对他来说也没有好处。而他方才饮酒,并未超过自己的酒量,怎得就失去了意识,本就令人生疑,再加上在他不省人事期间,竟然发生如此之事,怕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他冰冷失望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好儿子,在床榻上直起腰身,抬起陆南星这一侧的手臂,示意她扶着起来,命道:“去将萧祈安唤来,我有话要问。” 阎少康见父亲这般模样,心道不妙。脑中快速琢磨着过会子如何混淆过去,只沉默地跟在身后,并不敢多说一句。 一盏茶后,萧祈安只身前来拜见,“大帅,属下已找到二当家,并将他安置在一处妥当的地方休息。” “他无事罢,为何不来见我?”阎兴邦示意他落座。 萧祈安谢过,却仍旧站立,“属下找到他时,人正晕厥当中。身侧无一人,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来看,应是有人刻意将他藏匿,只是那人警觉,听到风声后跑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阎少康后,垂眸道:“属下琢磨,怕是有内应。” 阎兴邦用力捏住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无事便好,待明日我亲自去瞧瞧他。”气闷失望之下,倏然间胸中无比闷痛。他不禁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阎少康见状,惊慌失措地扑在阎兴邦膝前,唤道:“父亲,父亲你无事罢?”焦急地扭头骂道:“大帅的心疾药可有带?快去找!” 自宁州战役后,阎兴邦整日忧思触发了心疾。病看似虽痊愈,只有他自己知晓,稍微劳顿便会觉得心慌气短。看着自己不争气儿子忙前忙后,又想林氏肚中尚未出生的孩儿,他挥了挥手,命自己的亲信去外头守着,有气无力地唤了声:“祈安呐。” 屋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萧祈安往前走了两步,拱手应喏,“属下在,大帅有何吩咐?” 阎兴邦靠在椅中放缓呼吸,良久,道:“自南星将你引荐,老夫便从心里赏识你。但你也知晓,若无军功,便无法在咱义军当中立足。你这孩子也争气,宁州一战立了大功,也在兄弟们之中建立了声望,你可知,老夫为何没在当时就将你提拔上来?” 萧祈安沉默片刻,拱手说:“属下不知。” 陆南星听到他的回答后,心里暗自腹诽,这人看上去虽与大老粗一般,内里却颇有计较。阎兴邦没提拔他,最真实的答案是担忧他做大做强最终难以控制。今儿这番暗中试探,其实则是想让他给铺个台阶。然,以他萧祈安的性子,最厌恶趋炎附势那套。既然说不出来,就只好装傻充愣,等阎兴邦自己说喽。 第111章 阎兴邦无法从萧祈安淡漠的脸上探究出任何的想法,只得语重心长道:“老夫是为了届时与你商量,要么直接收你为义子!要么让你娶了南星,成为老夫的女婿。今儿既然把话挑明,你选一个罢。” 此话一出,陆南星与阎少康同时震惊地看向他。阎少康更是大声唤道:“父亲!”他眸中满是不甘与愤懑,怒指着萧祈安道:“他算狗屁,如何配取陆妹为妻,更不配与我称兄道弟?!父亲您怕不是老糊……” 阎兴邦挥起厚实的手,“啪”地一声狠狠抽了他一嘴巴,恨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做下的糊涂事。今日能安抚住王广全等人,全靠祈安和南星二人,你……”他咳嗽了几声,强忍着心口绞痛,“你只有将事情搞砸的本事!你眼高于顶,又鼠目寸光,心胸狭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咳咳咳咳咳……” “义父,您消消气。”陆南星上前一步,轻轻拍着阎兴邦的背。她知晓,阎兴邦是料到了这件事是他这个好儿子所为,这才不得已向萧祈安示好,目的便是为了□□。若此刻萧祈安当中揭发阎少康的行为,扬言自立门户,怕是绝大多数的兄弟们都要选择跟着他。 阎兴邦也是从诸多小头目之间摸爬滚打出来的,岂能不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在众人眼里,与自己儿子这般蠢笨的人物对比,萧祈安就是天降武曲星下凡。 能屈能伸,才是他阎兴邦的看家本领。关键时刻给予萧祈安更近的身份,换来义军还是姓阎,以争取更多的机会,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至于在娶她和当儿子之间,出于她私心肯定不想自己掺和进来。她才不想嫁给萧祈安,日后当那个当够了的狗屁皇后,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并未做完,再次被关在四方天里每日与后宫那帮莺莺燕燕们斗智斗勇,消耗她的人生,还不如痛快地与敌人肉搏而亡还来的痛快些! 陆南星想到此,便看向萧祈安,假意嗔道:“既然义父都发话了,我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哥哥,真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她见萧祈安的目光缓缓抬起与她对视,却仍旧不肯出声,着急的拼了命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故意不避讳阎少康的目光,就是让他看到,最好气得他更加发疯,做出更多阎兴邦再也无能为力替他遮掩的事,才好呢。 萧祈安单膝跪地,拱手道:“大帅此举,另属下感动之余心中难安。属下不想见到大公子与大帅因此而心生嫌隙,另义军上下人心惶惶。义军上下兄弟们,人人皆是大帅的孩子,属下也不例外。” 陆南星听着他这番,说了又和没说一样的囫囵话暗自惊讶。这话术恐怕是顾老头教的罢,果然孺子可教也…… 阎少康阴狠的目光将屋内三人看了一遍,气愤地摔门而去。 “别管他。”阎兴邦喘着粗气,朝着萧祈安抬了抬手,“老夫心意已定,待回老营,咱们一定要庆祝。现如今,说服王广全重回咱麾下的差事,就交给你们两人了。你二人记住,这一次,不是合军,是招安。” 陆南星就知晓这个枣子给的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她故作恭敬地拱手道:“女儿遵命,义父您安生养病便是。” 待她与萧祈安从屋内出来后,路过一处无人之地,她看了看身旁默不作声的男人,故意质问道:“为何你去和州,没给我送信告知义父带人来了?要不是我想着过来一探究竟,还真是错过了这么多场好戏。” 萧祈安面上神色仍旧淡淡的,“你来了,事情也来了。” 听着这句颇有深意的话,陆南星挑眉问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连我也怀疑不成?”她越想越气,喝住他质问,“难道你认为,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故意生擒王广全,姓萧的,我若做这些能有什么好处?” 还未等他张嘴,她便连珠炮似的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亏我还觉得你脑子灵活,原来是我眼拙!不,是你眼拙,身边有个奸细都看不出来。”她气愤地唤来在门口等着的阿硕,利落地上马,命道:“阿硕,咱们走,回宁州!”待上马后,理智告诉她,此人可是开国皇帝,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过分……可心里又压不住这口气,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若他还是选择不信任,日后再共同过事,遭到质疑的还是她。还不如,趁机说清楚,以毒攻毒! “回来。” 陆南星听着身后冰冷又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不屑地回了句,“我凭什么听你的。”偏生双腿夹|紧马肚,扬鞭就走。 下一秒,萧祈安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吹响了悠长的口哨。 绛官嘶鸣一声,竟然生生停在了原地,并且将马头转至萧祈安面前。 陆南星:“……”点着绛官的头,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萧祈安走至她面前,刻意放缓了声音,“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陆南星冷哼一声,一双杏眼内仍旧带着尚未消散的怒气,扬着下巴哂笑:“也是,萧大将军还没说完话,我一个小小的校尉,又怎敢擅自离开。” 阿硕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吵嘴,竟然有种看邻居家小夫妻打架的既视感。她偷笑着下意识掏了掏衣袖,这才发现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零食袋子。 第112章 谁知电光火石间,萧祈安竟然一跃,坐在了陆南星身后,长臂捞起缰绳,“驾”地一声,朝着城外疾驰出去。 陆南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力唬了一跳,差些从马上跌落。慌乱之中,她死死握住马鞍,这才稳定住身形,扭头骂道:“萧祈安,你发什么疯?!”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萧祈安并未过多解释,专心致志地驾驭马儿带着她出了城。 另一边阎少康宅内,他将萧祈晏唤来,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出的好主意!竟然让父亲收他为义子!”暴怒之下,他一把薅住萧祈晏的脖颈,目眦欲裂地凑近这张与萧祈安相似的脸,“萧十二,莫不是你们兄弟暗中联手,为了将我置于死地,故意在我这里充当奸细?”他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失去父亲的倚重,此刻我正想杀几个人泄愤,不如就从你开始罢!” 萧祈晏见他目光中的杀意不似作假,一把匕首抵在了脖颈上,随着尖锐的刺痛感,他能感觉到有股热流缓缓流出,忙道:“大公子,大公子……属下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你就是这般忠心耿耿地将萧祈安,送上了大帅义子之位的?”阎少康听他辩解,心中更是加了一把火,他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 萧祈晏绝对不想命丧他手,只得闭了闭眼道:“大公子,属下知晓萧祈安的致命之处!他有先天哮喘……”他疼地喘着气犹如喃喃自语,“他从小就有哮喘,但他们家没条件求医问药,我见过,我见过他放牛时发病的样子……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带兵打仗!他原本就该死在金兵屠村的那一日……他怎么能!” 想起萧祈安带着面具,装扮成金军铁浮屠的样子,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身着玄甲的男人挥刀砍断一个个敌人的头颅,犹如天神般令跟着他的义军将士们热血沸腾。 阎少康从他充满了愤恨的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杀意,手中的匕首放了下来,“你确定,他有哮喘?” “我确定,并且,我还有引发哮喘的药。” 第六十二章 萧祈晏见阎少康松开了手, 心中又恨又觉得这也是一次机会。 阎少康此人不但心胸狭隘且自私自利,就冲他能给自己父亲下蒙汗药,焉知不会为了夺权弑父?越是趁乱, 越能趁机把控一切。他不由得换上一副委屈隐忍的表情, “大公子,属下看来,若萧祈安娶了表姑娘, 那暗地里蠢蠢欲动的陆家军, 则更有理由叛出打着陆家军的旗号自立门户,届时, 比大帅收了一名义子还要无法挽回。更何况, 有您这位嫡子在, 无论何事也轮不到他这个义子,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 阎少康心烦地拿起手中的茶盏, 仰脖喝了一口, 猛地将其摔在地上, “我就是心中不忿!陆妹他休想染指, 义子也不行!”他打量着萧祈晏,“你既口口声声说效忠与我,那么, 你来想办法, 暗中除掉他!绝对不能等到父亲回到宁州,当众收他为义子的那一日。” 萧祈晏垂眸思忖片刻, 对他附耳几句。 阎少康听了, 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 缓缓说了几个字,“确保没有一丝闪失。” 当晚, 阎少康带着萧祈晏,又派人押解着三名捉到的金军暗哨,来到了萧祈安办公的屋外。 陆南星与他刚从王广全处当完和事老回来,此时听到通传,睃向萧祈安,“过会子,你不会轰我走罢?”仍旧大喇喇地坐在椅中,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萧祈安见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双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无奈地回了句,“你高兴就好。”他起身迎了出去,仍旧以面见上峰那般,拱手道:“大将军前来,有何事吩咐?”并且伸臂礼让,将人请进屋内。 阎少康见陆南星也在此处,想到萧祈晏的警告,衣袖内的拳头握的更加用力,面上却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陆妹也在,刚好能做个证人。”转身向萧祈安躬身行了一礼,“方才在父亲那儿,是我一时冲动,言语辱骂了萧兄弟,还望兄弟大度,莫要生气才是。” 萧祈安也拱手,“属下从不记得大将军言语冲撞过,大将军多虑了。” 阎少康直起腰身,笑道:“我越听到萧兄弟这番话,心里越是自惭形秽。这样,我命人在我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席,若萧兄弟真的不计前嫌,就赏光把酒言欢,转日再无恩怨,如何?” 陆南星刚要出声阻拦,就见萧祈安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萧祈晏见时机成熟,特意在阎少康身后笑道:“属下见到大将军与萧六哥握手言和,心里头也高兴。不过,还有个事,需要向萧六哥汇报。”他命人将那三个被五花大绑的暗哨带了进来,“方才大将军命人搜查劫持二当家的贼人,终于捉住了三个,经过一番严刑拷打,他们如实招出是金贼派来的暗哨,险些为此产生内部矛盾,如此,一切分明了。”说罢,狠狠地踢了距离他最近的暗哨一脚。 萧祈安“唔”了声,从这三个人面前走过,轻声说了一句蛮语。 只见这三个人听到他出声后,目光闪烁游离且茫然,其中一名想到阎少康允诺的好处,“啐”地一口浓痰吐在萧祈安身上,“我等为兀多哈将军誓死效命,是你害死了他!就算命丧你手,我等也不会做出出卖皇帝陛下的事。”说罢咬破口中的剧毒,喷出一口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阎少康的方向,径直倒了下去。 第113章 剩下二人明知自己大限在即,在萧祈晏森然的目光下,也只得相继咬破剧毒,死之前唤道:“皇帝陛下一定会知晓我等誓死效忠大金王朝!” 陆南星一语双关道:“没想到,金贼卖官鬻爵,剥削民脂民膏,如此人人唾之,竟然还有人肯为他效命,唉,这三个人真是看走了眼。” 萧祈安示意站在门口的樊青找人将这三个人抬了出去,沉声说道:“是属下办事不周,竟未发觉城中有金贼暗哨,还望大将军恕罪。” 阎少康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就上钩了,刻意拍了拍他的肩,“你我兄弟,谈何恕罪二字。记得,今晚过来我院子里,咱们几个好生喝个痛快,待回到老营,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这般自在了。” 萧祈安说是,“属下安顿好一应事宜,定然会准时上门。” 陆南星趁机上前一步道:“义兄不是说,请我做个证人么?难道证人就不在受邀之内?” 阎少康恨她多事,却也不能不应下,“我是怕你晚上还要陪父亲,既然你发话了,岂有不请你之理。” “恭敬不如从命。”陆南星拱手,“若义父听到你们兄弟二人这般兄友弟恭,怕是什么病都好了。”待送走他们二人,她转身挑眉问道:“你就不怕他摆鸿门宴?” 萧祈安嘴角扯了扯,“若鸿门宴不去,就还会有绿门宴,怕又何用?” 陆南星漆黑的眸子转了转,试探道:“你这个本家兄弟,到底是谁的人?” “你今晚不就知晓了么。” “你到会四两拨千斤。”陆南星起身捋了捋衣袖,“既如此,我就安心赴宴,到底瞧瞧,他们要这么唱这出戏。”她抬腿刚要迈过门槛,扭身回头调侃道:“我冒着生命危险陪你赴宴,你可得保护好我的人身安全。” 萧祈安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绕过她撩袍迈出屋外,示意樊青跟上,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嘿你……”陆南星指着他的背影骂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一句敷衍的话都不可能说。” 阿硕却跟在后面,一副兴奋地样子,靠近她小声问道:“姑娘,方才我听萧六说了一句叽里呱啦的话,难道是在试探那三个倒霉鬼到底是不是金贼?他竟然会说蛮语,这么厉害!” 经她这么一提,陆南星想起野史里提到他曾经被金人虏到北境,每日被拳打脚踢充当金兵训练的人靶。上千人与他同时被虏去北境的青壮年男子在一个月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三个月后,只剩下他一个。 每日活下来,且打赢金兵,才给饭吃。很难想象,他如何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之下活了下来,那得是多大的意志力…… 据说后来他被金国的南大王赏识,带在身边,且是唯一提拔的汉人。他却不顾生死,艰难逃回汉土。 “我知道了!”陆南星想到此,猛锤了下身旁的门框。原来这便是他易容的原因啊!他的容貌若被跟随在兀多哈身边的大将识得,传回南大王耳朵里,岂不是为这支义军招来无妄之灾,成为了首要被攻坚的目标。 韬光养晦,趁着北方义军势力仍旧不容小觑,足以对抗金军主力之时做大自己,才是如今唯一可行之路。 所以他根本不会轻易离开阎家军,更不会在这个当口揭发阎少康的算计,只会一忍再忍,等他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一举将此人的行为公之于众,他才能撇清自己没有丝毫夺权的念头。 “这个泥腿子,这么精明!” 阿硕见她表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微笑,嘴里念念有词,忙不迭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里没有医女,我去找个郎中给你瞧瞧?” 陆南星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四处看看才发觉自己仍旧站在萧祈安的屋内,便道:“我没病,咱们也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还有更精彩的大戏要看呢!”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萧祈安晚陆南星半个时辰才到阎少康院中。 他示意身后的樊青将四坛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大将军,这是和州当地有名的玉叶春,喝起来后感不亚于烧刀子。” 阎少康皮笑肉不笑地伸臂将他往里请,“这么好的酒,我可得好生留着,多存上一阵子再喝。来,我也命人备了酒,你来品品口味如何。” 一行人分别落座后,樊青抢着端起他自己和身侧萧祈安面前的酒碗,两只碗放在唇边“咕咚咕咚”地干了,瓮声瓮气道:“让大将军见笑,卑职姓樊单字青,平日里好酒,不敢等大将军敬酒,只得先干为敬!” 陆南星见他这般,如何不知他这是担心萧祈安被人下毒。心里叹道,他这真是没见过鸿门宴的吃法。若真要下毒,也得是酒过三巡,哪能刚上来就端上一盏毒酒……那不是鸿门宴,是直接赐死。 萧祈安对于樊青的做法也不斥责,不慌不忙地拎起身侧的酒坛,将自己和樊青的碗里满上酒,起身朝着阎少康拱手道:“樊青是属下幼时玩伴,性子直接,行事作风皆为村子里认亲的做派,十二也清楚,还望大将军见谅。属下先干为敬。”说罢,端起酒碗仰脖喝下。 萧十二刻意拽了拽他的衣袖,“六哥莫要见外,大公子说了,今晚咱们就是兄弟间把酒言欢。” 第114章 “十二说的没错,来,吃菜。”阎少康知晓对面这三人心中警觉,便耐着性子笑道:“萧兄弟,对于父帅提出的两个选择,你心中作何想法?为兄想听听,也好帮你在父帅面前帮个腔。” 萧十二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附和道:“有句话,我僭越了,但必须要说。”他看向陆南星,“众所周知,大公子和表姑娘之间的过往。即便表姑娘多次提出婚约不作数,六哥也不能在此时选择娶表姑娘为妻。即便大公子是豁达之人,我也不愿见到你们三人被人暗中指点,从而心生龃龉,被有心人等利用了去。” “十二!”阎少康假意训斥,“不要干涉萧兄弟的选择。” 陆南星直接将面前的酒盏干了,抹了抹嘴,似笑非笑地看向萧祈晏,“若我就偏要嫁呢?” 第六十三章 陆南星握着酒盏, 坦然地面对来自三个男人的不同的目光。 阎少康目光之中满是克制愤怒的隐忍。他想说上两句打岔的话,却怎样都无法说出口。 萧祈晏则带着刻意隐藏的探究,又担心阎少康大怒之下无法再伪装下去, 他余光瞧见萧祈安只是默默饮酒, 便笑道:“表姑娘之前在大帅和诸位将军的面前曾说,‘天下未定,不敢言嫁’, 这等超脱女子般的气魄, 在弟兄们之间传为佳话。如今却在这里开起了玩笑,属下是不信的。” 陆南星故意看向萧祈安, “此一时, 彼一时也。我想要嫁给他, 非但不影响义父大业,正如他老人家所说, 强上加强, 更能为咱们义军添砖加瓦。”她端起空酒盏, 示意萧祈晏斟酒, “义兄届时也会娶上几个出身名门的女子,安抚天下氏族文人。说书的不总是讲什么,历朝历代, 哪一任开国皇帝皆是如此。既如此, 前人已经趟平的路,走起来又没有风险, 照做便是。” 说完这话, 她在心里暗自好笑。明明在说萧祈安, 表面上还要故作为阎少康着想。 阎少康哪知晓她肚子里的弯弯绕,听她这般说, 居然嗅到了一丝他自认为的醋味,心中窃喜地说道:“开国皇帝也有发妻,那汉高祖不是也封吕雉为皇后了么。” 陆南星挑眉,“吕后杀了刘邦的爱妃,将他最疼爱的儿子折磨致死,难道不是常年积攒的怨气所致?同为女子,我虽出身草莽,却很赞成她的做法。但世家阀族出身的女子,如此心狠之人却并不常见。”言罢,她端起酒盏饮尽的空挡,注意到来自萧祈安充满兴味的目光。 管他呢,我这番‘自毁声誉’的话,意图正是你们莫挨老娘。老娘凶狠又不讲武德,谁若想要染指,定会让你断子绝孙,家宅用不安宁。 阎少康自打得知要娶她为妻时,便已做好了日后联姻时平起平坐的打算。如今听到她这般不避讳地吐露自己心声,只道是她有些醉了。转念一想,酒醉吐真言,她若日后真如那吕雉杀自己的儿子和妾室……岂不是要引发多少腥风血雨。 萧祈晏听了心中暗喜。若阎少康娶了这女人,怕是会插手甚至逐渐把控政权,将他边缘化。 四人饮着酒各怀心事,而陆南星一直注视着身侧的酒坛,自始至终没有更换过。桌上的酒壶也看不出有暗格的样子,每个人都斟了酒,菜品之中也未有单独的羹汤呈上。 再看萧祈安,仍旧一副故作不知的样子,坦然地饮着酒。陆南星像是明白了什么。 月上中天,最终还是阎少康最先表现出喝多了的行为。 萧祈晏有眼色地起身,搀扶着站立不住还要闹着饮酒的阎少康笑道:“属下先扶大公子回屋歇息,再命人将表姑娘和六哥送回去。” 萧祈安起身说道:“不用麻烦,我将表姑娘送回便可。” 陆南星这一路等着他先开口,等来的始终是绛官的马蹄声,待回到了衙门后院,她忍不住问道:“你就……” “和州是我打下来的,为何要担心?”萧祈安担心她说多,先声夺人将话挑明。 陆南星捂住嘴打了一个酒嗝,扶着阿硕下了马,“既然你这般肯定,我便信你,我这人呀,疑心并不重。” 萧祈安对她意有所指的话,再一次充耳不闻,只对阿硕道:“过会子我派人送来醒酒汤,届时你给表姑娘服用。”说罢,骑着马消失在夜色中。 待回到屋内,陆南星松开扶住阿硕的手,问道:“白束可有留信?” 阿硕这才放下一颗心,“我瞧着姑娘喝的酒还不如平日里的量,还想着怎么就多了,原来又是姑娘演的戏。” 陆南星却扶着桌子坐下,歪头思考着问道:“阿硕,你说今儿这顿宴请,他们到底做没做手脚?” 阿硕摇摇头,“我一直盯着那坛酒,见他们两个也都喝了,就是找不出破绽。” “他们若真的动了手脚,做的这般隐蔽,除非,食物相生相克。”陆南星越想越觉得萧祈安过于小看阎少康,“且萧祈安若这两日真有事,阎少康无法自圆其说。若真要做,也不会突然致死。” 半个时辰后,阿硕端着醒酒汤回来,她将门窗都关好后,说道:“姑娘,端来醒酒汤的人竟然是白束的手下。他带来了消息,说未曾见到萧祈晏行踪有异,但在大帅府发现夫人曾派人去别苑找寻那个萨满,发觉人不见后,还曾在城里不断打听,至今尚未找到。周娘子她们也说,好几日不曾见过她。” 第115章 “萨满?”陆南星放下笔,靠在椅中思忖,“若阎少康扣押萨满,会对萧祈安做出什么?” 阿硕将碗放在她面前,“难不成施展邪术,试图控制他?” 陆南星越想越觉得萨满失踪与阎少康有关,她命道:“为今之计,一定要找到萨满,你速去给白束的人传话,让他们放下手头所有的事,趁着大帅他们还未回宁州城之前,一查到底!” 白束的效率并未让她失望,就在三日后阎兴邦觉得身子稍微好些了,王广全的事也解决了,便要转日打道回府。 当晚,陆南星听完白束夤夜前来亲自汇报的消息后,命他亲自陪同,二人趁着夜色摸到了萧祈安的落脚之处。 陆南星以为他屋门口得有几名士兵守卫,没想到偌大一间正堂,门口竟然无人把守。 白束见屋内熄灭了灯,尝试着推了推门后发现已被反锁,他刚要请示是否敲门时,窗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别闹出动静。”话音未落,萧祈安亲自打开了门。 陆南星摸着才刚被唬了一跳的心脏,命白束在门外守候,不见外地率先走进了屋,长话短说,“白大哥救出了之前给我做法的萨满,是萧祈晏关押的她。并且,还命她制作出触发哮喘的秘药。这与你有关?” 黑暗之中,她看不到萧祈安的神情,只听到他阴沉自抑的声音说是,“秘药可有制作出来?” “无色无味,且常人喝了无碍。” “你待如何?” 陆南星直言不讳,“待阎兴邦回宁州后,将此人送到他和众将面前。” “若阎少康将此事推脱给十二?” “那就要看,你这位堂弟到底是谁的人了。”陆南星继续道:“萨满曾在给我准备的符水中下药,林氏授意。若是你,你会选择告诉阎兴邦么?” 萧祈安沉默了一瞬,只说了两个字,“不会。” 陆南星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与她猜的大差不差。 揭发了阎少康,本就断阎兴邦一臂。若再揪出林氏下毒,众人会想,焉知这么大的事,林氏未请示阎兴邦。如此这样做,与阎兴邦断绝关系并无分别。狗急了还跳墙,阎兴邦怕是也会弃车保帅,届时会将她和萧祈安置于很不利的境地。 她不禁好奇问道:“你为何不问我,作何选择?” 萧祈安道:“我对你的脑子没有疑心。” “你这人,总是能说出噎死人没商量的话。”陆南星也懒得跟他较真,“既如此,回宁州后我便按照计划施行,你这边最好命樊青在老营附近埋伏,我担心他们狗急跳墙。” 萧祈安否认了这个安排,“我有正当理由回老营,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陆南星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听到他这句还像是人话的表达,不忘提醒,“届时我只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如何处理萧祈晏,她只点到为止,多说还会另他觉得是在离间兄弟间的感情。她径直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并未等他有所回应。 翌日,阎兴邦强撑着这两日劳累过度的身体,在萧祈安等人的陪同下走到了马厩。 萧十二见他脸色不对,上前拱手道:“大帅,天气越来越热,不若您乘坐马车离开?” 阎兴邦余光瞧见王广全一双鹰目也打量着他,只得咬牙拉着缰绳上了马,故作云淡风轻道:“路途并不远,坐在那劳什子里,更加闷热。”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虚指王广全,“老王,果真不与我一同回去在宁州吃吃喝喝享清福?没有你在,饮酒都没滋没味。” 王广全岂能不知他想就近看管自己的目的,表现地颇为热络,拱手道:“为了大帅的宏图霸业,我也得好生驻守在甘州练兵,咱们还等着在大帅的率领之下过江,一直打到大都呐!” “承你吉言。”阎兴邦在马上含笑朝着他略微拱手,算是还礼。与阎少康等一行人在众人的护送之下,出了和州城。 陆南星也在回去的队伍中,阎兴邦的状态被她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出于□□,她其实不希望这个老狐狸此时出现身体状况。至少现在阎兴邦手下的义军还不成气候,至少在江南一带并不是最有实力的。与盘踞在山东的义军相比,更加不值一提。 怎样也要给萧祈安争取至少一年半载的时间,多攒军功多招募人马,威望不可撼动之时,便是将阎家父子拉下马的最好时机。 可天算不如人算,当一行人回到老营后,小山子按照计划将五花大绑的萨满带至主帐时,阎少康瞬间瞳孔一缩,震惊地目光从萨满身上过度至一派闲适的陆南星身上,慌乱地想,难道是萧祈晏出卖了自己?!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飞速旋转朝着萨满刺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陆南星早已防着阎少康这招, 早已命小山子在主帐两侧布下伸手极佳的属下。几个人从他身后扑上去,迅速将其控制却不敢伤害。 只听到阎少康倒在以上一个劲儿地嘶吼,“别碰我, 否则都杀了你们。”却犹如泰山压顶那般, 被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陆南星见阎兴邦的亲兵骤然醒悟过来,纷纷拔刀打算解救阎少康,赶忙疾言厉色道:“不许动, 我并未伤害大公子, 一切待我向大帅回禀完,自会请罪!” 第116章 阎兴邦刚落座就听到帐外的动静, 见到这个架势, 他不由得露出惊疑之下怒斥的表情, “怎么,你要造反么?!” 帐外的亲兵听到大帅这般呼喝, 纷纷将刀架在陆南星脖颈上。 此时迎接阎兴邦归来的众将士也看呆了, 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戏。 陆南星颈间抵着冰冷的兵器, 缓缓走向主帐, “义父,阎少康派人给萧祈安下毒,人证在此, 您若不当众审理此案, 将会寒了冒着生死解救老营的兄弟们的心。女儿不知,萧祈安犯了什么错, 竟会另阎少康如此记恨他?方才他看到萨满时, 拔剑就要灭口, 若不是女儿派人拦着,恐怕这件事再也无法公之于众!” “你说谎!”阎少康大喊大叫, 惊慌失措外加恼羞成怒地挣扎着喊道:“别听她的,她想害我!” 陆南星沉着冷静地看向四周发出惊呼声的人群,伸出手将脖颈上的刀逐一推开。围攻她的士兵,见她神色淡定自如,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行动。 她揪住瑟瑟发抖地萨满,如愿在她眼中看到惊恐和胆怯,一把将塞在她口中的破布拿开,命道:“如实说出你是被谁人指使,又做了什么!我保你不死。” 萨满早被小山子警告过,若不当众举报阎少康的恶行,便将她给表姑娘下毒之事公之于众,她面对的结果即是当众被火焚烧致死! 此时她战战兢兢地哭着告饶,“是萧公子说奉大公子之命派人将我活捉,让我准备慢性引发哮喘的秘药……这药要的很急……还让我做的无色无味,放在酒中不易被发觉,且同饮之人喝了无碍……” 众将士听到此话,纷纷大惊失色地看向用力挣扎的阎少康,窃窃私语声就连坐在主帐内的阎兴邦都听到了。 “大公子如此容不下人,日后谁敢投奔咱……” “若日后大帅称帝,大公子继位之时,还能有咱们好果子吃么?” “此人如此心胸狭隘,真是后悔来这儿,还不如去山东……” “据说山东的刘大帅待人皆如兄弟……” 陆南星命人将那晚偷着留下的酒坛提了上来,看向脸色惨白的阎兴邦,“回禀义父,这是阎少康当晚宴请我与萧祈安时,剩下的酒。” “如何证明酒中被下了药?”阎兴邦闭了闭眼,抱着一线希望,沙哑地问道。 萨满在陆南星的目光注视下,浑身哆嗦跪地磕头如捣蒜,“表姑娘之前喝过符水,我我也……给大公子和萧公子喝了符水……喝了放有秘药的酒无无事……其他人喝了加量的秘药,轻则出现说不出话,无法喘气症状……重……重则致死。” 陆南星喝道:“你口中的萧公子是谁,说清楚!” “萧萧十二,我见大公子这般称称呼他……”萨满听着阎少康的嘶吼声,吓得将自己蜷缩称团,不住地抖动,不知下一刻自己会不会身首异处。 陆南星看向一直闭目喘着粗气的阎兴邦,“义父,我也命人带来了金贼俘虏。此人试图奸杀女子本应军法处置,如此可饮此酒一试。”说罢示意萨满将剩下的秘药,一股脑倒在酒碗中,命人将不住挣扎地俘虏强行灌下。 不过片刻,俘虏渐渐扶着脖子大口喘气,脸色逐渐变紫,躺在地上越挣扎越喘不上气,在众人的惊呼中,直至气绝。 阎兴邦强撑着扶着亲兵的手,颤颤巍巍走出帐外,环顾众人,“本帅征战多年,虽说对少康疏于管教,但自认他心肠不坏。如今我们父子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难免会遭人算计也未可知。萧十二说此事奉我儿少康之命,若是他要加害自家兄弟,借助我儿之手也未可知。不若,派人将其捉拿审问,方可定我儿的罪名。” 这时,在众人身后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我愿配合大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冷冽沉着的声线,另众人纷纷回头注视着他走上前来。 陆南星见他来了,暗自吁了一口气,心中更加安心。余光一扫,竟然在他身后看到了萧祈晏。 在众人地窃窃私语之下,萧祈晏未等萧祈安示意,径直走至主帐前,含泪下跪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大帅,但凡萧六哥立功被您夸赞,大公子回去后就会暴怒打骂下人,甚至以同姓萧的缘故怀疑卑职是萧六哥派来的奸细,甚至威胁卑职。卑职为了保命,只得事事听从大公子的安排。那晚酒宴,卑职良心不安,偷偷更换了酒坛。” 他抹了一把泪,“自从您回宁州后,卑职日夜坐立不安,鼓起勇气去萧六哥面前道出了真相,自愿军法处置,只求给属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罢再次重重磕下头去。 阎少康自从见到他跟在萧祈安的身后,就开始挣扎着破口大骂,如今听到他将脏水全部泼在自己身上,更是咆哮嘶喊道:“萧十二,人是你抓来献给老子,你会遭到报应!报应!!” 萧祈晏并未看他,辩解道:“是大公子的亲兵捉到了萨满,带来见卑职。大帅在和州城外驿站内昏睡,也是大公子命人暗中给大帅用了迷药所致。”在阎兴邦离开前一晚,幸亏他得知萨满不见的消息。他迅速做出判断,对阎少康封锁消息,主动向萧祈安解释缘由,并称自己为他在阎少康身边的眼线。为了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刻意从不在人前和他来往过话,这才得到了阎少康的信任。 第117章 在一片惊呼声中,阎兴邦晃了晃身子,努力握住身侧的亲兵试图稳定身形,“祈安,还记得前日里我对你说,要收你做义子,待回到老营与兄弟们一同庆祝么?当时你大哥也在场,若他有心害你,我便不会提出收你做义子激怒他,做出这等激进之事。” 他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许祈求之意,萧祈安不是听不出来。就在他刚要出声之时,听到了一声温凉如水的声音,“义父要偏袒阎少康么?当日您的确提出将萧祈安收为义子,却遭到了阎少康的强烈反对和辱骂。平日里,阎少康对待萧祈安的态度,怕是被大多数人看在眼里,孰是孰非,不用多说。” 她这话一出,终于有人看不惯站了出来,“当时俺们将性命别再裤腰带里,跟着萧大哥一路杀回老营,却听到了大……阎少康的嘲讽和不屑。俺们不求他能感恩,看到如此不领情却也心寒。” “是啊……老营里的亲军,自认为是阎家军‘自己人’,从不将俺们放在眼里,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今日大帅没个说法,俺们就撤!” “要说法!萧大哥立了那么多军功,都会被忌惮暗杀,老子的命岂不是更加不保,今日若没个说法,老子就不干了!” 跟着萧祈安打过仗的乡勇们,早就看不惯阎少康公子哥的作风。平日里见他为人傲气,骑马走路都仰着脖子,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子,早就对他心生不满。 今日听闻他竟然给众人心中敬重的英雄---萧祈安下毒,更是不能忍。 阎兴邦无暇擦拭额头上浸出的汗,颤巍巍地指着身形提拔的男人道:“祈安,你今日来是要聚众造反么?” 萧祈安拱手道:“回禀大帅,属下今日收到表姑娘留下的信笺,才知抓住了下毒之人,故而只带着几名亲兵前来一看究竟。今日在场的兄弟们,皆是属下留在老营的人,并无属下前去甘州和州招募的新兵,还请大帅明察。” 有人见阎兴邦左顾言他,仍旧不肯当众清算自己儿子的罪名,便喊道:“舍不得自己有罪的儿子,如此偏袒,如何服众?!” “若是传扬出去,谁还前来投奔,唉……咱们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俺要跟着萧将军……萧将军咱们走!不在这破地方受他们鸟气,看看他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如何打败金贼?!” “呸……就他们三脚猫功夫,怕是又被金贼一股脑冲散,吓得尿裤子逃跑……哈哈哈哈” 阎兴邦的老部下,有几个人焦急地小声说道:“大帅,若您再不出声稳住局面,怕是兄弟们要哗变了。” 陆家军的人则纷纷看向在一旁站立的陆南星,竟然有人主动问道:“大小姐,若你想离开,咱们就追随你而去!” 陆南星听到这声“大小姐”仿佛还是原身的记忆中,很是久远了。她明白,这是陆家军的老人对阎兴邦无法抵御金兵的能力产生质疑,今日又见他打算偏袒自己儿子,对他失望了。 这帮人当初听闻陆父意外去世后,选择跟随阎兴邦也是出于立功拿赏银,能吃喝不愁的考虑。如今想要择木而栖,必是发觉跟着阎兴邦再无前途。人总是会趋利避害,跟随对自己有利的人。 “我相信义父会对大家有个公正的交代,也不枉父帅临终前的托付。”陆南星当众将大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在阎兴邦的头上,箭在弦上,她才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阎兴邦在一阵眩晕之下,仿佛传自耳中的声讨像是无尽的魔咒,令他感到四肢发冷,再无力气支撑,在阎少康撕心裂肺地惊呼声中,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陆南星急忙命人将医官传来,看着萧祈安带着人将阎兴邦抬回主帐内,她见扣押阎少康的人被他的暴怒挣扎之下快要支撑不住了,立刻沉声命道:“来人,将阎少康和萧祈晏一同押下去严加看管,待大帅醒来再做打算。” 得到消息的林氏和落月急忙命人套车前往老营,待看到昏迷不醒的阎兴邦后,双腿一软,发自内心地嚎了声,“大帅,你可不能丢下我们母子不管……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身后的丫鬟不住地劝道:“夫人,当心身子……” 林氏泪眼朦胧间,心慌意乱地摇晃着阎兴邦的身子,迫切地希望他马上醒来。 若是他再也醒不过来,即便她诞下了麟儿,谁有能放在眼里,还不是成为上位者的眼中钉。她摸着肚子哭声震天,陆南星在帐外听着,颇像阎兴邦此刻就死了的感觉。 “夫人……夫人!”帐内传来丫鬟的惊叫声,“快来人啊!夫人晕过去了……” 老营内的医官并不擅长妇科,带陆南星命人快马加鞭将宁州城内的医婆唤来时,林氏下身出血仍旧没有醒来。 第六十五章 当晚, 陆南星彻夜守在主帐外。 阿硕和许招娣都劝她回帐休息,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若有事,也来得及赶过来。 陆南星拒绝了, 经历过宫斗政变才明白, 当权者去世前后若无缜密的安排,很可能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有心之人上位, 再无翻身的机会。 她命白束派人伙同小山子, 盯紧宁州城将士的动向。由他本人亲自盯梢阎兴邦的老部下,乃至陆家军旧部的行踪, 若有情况直接先斩后奏。 第118章 安排好这一切后, 她命阿硕亲自去请萧祈安过来一叙。 萧祈安也暗自做了一番部署, 待他来到主帐前,见陆南星独自一人, 坐在临时搭建的遮雨棚内守着火堆, 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 低垂臻首,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来时,听到打更的士兵敲了两声,估摸着此刻已是二更。夜凉如水, 宁州的天气已然进入多雨的季节, 虽然不冷,晚间夜风裹夹着湿气, 却令人感到浸入骨髓的凉意。 “你找我何事?” 陆南星抬头见他肩上的露水, 伸臂示意, “坐下烤烤火,我有事想要和你商量。” 萧祈安微微转头, 这才发觉身后的阿硕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解下身上的披风拿在手上,递给了她。 陆南星看着他手上的披风一愣,旋即会意,大方接过,道了声谢。她随即并不避嫌地将披风顺势盖在了自己腿上,低声言道:“附近的守卫,都是我的人。若大帅熬不过几日,你是如何打算?” 他的披风上有股沁人心脾的青草香气,一如他这人,朴实无华却莫名叫人安心。 萧祈安见她偏头看向自己,目光之中有不加掩饰的好奇,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垂眸说道:“我已派人去接王广全,若你不同意,即刻命樊青去追,也来得及。” 陆南星笑了,调侃道:“我为何要去追,这也是我想要同你商量的。”她捕捉到萧祈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哼了声,“怎么,你把我想的那般短视?我还想劝你,暂时屈居人后,躲避锋芒,谁知你到提前安排上了。” 她起初还在担心,若阎兴邦去见了阎罗王,阎少康也失了人心。那他是否会趁机要求上位,全面接手义军的兵马。 虽说初期必然会面对老将们的怀疑和打压,以他的能力,摆平这些不过是时间问题,顶多损失一些手下,便能逐一收服。 但若捧着王广全上位,以退为进的好处可是暗自实打实的。 首先朝廷南大王仍旧发现不了他这个昔日的‘叛将’,不会集中火力跑来攻击他。其次,将阎陆军中的老将目标转移给王广全,让他去处理这棘手的关系,最好菜鸡互啄,也起到制衡之术。能让萧祈安专心收复更多的城池,招募有识之士,壮大自己的势力。 待时机成熟,王广全这位替他打理了许久的‘替身’,有的是办法令他乖乖交出一军统帅的位置。 她这般打算,自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君子所为的行径。却是借力打力,最不伤自己分毫的办法。 没想到她苦恼了一日准备的说辞,一个字都没有用上。某人竟然与她不谋而合。 解决了这件大事,她心情大好,语气也轻快许多,主动问道:“你吃饭了么?” 萧祈安自从老营离开后,又马不停蹄甩开跟梢的阎兴邦亲兵,一个人去了樊青等人埋伏的密林中。和他们商讨了几个针对阎兴邦过世后如何控制将士哗变的方案,这才命他们暗中生火造饭,想着回老营静观时变,的确没有功夫进食。 想到她自从跟着阎兴邦等人回来,就即刻处理了阎少康下毒之事,又因阎兴邦晕倒亲自处理里里外外的事情,许是到现在也没吃上饭,便起身道:“我去找些食物来。” “欸。”陆南星唤住他,笑指抱着披风许招娣和挎着食篮的阿硕,“这两个人时刻盯紧我,不按顿吃不行。” 阿硕见自家姑娘言笑晏晏,在火光的映照下,脸庞犹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一双黑漆漆的瞳仁格外闪亮,她忍不住睃向坐在旁边的萧祈安。 若从远处看,这男人身形高大健硕,长臂宽肩与修长的脖颈,更加显得他坐姿挺拔,甚至给人一种莫名的杀伐之气。待走进看到那张令人无法生出夸奖之词的脸……她还是不能接受姑娘忽略长相的选择,嘟囔道:“天下男人那么多,日后有的是选……” 身旁的许招娣偷偷用手肘杵了杵她,目光示意她姑娘腿上搭着的披风。阿硕吞咽了下,看向萧祈安的目光更加挑剔和不满,就像自家地里长着一颗水嫩的菜被猪拱了那般。 陆南星不知她们小姐妹之间那些眉眼之间的官司,起身接过食篮,闻到了阿硕的拿手大包子的香气。 “吃了那么久的马肉,我刚好见到厨上给大帅备了些豚肉,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担心放久了就臭了,就拿来做了包子。” 陆南星习惯性听着阿硕的碎碎念,知晓她这是当着正主的面抗议是他要求大家吃马肉,便假意斥道:“也就是大帅尚在病中,咱们才得以蹭上一顿豚肉吃。若不是这,你能有马肉吃就不错了,想想每天只能喝粥的百姓们,还不知足。”说罢,拿着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敲了下她的头。 阿硕摸着额头,余光瞥向手中被塞了一个肉包子的萧祈安,不情愿地说:“奴婢知错。”她灵机一动,接过许招娣手臂上的披风,亲自为津津有味吃着包子的陆南星披在肩上,顺势问道:“姑娘,你腿上这件披风我瞧着眼生,今儿也没见你佩戴,这是?” 第119章 陆南星看了眼身侧一声不吭吃着包子的萧祈安,指了指他,“是你们萧大哥的。”此刻占着手,她也不方便现在就归还,便也没在意。 谁知阿硕亲自将披风从她腿上拿起,当场叠好了放置在萧祈安的身侧,“是奴婢们疏忽了。” 陆南星这才见到披风上破了好几处口子,却难得浆洗的很是干净。 “你们吃了么?” “我们没舍得吃包子,就着米粥和饭团也吃饱了。” 陆南星看了看主帐,又拿出四个留给萧祈安,指着剩下的几个包子道:“给夫人那边也送去一些罢。”正说着,就听到帐内发出了克制细微的哭声。 她和萧祈安对视了一眼,看向阿硕。 阿硕会意,抱着食篮快步进了帐内,约摸一刻钟后她表情复杂地回来复命,“姑娘,夫人小产了。守在旁边的医婆说,救不回来了。可夫人不甘心,一个劲儿地喊着萨满太太,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陆南星慢斯条理地擦着手,“她突发小产,想必也是听到了萨满被抓,情绪激动之下引发小产。担心自己做的那点子事若被戳破,想到大帅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敢保,又怎会保她这个继室,顶多待她将孩子生下来,恩宠也就到头了。” 阿硕听了咂舌,小声说道:“阿弥陀佛,这可算是恶有恶报。” 这厢刚议论完,林氏的丫鬟就哭着跑来向陆南星求助,下跪哭道:“求求表姑娘通融下,让萨满太太为夫人诊治罢,只有她能救下夫人肚中的孩儿……呜呜呜夫人若是没了这个孩儿,怕是就活不下去了。” 陆南星道:“萨满的背后的身份尚未查清是否通敌,且她配置的秘药很难甄别是好是坏。在这紧要关头,若她为了活命,以给夫人灌了慢性毒药为由,逼迫咱们放了她一条生路,你待如何?难道也拿着夫人的性命当儿戏么?” 丫鬟被她正义凛然的话挤兑的涨红了脸,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又不能说萨满太太与夫人交好,如何会害她……只哭着说道:“奴婢愿意以命换命,承担所有。” “你承担不起!”陆南星坐直身子,睥睨着她,“她是主子你是奴婢,你的命如何能与夫人的命相提并论?莫要多言,赶快回去好生伺候。我命人将城里最好的药材送来给夫人补身体,好生熬药这才是你该操心的事。” 丫鬟咬破了嘴唇,恨声说道,“奴婢又如何得知,夫人的药里没有毒?总归是人在屋檐下,还不是任人宰割!”说罢,径自起身往主帐跑了回去。 阿硕和许招娣听不得这个,撸起袖子就想追上小蹄子暴打一顿,被陆南星拦住,“嘴上逞一时之能,才没意思。她主子还不知失了靠山后如何活命,更遑论她。” 萧祈安见她表情轻松自如,完全没有了喜怒哀乐皆在脸上的昔日模样,更是不再凭空对着下人撒气,逞一时之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细想这些时日自己对她的诸多怀疑,经此一事彻底分明。 尤其,她能想到阎兴邦死后扶持王广全尤其令他惊讶。 犹记当时他在师父面前提出要进入义军时,他们师徒二人将这些人逐一分析,师父问:若他能在义军之中以军功获得众人的推崇,功高震主,待阎兴邦去世,他将如何。当时他便说,他要看时机,若非攻占江河以南的所有城池,他是不会称王无端为自己树敌。师父听后,夸赞他懂得大事隐忍,孺子可教。 没想到,他的想法竟然与这女人不谋而合。 她又为何这般相助自己?她又所图什么? 就在此时,主帐内传来医官的大声呼救,“不好了不好了,大帅不行了!” 第六十六章 陆南星与萧祈安对视一眼, 二人同时起身疾步前往主帐内。萧祈安知晓林氏在帐内养病,走至帐前不肯进去。 医官担心自己小命不保,颤抖着跪地朝着陆南星叩拜道:“表姑娘, 大帅昏迷之时, 卑职诊脉后就发觉气滞血凝,用了‘通脉饮’却也不见效果。方才这个时辰正是痰气上涌之时,一口痰涌上来……就……卑职装着胆子去抠, 也也无济于事……”说罢跪地痛哭。 主帐外的亲兵均已知晓大帅病重, 且今表姑娘也命人备下寿材冲喜。大家伙即便有所准备,当听闻帐内的哭声时, 也纷纷单膝跪地跟着哭了起来。 陆南星前世在宫里曾为太后治丧, 小殓大殓过程极为繁琐, 若有丝毫行差踏错之事,将会被礼部诟病末帝斥责, 保不齐皇后之位都要因此被黜。那时候她刚入宫一载, 都挺过来了。如今在义军之中, 这帮大老粗与礼部那些腐朽文官相比, 不值一提。 她当即看向阿硕,“去将备好的寿材命人抬进帐内,一应香烛孝服发下去, 若不够就请周娘子再想办法赶制出来。再派人去普会寺请住持等人前来诵经。”又命许招娣将寿衣请来, 趁着人还未僵赶快换上。 两个婢女纷纷应喏,如今随着自家姑娘在义军中的声望越来越高, 她们传令行事非但无人阻拦, 并且都争先恐口的抢着办差。尤其, 阎大帅一命呜呼,唯一的儿子还被关了起来, 大家边做事边暗中议论,这义军的新任大帅,会不会是这位名正言顺的义女继承? 第120章 陆南星无暇顾及这些流言,换上麻衣孝服后,命人找了几名身体壮硕的厨娘来到主帐,对着林氏的丫鬟命道:“收拾夫人的物品,陪着夫人暂且挪至后头的帐子里养病。” 丫鬟含泪咬牙说了声是,她知晓主帐要做灵堂,夫人在此养病也不和礼数。 待帐内收拾干净,陆南星见阎兴邦的寿衣已换好,亲自走至帐外,趁着阎兴邦手下那些将领还未前来,轻声问道:“二当家大约几时能赶到?” 萧祈安也在盘算此事,“约摸还需个把时辰,我已派人带着麻衣孝服去迎。” “老营的守备就交给你了。” “放心,已安排妥当。” 两个人互相从对方眸中看到了默契和信任,分头置办丧事。 萧祈安主外,选址划归了一处风水宝地,亲自督办下葬事宜。 陆南星主内,带着阿硕和许招娣,查验香烛纸火白幡一应物品的安置。安排哭灵人员和和尚们诵经超度。命人按照治丧名单,由亲兵陪着逐一进帐拜祭,谨防闹事之人。 阎兴邦的手下本想着陆南星一个乡村野丫头出身,当年自己亲生父亲死了都没能帮上忙,就知道哭,最终还是阎氏父子出面安葬了其父。如今面对大帅的丧事,若有一点不妥之处,他们都会借机反驳,试图通过此事将大公子从牢中捞出来。 谁知丧事办理的如此宏大,该有的全部都在如此短的时辰内备齐,甚至还有他们没想到的……寿材所用木料据说是城中守军从宁州城内挨家盘查时,发现前任知府偷偷购置的上好楠木。陆南星向众人介绍时,提到这样的规格与朝廷藩王的级别相当。又请来茗山书院顾山长,亲自撰写碑文。 一应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令他们苦思冥想都找不到任何错处。 在陆南星身上找不到错处,终于从萧祈安身上找到了,命人将其请到主帐前来问话。众人推举了阎兴邦的嫡系下属阎保山,此人姓严却生生改了阎字,只为与阎家父子攀上关系。好不容易凭借溜须拍马保了个官当当,没成想靠山却一命呜呼了,阎保山见到萧祈安心里就憋着一口气,自诩年长,问话时口气不善,“咱们亲自去大帅的墓地勘察,竟然只有一个小山包那般大小?!” “大帅胸有丘壑,宏图远志是为平定天下。待日后义军攻进大都皇城改朝换代,世人念起大帅的诸多好处,却发现如此英雄竟然只葬入了这般逼仄的墓穴,你就不怕世人说你心胸狭隘?!” 萧祈安目光冷冷扫过眼前这几个人,启口道:“如今义军并无直捣大都的能力,朝廷军实力不容小觑,过江平叛将在所难免。此时将大帅的墓地大肆修建,劳民伤财暂且不提。待日后金贼南下,更是成为最先捣毁的目标。届时,因你们好大喜功做给世人看的做法,另大帅不得安息,你们要逐个下去向他老人家告罪么?” 陆南星站在主帐内,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诘问,暗自好笑。自她穿来这么长时间,还从未听他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个字。可见这帮庸才,的确让他很是反感。她看着那帮人带着嚣张气焰来,刚刚只是一个回合就不敢再出声反驳,日后恐怕也难在萧祈安身边当差。 阎保山见大帅提携的这帮人,竟然个个蔫头耷脑,装孙子缩头乌龟,他梗着脖子骂道:“你罔顾人伦,大帅去世,难道唯一的儿子也不能来哭丧守孝么?!”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众人背后发出。陆南星目光定在了阎保山身上,反问道:“怎么,我这个义女没有资格置办父帅的丧事?” 在旁哭灵的陆家军老将们看过不去了,如今头上再也没有阎家父子两座大山压迫。他们为了自身前途,纷纷站出来为自家姑娘说话。 “当初陆帅去世,阎家代替治丧。怎得如今咱陆家大小姐出面为阎大帅置办丧事,却没资格?这分明是瞧不起 咱陆家人。” “咱们要瞧瞧,谁敢瞧不起大小姐,属下头一个跟他拼命!” 阎保山见平日里见面与他互相寒暄的人们,倏然之间变了一副嘴脸,眼瞧着大公子出来的机会渺茫,他这才由心底逐渐恐惧之心,看向陆南星时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哭丧着脸道:“是属下猪油蒙了心,忘记了陆帅当初的办事章程。如今见到大帅骤然离世,属下们心中难免悲伤多度就想着让大帅至少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如今也不能了,呜呜呜呜” 萧祈安冷眼瞧着他假哭做戏,微微抬手示意,命人将其拖走。 他肃穆冰寒的表情和干脆利落地行动,虽只字未说,却另在场之人屏住呼吸,纷纷低下头不敢再有异议。 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广全披麻戴孝在众人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走向棺木,单膝跪地拱手哭道:“老大哥!前日里咱们还把酒言欢,你如何就这般撒手人寰,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兄弟……”他激动地拍打着棺木,泣不成声,“你不是说咱们兄弟携手将金贼赶回北境之外么……你如何就食言了……” 陆南星朝着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几名亲兵上前搀扶哭得不能自已的王广全。她才适时哽咽着劝道:“王伯伯节哀顺变,义父他老人家也不想就这般撒手……全是……全是义兄所作所为另他老人家急怒攻心,骤然去世了。” 第121章 王广全正愁如何将话题引到阎少康身上,他扶住眼前这位小姑娘的手臂,赞赏的目光看向她,“此事老夫在赶路时就听说了,大侄女做的对!大哥一生戎马,唯一败笔就是纵容了这个儿子,幸好在你的警觉之下,没有酿成大错。”他又拍了拍萧祈安的肩,“也合该祈安福大命大,命里不该有此劫难。只是,我大哥不应就这样悲惨地被亲生儿子气死啊!这样的仇,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如何替他报……”说罢又哭泣起来。 陆南星心道,演的差不多就得了。面上却难过地劝道:“王伯伯,眼下头等大事便是稳定军心,安抚将士们。只有您不负义父的托付,挑起带领咱义军上下兄弟们的重担,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才能安心。”此话一出,在场的将士们纷纷诧异地看向场中三人。 陆家军的老部下则是没想到,自家大姑娘竟然头一个推举王广全上位。 阎家军的人则是面面相觑,若是陆家丫头试图上位,他们还能倚老卖老。如今,若是王广全终于大权在手,平日里为了讨好阎大帅刻意打压过他的人,等待他们的,岂不是再无好日子过。 随着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萧祈安也拱手道:“属下愿听从大帅的命令,收复城池解救百姓于水火,待大败金贼之时,便是告慰阎大帅在天之灵之日。” 在他的带领之下,跟随他的人也纷纷拱手喊道:“属下愿听从大帅的命令。” 王广全听着山呼声,从未觉得之前的人生有这般爽快过。尤其站在压迫他多年之久的老冤家棺木前,他恨不得仰天长笑,只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面容肃穆地抬手示意道:“既然兄弟们如此信任老夫,那老夫就勉为其难的接受老大哥的托付。” 他想到萧祈安在和州时与他谈的内容,心底有些不情不愿地公布,“鉴于以前大家各司其主而闹过分裂,军心不齐导致差些折损在金贼手里。为此,日后不再有什么阎家军王家军一说,统称太平军。老夫舔居主帅之位,擢升萧祈安为征虏将军,并授予兵将任免之权。陆丫头的能力,大家也有目共睹,将偌大的宁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也……授予将军之职,负责征召有识之士治理城池,安抚百姓。” “其他人的任免,待本帅看过名单后,再另行公布。”自称依然改成了“本帅”。 陆南星见他说出这段话,目光之中隐约带着不情不愿,便知这是萧祈安与他的交换。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落了个劳什子“将军”,怕又是萧祈安的安排。那么多官职,怕是他也记不住几个罢。 萧祈安见她又在走神,只得上前一步走至她身侧,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第六十七章 待七日后, 阎兴邦的丧事随着棺木入土为安而告一段落。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老营,陆续撤了白幡,除了孝。 当晚陆南星带着阿硕和许招娣启程回宁州城, 好些时日没有看到沈慈恩和周娘子她们, 也不知健妇营操练的如何了。 她去主帐拜别王广全时,被亲兵拦下,“陆将军, 大帅在帐内歇息。” 陆南星看了看还未落山的太阳, 奇怪王广全为何在这个当不当正不正的时辰安置。她好奇地往帐口瞟了一眼,只得说道:“既如此, 麻烦告知大帅, 我回城办差。”就在她往回走时, 听到了一声熟悉地娇呼声。声音像是从主帐内的方向传来。 她脚步一顿,明知身后有王广全的亲兵盯着, 并未回头照常回了营帐, 命阿硕许招娣将一应之物全部带上, 上了马车。 一行人刚出老营, 就听到后头像是有嘈杂的马蹄声,伴随着樊青的声音,“阿硕姑娘, 陆姑娘可在车内?”虽说陆南星有了官职, 但在樊青心中,渐渐地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称呼起来便不那么官方。小姑娘被唤作将军, 他怎样也喊不出口。 阿硕在马上转头, 拱手笑道:“在,樊二哥有事?” 樊青看了眼身侧的萧祈安, “俺无事,是我大哥找陆姑娘。你们是要回城么?刚好俺们也是回书院与山长和三弟相聚……”两个人攀谈起来。 萧祈安打马行至马车旁,刚好陆南星掀开了车窗,冲他笑道:“你上车,有事相商。” 萧祈安将手中的缰绳扔给樊青,飞身一跃,掀开帘子坐在了陆南星对面。 “若不出意外,林氏跟了大帅。我想在城内找一处房子搬出去避嫌,思来想去,书院西边那个小院子地理位置最佳,不知山长是否允许?” 萧祈安直言不讳道:“借助之事,师父虽不会说什么,但若见你整日里会见男人,他老人家怕是会给你脸色看。” 陆南星撇撇嘴,“那我还是搬去别苑,和绣娘们挤在一处罢。对了,”她想起一事,“如今宁甘和三座城池已入囊中,粗算来也有五万人马。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还有这三城的百姓也要张嘴吃饭,下一步你攻打的目标是哪里?”她下意识抓了一把松子,想到当着他的面龇牙咧嘴地嗑,有些不雅,就又放了回去,只得示意:“你尝尝,很香。” 萧祈安还真拿了一些在手上,“老规矩,你先说。” 第122章 陆南星见他轻松地一捏,松子壳瞬间打开了,他细心地将里面的果仁取出来,放在盘中,便不客气地拿起放入口中,“要我说,江宁。此地水路便捷,无论行军打仗还是发展经济,都是重中之重的宝地。并且自古江宁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江南最大的产粮区。占领江宁,便能待时机成熟,夺取附近的金陵。” 萧祈安头未抬,只专心剥着松子,“此事我也想过,只是舟楫如何解决?” 陆南星早就在盘算此事。 义军皆以步兵为主,还是萧祈安来了后组建的骑兵,如今更是一艘像样的船只都没有,更遑论水军。而此时,盘踞在两广和两湖的吴起镇、徐海两大势力,要么盐商起家,要么得到江南地主阶层的支撑,无论哪个都有健全的水师和战舰。若与他们开战,没有战船则意味着寸步难行。 她心里有个计划,目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尚未完成,此时也不方便透露,便道:“现在思量此事也不算晚,回城之后我让白大哥着手去查附近的水匪。他们盘踞在江河多年,至少熟知朝廷的船厂位置和技术。剩下的,咱们下一步再详细指定计划。” 萧祈安端凝深沉地目光看向她,“你去过金陵?” 陆南星前世与舅舅经常往来广州和陪都之间,不但去过,且还熟知城内的各大商行经营状况。她深知在萧祈安面前尽量不要编制谎言,便道:“父亲生前曾多次讲过金陵的好处,只是他老人家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咱太平军收复金陵那一日了。”见他再次沉默,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刚到达宁州城,就遇见了一位意外之客。 小山子将一行人留在了城门楼的门房内喝茶,听闻萧陆两位将军一同回城,赶忙亲自出来拱手道:“二位将军,巢湖水寨李总兵带人在此恭候多时。” 陆南星与萧祈安对视,这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待二人下车与李总兵相见,这才发现竟然是一名桃李之年的娘子。 此女盘发且妆容精致,身着玫色短襦配同色长裤,手握短剑,打扮的娇俏利落。 “李玉拜见萧将军。”女子一双俏目直勾勾地盯着萧祈安瞧,仿佛对他很感兴趣。 萧祈安拱手回礼,“不知李总兵前来,有何要事?” 陆南星伸臂示意,“还请进去详谈。”她冲的是‘巢湖水寨’这四个字。方才这位李总兵,看萧祈安的眼神充满了侵略之意,若此刻提出要萧祈安入赘,便答应提供战船,她都会使出浑身解数促成其事。 萧祈安不知陆南星的算计,几人坐定之后,李玉主动言道:“萧将军和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巢湖水寨连年受到金军的骚扰不胜烦忧。听闻萧将军打败金军,我与手下商议之后亲自前来,请萧将军协助我们水寨击退敌人。届时,我们可归于太平军管辖,不知萧将军意下如何?” 小山子见她有眼不识泰山,忙道:“咱们陆将军虽是女子,金贼来犯之时带领将士和百姓们坚守宁州城,也是奇功一件。” 陆南星摆摆手,与李玉对视,笑道:“我的这点子功劳自然不能与萧将军相提并论。李总兵的诚意,我们都看到了,具体事宜我与萧将军需要向大帅请示。过会子我命人将你们安置在客栈中休息两日,你看如何?” 萧祈安见她言语间如此热络,八成是垂涎人家的战船,便道:“李总兵看得起萧某,只是,萧某从未指挥过水战。就不怕你的战船折损在我的带领之下么?” 李玉反复打量他和这位陆家小娘子,照旧是那个洞察一切的表情,“听闻了你所有的指挥后,我对你很有信心,任何结果我都能承受,萧将军。”软糯的方言,咬着字唤的人名,令在场守卫的士兵半个身子都酥了。 陆南星颇有兴趣地看向她,“我虽不是萧将军,听李总兵这番话都生出了与有荣焉之感。” 李玉见萧祈安表情淡然,嘴角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反而更加激发了她的好胜心,“萧将军,难道你们的待客之道里头,就没有接风宴这一说么?我的酒量尚可,也能陪着萧将军和陆姑娘多饮几杯。” “抱歉。”萧祈安起身拱手道:“前两日阎大帅病逝,为此,全军上下人等放下手中的差事,忙活了七日。如今手上差事堆积,更是不敢懈怠。还望李总兵谅解。” 陆南星都暗道没意思,笑道:“待征得大帅的首肯出兵相帮,届时在找机会宴请李总兵。” 萧祈安直言道:“李总兵方才说我方兵马若帮水寨击退敌人,水寨所有船只兵马皆听命于太平军差遣,此话当真?” 李玉笑道:“必然当真,届时我们都是萧将军的人。” 陆南星见她说这句‘都是你的人’,站在她身后的属下表情如常,没有丝毫不适,想必他们早已适应这种直接又令人想入非非的说话方式。 待送走了李玉,萧祈安缺破天荒问了句,“对于城中的四大家族以及豪强劣绅,你要如何处理?” 陆南星没想到他会主动过问这件事。 萧祈安见她面露惊讶,简短解释了句,“师父与我提过多次,这些家族凭借自己的身份和银钱,贿赂历任父母官,获得大量田产。而百姓们却手里无地耕种,我想,既然宁甘和三城作为后方阵地,不如派人先礼后兵,若劝说无用,那便直接将人捆起来扣押便是。” 第123章 陆南星没想到他的思虑这般超前。 的确从史书记录里来看,他生平最恨地主豪强,并积极支持百姓夺占官田,并且还给百姓发放‘户由’支持他们的土地所有权。也的确只有大大削弱地主阶级,发展自耕农,人们才得以恢复生产,安居乐业。 她自然要投其所好,笑道:“我已经命人把这附近原本是良田,却被朝廷圈占的牧场统计出来,将这些分摊到百姓身上。当然,从地主豪强手里夺回原本的官田也是刻不容缓,我这就命人去办这件事。只是,还需要书院的学子们帮助丈量田产,登记在册,却也不是朝夕便能解决的。” “你难道不觉得,若日后将金贼消灭殆尽,这些举子们都已被培养练就一身父母官的本领。直接任用这些人,无论忠诚度和年龄,都在适合不过,何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近期投奔茗山书院的举子越来越多,师父盼着重开科举的那一日。”萧祈安见她如此通透,竟然从心底生出惺惺相惜之情,破天荒地说笑了句,“我有时在想,当初把你脑瓜子开瓢的那位学子是谁,将他找出来,大大有赏。” 陆南星掀帘前,转身看他,挑眉哼笑了声,“怎么,萧将军若想夸奖人,都要这般隐喻,就不能光明正大一回?” 萧祈安看着她俏丽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目光中涌现了方才不曾出现的赞赏。 第六十八章 转日, 萧祈安亲自去了趟老营面见王广全,就巢湖水寨前来求助之事,讲明了帮忙后的诸多好处。 王广全听到水寨竟然有上千只战船, 激动地起身拍着桌案道:“去!必然要去, 左右兵将也是他们的,船只也是他们的,又是水战, 咱们只带一千兵马便可。” 萧祈安起身拱手道:“如今老营内的粮饷消耗的很快, 属下认为,若这次带五千兵马出动, 一能减少消耗咱们的粮食, 二、水寨那边是产粮区, 他们不但要支撑全部官兵的口粮,还能趁机带回来些。再者说, 咱们带人马越多, 越能彰显太平军的军威, 对日后顺利收编他们也有震慑的作用。” 他这招打蛇七寸, 算是把住了王广全抠搜的脉络。他双手扣在蹀躞带上摩挲着,浮肿的眼珠子转了转,满意地笑道:“还是你小子脑瓜转的快, 本帅竟没想到这层。你说的对, 咱们就是要吃大户。既如此,本帅也要亲征, 你让那个李总兵今日就来老营拜会。” 萧祈安应喏, “属下这便靠退。”他临走时, 余光匆匆扫过内帐帘幕下一双女人的小脚,并未吭声, 径直走了出去。 大帅亲征这件事,最起码也要告知陆南星知晓。他径直去了大帅府,进门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喊。 “你凭什么关押大公子,你不过是大帅的义女罢了!你对得起大帅的恩情么?!” 他蹙着眉走至陆南星院外,见她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拿着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目光犹如看戏那般,看着一名身着孝服的女子在那里哭喊,轻蔑地回了句,“我对得起对不起,也轮不到你一个通房置喙。” 落月色厉内荏地怒指她,“是你杀了大帅,谋权篡位!你扣押大公子,就是要杀了他,这样你就能把控兵权!你好狠毒的心,你这个贱……” “啪”地一声,阿硕扬起厚实的大手,直接给了她一个嘴巴,“公然骂主,给你一个嘴巴让你清醒清醒!” 落月捂着嘴,目光中满是狠毒,“她算个屁,当初萨满给你的符水里被林氏那个妖精下了毒,怎么就没把你毒死?!不,你现在没死,明日明日就死了……”她发癫般地哈哈大笑,“明日就死了!”踉跄着上前,被许招娣伸出脚一绊,重重跌倒在地,磕的头破血流。 陆南星这才发现萧祈安在院外,她拿起石桌上的巾帕擦了擦手,示意阿硕将哭喊着发疯的落月拉了下去,问了句,“你若没吃,在这里用一些?” 萧祈安心里还想着方才听到的,走到她面前问:“方才她说什么萨满给你下了毒,可是真的?” 陆南星一副没事儿人那般,“我至今还不是好好的。”她总不能说,就是因为那符水,她才穿到这里来的。 萧祈安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院外走。 “喂,你作甚……喂喂。”陆南星见他像是动了气,被他大手用力握住的手腕箍的生疼,不由骂道:“萧祈安你发什么疯,你要带我去哪里?!” 在阿硕和许招娣的呼唤下,萧祈安冷冷撇过冰寒如刀的目光,“不许跟来!”他周身散发着猛兽被激怒后,动辄便会出人命的气势,直接将阿硕和许招娣唬得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萧祈安一把将她拎起按坐在马鞍上,他随后飞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捞起缰绳朝着官衙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南星轻触被攥疼的手腕,生气之下,用手肘狠狠怼了身后的男人,“不就是去大牢么,我有手有脚,用你这么独断专行?!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难道我傻疯了不想好好活着?日后吃香的喝辣的便宜都让你独占?你想得美,萧祈安!”她想着此时此刻骂的人是太|祖皇帝,且他还不敢言语,心中的气竟然消了大半,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暗爽的笑意。 第124章 萧祈安听到最后一句,更加生气,冷斥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仅仅吃香的喝辣的这点便宜,就是支撑着你费尽心机的与我合作?陆南星,算我看轻了你。” 陆南星听到他生气,心情越来越好,说出的话也犹如刀子那般,“我就是目光短浅,所以才与你合作。你若看不惯,应该为我喝了符水而感到高兴,我若有个什么三长两……”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呜呜呜”地无论如何挣扎,都犹如被狼王捉住的小兔子那般,不得动弹。 两个人在马上耐人寻味的姿势,经过宁州城最繁华的大街,在萧祈安大喊着,“避让!”声中,引得更加多的人住步侧目,一时间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更有受到过陆南星恩惠的女子,大惊失色地追着萧祈安的马,大喊着,“你放开咱们陆将军!” 还有的人争相跑回别苑,向沈慈恩告状,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陆南星看着这么多人都在看他们两个,真的气得张嘴一口咬住萧祈安的手,感觉到他猛然一颤,却仍然倔强地没有松手。 萧祈安感觉到手指被温热的贝齿咬住不松口,令他心中猛地一颤,竟然生出陌生异样的感觉,环绕的蜂腰手臂逐渐发烫,他下意识想要松开,却又咬牙继续加快了马儿的速度。 陆南星心想,硬的不成我就来软的,她伸臂反手在他紧实的腰间用力拧了一把,又挠了挠,耳边迅速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喝,“别动!” 萧祈安着实没有多余的手将她的手臂控制住,只得说道:“你若保证不大喊大叫,我就松开。” 陆南星点点头,见他松开了手,她大口大口连续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迅速扭脸骂道:“萧祈安你个登徒子,竟敢轻薄本姑娘,回来我就告诉顾山长,让他给我评理,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知礼教为何的二流子!你个泥腿子!” 萧祈安迎着风听着她带着颤音的清脆声音,为何心里却有一种陌生的欢喜。 听着她这样一路骂骂咧咧,骂到了衙门,待他下了马,又一把将其弄了下来,这才松开手臂,“你先歇歇,进里面喝些茶润润嗓子,回去时再继续。” 陆南星重重地冷哼一声,朝他翻了翻白眼,径直朝着点头哈腰前来迎接的衙役命道:“带着茶壶去萨满的牢房,就拿一个茶杯!” 衙役不敢照她的去做,只得偷眼看萧祈安。直到后者朝着他摆了摆手,这才一溜烟领命而去。 待二人走过重重关卡,来到关押萨满的牢房内,萧祈安一把揪住萨满的衣襟将其摁在铁栏杆上,右手闪电般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上,“给她喝的符水里,到底是什么毒?!” 萨满见他二人一同前来,下意识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听闻他的质问,深觉不破不立,咬牙惨笑道:“我给她下了蛊,只要我活着,她便能活上一日。今日若萧将军将我杀了,那么陆姑娘怕是要给我陪葬。” 陆南星见萧祈安抵在萨满脖颈上的手,微微有松动的迹象,心里暗骂他傻,径自上前抱臂看着萨满,挑眉道:“你当咱们萧将军那么好骗?”她倏然抽出送茶衙役身上挂着的短刀,“噗嗤”一声插进萨满的小腹,“我若此刻将你杀了,倒要看看我会不会死。” “南星!”萧祈安情急之下,竟然喊出了她的名字。却听到萨满痛哼一声,捂住小腹绷不住求饶道:“求陆姑娘饶命,小的会做,会做解药。” 萧祈安收了匕首,怒视看呆了的衙役,“快去拿跌打药来!”气怒之下根本不愿看身侧的女人。 陆南星盯着缓缓蹲下的萨满,“我喝了你做的符水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不适,你且说说,给我下的难道也是慢性毒药?” 萨满此时痛的满头大汗,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掏空,断断续续道:“小的起初……认为姑娘喝了符水……就会继续卧床不醒,直至水米不进……回天乏术。然……姑娘不但醒醒来,还……还活蹦乱跳。小的卜了一卦后,发现……”她惊恐地看了眼听得聚精会神的陆南星,“发现卦上说姑娘……已经死了……可人还活着,必是有有……仙灵附体,必必有后福。” 萧祈安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在他看来,人死了魂魄也会一同消失,那还会有升天和下地狱之说。 陆南星听到萨满说这具身躯已经死了,便真相信了她有点道行,便继续问道:“既然你说我有仙灵附体,那你方才所说的解药,岂不是骗人?” 萨满在剧痛之下,只想起卜卦时的恐惧,竟然忘了方才求饶时说的话,顿时痛哭流涕道:“小的就算给姑娘调配了秘药,想必姑娘也不敢吃……可小的真想活命,的确还是有解药,只是若姑娘并无身体不适,行走坐卧如常却是小人也没见过的,怕是小人道行太低,无法克制姑娘。还求姑娘放小的一命,做牛做马都听您的。” 陆南星突发奇想,指着身侧的萧祈安说到:“既如此,你给他卜卦,要如实说出,否则我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萨满自萧祈安来到大牢后,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煞气,以她的六感认为此人绝对非常人,听到这声命令,只得应道:“小的算!” 第125章 衙役将金疮药拿来,萨满不敢劳动他人,自己背过身将金疮药粉洒在疮口周围,咬牙拔刀救治后,顺势靠坐在地,利用满手的血做起了法。 陆南星瞧着她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直到她痛哼了声,吐出一大口血后摇摇欲坠,靠在了伸出手欲接住她的陆南星身上,喃喃说了句,“他本已死……”晕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喂!”陆南星焦急地晃了晃此刻晕了过去的萨满, 发现她已不省人事。微微叹了口气,只得把她交给医官和衙役处理。 当她转头找寻萧祈安,发现这家伙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大牢。 她边走边想, 若萨满所说超不过两载……岂不是和史书上记载, 他在远征漠北回程路上暴毙而亡对上了? 也就是说,此刻他的危机还是没有解除? 危机……哮喘?萧祈晏?对,萧祈晏! 当她两步并做三步走出大牢时, 在门口遇见了在此等候的樊青。 “你在等我?”陆南星四处看看, 并未看到萧祈安的身影。 樊青也很奇怪,他听闻大哥在闹市策马飞奔, 以为出了什么突发事件, 急忙带着人一路打听来到大牢。谁知他们刚来, 就见大哥怒气冲冲地一个人骑上马,扔给他一份书子, 并说了句, “交给她。”径自离开了。 他不敢问, 也只得在门口等着。如今见着正主, 立刻将手中的书子双手递出,“大哥命俺将此书给陆姑娘。” 陆南星接过打开一看,才知这是一封给李总兵的官方书信。内容是王广全要亲征, 邀请她明日前往老营会见。 “陆姑娘若无事, 俺们先回去复命。” 陆南星将他喊住,“你随我来, 有事想问。”她刻意往无人处走了几步, 转过身见樊青上前, 问道:“你如何看待萧十二这人?” 樊青沉默了一瞬,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俺瞧不起他!” 陆南星知晓他虽看上去五大三粗令人不敢接近,实则诚实憨厚,此话应当是真心话。她继续问道:“为何瞧不起?”希望能从他的话中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樊青见她如此追问,直言道:“陆姑娘若想抬举他,俺觉得此人不可。按说俺们从小一处玩大,独有的情分就像俺和大哥还有鸡头那般,但十二自幼便与俺们不同。” “他家是远近闻名的富户,自幼就有私塾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平日里虽说也与我们一同玩耍,但他总是衣着华丽,时不时拿一些饴糖试图收买俺们听命于他。俺们自然不干。大哥自幼就带领俺们上山打猎,给家中改善生活。谁家篱笆坏了,大哥就带着兄弟们去谁家帮忙。谁家若是被地主欺负,大哥会帮俺们暗中报仇,偷偷拿出地主家的存粮存肉,分给俺们。” “原来他自幼就经常干偷粮这事儿,难怪计划那么缜密。”陆南星翻了翻白眼。 樊青见她调侃,有些着急地为萧祈安辩解,“大哥每次偷粮都不是为了自己。彼时是为了村里的百姓,而今是为了宁州城的百姓。俺们每个人自幼就很敬佩他,如何会为小恩小利听他萧十二的差遣。他见俺们不为所动,就消失了一段时日,不知去向。待回来后没几日,就遇到了金贼屠村。他被藏在家中地洞内,听说他爹娘心疼被金贼洗劫的财物,不愿躲藏,却与金贼在商谈过程中被杀。” “之后,他哭着厚葬了爹娘,又主动提出帮忙安葬大哥的爹娘,还说什么和大哥是堂兄弟,不能等着大哥回来见到自己父母兄长无人收尸。俺们都以为他变了性,也纷纷劝说家中拿出体己凑钱。” “谁知,他萧十二只给里长二两银子,剩下的说让里长用欠他们家的收成抵账。里长敢怒不敢言,家中也一贫如洗,就暗中找到俺爹和几位邻居帮忙,这才将大哥父母厚葬了。待大哥九死一生从北地回来去祭拜家人,萧十二当着大哥的面哭的比自己爹妈死了还伤心。俺虽知晓这些,却不想大哥听了生气,只得生生按下弟兄们,警告他们谁也不许在大哥面前嚼舌头根子!十二怕是认为,这些事他做的人不知鬼不觉。”说罢,狠狠啐了声。 陆南星听他这般说,想到萧十二在萧祈安驾崩后于灵前继位,是为太宗皇帝。不但心安理得地窃取了萧祈安耗尽心血打下的江山,而他的后代……躲在后宫不上朝、一心修道只为剥削民脂民膏、御驾亲征险些被俘,将好不容易收复的江山败坏殆尽,最终出现亡国之兆。 若萧祈安知晓,他辛苦开创的王朝会在百年后就亡国,拼命保护的百姓在他死后,仍旧过得卖儿卖女流离失所,不知会不会拿把刀现在就把萧祈晏杀死! 想到此,陆南星抬眸说道:“樊二哥,你放心,我必不会让蝇营狗苟之人有机可乘!你们留一匹给马给我。”来时被萧祈安那厮强行虏上马,此刻他又撇下人径自离去,真狗! 饶是樊青再大老粗,也咂摸出这其中的味儿,什么狗他听不懂,但陆南星眼中的怒意他读懂了,当下指着鸡头命道:“你下来与俺共乘,把你的马给陆姑娘。” 鸡头小眼骨碌一转,笑嘻嘻地依言照做。随后上了樊青的马儿后,扶着他厚实的背小声“啧啧”了句,两个手指往中间靠了靠,边比划边道:“据说大哥和陆姑娘贴的这么近,两个人还一路打闹……大哥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嘻嘻。” 第126章 樊青喝道:“闭上你的鸡嘴,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不管大哥和陆姑娘是否能走到一起,他们两个都是只得尊敬的好人。 陆南星则往樊青他们相反的方向出了城,来到老营面见王广全。 “大帅,属下请示,阎少康和萧祈晏如何处理?” 这件事也令王广全为难了好几日。 出于他本意,阎少康不能杀。毕竟他刚得到大帅身份,众目睽睽之下,若将阎兴邦之子当众枭首,怕是会传出他心胸狭窄容不下故人之子的名声。可经不住林氏的缠磨,又有些动心想要编纂个理由,让阎少康病死在大牢中。 “陆丫头,你若有什么想法,不防说来听听。”他想,先将难题抛给这女娃子,看她如何说。 陆南星心中不忿,凭啥一个两个谈个事就不能直言,都先让她说。索性先装个傻,苦思冥想道:“属下是想,若您亲自出马帮巢湖水寨解围,老营当中若发生劫狱等事……甚至昔日阎家军老人顾念旧主,试图拥立阎少康自立门户,这事总需防着些。”她又透过帘幕借着后头的烛火,瞧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床榻上猛然起身。 王广全听完她的话后,眉心一跳,瞪眼骂道:“谁敢挖老子墙角?!”随即哈哈大笑,“陆丫头精明算计,提醒的好。既如此,老夫不但封他个总兵官,戴罪立功。还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去巢湖水寨。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他还能如何。” 陆南星听到他这般安排,总算是暗自松了口气,与自己想的一致。便毫不吝啬地拍着虚假的马屁,“大帅英明,此计可谓一石二鸟,既全了您的名声,又控制住了局面,牢牢将其控制在您的五指山内。” 王广全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褒奖,投桃报李,“那个什么萧祈晏,则交给你处理,要杀要剐只是别闹得人言可畏就行。” 陆南星心中暗喜,表面上则恭肃地拱手应喏,“属下省得,必不会另大帅为难。”得到允许后,她又返回了大牢,并见到了才刚苏醒的萨满,“给你三日,我要给一个人下蛊。” 萨满惨白着一张脸,对她言听计从,微弱地说:“需要……那人的血。” 陆南星答应了她,“明日我会命人给你送来,条件是:我要控制这个人杀人。你不是说为我马首是瞻么,这是你第一个差事,我看着。” 她想了想,顺便去了大牢的另一处。 衙役听从她的指令,将阎少康和萧祈晏单独隔开。 当她走进萧祈晏的牢房时,发现这里静悄悄的,顺着铁门上方洞开的小监窗看过去,发现他就着微弱的烛火盘坐在草堆上,双眸定在一个位置,想是在琢磨什么。 衙役拿下腰间的钥匙发出的声音,惊醒了萧祈晏,他猛然抬头,看到了陆南星,嘴边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终于轮到我了么?” “轮到你什么?”陆南星走进牢房,示意衙役暂且离开。 萧祈晏也不起身,神色仍然看上去客客气气,“自然是轮到我死。” “为何要你死,亦或你有何必死的理由么?”陆南星反问。 萧祈晏垂眸,“要我死,勿需理由,皆因我不够格,让你们找个妥善的理由。” 陆南星哼笑了一声,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十二,你其实是只主人身边不可多得的忠犬,善解人意且懂得审时度势。若在承平时期,你这样的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幸而你遇上了我。” 算你倒霉,这四个字她并未说出来,就是想象逗弄猫狗那般,等着他摇着尾巴靠近,汪汪叫。 萧祈晏听她这番话,起初觉得像是在夸奖,越咂摸越不是味儿,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线活着的生机,跟谁干他都不会放弃。 “表姑娘,十二没有您说得这般好。十二自幼被孤立被欺负惯了,见到谁都恨不得将一颗心掏给他。您说十二是狗是猪是牛是马,十二都认。但无论彼时跟随大公子,亦或是日后还能有机会给表姑娘效力,十二都是义无反顾,恨不得将这颗心掏出来……”说罢无声啜泣。 陆南星悠闲地拍了拍手,“好一番动人心弦的说辞,我都要给你说的痛哭流涕了。废话少说,你想跟着我干?” 萧祈晏眼角还漾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陆南星负手笑道:“那我要看看你的诚意。”她指了指桌上的空空的水碗,“这间牢房内没有任何器具,但我明日要看到你的血,装满这只碗。” 第七十章 待陆南星走出大佬, 已然月上中天。 阿硕和许招娣一人拿着披风,一人挎着食篮在门口像是等了会子。见她出来,两个人犹如小兔子那般, 蹦蹦跳跳地朝着她跑了过来。 陆南星看着她们二人, 这一日来回奔波的劳累竟然消失了大半。 阿硕将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顺便上下打量着她,“姑娘, 今日你和萧祈安的事, 都传到了绣娘那里。唬得周娘子非要带着医婆,说过来瞧瞧你是否那里受伤。” 陆南星扶额, “这点小事, 如何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小事?这可不是小事。”阿硕和许招娣同时说道, “姑娘如今是宁州城百姓心中的活菩萨,如今推开一家大门就能见到你的长生牌位被供奉着。这谁要是敢动活菩萨一根汗毛, 怕是会被百姓们诅咒下阿鼻地狱!” 第127章 “姑娘不知, 今日拿着吃食聚集在大帅府门口的百姓有多少人。阿硕姐姐好说歹说, 才将那些人劝走。” 陆南星听了, 心里很是感动。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百姓心中这般重要。想到萧祈安那厮,她没好气地说:“这世上任谁欺负了我, 百姓们都能做到诅咒死他, 怕是除了,萧祈安。在百姓心中, 是他亲率人马包抄了金贼, 解了宁州城的危机。那帮人见他劫持了我, 怕是除了担心我是否受伤之外,也不敢多言。” 阿硕还要再辩, 想了想,又的确是这个理。 许招娣从竹篮中拿出水袋递给自家姑娘,里面是她跟着草药课学的润肺的药茶,不服气地说道:“既然一山容不下二虎,那姑娘与他划清界限,带领咱们娘子军也不比他差。” 陆南星喝了一口微微苦涩的药茶,心里比嘴里更苦。她如何也不能说出,这只‘虎’是坐拥江山之人,卧榻之侧自然容不下她,这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她冷哼一声,“活不过两载也不错。”听到两名婢女问她说\'的什么,只得闭口不言。 三人回到大帅府后,就见周娘子在院中像是等了会子。 陆南星头一个反应,是问:“周姐姐,出了何事?” 周娘子福了福身后,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指着尚温热的药罐子,念了声佛,“原是萧将军命奴照着这个方子熬的药,说是给姑娘送过去。奴拿着方子去找杏林堂的大夫,听说这几味药看着像是解毒所用,奴当场吓得腿都软了,立马熬药后送了来。见到姑娘……总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陆南星示意阿硕去倒茶,又指了指周娘子身后的石凳让座,“多谢周姐姐,来得正好,我这两天还让阿硕备好了绣娘们的月钱,再加上夫子们的束脩,过会子你一并捎回去,交给沈姑娘。”心中腹诽,搅合的满城风雨,生怕无人不知。 周娘子见她眉宇间有些疲色,也不敢过多叨扰,起身接过银子谢道:“姑娘好生将养,也不枉萧将军关心一场。” 陆南星听到这话,只得硬着头皮笑道:“阿硕招娣送送周姐姐。”心中极度不愿身边的人,也将她和萧祈安想的那般亲密。 她颓然坐在石凳上,眼前的食物也不香了。 谁知阿硕送走了周娘子,却迎来了李玉。 深夜来访,必有白日里不得谈之事。尤其见她身后的仆人抱着酒坛子和食物,倒像是与她相识许久,前来闺中好友家做客的样子。 “李总兵这是何故?”陆南星含笑起身,互相见礼。 李玉早已瞧见她桌上素淡的吃食,丝毫不减外地笑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陆将军宵衣旰食,这个时辰了还未用饭,看着叫人心疼。” “我这次来,也带了我们那边的好酒和腌制的腊肉,本想着要在宁州城盘旋几日,谁知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今夜若不找你把酒畅谈,怕是日后再无这般机会。” 陆南星心想,你先斩后奏的人都来了,我岂能当面打脸不给你面子?只得伸臂邀请,“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阿硕,你带着李总兵的人将酒菜布置在堂屋。”二人相携寒暄着走进屋内。 待落座后,李玉见陆南星屏退下人,心道此女是个心灵通透的,便亲自起身为其斟酒,“今日相见,陆将军风采卓然,颇有大将风范。我李玉早先走南闯北,朋友中三教九流谈得来不拘身份几何,但向陆将军此等女子,我却是第一次见见。” 陆南星大方接受她的夸奖,端起酒盏笑道:“大家同为女子,互相清楚女子想要闯出一片天地难于上青天。女子学武,被指责舞刀弄枪有伤风化,只配閫在内宅繁衍后代。我偏要在这乱世,扶持女子做出一番事业!来,我敬李总兵一杯。” 李玉从未见过如她这般心思通透直爽的女子,举止大方不做作,目光之中尽是坦然,便也举杯与她一同干了。苦笑道:“不瞒陆将军,我早先跟随爹爹运镖,自幼便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自从爹爹被同行算计一病不起后,我咬牙独立支撑着镖局,却因是女子被同行打压使绊子,手下的人认为我是女子,镖局再也无法延续昔日辉煌,也陆续走了大半投奔别家。为这,我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见了我那死鬼夫君。”她流下了两行清泪,再次斟满了酒。 “他帮我稳定了镖局的生意,我便同意嫁给他,就这样陪着他回到了水寨,还趁机发展了水运。随着客源越来越多,我们又建造了一些船只。许是树大招风,照旧是同行,将水寨的情况报给了当地的狗官。我夫君不愿上贡孝敬,却招来了杀身之祸。我两还未成婚,他就这样撒手而去……”含泪饮尽杯中酒后,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陆南星并不觉得她这是交浅言深。 可想而知,在她第一次被迫面对家中顶梁柱倒塌后的无助时,承受的巨大伤痛和压力,还未抚平。紧接着,又加上了未婚夫君的死讯,需要面对的则是镖局和水寨两拨人马的安置。 她能在巨大的悲痛当中,想到借助义军来□□,已然算是女子中的豪杰了。 有时候,情绪崩溃的瞬间并不是在承受巨大的压力之时,而是咬牙处理完事情后,放松的瞬间后劲儿一下子涌上心头,遏制不住地发泄了出来。 第128章 陆南星伸手温和地拍了拍李玉的肩膀,只道:“李姊姊,把心里的委屈、愤怒、不甘和压抑统统释放出来,在这间屋子里,暂且卸下你肩上的重担,脱下铠甲,你只是个花信年华的小娘子。” 李玉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陆妹妹,我第一次见到萧祈安,就觉得他的身子那般健硕颀长,一张脸不该长成那个丑样子。走南闯北多了,我也听说过□□一说,我笃定他是戴着面具。” 她再次饮尽了杯中酒,脸上浮起了一丝自嘲地笑意,“我那死鬼生前曾与我玩笑,说若他死在我前头,让我再找个比他更有本事的。唯有将镖局和水寨长长久久的经营下去,他才能瞑目。不怕你笑话,我见到萧祈安第一眼,就生出了想将他拿下的念头。” 陆南星也饮了一杯,收起笑意正色道:“我可以尽所能帮你。只一点,你可以不是为了爱重他,而是为了利益。但绝对不能伤害,要给予他应有的尊重和陪伴。”毕竟萧祈安迫在眉睫也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师,如今,能帮他快速建立水师的前身,巢湖水寨有着不可小觑的优势。 作为日后的帝王,身边有几个不同时期陪伴在侧的女子,极为正常。 利益互换嘛,日后随着他版图扩张越来越顺利,还会有世家大族往他身边塞学识渊博的女子,甚至朝廷也会找个宗室女,美其名下嫁给他以图稳固江山。多一个李玉,并不成问题。 李玉惊讶地握住酒盏,“难道你能允许夫君纳妾?” 陆南星听到她的问题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我与萧将军之间清白得很。我无意于他,你大可放心。”她见李玉颇感意外,心中不由得感慨。 通常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观念根深蒂固。正如李玉所说,她之前在镖局跟着爹爹干,后来又遇未婚夫君扶持着她。互相成就的确是极好的出路,但却不适合自己这个经历过一世的人。 尤其在知晓萧祈安身份后,她更加不会选择他。 前世,她用了短暂生命中的一半时间用来逃出皇宫,如今,断然不会再回到那个精致的笼中去。她要的是在广阔的天地当中,努力实现前世的遗憾,不再过重复的人生,即便萧祈安极大概率是个明君。 支持明君的办法有多种,唯独不缺暖床和繁衍子孙的工具。 李玉见她说此话时,神色淡然,并无负气的情绪在内,端起酒盏十分敬佩地说道:“陆妹妹,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我自愧不如。只盼着,我有来生,若能重活一回,也要如你这般,畅快肆意地为自己而活。” 陆南星听到最后一句时,看着眼前脸色红晕眸中有些酒意的女子,却欢喜不起来。 她的话里,有着遮掩不住的无奈和……认命。竟如沈慈恩和我周娘子那般,一模一样。如何打消她们刻在骨子里的认知……这是个难题。 午后醒来时,宿醉后的头痛提醒着她,昨晚喝的不少。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陆南星锤了锤至今还迟钝的头,哑声唤道:“来人。” 许招娣闻声而至,立刻端来了温热的蜂蜜水和湿棉斤,“姑娘昨儿和那什么李总兵,喝到天明方才散了。我瞧着那李总兵竟然还能自己走回去,而姑娘都已不省人事。” “几时了?”陆南星深感就是太相信原身的酒量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被人喝趴下了。 许招娣抿抿唇,“过了午时了。大帅与萧将军已经……出征了。阿硕姐想送送贺公子和樊二爷,就跑去城外至今未回。” 第七十一章 “什么?!”陆南星一个鲤鱼打挺, 从床榻上蹦了下来,一把拽下衣架上的衣物就往自己身上套,想了想, 又扔了回去, 颓然坐下,“算了,此时再追, 也无济于事。” 她又问许招娣, “那李总兵呢?” 许招娣撇撇嘴,“今早她离开时, 对我和阿硕姐连声说抱歉。又留下了一瓶解酒饮, 她像是故意在我们面前喝了一瓶, 在随从的簇拥下离开了。”她将桌上的瓶子拿了过来,“姑娘, 你要喝么?” 陆南星伸手接过, “她没必要害我, 要喝。”径自打开后, 迎面扑来一股子酸味,闻着就好像封存了二十年的老陈醋。她就像喝酒那般,一仰脖饮尽, 酸得接连打了两个寒颤。 许招娣见她喝完所谓的醒酒饮五官都挤在一起, 急忙端来热茶。 陆南星一把接过,赶紧喝了漱漱口。就在这档口, 送行的人回来了。 “姑娘, 出大事了!”阿硕也自然而然地到了一盏茶喝了, 这才擦着汗边道:“我听樊二哥说,萧祈安告知大帅你当初喝了萨满有毒的符水, 说这是林氏的安排。还说让萨满三日内务必拿出解药,你此刻不宜跟随大军前往水寨。” 陆南星还没想好如何处理林氏,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在王广全面前打小报告。 “那大帅如何处理林氏?” 阿硕学着她的习惯,挑了挑眉,“萧祈安到是善于模仿,学着你当众和大帅报告此事,又是在大军出征之际。大帅自然下令,将林氏看管起来严加审问。奇怪的是,大帅却将大……阎少康带走了。” 第129章 陆南星颔首,“这是我建议的。那这些时日,咱们就帮着沈姑娘和周娘子她们做好保障工作,过会子去瞧瞧女子学堂办的如何。” 难得利用不打仗的时光,她急着要建立一套体系,尤其针对有主动学习意愿的女子和各个书院的举子们。 从户籍开始,到分配官田和地主强占地盘给平头百姓耕种,继而进学:兴办女子学堂,扩招书院举子名额等,有利于快速恢复战后经济的举措。 如此这般,待日后萧祈安每攻破一座城池,她就带着学成的人才进驻城内,大家有条不紊地组织安排。待一统江山之后,各个城池也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而萧祈安这边,战事也进行的颇为顺利。 许是他以少敌多的事迹也传到了金军之中。兼管巢湖的江浙行省征召的地方武装,听闻他带着大军亲自前来,纷纷溃逃渡江。他们紧赶慢赶,也只是赶上了金军垫后部队,将他们在渡江之前全部歼灭。让那些站在岸边,回望自己同胞惨状的金军又带来了新的恐惧。 陆南星约摸七日后,才接到战报和让她前往水寨的信。 她带着两名婢女以及二十名表现上佳的女兵,一路快马加鞭地赶路。 越往巢湖太平方向走,逐渐脱离了太平军的势力,此处仍旧处在朝廷管辖的范围。昔日的良田被战争践踏后,早已无人耕种,满眼皆为一片荒芜。路上时不时遇见成群结队的流民,在一处打尖的茶水铺修整时,阿硕拦住一名挎着包裹的妇人问道:“大娘,您是去往哪里?为何老乡们都举家离开,是前方又打仗了么?” 妇人见她装束像传说中的太平军,脸上才有了些笑模样,“姑娘有所不知,俺们听闻宁州城那边是太平军大后方,又分田施粥,简直就是菩萨保佑,为了活命,只得抛下老房子去那边讨生活……罪孽啊。” 陆南星坐着饮茶,听到妇人的话蹙了蹙眉。 这要是方圆百里外的流民也都涌入宁州城,她上哪里弄那么多粮饷去?!为今之计,还是要加快平定各处城池的步伐,及时安置当地流民,也免去她们的背井离乡之苦。 店家正端着一盘刚烙好的饼出来,看准了坐在中间的小娘子像是个首领,笑着先放在了陆南星面前,“客官趁热吃。” 陆南星刚要拿,就听到不远处几个孩童欺负一个捡马粪的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他们抬脚,将地上的马粪从小男孩手里踢走,哈哈笑着看着小男孩踉跄着去抓。还有的趁小男孩不注意,一把抢走他用来装马粪的麻袋。 “你还给我!”小男孩急的面红耳赤,放下手里的马粪就追赶,却被一群孩子压在地上拳打脚踢。 店家见陆南星面色阴云密布,叹了口气,“这孩子不是俺们村的,但他很勤劳,捡马粪总是他最多。俺们这边有个小地主收这个,却只给他很少的铜板打发了。这孩子也不吭声,平时就吃草根榆钱儿,有时候见俺这里的客人剩下一口饼,还会礼貌的问俺能不能吃……可怜见的,俺有时实在看不过去就给他一些剩饭。” 陆南星听后,命道:“招娣,带着几个姐妹收拾一顿那几个小子,把那孩子带过来。” 许招娣正看着火大,自家姑娘的命令正中她下怀,立刻响亮的应喏后带着几个亲兵一把揪住为首稍大些的男孩子骂道:“小兔崽子,谁教你欺负人的?!”拿起剑鞘朝着他的屁股就给了几下子。 “咱们走!”几个孩子见她们人多势众,身上还配有兵器,自觉不好惹就一溜烟跑了。只剩下脸上手臂上被打的破了皮的小男孩恭敬地道了声谢,急忙抱住麻袋,又低头捡起了马粪,犹如司空见惯那般。 许招娣见他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旧伤的疤痕,人也瘦弱不堪,急忙拦住他,往自家姑娘的方向指了指,“小兄弟,我家姑娘瞧着你可怜,请你过去吃饱肚子,你可愿意?” 小男孩错愕地看向陆南星,又看了看她们,“这位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招娣用力点了点头,丝毫不嫌弃地拉起他的手,“你跟我来。” 小男孩却一把挣脱了,“俺的手脏,别弄脏了贵人。”仍旧紧紧握着自己的麻袋,看的许招娣心里这个心酸,也想起了自己孤苦无依受尽欺凌的往事。 陆南星扭身和店家要了一盆水,又让做了一大碗面切些牛肉。 阿硕从褡裢内拿出常备的金疮药,为小男孩擦拭干净后上了药,这边香喷喷的面和肉也端上了桌。 小男孩舔了舔唇,乌黑的眼睛却看向陆南星,不敢动筷。听到她说,“这些都是你的,快吃罢,小心烫。”再次道了谢后,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一大口面,即便烫得撕拉一声,仍旧忍不住往嘴里填。 算来他已经几个月都不曾好生吃过一顿饭了,也不是时刻都能遇上好心人。这次之后,还不知下一顿能在哪里。 陆南星见他擦拭干净后,是一个浓眉大眼,五官周正的孩子。看着眼睑的部位,怎么看都有些眼熟,却奇怪这种感觉。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第130章 小男孩咽下最后一口肉,见恩人问,又用破衣袖擦了擦嘴,坐正了才道:“俺没有名字,姓萧排行第七,爹娘在时,都喊俺小七……俺九岁了。” 陆南星听到他说姓萧,愣了愣,史书上记载,萧祈安并无子侄后代,才让萧祈晏继了位。难道说……这也太巧合了。 “你还知晓你老家在哪里么?” 小七点点头,“俺爹娘带着俺在太平,因为打仗,爹被强征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娘也病死了。” 陆南星喔了声,暗自嘲笑自己遇上一个姓萧的就下意识想到萧祈安,“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在义军当中学武识字?” 小七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抑制不住的惊喜和雀跃,“俺俺行么?” “行的。”陆南星含笑望着他。 小七听后,大大的眼睛里漾满了泪,他噗通一声跪在她脚下,“俺一定听姐姐的话,让俺学什么都认真学!”手里仍旧攒着麻袋的一角,习惯性不撒手。 阿硕将他扶起,欢喜地问店家哪里有卖衣裳的,首先要把小七这身满是破洞的衣裳换掉。 店家见这位小娘子收留了这个男孩,也连声谢道:“姑娘真是心善,小老儿家中留有幼子穿过的旧衣裳,若不嫌弃,愿意赠给这位小公子。” 陆南星拱手谢道:“怎会嫌弃,感谢还来不及。”命许招娣偷偷多给店家留下二两银子,算是衣裳钱。 待小七换上一身青蓝色粗布衣裳,又被许招娣拉过去就着店家的水盆通了发,利落地梳了两个总角,除去脸上的伤痕,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又俊俏。 许招娣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朝着陆南星她们说道:“若我弟弟没有病死,如今也是他这般大。姑娘,让他跟着我同骑罢?” 陆南星从她眸中看到了难过和爱怜,也摸了摸她的肩,“小七,以后许姐姐就是你的亲姐。” 小七机灵地欸了声,甜甜地换了声,“姐姐。”这一声呼唤,听得许招娣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连忙扶着他上了马,强忍着泪意说,“天色已晚,咱们还要赶路。” 陆南星知晓她不愿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脆弱那一面,如今小丫头也是有属下的人了。随即示意大家上了马,继续启程揭过不提。 翌日,待她们赶到水寨前的码头,乘了一段船才看到不远处有座岛屿。岛上木楼林立,还有座不太高的山,这座水寨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阿硕和许招娣还有小七等人从未坐过船只,一路上玩儿的不亦乐乎。许招娣更是对船只有了很多好奇的问题,连连哀叹航程太短。待快到码头,陆南星看到了亲自来接的李玉。 “陆妹,当日来不及与你道别,我一直心里不安。” 陆南星带着笑意走上码头,与她亲热地手挽手说话,“就冲你这些时日总让人给我送来好吃的好玩儿的,这件事就此揭过。” 李玉爽朗地笑,丝毫不介意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看上去却明媚耀眼。 陆南星故意逗她,“这些时日,可有进展?” 第七十二章 李玉瞥了她一眼, 丹凤眼中满是落寞,“别提了,公事公办, 惜字如金, 滴酒不沾,就像《天工开物》里描述的机器人。” 陆南星忍俊不禁,“评价很是中肯。若姐姐你都不能将他收服, 那这世间怕是无人有此本领了。”她往前看去, 前面有个石块砌成的城楼,也就是宁州城的一半大。 李玉见她身着太平军的红衣战袍, 外披玄色皮软甲, 一头青丝高束, 虽不施粉黛却唇红齿白,尤其一双灵动深邃的眼睛, 集稳重与活力于一身, 令人见了就会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 尤其她还带领着清一色的戎装女兵, 自走进城楼, 便受到了来自寨子里百姓和将士们的注目礼。 “这是哪里来的女娃娃们,看上去像是练家子。” “你看和咱们李总兵一起走的那位,像是头头, 这姑娘真俊俏, 竟比那些小伙子看上去还有精气神!” “可不是么,后面那些女娃娃看上去也都很有朝气, 走路都整齐划一, 这也是萧将军带出来的兵么?” 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这些怕不是噱头罢, 这些小娘们上了战场难道说去迷惑金贼么?” “她们拿得起大刀么,如今人少的就要女人填补兵源了……” 李玉见陆南星照常说笑, 根本没将那些风言风语当回事。她却眉头一皱,给下属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暗中将闲言碎语者请走。 陆南星见状笑道:“原宁州城百姓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之后我便发现一个道理。解释无用,只做出来给大家看,自会分明。李姊姊不必挂怀,我手下这些姑娘们也都清楚的很。” 李玉听她说的云淡风轻,细想之下,从不被接受到接受,这其中背后还不知要被人说三道四多久。在心里对她又增加了一些敬佩之情。 陆南星趁机想要多了解近期的军情,便道:“李姊姊,你们和大帅商量过如何夺取太平城了么?” 李玉不由叹道:“你这脑瓜子里,难道装着舆图不成?咱们的萧大将军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令奉命守在太平城外的大将韩武带着兵马投诚。这不今日还在商讨如何攻打,一举拿下。” 第131章 陆南星心想,前世在深宫中那么多枯燥的日子里,要是多看基本史书就好了。 当她随着李玉进了主寨,这才看到了王广全的亲军和樊青等人的身影。还未走进帐前,就听到了几声大笑,“大帅与属下定要今晚不醉不归……” 李玉悄然说道:“方才说话之人便是韩武。” 陆南星“嗯”了声,待走进账内这才发现萧祈安竟然坐在了末位。她来不及细看,朝着主帅位置上落座的王广全,拱手道:“大帅,属下前来报道。”余光打量起这位刚投诚的韩武。只见他满脸络腮胡子,浓眉深目倒不像是蛮夷血统,却也不似纯正的汉人,应是来自于胡汉杂处之地。 “这位是?”韩武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陆南星来,一时间闹不清楚她的身份。 王广全目光睃过沉默不言的萧祈安,朝着陆南星一指,“这丫头可是咱义军当中的宝贝,足智多谋又胆识过人,谁娶了她才是祖坟上冒青烟呐。” 韩武听后,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层暧昧之意,“属下正妻去岁病逝,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参加竞选?” 陆南星抢在王广全开口之前,略微拱了拱手,“韩将军有礼了。大帅平日里总爱拿我取笑罢了,南星舔居将军之位,只盼着咱义军势如破竹,陆续将太平、应天等地尽数收入囊中,才不枉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王广全心中想念林氏的伺候,故而对萧祈安是又忌惮更埋怨。今日见陆丫头到来,正想把握时机令萧祈安也难受难受,谁知又被这丫头破了局。 韩武听了她的一番话,暗中咂舌。该是怎样的军功,封女子做将军才能服众?他甚至暗自嘲笑这所谓的太平军,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女子都能做官……这还有没有规矩。一帮农民,没见识。表面上却笑道:“原来是陆将军,既然大家军职相同。我虚长几岁,就倚老卖老自称大哥了。今晚大帅说双喜临门,原来是等陆家妹子呀。” 陆南星一路风尘仆仆,累得给她一张榻立刻倒头便睡。想到过会子还要强颜欢笑,吃什么劳什子酒宴,恨不得立刻装晕图个省事。 王广全想到酒宴上还能制造些情况出来,也跟着笑道:“可不是么。有你加入,又迎来了咱们得智囊,可不是双喜临门。来人,将李总兵的好酒摆上桌,咱们大家伙今日也畅饮一番。” “且慢。”萧祈安起身拱手,“大帅,陆将军喝药后不得饮酒,不得食用油腻之物,今晚的酒宴她不适合参加。” 此话一出,寨子里立刻变得落针可闻。 韩武最先干笑道:“萧兄弟呐,你也不必太严苛了。陆妹子刚来,总不能咱们在此吃喝,让她在屋里听着。这……岂不是令人扫兴。” 萧祈安只看向王广全,拱手道:“还请大帅定夺。”明着说请他定夺,可他肃容之下浑身又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声音铿锵有力又不容反驳,王广全也担心他当众不给面子,只得哈哈大笑,“老夫就说,这义军上下,最心疼陆丫头的只有祈安。要不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老夫要你一句真心话。祈安,你是否愿意娶南星为妻?” 陆南星“欸”截住话题,玩笑道:“大帅,您就这么不待见我,盼着将我送出去么?我好歹差事办的也不赖,我这还想着建功立业日后被您封个侯啊王啊当当,我可不同意嫁人。”她打了声哈欠,“您念在我长途跋涉刚到的份上,允我回去歇着罢,过会子我还得喝药呐。” 李玉也跟着笑说:“大帅要给陆将军说亲,日后前来归顺的人越来越多,少不得更有的挑。酒宴已备好,属下邀您赴宴落座。”说罢上前福了福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王广全颇有兴味地打量她一眼,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罢了罢了,陆丫头既未病愈,先下去休息罢。过会子让人给陆丫头送去食物,不得怠慢。” 李玉见陆南星终于解脱了,余光又扫了眼垂眸,仿若屋内一切与自己无关的萧祈安,搀扶着王广全边说边走,“大帅心疼陆妹妹,萧将军也极为维护这个妹子,我听着都羡慕的紧。” 王广全拍了拍她的柔荑,极为隐晦地说了句,“老夫也疼你。” 李玉咬紧后槽牙,终归还是强撑着脸上的笑意道了谢。 再说陆南星,从主寨出来后长吁了一口气,跟着小厮前往阿硕她们早已安置的住处,还不忘四处打量寨中的环境。 只见这片岛上树木参天,各个大小不等的二至三层木楼错落有致,房檐上竟然还画有渔女出海和妈祖小像等吉利的图案。样式古朴,到像是存在了上百年的样子。脚下铺满了碎石路,上坡下坡到显得更加与别处不同。 寨子里也有商铺一条街,贩卖脂粉、衣料和药材等一应物品,只不过比城里要精巧许多。 她一路走马观灯,绕过了一栋像是新建不久的三层木楼,进入眼前则是一栋带着院子的二层小楼,阿硕正和许招娣在院子里忙碌着,小七跑来跑去像是帮她们拉绳子晾晒衣物。 “阿姐,姑娘回来了。”小七眼尖,一下子瞧见了回来的陆南星。 许招娣放下针线,起身与阿硕一同迎了出去。 第132章 “姑娘你不晓得,招娣自从得了这个弟弟,来到这里就看到衣料铺子,进去就用自己攒的月例给小七扯了一身布料,又找老板要了剪刀亲自裁了。”阿硕指着身后笸箩上搭着的半成品,“这不,已经开始做上了。” 陆南星摸了摸小七的头,“有姐姐疼爱,是不是很欢喜?晚上多烧些水,咱们几个都好好洗个澡。正好问问有没有篦子,给小七通通头。”他的头发上满是疙瘩,怕是长了虱子。 许招娣也眼瞅心耐地看着小七,说道:“和姑娘想到了一起,扯了布料顺便也买了各种药粉,正想着晚上好生给小七洗个澡,把头发该剪的剪了。” 陆南星看着她们几个,这才完全放松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想洗把脸,先睡会子,有天大的事也不许吵醒我。” 阿硕跟着她也往屋里去,小声问道:“姑娘,今儿看见萧祈安了么?” 陆南星进了内寝,闻道了一股香樟树的味道。仔细辨认了,才瞧见屋内摆放的都是不怕受潮的樟木箱子,她蹙了蹙眉,边脱衣裳边道:“见到了,又怎样。”一想不对劲,将刚脱下来的皮甲扔给了阿硕,“你这个八卦的丫头,如今竟然打探到我头上来了?” 阿硕抱着皮甲嘿嘿笑了两声,“我刚才与樊二哥贺三哥见了面,听他们说,萧祈安这一路都不苟言笑,像是还在生气。我问他生什么气,见那两个人欲言又止,一副不敢说的样子,就想着和姑娘八成有关。” 陆南星撇撇嘴,“他生气,我还生气呐。不必理会。”说罢往床上一趟,拉开被子搭在身上,眼皮立刻沉了下去。 阿硕细心地放下纱幔,掩上了门。 与此同时,从侧窗跳进来的男人隔着纱幔,仔细端详着床榻上的睡颜,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第七十三章 陆南星是被阿硕唤醒的, 她睁眼后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迷迷糊糊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阿硕将她拉起来,“睡了两个时辰了, 就担心姑娘晚上睡不着。饭菜已经热了一遍, 这期间有好几拨人前来打听姑娘是否醒了。” “可是白大哥来了?”陆南星支着耳朵听到外厅像是白束的声音,急忙下床更衣。自从宁州城一战后,他一直没有回来过。她也知晓, 他必是有要调查的目标。此次回来, 定然是查到些需要马上汇报的事。 白束正坐在厅内饮茶,见到内寝的门打开, 他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朝着走出来的陆南星拱手长揖, “少主,属下来晚了。” 陆南星欢喜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白大哥回家, 何时都不晚。你可曾用过饭?” 白束直起身说用了, 近距离在灯下瞧过去, 只见眼前的女子身着青绿色束腰长袍,照旧梳男子发髻,只插了一根玉簪。巧笑倩兮的模样更加映衬得她唇红齿白, 目光之中漾着欢喜和不易觉察的沉稳, 令人心中升起既想要亲近又不敢亵渎的矛盾心情,更加有种欲罢不能的念头在心中滋生。 陆南星问了一圈, 好像就就剩下自己没吃, 指着目光总瞟向饭菜的小七,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来, 陪我一起吃。”又命许招娣再拿一副筷子来。 白束想要回避,却被她喊住了,“没有那么多规矩,我还想听你说说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呢。” 见阿硕重新添了茶,白束只得继续落座,捡些并不太重要的开始说起,“属下最先来到太平,随后去了苏州和应天。不亲自看看金军的实力,总是担心少主日后会有生命危险。”待说出此话,他又觉得过于孟浪,目光不由自主地低垂,立刻往下说道:“太平和应天驻军皆为汉将,属下瞧着自从苏州被徐海控制盐道盘踞后,他们也没有南北夹攻将其夺回的打算,据说只加强了防线,等朝廷发放粮饷再进行下一步打算,平日里照旧声色歌舞。” “不过,他们的水师虽不如昔,真若打起仗来,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若非巢湖水寨主动投诚,太平这场仗,还真是不好打。” 陆南星边吃边连连点头,“韩武投诚,你可知晓?” 白束听她提到这个名字,目光闪烁了下,颔首道:“他是朝廷负责保卫太平的副将,若能真心归附,自然是一桩好事。” 陆南星见他似有未说完的话,匆匆将面前的粥喝了,示意阿硕她们暂且离开,这才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你怕是想说,若假意归顺,使诈试图歼灭义军的可能性更大?” 白束并非反驳,算是默认。“属下探听到,韩武此人阴狠狡诈,人称笑面虎。若他深觉朝廷式微,气数将尽真心投诚,相信萧将军也是不计前嫌之人,就怕他这是缓兵之计,以图更大的谋求。” “我信你。”陆南星并未注意她说完这三个字后,白束的目光,边沉思边道:“萧祈安可不傻,不会看不出韩武门道。但若不引蛇出洞,当众揭发他的算计,恐怕大帅不会仅凭咱们相告轻易相信韩武使诈。” 白束嘴角微牵,“少主方才休息,自是不知萧将军在酒宴上与韩武义结金兰了。” 陆南星稍微错愕后,表情立刻恢复了常态,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萧祈安惯会做戏,表现越真,越能使敌人放松。”她见白束清隽的脸上欲言又止的模样,目光之中的笑意像是渐渐消失了,刚要问就听他说道:“少主不会看错人,已然将萧将军此人的行为举止研究透彻了。” 第133章 他甚至有些酸意。 少主研究萧祈安必然花费很多时日,并且事事上心,整日里想着此人。 陆南星心说,我对他的了解从前世就开始了,自然再清楚不过。却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必费什么心思。”她想起小七,连忙问道:“白大哥,你方才见我身边有个男童,是我在路上捡的。你瞧瞧,能不能收了他当徒弟。我怕他长期在我身边,不够阳刚。” 白束想到她身边被她捡来的人,还真不少。便道:“少主既然吩咐了,属下就将他收了。”他不敢在此处盘桓太久,起身拱手,“属下今夜打算蛰伏在韩武的院中,若有情况再及时向少主汇报。” 陆南星说好,将阿硕唤进来后,命她将周娘子给萧祈安做的玄色披风拿了出来,亲自接过搭在白束手上,“更深露重,你多保重身子。” 白束紧紧握住披风,应喏后转身离开了。 “姑娘,那不是……”阿硕吐了吐舌头,不敢继续说了。 陆南星神气地梗了梗脖子,“周姐姐是我的人,她缝制的衣裳我想送谁就送谁。” 阿硕犹如小鸡啄米般颔首,“热水已经烧好,姑娘此刻沐浴么?” “给小七洗澡了吗?”陆南星提袍走至院内,见小七勤奋地帮许招娣扇风烧火,姿势很是娴熟,一看在家中就没少干活。 阿硕指着院子里的澡盆,“李总兵派人送来了三个,真是大手笔。” 陆南星突发兴致,“要不,咱们给小七洗澡罢?” “不不,那怎么行。”小七下的丢下烧火棍就蹿了起来,他好歹也是“半大小子”了呀。 阿硕勤快地拎起刚烧好得水,“哗”地一声倒进桶内,“打不了你穿着亵裤不就得啦。” 在几个人的要求之下,小七只得勉为其难地穿着小亵裤迈进了椭圆形的澡盆。 他起初蹲在澡盆内,恐惧地看着围坐在他四周,朝着他撩水的三个女人……听着她们欢声笑语,无奈地想:若是给我洗澡能让姐姐们开心,也值得了。 渐渐地,他也玩心大起,坐在澡盆内朝着三个人轮流洒水,几个人咯咯笑到肚子痛。 许招娣见他的头发泡的差不多了,拿出篦子温柔地替他通发,“我轻轻的,或许有点痛,你且忍下。” 小七见她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不由得乖乖地坐好,“我不疼,姐姐用力些也使得。” 陆南星瞧着姐弟两个互相关心的样子,目光在小七满是伤痕的后背,越看越心疼,不由得问:“你这些伤,都是爹娘不在后,被打的么?” 小七微微点了点头。 自从阿娘病逝后,他饿到不行,就跑上去和小叫花们一起抢富户的布施。 那些自称富人的大老爷们各个没安好心,扔馒头就像喂狗那般,哪里孩子多就扔哪里,就喜欢看几个人为了一个馒头打的头破血流。 可人在饿极时,那还顾得上羞耻。 他以为自己从小爬树,偶尔做个笼子捉个小兔子,就算是灵活。谁知,根本抢不过整日里打架抢饭的小叫花们。 短短不到一载,他曾经多次被打的发起了高热,若不是有此晕倒在破庙里,被过往的僧人找来治病的野草喂给他,恐怕就没有小命见到这三位神仙姐姐了。 陆南星拿着棉斤沾了水,轻轻地为他擦拭着,“那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小七迟疑了下,“不知晓他们是否还活着……据说我们老家被金贼借口说出了叛徒,一把火烧了村子。怕是在家种地的祖父祖母和叔伯们怕是也……”他喉头哽了哽,说不下去了。 阿硕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知是否尚在人世,不由得问道:“那你娘去世后,你就没有尝试着回老家瞧瞧么?” 小七大大的眼睛里,圆滚的泪珠吧嗒掉了下来,刚要说话,就见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 陆南星见萧祈安来了,放下手中的澡豆起身问道:“萧将军此时前来,可有差事吩咐?” 萧祈安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只道:“有事相商。” 陆南星见他照旧一副瞧不出喜怒的表情,目光从她身上转向泡在澡盆里的小七后,如常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甚至渐渐走至澡盆前盯着小七看,脸色渐渐发白,迟疑地问道:“你是谁?” “他是我救下来的孩子。”陆南星见小七恐惧地低下了头,赶忙站在他身前,挡住了视线,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找我有事,进屋说罢。” 萧祈安走了两步,又侧首微微看了小七一眼,这才走进屋内,直言道:“我与韩武义结金兰,明日你派人往太平城内放出此消息。”说罢,又微微靠近,在她耳边密语了几句。 陆南星感受到他身上松香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充斥,竟然微微有些酥麻之意。不过,他很快便被他说的内容,将飘散的心神收敛了回来。 翌日午时,王广全借明日攻城的名义,又命人摆上酒坛,还特意问道:“陆丫头,昨夜睡的可还安稳?” 陆南星自然恭维道:“吃了大帅命人特意送来的美味,睡的格外香甜。” 第134章 李玉端着酒盏从王广全身侧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大帅,属下憋了好几日,想着若明日战死,心中的愿望岂不是无人知晓。故而,想在大家都在的场合,说出我的心中所想。如此,就算明日战死,我也死亦瞑目。” 王广全笑着摆摆手,“别说晦气话,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咱们都听听,你有什么愿望。” 李玉的充满了眷恋和崇拜的目光看向萧祈安,“阿玉此生唯有嫁给萧将军,就圆满了。若陆姑娘不嫌弃,阿玉愿和陆姑娘娥皇女英,共同侍奉萧将军。” 陆南星“啪”地一声扔掉酒盏,霍然起身,冷笑道:“李姐姐想嫁便嫁,何苦拉上我。”在众人的议论之下,扭身离席。 萧祈安起身匆匆道了句,“失陪了。”也跟着追了过去。 王广全和韩武同时一个眼神,示意手下充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众人,跟过去瞧个明白。 谁知,陆南星越走越快。她疾步走至院中,看着许招娣正端着一盆水准备泼出去,立刻将其接过,朝着身后的萧祈安就泼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萧祈安犹如石像般站在原地,任由发间的水顺着面部逐渐流下,湿透衣衫。 而陆南星扔掉手中的木盆,三步并作两步回屋后“砰”地关上了房门,将一脸惊慌,从未见过她如此发脾气的许招娣也关在了门外。 第七十四章 众人见萧祈安再无行动, 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盯着屋门口静默。只敢悄声议论着: “萧将军追过来,这是说明他对陆将军心有所属么?” “咱李总兵多没面子?!” “俺没闹明白, 陆将军这是生气李总兵提出娥皇女英?还是萧将军并未主动出声拒绝李总兵?” 韩武的属下心中嗤笑, 原来看上去只会打仗的萧祈安,也是个见到女子就走不动道的人,他驱散着众人, 喝道:“情情爱爱可不就这点子事, 散了罢散了罢。” 谁知,萧祈安一整夜都没离去。 闹得许招娣和阿硕这一宿都没睡好, 两个人轮流起身偷偷往窗外看, 借着院子里两盏气死风灯昏暗的光, 男人站在院子里看不清表情,只瞧着平日里磊落的身躯如今却有些萧瑟落寞之意。 二人再瞧自家姑娘, 照常沐浴后躺在熏了香的床榻上阖目而眠, 一段雪臂和左小腿露在锦被外, 睡姿颇为肆意。 翌日清早, 许招娣和阿硕刚沉沉睡去,就听到一阵吵嚷声,樊青粗声粗气地喊道:“大哥, 你发热了, 快随俺回去!不然今夜如何突袭?” “快来人,将军晕过去了!” 阿硕和许招娣对视一眼:“……”倏然间二人都没了睡意, 争抢着从窗户缝往外看。 只见樊青一人扛起了自家大哥, 在五六个兄弟的簇拥之下, 把像是晕过去的萧祈安给抬走了。 “姑娘,姑娘!” 陆南星被摇晃醒来, 睡眼惺忪地问,“何事,如此慌张?” 阿硕又抢在许招娣之前说道:“萧祈安在咱院子里站了一宿!方才晕过去了!” 陆南星瞧着她兴奋激动的心情,“哦”了声,又躺回了枕头上,阖目嘟囔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我让他站的。”打了个哈欠,心烦地挥了挥手,“让我再睡半个时辰!”翻过身面朝墙再次睡了过去。 这厢王广全听闻萧祈安病了,心中欢喜得很。 韩武早将太平城的地图敬献给他,如此手到擒来的一场仗,他要独自居功,不想让萧祈安沾着一丝好处。 自从来到巢湖水寨,耳朵里听着的都是关于萧祈安的事迹,这让他很有危机感。 若不是此人如此善战,岂能容他。 这些时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阎少康,趁机排起了马匹,“王伯,侄子明日就守在您身侧,以命相抵,绝对不会让您收到丝毫伤害。” 王广全意味深长地一笑,“就怕到时,老夫还得保护你。” 同样暗自欢喜的还有韩武。 他趁着天将过午,摆上当地酿造的贡酒,打算命人将王广全和阎少康请来饮酒。又暗中命一拨拨的亲信,悄然去萧祈安亲军中打探想消息。 最先回来复命的哨探说道:“回禀将军,萧祈安营中的战士们听闻自家主将病得厉害,闲散扎堆吃喝猜拳,完全没有大战之前的士气。” 韩武越发兴奋,握住腰间的刀柄来回踱步,右手捋了捋厚唇之上的两撇小胡子,“萧祈安帐中的战术图可去核对了?” 哨探拱手道:“属下将您画的背了下来,趁着萧祈安在内寝养病,溜进去作战室看到那张战术图就在案上,属下仔细核对发现一模一样。” “好!”韩武欢喜地连连击掌。 属下们纷纷拱手道:“恭贺将军将获奇功!” 韩武摆摆手,“诸将先别高兴的太早。医官可有买通?”在听到分别与医官,熬药的药童确认是治疗风寒心悸的药后,他这才将心放在肚子里,阴恻恻地笑道:“去将阎王二人请来。” 王广全听到韩武相邀,本想着大战在即不得饮酒,要给将士们做个榜样。但又考虑萧祈安无法带兵,阎少康又是个棒槌,若韩武因他不给面子而两面三刀,太平城还真未必能攻下来。 第135章 他还是带着亲兵去了韩武的水寨赴宴。 韩武亲热地亲自站在寨门口迎接,给足了王广全的面子。并且转头就意味深长地看了跟在后面的阎少康一眼,“阎公子,韩某听说令尊的事迹后很是惋惜呐。不知阎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阎老元帅在天之灵,怕是会瞧着,担心啊。” 要搁以前,阎少康听到如此指桑骂槐的挑衅,上去就是一拳。而今,再也没有父亲的庇护,他麻木地说着违心的话,“父亲在天之灵,见我跟着王伯,也会安心的。” 韩武对王广全的弃子不感兴趣,方才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讨好他。一山不容二虎,他早就听闻阎王二人不合,连忙笑着将二人请到正厅落座。 美酒飘香,王广全落座后阖目深深嗅了下,浓香的酒气顺着他的鼻腔冲进了脑仁,仿佛还未饮酒就已飘飘欲醉。自从阎兴邦死后,他终于可以成为万人之上的元帅,每晚才安心入睡。从前那些对自己的铁律,禁锢久了,也终于有了理由放开。从此开始,美酒佳人不禁,享受着他认为本该享受的一切。 韩武趁机劝酒,“大帅,属下习惯开战之前小饮几杯这酒。只因它不醉人,却能让周身燥热起来,若不杀几个贼人,难消酒气呀!”说罢,自己先干了,目的为了打消在场二人的疑虑。 王广全带来的属下也被韩武那些擅长自来熟的亲信,拉下去饮酒。 起初有几个人还很警觉,后来见大帅早已和韩武划酒拳,也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 酒过三巡,韩武故作上头般,红着脸看向阎少康,“阎公子想不想在夜晚突袭这场仗立功,让大帅宽心?” 阎少康做梦都想。 想和萧祈安那般,被战士们追捧,甚至奉若神明。 他起身端起酒盏,走至韩武面前,期待地看向他,“韩将军若肯给阎某这个机会,定然感激不尽。” 韩武也懒洋洋起身,端起酒盏走至他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立功谁都想,我也想立功,就比如……”他袖间突露锋芒,果决地朝着阎少康的胸口戳了进去。 “你……”阎少康瞪大双眼,极力想要回头看向王广全,却听到韩武放肆地笑声,“我替大帅解决了心中的一根刺,将杀你的名声揽在自己身上,大帅又怎会怪我?快去地府与你父亲相见罢。”他轻轻一推,阎少康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王广全握着酒盏的手抖了下,眸中的惊诧还未散去,扯出一抹笑意,“韩武,你这是何必……他活着也成不了什么事,何必把事做绝。” 韩武见他目光似在找寻自己的亲兵,已然戒备起来,一个眼锋,躲在房梁上的三名死士同时发出袖箭。王广全瞪大眼珠张着嘴,还未来得及喊,就倒在了椅中。 韩武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他扬起手臂命道:“封锁消息,将王广全的手下全部控制并派人守在屋外。迅速清点咱们得人马,将作战图交给我, 咱们出发回城!”他要亲自背着作战图,以示功劳。 两千兵马随即整装待发,朝着太平城疾驰而去。 一路上韩武兴奋地盘点着,派去给萧祈安药中添加剧毒的人,也不知是否得逞。他以暗中命人给应天府送信,要赶在萧祈安能下地之前汇报战绩,部署城内守军,坚持到应天前来救援,再与城外的大军合围萧祈安,就不怕他不死! 此时,暮色四合,管道上尘土飞扬,将林中栖息的鸟儿惊吓地扑棱棱飞了起来。 待掌灯时分,韩武在部将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城门前。 部将扬了扬手中的五龙旗,大喊道:“快开门,韩武将军前来报信!” 城楼上守城的士兵狐疑地将头往外探了探,借着围绕在韩武身旁部将门举着的火把,这才看清来着果然是韩武。 但此人不是公然投降叛军了么……士兵不敢耽搁赶忙下去向上峰汇报。 韩武在城外等得很不耐烦,径自频频往后瞧。生怕下一刻,萧祈安的玄甲骑兵在滚滚烟尘中围剿他而来。 他听着四周静悄悄且黑咕隆咚,并无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放下些心。看着依旧紧闭的城门,又暗中恼恨早已派人暗中联络了,城中的主将王兴明显是故意拖延时间。 “继续喊!” 部将们也着急进城,大家同时扯着嗓门喊,“自己人,快开城门!” “等一等,马上就来。”城楼上的守军瞧见自家将军亲自带着兵马来到城门前,这才笃定韩武不是敌人。 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韩武满意地笑了,带头打马往城门走。 倏然间,一道道劲速的箭矢擦过部将的脸颊,狠狠地钉在韩武的背上。 只听得一阵冲破天惊地喊声,三百铁骑与暗夜之中融为一体,电光火石间出现在听到动静后,惊慌失措的韩武部下身后,犹如乌云压境瞬间两千兵马在四处溃逃中,逐渐被消灭殆尽。 樊青骑着战马丝毫不惧城门的士兵放箭,抬起几百斤的大刀,挥过死命护送韩武德亲兵,在血光之中一把将韩武斩成两半,扬长而去。 第七十五章 城门内的王兴边跑边急红了眼地喊道:“关城门!关城门!” 第136章 在上百名守城士兵的努力之下, 终于将城门关闭,甚至对漏网之鱼试图逃回城内的韩武手下,毫不留情地在门缝中伸出长矛将其捅死。 樊青勒令手下不许靠近城门, 他听着城楼上“簌簌”地射箭, 骑在马上骂骂咧咧,“格老子,这么多箭都是银子。朝廷军费都被这些娘炮浪费啦。” 跟在他身后的鸡头, 兴奋地回头看了眼, “二哥你如何还替金狗心疼起银子来了,左右花的不是咱大哥的银钱。” 樊青这段时日专门盯着铸造军火, 战乱时期铁料紧缺, 百姓们为了支持义军, 甚至捐出自家的铁锅和农具,还说:“只要义军的兄弟们能将金贼驱逐关外, 他们就是饿死, 为了后代能过上太平日子, 也值得了, 更何况这点子家当。”这般沉重的期盼,也是大哥为何不眠不休地研究作战部署的原因。 “鸡头,你说明儿咱拿下太平, 军备上是不是又能充盈好一阵子?”他现在最期盼的, 就是大败敌军后的收获。除了大哥不让他杀俘虏之外,对于其他的分配都很满意。 鸡头渐渐追上他, 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二哥, 别人攻破一城, 都会找大哥要什么良家美人配个婚,咱当初那几个和你同岁的兄弟们, 眼瞧着都成家了。你说你眼里除了军备,就是敌人俘虏。你何时也能牛气一下,把阿硕姑娘娶回来。好歹她是陆姑娘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这样大哥脸上也有面子不是?” 樊青一下子被戳中心事,扬起长臂“啪”地一声给他一个大脖溜子,这还是掌下留情了。 “少他娘的跟贼老婆那般嚼舌头根子,不该你管的事少管!”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是他不敢跟阿硕张这个嘴,只是他虽人看起来粗狂,心思却并不粗。他如何不知阿硕对三弟有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弟明显是瞧上了沈姑娘,两个文绉绉的人在一起怕是也有很多酸溜溜的话说。 他从不在意什么容貌家世,只觉得阿硕这样的姑娘挺好。身体康健,说话办事大方利索。只是,成亲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阿娘从小就告诉他,勉强来的没好果子吃。 待回到水寨大门口,鸡头摸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正想埋怨下手这么狠,一下子瞧见平日里凶神恶煞般的樊二爷,如今却表情落寞,像是有着重重心事。他又下意识给了自己后脑勺来一下,皱眉“嘶”了声,埋怨自己多这个嘴。 二人将马扔给属下,命他们好生歇息,这才匆匆前往萧祈安寨中复命。 进门后才发现,嚯,坐了满屋子,除了王广全和阎少康之外,人都齐了。 只见自家老大脸色照旧苍白,照旧是万年不变的玄色战袍,只是在外头披了件大氅。 “樊青,此战如何?” 樊青拱手道:“属下将韩武碎尸两段,与兄弟们杀光他的两千亲军。按照将军的部署,并未强攻城门。” 萧祈安赞许地笑了笑,“甚好。你们且坐,听我等商议如何操办大帅的葬礼。” 樊青这才真的相信,大哥当初说的话:韩武非但不会投诚,还会趁机杀人攒功。 通过这件事,陆南星头一次发现萧祈安竟然会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的招数。 想必他最初就知晓,韩武与他义结金兰只是为了麻痹他放下戒心。也想到韩武会找机会对义军内的将领动手,故而趁着王广全提出许婚之后,与谈她联手演一出大戏,以假戏真病还治其人之身,麻痹韩武。 听到韩武约王广全饮酒,故作病得神志不清,不闻不问,借他之手将王广全做掉。就算韩武失手,也与正在养病的他毫无关系。 一切按照韩武的计划进行后,他再安排人马将其斩杀在太平城外,目的就是敲山震虎,让王兴看看韩武背叛他萧祈安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 一箭三雕,解决了所有内部问题。只剩下攻克太平城这个难题了。 陆南星想到此,开口道:“萧将军,我的意思,将大帅的尸身就地找个风水极佳的地方掩埋,最好面对太平城。也算是激励将士们,一偿大帅亲自督战攻打太平的宿愿。待日后攻克,咱们再一起去大帅墓前为他老人家上香祷告,让他安息。” 她自是知晓萧祈安不愿浪费银子,用在大肆操办丧事上。他此刻怕是用来添置军火都还来不及。 之前厚葬阎兴邦,是王广全不愿落人口实,萧祈安必是深觉提了建议也不会批准,索性不参与意见。而此时,他自然成为大帅,并且无人有异议,但这件事不能由他亲自说出。 故而,寨子里吵来吵去,每个人都揣摩错了他的心思,认为照搬王广全喜欢的那一套,做给活人看的形式就好。 但从他始终未发一言来看,他们全部都猜错了。 李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与陆将军的看法一致,水寨这边背靠有山,风水极佳。大帅埋葬在此,也能保佑太平城的百姓。” 萧祈安垂眸,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这才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领熬到今日,也不是个没眼眉之人。见这位新任大帅都未反驳,他们更不敢说了不字。 登时,屋内齐刷刷地山呼,“没有异议,请大帅定夺。” 第137章 萧祈安这才抬眸,看向李玉,“既如此,那便麻烦李总兵妥善处理此事。另外,将阎少康也埋在此处罢。”他的目光匆匆搜过在场之人,“咱们攻下太平后,趁热打铁直奔应天,无暇回宁州休整。” 总有溜须拍马之人抢着表忠心,“是是,天气也热了,带着个尸身打仗总是晦气。” “是呀,就算不带着棺木,将其存放在水寨,也不是常事。” 萧祈安见目的达到,轻咳一声,“关于太平城如何攻破,诸位可有何想法?” 樊青第一个抢先说道:“属下认为,强攻未必不能。” 李玉摇摇头,“太平城内有三架大炮,且城墙坚固。我担心,若战士们强攻,怕是会眼瞅着损兵折将而无能为力。” 有人说:“不然,挖地道?” 萧祈安直接否决,“挖地道耗费时日太久,届时应天那边会做好充足的准备。要知晓,咱们的目的不只是太平,而是应天。” 众人一时间窃窃私语,谁也不敢再擅自提议。 陆南星琢磨着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想了想又作罢。 萧祈安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也没出声询问,言道:“既无人提议,散了罢。明日照常时辰点兵,先按照原计划声东击西,试图找出最弱的城门快速攻城,打王兴个措手不及。” 当晚,樊青还是忍不住拎着萧祈安命小厨房专门为他做的肉包子,来到了陆南星的寨门口。 许招娣正在收衣裳,一眼见到他,眉眼弯弯地唤了声“樊二哥,是来找阿硕姐姐的么?” 这一问,樊青黑中透红的脸更加深了一层,想说是,最终伸出手,挤出来一句话,“这是包子,特意拿给你们吃。”也不敢往里面望,转身就要走。 陆南星正在靠窗的书案上写东西,听到他的声音后,连忙示意近身侍候的阿硕,“快去将樊二爷唤过来。” 阿硕放下布条,快速跑出去喊了声,“樊二哥!” 樊青听到这声呼唤,好似浑身过电那般,僵硬地转了身,“阿硕妹子,何事?”心中竟然有些期盼,却又赶忙打消这个念头,暗骂自己贼心不死。 阿硕不明就里,只含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我们姑娘唤您,今日打了胜仗,刚好进屋喝盏茶歇会子。” 樊青“欸”了声,健硕的身躯之下,表情上那叫一个老老实实听话地走了过来,先朝着屋内的陆南星拱手行礼,“陆姑娘。” 陆南星放下笔,含笑让座,“是这样,我想到了明日破城的法子,颇有些投机取巧,故而未在大帅询问时说出。”她命阿硕将书案上刚写上字的布条拿过来,一并交给他,“你将此物交给大帅……并且安排伙头军……”详细地与他低语了几句,将樊青听得脸上表情很是奇特,想笑却又觉得她说的那般认真,真是越发古灵精怪。 不过,她说的办法若能起到作用,那么城中的百姓将会免于性命之忧。 翌日,当义军上下接到在太平城五里的地方搭建营帐的指令后,纷纷不清楚这位新任大帅是何打算。 随后,接连三日义军只是分批派出将士,前往太平城叫骂。人呢,站在炮弹箭矢射程之外的地方。不发一箭,不上一人。 王兴命人拼死拿到的作战计划,鸟用都没。 他气的拍桌,“什么萧祈安急着去打应天,你们瞧瞧,他们整日里隔靴搔痒,十日久了,咱们如何吃喝?还不得活活被困死在这城里?!” 紧接着王兴的话在城内疯狂传播,不过一日,太平城百姓进入了恐慌之中。 米铺被抢购,导致官府出面强制关门。就连卖香油的店铺都快速售空了,所有人都在紧张恐惧之中。 待到第五日,城中开始有入户抢劫食物的案件发生时,传来了守军的消息。 “王将军不好了!”守城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请示,“太平军终于动了!动了!他们朝着城□□箭,老百姓看到了纷纷捡拾,这可如何是好?” 第七十六章 王兴倏地从椅子上跳起, “捡什么?难道是银子?你快说呀!” 士兵被他近似癫狂的表情吓得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是布条……上面写着‘开城门衣食……衣食无忧,关在城内只能饿……饿死!’”他想起城墙之下飘来的味道,就吞咽了下口水。 “快带我去看看!”王兴没想到敌人竟然用了这招攻心为上, 尤其是在城内粮食短缺的情况下。 当初韩武说假意投降, 联手来个内外夹攻。那些事日见他顺利混入太平军内部,便放下了悬着的心,谁想到敌人的作战计划完全是假的, 并且还做好了长期攻城的打算! “韩武真是害我不浅啊!”王兴边走边懊悔到不行,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守这个劳什子太平, 宁愿不立军功也要找个由头贿赂下宰相爷, 将他调离南边, 现如今,悔之晚矣。 亲兵跟随王兴来到靠近城墙的大街上, 从一名百姓手里抢夺来布条看完, 气怒地随手扔进铁匠铺的火炉内。 百姓们见他气势汹汹地上街, 赶忙将手中的布条塞入袖中回家躲藏。 直至有人来报:“将军, 金辉河内也飘着很多木板。” 第138章 王兴接过木板一看,与那布条上的内容一般无二。 “将军,敌军在城外生火造饭, 好似……好似在烤肉。” 士兵们听闻烤肉这两个字, 眼睛都绿了。这两年赶上饥荒,伙食往年还能顿顿吃上个白馒头, 而今除了发霉的陈米, 搭配些青菜和腌制的萝卜再无其他。个个面黄肌瘦, 拿起长枪都费劲。 听到敌军烤肉,人人按捺不住地寻着香味, 往城墙上跑。 王兴急忙命人手持长枪镇压,试图拦住涌上城墙的人潮,被他勒令镇压的士兵闻到香味,不知是谁说了句,“哪怕吃完立刻就死,也比做个饿死鬼强!”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有人接话道:“是这么个理,大家一起去瞧瞧是不是这个样儿。” 待众人挤着上到城楼上一瞧,几千名敌军席地而坐,烧着的锅子就几十口,冒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烟火气。 “你看,那边的架子上竟然有一整只羊在烤!” 陆南星双手抱臂,满意地看着太平城的城楼和城墙上人头攒动,朝着身侧哈哈笑个不停的阿硕道:“瞧见了么,怕是咱们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太平城。” 许招娣则问道:“看来他们的将士们如此没有规矩,怕是根本不听他们大帅的命令,这样的军队有何用?” 陆南星感慨道:“历代王朝总会经历由盛而衰的过程。国有国运,人有人运,万世轮回总是这般道理。每个开国皇帝都不希望辛苦建立的王朝,终究走向灭亡的结局。但一代又一代的帝王,从小生在锦衣玉食中,哪里知晓百姓疾苦。在当权者眼中,臣子是用来稳固皇权的下人,而百姓连皇帝的下人都不配当,他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被迫成为创造生产力的奴隶。” “百姓们在层层剥削之下,艰难地繁衍后代。可他们的后代只有万中选一的人能通过独木桥科考,努力挤进皇帝下人的队伍当中,已经算是祖上冒青烟了。” 许招娣和阿硕对于这番话,似懂非懂,已然听呆了。 阿硕不敢问,若萧祈安日后真的做了皇帝,也会像姑娘说的这般继续剥削百姓么? 陆南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却不能说。 她耳边听着将士们轻蔑地对城墙上的人潮指指点点,嘲笑着,心中却无比沉重。 正因清楚的了解,任何的战争其实都是当权者之间的博弈。他们是制定规则的人,而除了少数这几人之外,剩下的人皆是工具。 于她而言,也曾站在一国之母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更加清晰的了解,权利更迭的背后带来的血雨腥风。 多少个家族因此受到了百年的重创。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成为了无缘无故的牺牲品。 若她是个男子,也许会考虑和萧祈安一争高下。 不是她自轻自贱,而是千百年来的朝代中,对女子不公平的认知甚至延续到百年后。 女子要争夺帝位,首先要克服固化的陈旧观念,单只迈出这一步,最终得到认可,这中间坎坷皆非常人可经历。武皇十四岁入宫,直至六十七岁花甲之年才得以登基,便是例子。更遑论史上也曾为王朝的稳定贡献一份力量的那些太后,最终得到的评价不过尔尔。 不当女皇便无法改变陈旧观念么?世事无绝对,只要她具有萧祈安无法放弃的能力和资源,就能将话语权牢牢握在手中,并且具备绝对的自由,任谁也奈何不了。 “姑娘,姑娘,大帅来了。”许招娣看到身着玄甲的萧祈安策马来到她们身后,赶忙拉了了自家姑娘的衣袖。 陆南星转头,率先朝着尚未下马的萧祈安拱手道:“大帅,我有些不适,想回寨子休息。” 萧祈安原以为她会像以前那般,灵动的双眸闪烁着骄傲的目光,在他面前自夸想的办法如此灵验。谁知,却见她面色沉静,眸中看不到一丝笑意。 “好。”他咽下了疑问,只说了一个字。 陆南星微微颔首,转身骑上了绛官,带着两个丫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祈安身后跟着的贺云,频频看向阿硕,却见她微微摇头,意思表示不知。 “大哥,怕是陆姑娘见不得攻城时血流满地,残肢断臂的。女儿家就是胆子小些。” 萧祈安看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后,说了句,“她并不是你说的那样。”随后调转马头回了主帐。 留下一脸迷茫的贺云,抓了抓头,又拿出腰间的小本,将早已干涸的笔尖放入口中润了润,将今天的这段经历记了几个字,嘟囔道:“女人心真是难琢磨。” 当晚,在营地内吃饱喝足的义军将士们,正打算轮班站岗,安排其他人休息。却隐约听到太平城内似乎传来了打打杀杀的声音,伴随着兵器的碰撞声。 随着一声轰隆的炮声,城门楼被撞破了一个冒着浓烟的大洞。 萧祈安接到消息,迅速命吃饱喝足后精神饱满的将士们集结,他率先带着玄甲军朝着城门急攻了过去。 * 陆南星接到萧祈安派人送来的信笺,已然是三日后了。 这几日,她除了写了封信派人交给萨满。其余时间就在水寨内钓鱼,亦或躺在院子里看书,困了就直接将书盖在头上,微眯会子。 第139章 阿硕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如此安静,整日都听不到她出声,甚至怀疑人不在屋子里。 这种日子对陆南星来说,前世在后宫里日日都是如此。之前觉得度日如年,如今从穿越后开始忙碌,此刻难得悠闲,她倒是咂摸出些许的意趣来。 阿硕却正是玩耍停不下来的年龄,见她看完信笺只是随手放在桌上,忍不住说道:“我猜,想必大帅早已进驻太平,这两日也整顿好城内各项安排,这封信必是接姑娘过去。” 陆南星躺在摇椅中阖目“嗯”了声,“你猜的不错。一个时辰后,咱们再出发。” 阿硕欢快地应了声,“那我去喊招娣一同收拾箱笼,一个时辰虽说紧张,但也差不多够了。” 陆南星只道:“不必收拾,我没打算住进城里。” “为何?”阿硕刚打开箱笼,闻言扭头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后,才觉得有些不当。 许招娣擦着桌子的手一顿,二人双双看向她。 “咱们三个很快就要走了。”陆南星说完这句话,带着一抹笑意,好奇地看着两个婢女的反应。 “是要去应天了么?”阿硕尚未反应过来。 许招娣却听明白了话里的玄机,“姑娘说,只咱们三个离开,想必不是和大帅一起去攻打应天。” 阿硕瞪圆了眼睛,“姑娘,咱们三个要去哪里?” 陆南星缓缓从椅中坐起,伸了个懒腰,“白大哥去安排了,他安排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阿硕不明白这么深奥的哑谜,只知晓她无法每日看到贺云。但要让她为了贺云与姑娘分开,她下意识摇摇头。 陆南星如何看不出她脸上明显的不舍,低笑了声,起身道:“趁着这几日,你们两个该有道别的人,就尽快安排上。届时,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许招娣垂眸咬唇片刻,问了句,“姑娘不带个会功夫的随从么?白大哥差事在身,也不能时刻保护在姑娘身边。” 陆南星将自己身上家常穿的布衣换下,套上阿硕刚熨烫好的宝蓝色长袍,接过话道:“随从是要带,但不能是你山哥。他日后大有可为,留在萧祈安身边是最好的安排。我不能断人家前程。” 许招娣被她一语戳中了心事,脸色腾地涨红了,同时也道出了阿硕的心声,“姑娘莫要玩笑。虽说我……我心仪山哥,但我更愿意跟着姑娘,去看看这广阔天地,也想像姑娘这般做些善事,帮助更多的人。” 她咬唇片刻,眸中有泪光闪现,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定,“我想,届时若山哥另娶妻生子,我会欢喜地祝他百年好合。” 阿硕被她的话所感染,也扯着看似不在意地表情自嘲道:“姑娘早看出来我看上贺云小白脸,只是他看不上我。可我不觉得害臊,宁州的教书先生曾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那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干。也许跟着姑娘走南闯北后,我还遇见更值得喜欢的人,就就……会将他忘了。”她不想掉泪,刻意笑着抬头看向房梁,不满地笑问,“姑娘,为何你就没有心上人?” 陆南星不是没考虑过她们二人的未来。出于她的衡量,必然希望两小只跟着她多增长些见识,也许很多现在的想法会逐渐改变。 然,她又觉得两小只也有选择的权利。故而,说出试探的话也是想听听她们的选择。 “我的心上人不是一个人,而是……”陆南星扶额失笑,不知该如何跟她们解释。说深了,怕她们不明白。说浅了还不如不说。 她又不能说,她只想日后功成身退后好好享受生活,养几个面如冠玉的‘小兔’,既满足了需要,也能照常出入自由。不必冠上谁的姓,也不必困在内宅娘们之间斗来斗去。只是她这个多活半辈子的人想法,若说出去,只怕是会被人说成作风有问题。 随后三人登上了萧祈安派来的马车,一路疾驰,很快进了太平城。 陆南星顺着车窗外看过去,街道上的店铺井然有序地开张做生意。路过百姓们的表情,并未有敌军控制城池后的惶恐。 不得不说,萧祈安的铁血治军的手腕。 要知晓,义军上下掠夺人和物的习惯,自阎兴邦时便已养成。想要彻底改变面貌,除非以身作则军功傲人,足以让这帮大老粗心生崇拜。其次狠杀一些带头顶风作案的出头鸟。最后打了胜仗后的赏赐不能少,如此他都做到了。 这也是她能放心离开的最重要的一点。 随着马车停在一座书院门口,最先掀开车帘的竟然是贺云。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是我让兄弟们一路快些,没颠到你们罢?” 陆南星余光见阿硕低下了头,手指紧紧扣住身侧的衣衫,微微一笑道:“我是经过绛官训练的,这点颠簸不算什么。” 贺云见她明着说绛官训练,暗戳戳在影射自家大哥,嘿嘿一笑,“陆姑娘,我师父也来了,此刻与大哥二哥都在正堂等你。” 陆南星扶着最先下车的许招娣的手,挑眉道:“哦?难道今儿这顿是只是家宴?” 贺云狐疑地看了面色不虞的阿硕一眼,说了声是,“就连李总兵,大哥都没邀请。” 第140章 陆南星一路与他闲聊着迈入了书院的正门。一路瞧过去,山竹郁郁葱葱之下白墙灰瓦之下,各处的牌匾无不道出古朴清正的学派之气。 “顾山长这次来太平,想必又招收了很多学生?” 贺云想到师父提出的问题,摸了摸鼻子,胡乱应了声。 带四人走入正堂,陆南星这才看清楚,堂内正座主客位上坐着顾炎之和一位气质端方的夫人。在下首左侧起身的则是萧祈安和一位面容昳丽的女子。 “南星拜见山长,大帅。”陆南星恭敬拱手。 顾夫人起初见贺云带来一名玉装少年,大老远就超多小说资源都在qun死贰尓耳无旧义寺弃整理见其身姿挺拔,潇洒摇扇举手投足之间风采卓然,一张玉面在宝蓝色衣袍的衬托之下,更显得风采偏偏。瞧着便向哪个诗书世家所出的公子,更加符合她对女婿的要求。 谁知进来听到犹如珠玉落地的声音后,才知她竟然是一名女子? 萧祈安起身看向陆南星,抬臂示意顾夫人,“这位是师母。” 师母?对于他的介绍,陆南星随即拱手,“南星见过顾夫人。”又与顾令颐彼此见礼,这才随着大家前往偏厅,识相地坐在了长桌的最末侧,位置甚至在樊青与贺云之后。 她见顾夫人和顾令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便也不吭声,只拉开折扇微微扇着风,鉴赏着眼前的汝窑茶盏,任由他人打量。 贺云见自家大哥是个闷葫芦,二哥不知为何又变得更加少言寡语,总不能让师父调节气氛。他只得端起酒盏,“今儿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先干为敬,恭贺大哥旗开得胜,日后顺利攻破应天!” 顾令颐随后起身敬酒,“听闻萧大哥上兵伐谋,未损失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太平城。我替百姓们敬你这一杯。” 阿硕站在自家姑娘身后暗自撇撇嘴,心道:“百姓用你替?再说了,这功劳是我们姑娘的,哼!” 众人喝完后,萧祈安放下酒盏道:“这个好法子是陆姑娘想出来的。”特意向在座之人讲述了城中飞信和城外烤肉的计谋。 顾令颐见他看向陆南星时,深邃的眸中闪烁着平日里极少见到的暗涌,心中猛然一颤,“我真是好生羡慕陆姑娘,能时刻跟随在萧大哥左右。若爹爹与萧大哥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想尽我所学,为咱们义军出力,解救更多的百姓。” 陆南星突然在想,顾令颐面容较好,又经顾炎之亲自调教,举手投足颇有书卷气,日后当个开国皇后,也是够格。 萧祈安只道:“刀枪无眼,师妹还要侍奉师父与师母,这份心意我们兄弟几个心领。” 酒过三巡后,顾炎之见妻子的面色越发不好,他如何不知自己女儿的心事,借着饮酒的机会看向萧祈安,亲切地换了声他的小字,“北辰呐,去岁为师与你师母便提起过为你和令颐定亲,但你非要蛰伏在大帅府,说未功成名就谈何成家。如今,你也统领几万太平军,手中控制着几座城池,虽说为师赞成你暂不称王,却支持你将亲事定下来,也好专心驱逐金贼。” 樊青一盏一盏地饮酒,头越晕心里头却越清醒。 他向来就不同意大哥和三弟拜什么师父。冷眼瞧过去,对面落座脸红的顾令颐,哪有陆家姑娘能干?!手无缚鸡之力,站在敌人的炮火面前,大哥还要分心去救她么?!哼,仅凭看了几眼酸腐的破书,就敢说自己也能为大哥分忧,真是狗屁异想天开。以为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打仗,是那劳什子沙盘推演呐,天真! “师父,我……” 一忍再忍之下,他直接打断萧祈安的话,解酒装疯哈哈笑道:“我老樊是一介粗人,只晓得什么锅配什么盖子。我大哥将来的女人,必是能和他骑马驰骋疆场,并肩作战的战友。亦能是为了家长里短吵架的夫妻,前一日吵架后一日还能生孩子的那那种。顾姑娘,你能么?” 第七十七章 顾令颐被樊青的这番粗鄙的话, 噎得一张脸涨的通红。她也不会如何粗鲁地回怼,更加不知该如何申辩……气怒之下眼眶通红,捂着帕子哭着离了席。 “颐儿。”顾夫人目光冷冷地在樊青和萧祈安脸上来回睃巡, 冷哼一声, “老身不知,究竟是北辰存着这般心思,还是你的擅自揣度, 不若今日一并讲清楚。我们顾家又不是嫁不出去女儿, 也不屑和山野村姑争夫君。”说罢拂袖而去。 陆南星无辜被内涵,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起身拱手道:“不妨碍大帅与山长谈论家事, 属下告辞。”正欲带着两名婢女离开, 就听到顾炎之出声道:“陆姑娘,暂且留步。” 他起身拱了拱手, “方才是拙荆言语无状, 老夫再此向你致歉。” “山长哪里的话。”陆南星故意摆出一副怔愣的表情, “顾夫人一个字也没提到我的名字, 谈何言语无状?” 萧祈安见她又摆出一副混不吝的表情来,知晓她心中发怒,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多人在场, 只得改为, “师父,徒儿从未想过国仇家恨了结之前将成亲列入计划中。而今, 细想之下, 徐海与吴起镇并不会任由我顺利拿下应天, 而巢湖水寨现有的战船,并不足以支撑与其二人公然对战。徒儿每走一步, 心知身背几万弟兄的性命,又怎能心安理得成家生子?” 第141章 顾炎之方才见他目光多次看向陆南星,这种在意探究的目光,以往从未见过,不由得出言试探,“稳固军心是首当其冲之事,若你与陆姑娘结成伉俪,为师也非常赞同。” 萧祈安目光再次看向一副与己无关,无聊地饮着茶打量窗外景色的陆南星后,拱手道:“师父,无论何时,北辰都不会以结亲稳固人心。”言已至此,再往下说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师徒之情。 陆南星则趁机说道:“大帅顾虑的颇有道理。徐海盐商起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麾下的水师,大多为巨形战舰。若与他开战,咱们的小船毫无胜算。为此,属下正想向大帅请命,想去南边建造船厂,顺便把北伐的军费赚出来。” 此话犹如石破天惊,令在场之人纷纷惊愕地看向她。 贺云见自家大哥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隐忍克制的之下的声音也比往常压抑许多,“此刻为酒宴,陆将军若有军务要禀报,晚些时候我会命人传召。”他赶忙起身敬酒,只为尽量弥补席间在座之人各自满腔心事之下的冷场。 这顿饭吃的不止贺云一个人累,就连陆南星从头到尾也是食欲缺缺,散席时更是向顾炎之行礼后,找个理由向萧祈安颔首后,匆匆离开。 转脸她就带着两个婢女进了一家闹市中看上去还不错的酒楼,报复性地点了一桌子菜。 店家刚战后开业,没想到竟然迎来了一位贵客,在二楼雅间里,他破天荒唤来三个酒博士伺候着。 陆南星很满意老板的眼力见,示意两个婢女落座。 这两个人放在在席间瞧见了暗涌之下的危机,也是心中百转千回,各自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陆南星摆摆手,“都先安生吃顿饭罢。”她分派给两个人一人一瓶小酒壶,自己则拿着一瓶先喝了一口,满足地闭了闭眼。 只是没想到的,这两个人酒量太差了。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阿硕就拍起了桌子,“姑娘,要我说大帅如果娶了顾什么衣……嗝……那女人和她娘都不像是个心中大度的人,届时姑娘再如何自清自证……也也无法干涉大帅对谁好不是……” 许招娣则哭着拽着陆南星的衣袖,“姑娘,我只是觉得委屈。为何女人被他们男人谈论的就只能是谈婚论嫁?为何大帅在说这次拿下太平是姑娘的功劳时,顾山长却是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为何顾夫人打量姑娘时,是那种审视后怪异的目光?我谁也不嫁,我要努力长本事保护姑娘!我也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而不是挑剔和看不起!” 陆南星一边拍着她颤抖的背,扶额叹了口气,“好好好,虽说这世道善良都是有代价的,但还是要做个善良的人呀。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看到这世界满目疮痍后背的光。”心中懊悔不已,带她们两个饮酒。 阿硕触景伤情,“光?我为何没有看到……我看到的是阎家父子对姑娘的算计;林氏为了一己私欲要加害姑娘;当年跟着老爷的亲信不敢为姑娘说话;为何经历了这些,姑娘还要告诉我们要做个善良的人?” 陆南星抿唇一笑,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正因为淋过雨,才会想着为值得的人撑伞。善良对应的并不是那些欺负你的恶人,而是这世间更多无辜的人。正因为活过,才会觉得人生短暂,也许是为了死之前,还能欣慰自己尚且干净罢。” 当她在夜幕降临之时,搀扶着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婢女下了马车时,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萧祈安三兄弟。 陆南星这才想起,他在酒宴上曾说晚间传召……忙道:“大帅先稍等片刻,我先将人安置了。” 樊青见她双臂挂着两个人,走路都困难,迎上来就将阿硕搀了过去。贺云“欸”了声,他深知男女大防,虽说有心却不敢行动。 不过少去阿硕的重量,陆南星搞定许招娣就轻松了许多。 樊青将阿硕放在她自己住的厢房内,顺手将自己亲自打造的银钗放入她枕下,又凝视了她一会儿不敢多呆,便出去了。 当陆南星亲自端着茶盏出来时,院子里只剩下了萧祈安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 她左顾右看,诧异问道:“樊二爷和贺三爷呢?” “我让他们走了。”萧祈安看着她淡然地摆茶,径直道:“说说你要离开是怎么回事。” 陆南星便也大方落座,“这个想法我想了很久,也安排了白大哥去探路,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原因。”萧祈安蹙眉问道。 陆南星也干脆回应,“就是席间上说的原因。” 萧祈安喝道:“胡闹!南边是朝廷军盘踞的地盘,你就算带着银子去,就能在金军眼皮子底下顺利建造船厂?我就算拨给你一万兵马,也不够!” 陆南星也不能说她不但会夷语,还见识过船厂与洋人打过交道。 只道:“我只想带着几十个健妇营的人南下,一路上也打算实地考察日后安置驿站,好用来传递消息。若成功了,朝廷至少提前五载灭亡。届时你得算我大功一件,不得封我个异姓王当当?”她看着眼前越来越阴云密布的脸,挑眉道:“国公也成。若我失败了,那也只是损失了几十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42章 萧祈安见她一脸玩笑之下,目光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闻着来自她身上隐隐散发的酒气,气怒之下“腾”地起身,一把薅住她的脖颈,往自己身边一带,“陆家旧部会说是我将你挤走,让你远走他乡,自去送死。我并不愿担上这样的名声,算不算与我有关?!” 陆南星被他眸中漾着的怒火和恼怒吓得仅有一点酒意都跑光了,拍打着他的手挣扎道:“喂你放手,我自会想办法打消他们对你的怀疑,保全你的名声!” “你无法保全!”萧祈安根本不容她有任何反抗,“去南边这事不必再提。”倏然放开了她。 陆南星皱眉揉着下巴,冷笑道:“怎么,如今当你的下属还没有出入自由了?我又没卖给你萧祈安!我……” 萧祈安骤然转身,打断了她的话,“今日酒宴中,我说的话并不是针对你。与我而言,稳固政权有的是法子,与谁结亲是我的私事,我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 陆南星借着石桌旁风灯散发的光,清晰地看到他眸中的怒意,许是方才听他解释时,诚恳甚至带着些许哀求的口气是她幻听了。 闻言只无奈地摇摇头,“我根本不在意那些。”她往前走了两步,与他面对面站定,心情也平静了下来,“萧祈安,你处心积虑一石二鸟,隐忍至今,绝不会只是攻下应天就打道回府,也随便称个王,就开始吃喝玩乐罢?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把江浙行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稳步向外扩张自己的版图,每一步我都非常认可并全力支持。” “那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先捏软柿子,给我两年时间。” “在这两年中,我先去探探南边的官僚和驻军情况,与此同时,逐步建立咱们得情报驿站,为日后太平军势如破竹收割,打好基础,不好么?” 陆南星口干舌燥地看着沉默垂眸,像是石化了般的人,一股脑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明明可以五载,甚至三载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何要拖到更多无辜的百姓伤亡,导致大量的田地荒芜无人种植?待日后休养生息起来,岂不是更难?” “若你信我,就给我两载。若不信,我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也只能离开。” 长久地沉默后,萧祈安将袖中的竹哨拿出,放在石桌上,只提了两个条件,“每月保持通信,我会安排信使跟着你们。若有紧急情况,随时吹哨,便会有人来接应。带着贺云一起去。” 陆南星说好,见他就这般痛快地转身离开,“欸”了声,“若我猜的不错,其实你早想安排人去南边走一圈,只是没有适合的罢了?” 萧祈安脚步顿了顿,并未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第七十八章 听到要南去的消息后,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贺云刚睡着被喊起来,就听到这个如此震惊的消息,“大哥, 每次你和二哥共同御敌我都不在。好容易这次赶上个热乎的攻打太平, 还被陆姑娘剑走偏锋给解决了。我这日夜盼着攻打应天,你又把我支到南边……你就是瞧不上我!”他越说越气,索性坐在椅中别过脸耍起了性子。 “好好说话, 耍什么性子。”樊青一个手掌拍过去, 疼的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不满地捂着后脑勺嚷嚷, “二哥你公报私仇!”目光只往自家大哥身上瞟。其实他也怕看到大哥发怒, 但这次就算冒着被罚的风险, 他也要据理力争一回。 萧祈安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为兄正是因为看重你, 才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 “大哥你何时学会像阎兴邦那般画大饼了?”贺云对他方才反应很是陌生, “我只是个跟班, 有什么重要……哎呦”他捂着额头,“你又像小时候弹我!怪疼的!” 萧祈安放下手,带着大哥欺负小弟的蔑视目光, 嘁道:“弹的就是你。”他指着舆图上的广东福建的位置, “若不出所料,陆南星的目标是这两个省份择其一。这一路上, 还要为日后沿路驿站选址。这么大的事, 我身边总要有人清楚地了解全部过程。” “你不相信她?”贺云趁机反问。 萧祈安不假思索地说, “不,我信。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全部。你不是喜欢写故事么, 先写给我看。” 贺云握紧手中的小本本,整个人试图缩在椅中警惕地看着他,“我看你是派个知根知底的人一路监视陆姑娘,怕她翅膀硬了一飞冲天,再也不回来了罢?” 樊青见他这个傻弟弟惯会戳人肺管子,抢白大哥心事不是找死,便上前犹如拎小鸡那般,将他提溜起来,一语双关道:“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大哥让我去!”他心酸地想着,阿硕要是知晓三弟跟着她们一起,得高兴地跳起来。 贺云就像做错事被两位哥哥打骂的孩子,叹了口气,“我去还不成么?跟着别人不好说,这跟着陆姑娘,不愁见识不到新事物。” 的确,陆南星所住的寨子里,听到贺云随行的消息后,阿硕又恢复了往日打鸡血的状态。 陆南星刻意放了许招娣一日的假,想到她走后萧十二的安置,看着阿硕正在忙里忙外的收拾行李,只得让小七去请萧祈安过来。 第143章 小七这些时日听到义军上下,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这位新任大帅是如何从一介马夫走到今日。他就像昔日在茶馆门口蹭听书的那般,闲了就津津有味地往人多晒太阳唠嗑的地方一坐,听上半晌都不觉得累。 这差事落他头上,丝毫不惧,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主寨,手里还拎着套鸟用的绳笼,边走边将绳子捋好,险些撞着对面的人。 待定睛一瞧,不是萧祈安是谁。慌乱中,他赶忙学着大伙那般拱手,“大帅,姑娘说唤你过去有事谈。”这才发现手上还挂着绳笼,登时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下意识就往后背。 萧祈安一脸震惊地捞起他藏在身后的绳笼,上下打量着他,“这是谁给你编的?” 小七被他严肃又紧盯的目光吓得想往后退,却又被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情急之下去抢,憋红了脸骂道:“你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爹给我编的,你是坏人!还给我!” “你爹家中排行第四,是也不是?”萧祈安任由他拍打着,并抬手阻拦了欲上前的亲兵。 小七红着眼眶仍旧不服气地骂道:“要你管,我爹的名字我才不告诉你。” 萧祈安也渐渐红了眼眶,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绳笼,不舍地还给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还知晓你娘名叫兰云香,你爹跟着你外祖父学打铁,你生下来本来是要姓兰,可你外祖父说,男孩子姓娘亲的姓长大了会被人看不起,还是姓回萧……” 小七听到他说了这么多自家的事,想到在战乱中去世的亲人,心中的伤疤又被血淋淋的撕开,早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我想我爹娘,想外祖父……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 萧祈安方才确定他就是二哥的儿子,也是他未曾谋面的亲侄子时,见他孤零零一个人被陆南星捡来,二哥和二嫂一家怕是凶多吉少,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希望二哥二嫂还活着,只是小七淘气走丢了……当他听到噩耗从孩子嘴里说了出来,还是心中痛楚无比,紧闭双目搂紧了小七,笨拙地安慰着,“不哭,我是你六叔,亲六叔!以后咱们爷俩相依为命。” 小七听到这个消息,瞪大了含着泪的双眼,挣扎地看向他,抹了一把鼻涕,抽抽噎噎地问,“你你真是我六叔?” 萧祈安用手轻轻地抹去他的眼泪,越看他的五官越想二哥小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会编绳笼,也编的和你爹一模一样,这是你祖父教我们的。外人不会。” 小七也听爹爹提起过,他有大伯和六叔,这下真的对上了。他又欢喜又伤心,紧紧攒着萧祈安的手,喊了声:“六叔。” 萧祈安的亲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叔侄相认的场面……和自家大帅脸上稀有的笑容。 这厢在热火朝天的认亲。 陆南星那边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的阿硕放下衣物就要去找,“小七贪玩,说不定一路上遇见什么好玩的就忘了这事。要不我去瞧瞧罢。” 陆南星虽说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个贪玩误事的,也担心他不知跑去哪里,也道:“咱们两个分头去找,还快些。” 二人刚走出屋外,就见萧祈安领着小七,一大一小走进院子里。 小七眼睛红红的,却是不是抬头偷看萧祈安,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萧祈安每次都会与他对视,目光温和的陆南星见了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硕则担心萧祈安欺负招娣这宝贝弟弟,一把拉过他,蹲下问道:“怎得哭了?和姐姐说说。” 小七指着萧祈安,“我找到了我六叔。” 陆南星震惊地与萧祈安对视,高兴的同时,脑海里涌现的第一个反应:帮助太|祖皇帝找回血亲,是不是不用奋斗都能躺平落个开国功勋当当?! 萧祈安见她一脸算计的笑意,还是朝着她拱了拱手,“多谢你救了小七,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君子一言。”陆南星才不假惺惺地拒绝呢,放着犹如丹书铁券的承诺不要,那是傻子。她当众伸出手,要与他击掌,就是要多几个证人。 萧祈安伸出手,感受到温热细软的手指在击掌后,捎带脚从他的掌心划过,掀起心中隐秘地带的涟漪。 “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下。”陆南星摸了摸小七的头,“我让白束收了这孩子当弟子。本想着带他去南边,既然你们叔侄相认,跟我走亦或是留在你身边,你们叔侄做决定。” 萧祈安本意,自然是不想让小七离开他。但他见小七留恋地看着陆南星时,温声道:“六叔听你的。” 小七略微挣扎了下,如实说道:“我舍不得三位姐姐,还有我师父。” 陆南星以人多的优势战胜了萧祈安一人,她笑道:“大帅放心,我们四个人都很宝贝小七,带着他也是想让他多了解各个地方的情况,多长些见识。既然贺云跟着我们一起,也能顺便教小七认字读书。两年后,你的侄子能文能武,就可以跟着你骑马打仗啦。” “真的么?!”小七听后欢快地跳着拍手,丝毫没有离别时的不舍之情。他只是觉得有个人人敬仰的六叔,是个很令人自豪骄傲的事。 第144章 萧祈安只得苦笑着摇头,“那今晚和六叔睡?六叔给你讲讲你爹爹小时候的淘气的事?” 小七高兴地答应了,又自然而然拉起了萧祈安的手,看向陆南星,“陆姐姐,我能和六叔睡觉么?” “当然可以。”陆南星哪敢说不,也想着他们叔侄刚刚相认,待不了两天就分开了,也该让他们多聚聚,培养培养感情。 萧祈安示意阿硕带着小七暂且回避,这才问道:“你有事找我?” 陆南星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说,“进来谈。”率先进了屋,这才说道:“自从过来太平,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商量下如何处置萧十二。我的想法是,此人不能留。” “虽说他与你同宗,且他在知晓阎少康事情败露后,主动找你举报他的行径。但你不觉得他这时间差卡的很巧妙么?” “此人惯会投机取巧,且深谙人心。你一向杀伐果断,切莫在这件事上心慈手软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见萧祈安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挑眉问道:“怎么,我说了那么多,难道大帅认为我多此一举?” “是有些。”萧祈安见她如此小瞧自己,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又想出四两拨千斤的进攻计划,就这?” “嘿?!”陆南星不由自主地叉腰,“要不是你在萧十二的事情上墨迹,我能这么担心?难道我在南边苦哈哈地造船,给别人做了嫁衣,一看大帅都换人了再过问么?我当然要为我自己的前途考虑。” 萧祈安眯着眼看她,“原来你是这样看我?” 陆南星脑子里不断提醒自己:别说了,他是皇帝,异姓王还想不想要了!忍下气换了一副笑脸,“我怎么敢,既然你心里有数,就当我方才老婆子碎嘴。” 萧祈安反问,“你既要我处理十二,那为何萨满你又命人将其挪出大牢,派人好生伺候着?” “留着她,自是有大用处。”陆南星特意眯起眼仔细研究了他的脸,“嗯,果然天衣无缝,就是丑了点儿。” 萧祈安见她说着没来由的话,倏然间伸着脖子往自己身边靠,一时间心跳如雷,垂眸看向她,“丑又如何,长得俊俏能杀敌么?你竟然也会以貌取人。” 陆南星上下打量着 他,“不但能,长得俊俏还是杀敌好手呐。”看着某人领会精神后,一脸懒得和她较真的表情去找小七了,站在他身后忍俊不禁。 看来脸皮厚者无敌,他还不是败下阵来。 当晚,萧祈安和小七踩着夜色中河滩上还有些暖意的淤泥,叔侄两个在河里洗澡。 他学着二哥给他洗澡时的样子,拿着一块棉斤沾了清澈的河水给小七从擦着身子,渐渐地湿了眼眶。 小七则借着月光看向他六叔满是伤痕的背脊,“六叔,这些伤都是金贼打的么?”他也想到了自己被欺负时的疼痛。 萧祈安“嗯”了声,“六叔都记着,总有找他们加倍偿还的那一日。”他心疼地摸着小七胳膊上的伤,语气不由得狠戾起来,“是谁打的,还记得么?六叔一定不会放过他!” 小七却摇摇头,“如今他们比我过得惨多啦,我有六叔,还有陆姐姐和许姐姐阿硕姐。陆姐姐说,善恶有报,坏人终归都会受到惩罚。她还说我要先变得强大,才能不惧怕任何人。” 听到陆南星这番话从侄子口中说出后,萧祈安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嘴角微弯,“她说的很对。日后跟着你陆姐姐,千万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也要学着帮大人做事。” 小七听他这般说,和平时看到他脸上冷冰冰的样子大不相同,好奇地问道:“六叔,你也这么听陆姑娘的话么?你是不是也和我师父一样喜欢她?” 第七十九章 萧祈安在夜色中眉头一皱, “你师父?”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小七不明就里,但他能感受到六叔似乎并没有像阿硕姐那般,听到八卦很开心的样子, 懵懂地点点头, “是阿硕姐和徐姐姐说悄悄话时,被我偷听到的。她们以为我睡着啦。” “她,你陆姐姐知晓么?”萧祈安追问了句。 小七摇摇头, “没听姐姐们提到过。”他的手臂被箍的有些疼, 有些害怕地问,“六叔, 喜欢陆姐姐不好么?我也喜欢她。为什么你听到喜欢她, 不高兴?” 萧祈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了, 他连忙松开手,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 “六叔并不是不喜欢……是没有说你不能喜欢她们。六叔也不希望你们南下时有事, 答应六叔, 好好照顾陆姐姐……她们。” 小七见他的目光透着认真, 懵懂地点点头,“六叔,我要快快长大, 就能和师父和山叔还有贺三叔一同保护她们了。” 萧祈安不解, 见月上中天,一把将他抱起走上了河岸, 边套衣物边问:“为何还要加上那么多人。” 小七掰着手指, 振振有词道:“因为山叔叔喜欢我许姐姐, 阿硕姐喜欢贺三叔呀。” 萧祈安,“……”突然懊悔, 不应该答应陆南星将小七带在身边。 想到贺云对沈慈恩的心意,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一路想着陆南星南下之事,再加上小七不断踢被子,他竟破天荒睁着眼到天亮。 第145章 陆南星起床后却是神清气爽,正在吃朝食,就听到李玉的声音,像是在和许招娣说话,“好妹妹,也给我添一副碗筷。”正想着,人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也不见外地坐在她旁边,神色莫辨地说道:“为何你这女子行事做法总让人捉摸不透呢?” “都让你们琢磨透了,还有什么意思?”陆南星笑着给她拿了一个包子,趁机逗她,“你该不会是认为,我败下阵来,临阵脱逃了罢?” 李玉瞥了她一眼,生气地咬了一口包子,“你少打趣我。从你看大帅的目光里,我就没看到过欲望。女人对男人有没有意思,全在一举一动上,就好比顾家娘子。” 陆南星快意地喝了口粥,“这就感到压力啦?”放下碗后,有意无意地提点她道:“你也知,以他的身份,日后身边少不了各色女人。我还是那句话,若你心中无法接受,就不要动这个念头。” 李玉接过许招娣拿来的筷子,拉长音“哦”了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这女诸葛早就算计地清清楚楚,我说放到嘴边的肥肉怎得不吃?!” 陆南星正在饮茶漱口,听到她这般说,差点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忍不住反驳,“说实话,他也着实算不上肥肉吧?” 李玉风卷残云般吃完,从袖中掏出几张千两的银票,这才道出了来意,“你走了,都没人和我贫嘴了。我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身上有银子傍身,这点子钱你拿去用,就当我入股。日后若是翻倍了,可别忘了给我利息。”这钱是死鬼之前给她的压箱底,想来日后跟着萧祈安也不愁没饭吃,还不如拿出来给这丫头更有用些。 陆南星命许招娣收起来,以茶代酒敬了她,“那我就不客气啦。” 待转日沈慈恩带着萨满一行人到达水寨,陆南星闭门谢客,就连小七都不让进院子。 顾夫人母女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只盼着她尽快离开水寨,两载之后,怕是自家女儿都诞下萧北辰的孩儿了。 转眼又过了一日,阿硕与许招娣奉命将白束带至主寨内,面见萧祈安。 待听到亲兵通报后,萧祈安快速合上正在学的书册,抬眸看去,只见一名白袍男子率先迈入寨内。他想起师父曾说讲唐太宗身边,便是有孤高耿介的魏征辅佐在旁,反观白束,清隽的脸上神色疏离,却礼数周全,与义军上下除发小之外的将官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束见过大帅。”这是白束第一次走到众人眼前,正式拜见所谓的义军首领。在他心里,并不认除了陆南星之外的主人,故而不曾以‘属下’自居。 萧祈安早已从他的话中,窥得一二。让座后,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名像是步入而立的师爷? 白束见他的目光似在打量自己带来的人,便道:“大帅,这是少主安排南下时,安排此人明为‘家主’,其余人化作跟班,也方便行事。” 萧祈安听后眉头皱了起来,瞧着这人像是三十有余,眼睛倒是不小,就是满脸的精明算计。嘴角上还有个痦子,看上去油头滑脑,不像好人。陆南星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物。 他越看此人越狐疑,“你叫什么,都会些什么,说来听听。” 那人含背弓腰,一副哈巴狗的模样,拱手道:“小人名叫林有才,二十八岁,在家中读过私塾,欲往南边买个官儿当当,嘿嘿。”沙哑之中又带着尖细的声音,充满了讨好之意。 白束见萧祈安越听脸越黑,直到他一声令下,“去将陆将军唤来。”刚要出声阻拦,就听到身后的林有才说了句,“我就在啊。” 萧祈安深邃的双眸只盯着眼前这位自称林有才的人,缓缓靠在椅中,气笑了,“你对自己够狠的,为了变声银针都敢扎。” 陆南星无谓一笑,“要去给鞑子当官,还是要装的像些为妙。不尊重敌人,便是不尊重自己嘛。”她朝着男人装模作样地挑眉问道:“大帅想必对自己的声音很是欣赏。”暗戳戳地指他没换声,拿她说事。 “白束你暂且回避。”萧祈安从椅中站起,走至陆南星面前,看向表情略有迟疑,迟迟未动的白束。 陆南星安抚白束,“白大哥,你在外头等我。我刚好也有事要与大帅相商。” 萧祈安见白束离开后,劈头盖脸的一句,“你找的谁为你易容?!难道你认识漠北的什么人?” 陆南星见他目光中有惊疑,甚至还有着被欺骗后的惊怒,心中好笑却又不知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萨满算漠北之人么?” 萧祈安这才明白,原来她留着萨满不杀,是为了易容。难道她早就想好了离开…… “带上这个面具,滋味真不好受。才半日而已,我都觉得皮肤快闷熟了。”陆南星更加佩服地看着他,“很难想象,你一戴就是几载。并且这玩意摘了就废了。”她咽了咽口水,一想到要戴上两载,代价有点高。 萧祈安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自找的。” 陆南星回避他的目光,“萨满由你处置罢,银针扎哪里我学会了。”懒得一路上还要费神盯着此人。 第146章 萧祈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再次涌上深深的无奈,指着书案下的一个铁皮箱子,“阎兴邦和王广全留下的十万两银票,你全部带走。造船不是一件小事,若日后银钱不够,命人给我送信。” “买粮不用钱么?我带那么多也不安全。”陆南星算了算,他手里怕是也不剩下什么了。 萧祈安不愿看这张脸,只好将全部目光集中在那双灵动的双眸,“王兴那里还有些银两被查抄出来,够我用的。别贪功、别管闲事诛杀贪官,早去早回。” 陆南星说好,“箱子交给贺云就行。由他和白束商量,看看如何携带稳妥些。现在的票号也不稳定,若能换成飞钱就方便多了。”她灵机一动,不若趁机在南边开个票号,再一路开回北边,也有利于战后重建发展农商。 萧祈安见她眸中精光闪闪,知晓她又生出天马行空的念头。 刹那间,觉得她就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若强行将其关在笼子里,怕是眸中的活力会很快消弭不见。只有将它放飞,才能见到它偶尔欢喜地归来,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欣赏着神采飞扬地样子。 他被自己的念头震惊的无以复加,仓促转过身命道:“这两日我要去岛上查看操练,无暇相送,你……多保重。”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寨子。 陆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不知自己又那句话说得不对他胃口,也懒得过多深想,只将目光放在存放十万两银票的箱子上,思忖着这笔钱如何花在刀刃上。 *** 时光飞梭,转眼间,出发的日子来到了。 义军的将士们只看到贺云和一名长相清隽的郎君,各自在马车的左右两侧护卫,后面则是女扮男装的二十名健妇营的小娘子。 前来送行的有樊二爷和李总兵,却未见到大帅。 从此,押在大帅和陆南星身上的那帮士兵苦着脸而归。听了小道消息押在大帅和顾令颐的人,则和压在李玉头上的水寨乡勇吵得不可开交,在鸡头等人的训斥下四散开来。 在众人目光未及之处的一座望楼上,萧祈安和他身后的樊青看着远去的车队,沉默无言。 樊青看着自家大哥的脸色,又看回打马与贺云并行的阿硕,见她说说笑笑很是欢喜的模样,心中难受至极,就着喝道凌晨的酒劲,竟然埋头呜呜哭了起来,“大哥,为啥要放陆姑娘走?!” 萧祈安看着五大三粗的人竟然破天荒哭了起来,气怒之下踢了他一脚,“当初你肩腿中箭,右手受伤,左手照旧持刀砍杀上百人,缝针时也没见你要过麻沸散,喊过一句疼。大老爷们,心中装的是万千百姓的安危,儿女情长的,算什么男人。”转身“蹬蹬蹬”下了楼。 樊青瞧不起没勇气的自己,对他从小崇拜的大哥,竟然也没勇气留住自己喜欢的人,更加的瞧不起。 于是,破天荒地在他身后说了句忤逆的话,“这是在说你自己罢,陆姑娘走了,你比谁都伤心。”他才不信,大哥比他好受。 萧祈安站在楼梯上,侧首冷冷回应,“我从始至终都没伤过心。”不等樊青再说,蹬蹬蹬径直下了望楼。 被念叨半天的陆南星,却在马车里把玩着白束花十两金子弄来的‘身份’,思忖着她到底要去福建还是老家广东。 这两省都有便利的海岸线,可作为港口贸易的起点。 也便于造船下海,待萧祈安攻下直隶松江府,哦不,现在还名叫上海县,便可经由海上直航,也省去了河道淤泥窄小等诸多环境因素,造成的行船影响。 待路上走了半月,一路上顺便购买了当地的土产,装成贩货的商人,住店时又听到了许多关于南边官府的情况,听闻福建的平章政事花不只刚平定了藩商叛乱,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去福建。 一行人走至泉州府,贺云居然记了满满十本的小册子。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不忘提醒陆南星,“陆……林老爷,该给东家去信了。” 陆南星正在翻看从茶馆买来的小道消息,感慨这里没被镇压之前,还真是个各国通商的宝地,消息四通发达,远在大都的事儿只要你有银子都能知晓。 “知道了知道了。”她拿起一张牙人的介绍,想起这是茶馆老板见她出手不凡,悄悄塞给她的,还说什么既然有钱,不如买个官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待选客栈,又一改往日能节省就节省的惯例,专门打听这泉州城最气派的客栈,还要了两间上房。又换上了绸缎袍子,就连扇坠子都是白玉的,出入生怕别人不知她的实力。 “贺管家,你拿着我的拜帖,去平章政事府上,就说找他们管家。见到管家后,给他二百两见面礼,约他去庆春楼见个面。”一路上,陆南星对跟随的一行人的身份分别做了安排。 贺云是官家;白束是清客;沈慈恩是妻妹,这就比较耐人寻味。陆南星早就想好了,若说‘林有才’这个年纪尚未娶亲,有些说不过去。若‘先夫人’病逝,有个待扶正的妻妹,好歹也能充个数。兵荒马乱的,全家人死了大半,也实属正常。小七是侄子;阿硕和许招娣那就是小厮和丫鬟,健妇营的女兵们一概扮成男人,充当家丁。 第147章 这样安排下,‘林有才’就是个家底非常雄厚的落难老爷。 贺云拿着她递过来的拜帖,惊呼,“二百两,给一个管家?” 陆南星叹了口气,“管家号称升级门包,不拿银子趟路,如何买官?你以为平章政事这么大一个官儿,能随便见你这个平头百姓?自然是由管家来筛选‘最有实力的捐官冤大头’。” 她见贺云心疼地拿了两张银票塞进袖口,不忘提醒,“再备上五两银子给门房的门包钱。” 贺云刚要说,怎么又给钱。这一路也不是白走的,待转念一想,不给门房,如何见管家?只得拱手领命,嘟囔道:“她一个女娘,如何知晓这些门道儿,真是奇怪。” 第八十章 白束有些担心贺云一介书生, 能否顺利邀请到管家,别耽误了少主的安排,便主动要求跟着贺云。 陆南星笑笑, 并不担心, “这才是个开始,让他锻炼锻炼罢。” 贺云其实心里也挺忐忑的,他怀揣着银票, 先是打听到了府衙的位置, 还算是长个心眼,发现府衙门口门庭罗雀, 不像是卖官鬻爵的发源地。这才找机会使了个眼色, 悄悄给了门口的衙役两颗碎银子, 才知晓管家在别苑。谁要在这里公然喊着要买官,就得被抓紧去坐上几天大牢。 吓得贺云心有余悸地连连拱手致谢, 暗骂这些贪官明明是婊子还要立牌坊。又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可是文人, 怎得学起了二哥骂脏话……一路找到别苑门口的索条胡同内, 这才看到长长的胡同里人满为患。 有些人见来了一个面容俊俏的书生,纷纷好奇上去盘问,“捐个前程?” 贺云索性问道:“老哥, 难道你也是?” 这话一出, 他被几个人拽着衣袖,“找我, 我认识管家。” “管家是我叔, 包在我身上。” “管家是我哥, 找我,能给你便宜。” 贺云, “……”事情有些复杂,他决定摆摆手,一路冲出了包围圈,靠近宅门才知晓,门口果然有正式的门人在收门包。 他有些舍不得五两银子,先拿出了二两交给门人。 门人一边掂了掂银子分量,鼠眼上下睃巡他的穿衣打扮后,随手一指门口的长条板凳,“坐着等。” 贺云心中一喜,学着也点头哈腰道谢,落座后,旁边的人主动攀谈起来,“我说老弟,瞧你这身打扮,不像是拿不出五两银子的人,为何与我们这等穷书生在这里做冷板凳?” “五五两银子?”贺云侧身打量身侧说话之人,才见他身着半旧的粗布袍褂,看面容隐隐有些书卷气,看那双手却又是干农活的粗糙样。 书生见他行为举止青涩单纯,叹了口气,在喧闹的环境下小声说着,“门子整日里收门包,收多少决定做多少事。如今世道,二两银子只配坐在冷板凳,待管家处理完大户,有功夫才会接见咱们。” 又道:“我已经坐冷板凳三日了,还没见到管家。如今,怕是像样点的缺,早就被人占了。我这借高利贷的银子,怕是要血本无归,还要赔上利息。这几日住店吃喝也需要钱,我要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何至于此。” 贺云见他都快哭出来了,心里也不敢不信陆姑娘的告诫,认为她一介女流,过分严重了<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的形势。 他赶忙起身就要找门子补上银两,想了想又坐下了,问道:“老哥,你会些什么?我也帮你留意些。”见这书生肯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里面的门道,不至于误事。他也想留个此人的住址,若陆姑娘要用人,也算是还了书生的人情。 书生愁苦地看着他,“我只是来买个书吏。我家中三代人皆为书吏,只因我爹死后,叔叔抢占了名额,如今家中良田都被官府强征为马场。若不是内子快要生产了,我就想跟着夷人出海,豁出性命赚上几年块钱。只是如今海上也不安全,元栩是倭寇头子,经常烧杀掠抢沿岸百姓和船只,唉,难活啊……” 贺云听到他家世代做书吏,心下有了算计,留下了他的住址,“我家老爷初来乍到贵地,想着南边不至于被战火纷扰,想着来这里安家落户。对准机会,我与他美言几句,若有差事我就去寻你。” 书生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照旧感谢了他,两人就此拜别。 贺云这回学精了,他趁着门子身边无人缠着,凑上前去直接将三两银子往他袖筒里一塞,陪笑道:“大人,小的方才不知咱们贵宝地的行情,此番求助您老人家,只是我家老爷想约管家吃个便饭。” 门子原本见他一身打扮不像个穷人,正想着好好整整他,没想到他自己想通了,哼笑道:“我们管家整日里都有人请吃饭,忙得很。” 贺云心中恼恨,却也只能继续陪笑:“您大人有大量,管家若是能顺利请出,届时我家东翁定会发下赏赐,届时我将我那份也孝敬您,如何?”顺势将拜帖恭敬呈上。 “我这人就是好说话,算你幸运。”门子一口吐落瓜子皮,接过了拜帖,又问了详细住处,眼睛一亮,更加认为他所言不虚,这才态度又好了些,“你且回去等信,让你家老爷订上庆春楼的‘天地一家春’包厢,就和掌柜说要请咱们管家,你只出银子,别的就不用管了,明日晚间管家老爷自会赴约。” 第148章 贺云连连应喏,这才算是办成的差事。与那书生点了点头,立马挤出拥挤的胡同,一路失魂落魄的想:这不就是一整套卖官的产业么?在这条产业里,从官到他的手下,统统吃了一溜够。原来,官场如此黑暗……他算是亲身体会了。 可若就像那书生没有银子去借贷,回不了本,买官何用?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干愿意这样做? 带着诸多疑问,他回到了客栈来到陆南星的房间复命。 陆南星见他面色沮丧,又见阿硕紧张地上前给自己斟茶,笑着乜了她一眼,“我还没说话,你紧张什么?” 阿硕没想到她竟然当着贺云的面调侃,红着脸端着托盘就去了隔壁沈慈恩的房间。 贺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她们眉眼间的官司,只得先将门子提出的要求说了一遍,才又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和他想不通的问题也说了出来。 “我不懂,就这样的官场,这些读书人还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有什么意思?”他甚至产生疑问,读书盼着考科考,是不是天字第一号讽刺的笑话。 陆南星抿嘴一笑,“这才哪到哪儿?若非皇帝昏庸、官场腐败,与百姓离心离德,又怎会天下揭竿而起,欲讨伐之?但愿大帅是个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圣明君主,才不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我这样的能臣。” 贺云见她脸上洋溢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是一种近似于诸葛军师料尽天下事后的从容不迫。且与沈姑娘的内敛温柔和顾师姐的大家闺秀,乃至于李总兵的泼辣完全不同。 是哪种不同……他灵机一动,是从不依赖男人,甚至通过自己的智慧,将算计她的男人逐个利用个遍的女子。 他由衷地拱手,“大哥遇见姑娘,真是他三生有幸,难怪一再叮咛我,遇到难处要及时告知暗中跟随咱们得两百名亲兵。”这般奇女子若不为大哥看好,他这个弟弟如何交差。索性违逆大哥多次警告,不许说出亲兵跟随的事。 陆南星虽有些意外,却欣然接受,“届时顺利买官后,这两百人可是很大的助力,替我去信感谢大帅的厚爱。”知晓他与萧祈安暗中联络,她又没什么可遮掩的事,并不在乎。 贺云见她并未斥责自己答应事后再给门子好处,想了想还是将书生的经历说了出来,“是他好心告诉我这些内幕,且他家三代都是书吏,若能顺利买到官职,带个自己人走马上任,也便宜些?” 陆南星颔首,“话虽如此,此人背景也需摸清,毕竟咱们不是真的要‘做官’。明晚带你和白大哥去见识下,官场如何宴请。” 贺云话到嘴边,“你为何知晓的这般清楚。”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她是上峰,虽说她平易近人,但也要有分寸。 陆南星将他痛苦地鳖话看在眼中,只是偷笑,她有百种说辞能含混过去,自然不能告诉他,“我是你大哥创立朝代的亡国皇后。” 当晚她命阿硕拿给白束二百两银子,亲自去趟庆春楼,按照门子的要求订了天地一家春的包厢。 待白束回来复命,脸上虽不似贺云那般沮丧,却也面色不虞,“少主,天地一家春的包厢近几月余都无人敢订,皆因仅包厢费就开价二百两银子。我与老板谈到提供菜品,但酒水要另付。另外……” 陆南星见他难以启齿,挑眉说,“另外还要配置几名头牌吹拉弹唱?” 白束的认知,少主毕竟是女子,他终究无法跨越礼教,在女子面前谈论此等下作之事。闻言只微微颔首,“属下这就去找门子,与他商量换个包厢。” “不必。”陆南星命阿硕备上两张一路上更换了好几家票号的五百两的银票交给白束,“此刻我是林有才,不是陆南星。明日你与贺云跟着我赴宴,届时莫要冲动,听我安排行事。” 白束只得领命,心里头想着少主矜贵之人,清澈的眼睛明日若是看到那些下贱肮脏的一面,他就恨不得今夜出手趁着管家酒醉,一刀将其解决。 而此时,脑中充斥着那句“莫要冲动,听我安排行事。”只能握紧双拳靠在窗前,看着上房那盏深夜还亮着的烛火,了无睡意。 这厢陆南星是因这张面具憋闷的睡不着,每次摸着面具就会想到萧祈安是如何忍到此刻,竟然还不想办法露出他的真容! 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梦里竟然见到了那个渊渟岳峙的背影,待转过身后,却是太|祖皇帝画像中的那张能驱鬼神的脸,她猛然惊醒后,下定决心找个机会一定要从贺云口中,挖出萧祈安真正的相貌! 她不想等到两载后…… 第八十一章 翌日, 陆南星起身后,命许招娣将早饭端至屋内。 阿硕听说贺云昨儿办差有惊无险,欢喜之下哼着小曲收拾着床榻上的被褥, 听到自家姑娘的命令, 不解地扭头问道:“姑娘不是说,和大家一起吃饭更有食欲么?怎得又变了。” 陆南星洗过脸,坐在镜前打发着困意, 索性拿起木梳通着一头乌发, 阖目说道:“如今我是林老爷,自然要装模作样地拿出派头来, 这才显得我家底雄厚。”她抬眸, 看向镜中陌生丑陋的面容, 再次想到了萧祈安的面具……一时间,竟然觉得他的更顺眼些, 心中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阿硕, 你觉得我的面具好看, 还是萧祈安的?”话一出口, 才惊觉露馅了。 第149章 阿硕被她问住了,“许是他的脸看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两眼放光地转身问道:“姑娘, 你说萧祈安易容?!” 陆南星只得承认, “此事我也是偶然发现,目前应该只有他身边的人知晓。” “那他真容?”阿硕迫切地问。 陆南星摇摇头, “不知。”画像上过于勇猛凌厉, 不知是否萧祈晏刻意为之。 阿硕眼珠转来转去, 求证道:“那也就是说,贺三哥知晓?” 沈慈恩带着小七随着许招娣一同进屋, 顺嘴笑问:“贺公子知晓何事?” 阿硕见她也是一身公子打扮,在浓眉大眼的映衬下,通身的书卷气。前儿进城后,还得到了几个小娘子抛花的青睐,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又涌上了心头。闻言只干笑了两声,眼尖地帮许招娣布置饭菜,不再多话。 陆南星则不动声色地打着圆场,“说贺云自从拿起小本本随时记录趣事,练就的无事不晓,都快成为包打听了。” 沈慈恩莞尔一笑,“大帅看人眼光值得圈点,樊二哥当得忠勇二字。贺公子勤奋好学,悟性极高,日后也是不可多得的能人。” 陆南星直接落座,舀了一勺粥,故意噘嘴问道:“那我呢?” 沈慈恩如今与她情同姐妹,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自然是百年不遇的奇女子,这事大帅比我清楚。” 小七也附和道:“我六叔知道!” 陆南星故意伸手油腻地勾了下她的下颌,“我不需要他清楚,我只要你清楚。” 沈慈恩笑骂着拍落她的手,“我还未适应你这幅尊荣,莫要在孩子面前对我动手动脚,看起来像登徒子,教坏了小孩子。” 小七见她陆姐姐丝毫不在意六叔对她的看法,心中有些失落。 阿硕去端水,拉开门后,就看到贺云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嘴角还漾着一抹呆傻的笑意。 他看到阿硕冷着脸出来,急忙换了个表情,尴尬地伸手欲接过铜盆,“我去罢。” 阿硕垂眸拉远距离,“这本就是下人的差事,怎能让贺管家去做。”说罢快步往楼梯处走去,明显不愿多说。 贺云不知她为何情绪不佳,待目光转回半敞的门时,见陆沈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立即拱手行礼,“回禀老爷,马车备好。”小人与白先生在楼下等。 陆南星颔首,和许招娣说了句,“你和阿硕好生歇会,我们先去四处看看,过会子让人给你们送好吃的。”又摸了摸正在吃饭的小七,下了楼。她又扔给老板几块碎银子,让他找人去当地的糕点铺买些小零嘴送到上房去。 待走出客栈,就知晓白束将平日里常配的剑摘下,换成了环腰软剑,而他青衫落拓做文士打扮,站在檐下招来了许多小娘子青睐的目光。 泉州府的民风兴许受到夷人的影响,比起内陆则开放许多。 只是近来一两载因夷人与倭人闹事,朝廷严令关闭交易,如若不然,怕是街道上都会出现佛郎机和满剌加人。 “白先生,随我等上车。”陆南星不忍心地看着他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封闭的表情。 想当初,他只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少年,却适逢巨变成为暗子营中的一员。忘却自己的身份,甚至白日里行走在街上都要掩人耳目。渐渐地与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再次走到阳光下,会显得浑身局促,不适应别人投来的目光,而这一切并不是说改变就能转变的,总是需要时间。 白束上车后,身子微弯,在陆南星耳边低语道:“少主,有人跟踪咱们。” 陆南星摇着折扇笑道:“卖官之前,总是要调查清楚身家,对家的日常操作罢了,由他去,咱们不要露出马脚。” 贺云紧张地看着两个窃窃私语的男人,心道:“这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若真实地告知大哥,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沈慈恩则好奇地看着贺云精神紧张地看着陆姑娘,一副就像自己的物件马上就要被抢走的担忧,她沉思地垂眸。 陆南星分别逛了当地有名的玉器字画商行,又大肆置办了几套价值不菲的蜀锦成衣,还给沈慈恩买了许多胭脂水粉。 一行人在监视下,悠哉地逛买逛买。 白束示意陆南星看告示上的缉拿告示。 上面的画像粗糙,看轮廓和发型像是倭寇,名字却叫元栩。若献上此人人头,赏银五百两。 陆南星嘴角扬起一抹嘲弄。 倭寇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无非是沿海百姓被朝廷勒令禁止通商,无奈之下想出的对策。风声紧,他们就去琉球待上一段时日,待风声松快些再暗中回家,改头换面。 繁重赋税强压之下的百姓,只能铤而走险地养活父母妻儿。逼急了,造反还不是早晚得事。 怕是这张图上的人,只是首领随便抓了自己的倭人手下,冒充他的身份罢了。官府这般做,也是做给不断被惊扰的百姓看的。除非倭寇带兵攻打泉州,若非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家人。 如此这般晃晃悠悠逛了半日,直到白束说,盯梢的人分批向花不知的管家复命,她才下令满载而归。 略作休息后,换了身新置办的衣裳,带着白束贺云二人去往庆春楼。 第150章 说来也奇怪,马车还未停稳,就见掌柜的亲自掀开帘子,一张佛爷似的圆脸,笑得时候五官都挤在了一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林老爷盼来啦。” 陆南星收起扇子,摆出了架子,只“唔”了声,“贵处可将包厢布置好了?”踩着小厮下了马车,凭借记忆,走起了官步。 掌柜见他还未买到候补就一副官派,心中嘲笑他过会子等着被宰,面上仍旧恭谨回道:“小人不敢怠慢,早就命人将天地一家春布置妥当。” 陆南星心中更加笃定这间酒楼是花不只的名下,顺水推舟道:“可有好酒招待贵客?”撩袍迈入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大厅,迎面一股脂粉香气混合着檀香迎面扑来。 酒楼内的摆设中西合璧,待上到二楼瞬间隐秘起来,走廊正中间还挂了幅夷人时兴的油画,上面是一名只裹了一层白纱的金发女子。 陆南星见余光瞧见身侧的白束和贺云纷纷扭头躲避,心中好笑,咳嗽一声,夸奖道:“这画怕是夷人所做,颇有味道,老板眼光独到。” 掌柜见他眼界不俗,心中渐渐不敢怠慢,亲自拉开最后一间的直菱门,笑道:“林老爷不愧出自百年世家,见多识广。”将人让进屋内后,又亲自指着茶荷内的大红袍说道,“小的见林老爷大方痛快,将轻易不舍得品鉴的体己茶拿出来,您尝尝口味可还使得。” 陆南星微微抬手,贺云便将早已备好的钱袋交给了掌柜,“我们老爷也喜欢与爽快的人打交道,这里是三百两银子,掌柜帮忙甄选花府大人的喜好,感激不尽。” 掌柜笑嘻嘻地接过,连声道谢,“好说,今晚小人亲自伺候酒局,林老爷放心。” 陆南星趁势问道:“助兴……” 掌柜立刻会意,拍了拍手,只见隐藏的山水画木门逐渐拉开,有几名身着和服的妙龄女子跪坐着微微弯腰行礼,操着生疏的口音说道:“奴给老爷请安。” “倭国女子?” “正是。”掌柜低声说了句,“尚未□□,花府大人好这口。” 陆南星掩下心中的厌恶,挥了挥手,随后阖目靠在椅中,“我闭目养神会子,待花府大人到了,即刻通知。” 掌柜见他对这几位女伶毫无兴趣,只得命她们将门再次拉上,退了出去。 贺云与白束对视了眼,对即将到来的酒局很是担忧。 若有女子近身,那岂不是会暴露陆南星的女子之身。虽说她从来都是穿着高领的衣衫,试图遮住喉结部位。 陆南星却一副悠哉地模样,“白先生,今儿是否累着你了?” 白束见她暗中使了个眼色,便明白这没来由的问话和……暧昧不清的口吻是何意。他强压心中的紧张,语气充满了克制之下的欢喜,“东翁过虑了,白某只要跟着东翁便不觉得累。” 陆南星看了山水木门一眼,将手缓缓放在白束修长的手指上,感受到他猛然一颤,与他复杂的目光对视,笑道:“为了你,我就算散尽家财,也要谋个一官半职。” 贺云惊恐地看着相对而坐,饮茶的两个人,下意识摸身上的 小本本,这才发现更换了衣裳后竟然忘带了。 这这这……到底是演戏还是假戏真做? 第八十二章 陆南星等着从白束的目光中看到诸如, 恶心、抗拒、惊愕等平日里根本无法见到的表情,谁知,竟然见他目光恍惚游离, 又隐忍地看向别处……好没意思。 此处必然暗中被人监视, 她无聊的四处看看,示意贺云把掌柜唤来,直言不讳地问道:“你这儿可有伶倌?没伺候过人的最佳。” 掌柜听后偷摸看了脸色阴沉的白束一眼, 笑嘻嘻地说:“咱们小店, 只要客官想要,无不满足。不知您要倭国还是夷人, 亦或是咱南边的白净秀气的?” 陆南星也看了白束一眼, 摆摆手, “你想多了,本老爷不喜女人斟酒伺候, 只唤南边的来便可。”故意向对方泄露短处, 也是麻痹对方的一种手段。 掌柜连声应后, 片刻后果然带来了四五名长相俊俏的男孩子。 陆南星挑了两个面容青涩的留下, 却并不让他们近身伺候,省去了女子侍候时动手动脚暴露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管家才姗姗来迟。 侍立在陆南星身后的贺云, 悄然打量着这位衣着并不张扬, 却吃的脑满肠肥的管家,听着他与‘自家老爷’自来熟般地寒暄, “哎呀林老弟, 你太客气了, 这般破费宴请,若让老爷知晓, 某这差事也不要办了。” 陆南星暗自嘲讽,戏真足。她也铆足了劲,笑着将人往里让,“哪里哪里,大人百忙中前来,学生花上多少银子都值得。您请上座。” 管家话虽谦逊,行动却彰显着优越感,径直落座后言道:“林老爷如此大手笔将某请来,不知有何贵干呐?” 陆南星拱手道:“学生家中有些余钱,想着走通大人这条门路,捐个一官半职,为大人排忧解难,顺便光宗耀祖。” 管家见他说话颇为上道,却不再继续往下说正事了,就着掌柜亲自送来了好酒,又说了好些品酒的事。 陆南星心道,平日里宫中宴饮,她虽未都尝过,却也见识不少。再加上入宫前随小舅舅出入十三行,对他提到的皮毛微微笑着倾听,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迎合着,只一盏盏的酒敬着,趁机问道:“大人,近期的缺听说好些的都被挑走了?” 第151章 管家哼了声,“那些穷酸书生囊中羞涩之下,说出的酸话罢了。老爷手里还有几处县令要补,你说算不算肥缺呐?” “算,自然是算的。”陆南星见到时候了,示意贺云,将装有五百两的银票的信笺递给了管家的仆从。 仆从看完银票后,比划了手势,管家随即笑道:“既然林老弟如此爽快,我也就不打哑谜了。”他收回搭在身侧女子腰间的手,把玩着酒盏说了两个官职,“目前有月港、林游两县县令空缺,还有个老弟也家底不俗,我家老爷向来平等对人。这样罢,明日你到签押房来,当面抉择。” 陆南星心知,他所谓的当面抉择,就看她和另外一人谁出的价码高,最终由谁来定。 她急需让白束派人去打听对手的身份背景,便装作不胜酒力地起身道谢时,酒液撒了一身,随即懊恼地拱手,“学生多谢大人厚爱,嗝……学生失礼,去换套衣裳就来。” 管家摆了摆手,想到明日还有更多的银子赚,心满意足地搂着身侧的女子欲行不轨之事。 贺云看着白束拿着包袱跟在陆南星身后出了门,心中哀嚎:为何不让他跟着……想到陆南星要在白束面前更衣?!他又想到了如何像大哥交代的难题,一时间跟着去也不是,想装作没看到又觉得对不起大哥…… 这边陆南星见白束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身侧还有小厮跟着,她索性主动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叹了声,“头晕,脚步虚浮,这酒太上头了。”瞬间感觉到白束周身紧绷,两个人就这样被侍从引至更衣房。 待关上门后,陆南星扯着白束的衣袖,将他拉至屏风后四处瞧了瞧,附耳道:“附近可有咱的人?我想在今晚查出明日一同竞价的人什么身份背景。” 听着耳边陌生的嘶哑声,白束的目光仍旧不知该安放何处,也生涩地在她耳边问了句,“有,是否斩草除根?” “不。”陆南星余光瞥见门前似乎有黑影,一把薅过白束的肩膀,低语:“有人,过会子我开窗户,你快速出去布置任务。”随即出声哎了下,“轻点,老爷我被你弄得身上火烧火燎,快把窗子打开透透气,莫要让大人等。”说罢故意吹灭了灯烛,笑道:“欸,你还吹灯……这猴急的……” 白束在黑暗中感受着早已红透的耳根,强压丹田乱窜的气息,倒身跃上房檐。 陆南星一个人在屋子里演起了双簧。 她先拨弄下屏风,喘着粗气,“轻点,轻点。”口气欲拒还迎。随后又往椅子上重重坐下,发出“咚”地响声,用手捂住嘴“呜呜呜”了几声。 看着菱形门纸上的黑影在来回调整位置,明显是着急想看到里面的情况。她一时玩心大起,朝着门缝扔过去一个杯盏,明显门后的人影被吓得跳了起来,她紧接着哎呦一声埋怨道:“你干这事儿总爱扔东西的毛病,何时才能改?的亏没人看见……”感叹自己去练个口技,怕是都能无师自通。 贺云左等等不来,只得瞧准管家酣然起劲时,强忍着捂眼的念头拉开门,和守在门侧的小厮说他要出恭。 同一时间,他瞧见走廊尽头的门外有个小厮飞快地转身逃离了,心中笃定,陆南星定是在此间屋子里更衣。他刻意从恭房转了一圈,出来后喊着:“老爷,可需要帮忙?”人已经来到了更衣房外。 陆南星一听门口是他,担心这个呆子误事。便道:“催什么催,本老爷喝口茶就出去。”目光频频往窗外看,正在着急时,就见白束双臂扣着房檐,轻盈快速地闪进窗内,她这才吁了口气。 就在贺云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冲进去时,门被白束打开了。见他脸色微微潮红,贺云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下去。 陆南星并不知贺云心中的弯弯绕,待她回到包厢,管家眼睛通红,表情想是已餍足的模样。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正在下人的伺候下盥洗。 听到她进来,管家只是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意,“听说林老爷只带了一位女眷,某还想着送给林老爷两名暖床的工具,看来是不需要了。” “学生有两个使唤的人就足够,大人厚爱,候补这事儿帮学生一把,就已感激不尽了。”陆南星就防着这一手,才故意制造出她断袖癖的样子。 管家也不勉强,神了个懒腰,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条街上有家名为‘多宝阁’的小店,咱们老爷就喜欢去那处鉴赏宝物。” 陆南星立刻将话接住,“学生多谢大人指点。”这条街上的店她今天都看了,哪里有什么值得鉴赏的宝贝,全是彼时通商时送往沿海各国的赝品。 她心如明镜,这官场上的送钱手段大多隐晦的很,自然不能戳穿。只拿好话填塞着,几多寒暄将他送走。 待陆南星回到客栈后立刻好生泡了个澡,阖目靠在澡盆边沿闭目养神。 阿硕抱着干净的衣衫掀帘子进来,念叨着,“老爷,你说奇怪么。方才贺三哥说白大哥有些发热,我去找掌柜的询问哪里有医术不错的大夫。他刻意问了句,是不是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脸上还一副就像是看到了谁家偷情的猥琐模样。要不是身在异乡,我早看不惯跟他理论起来。” 第152章 陆南星想起酒宴上对白束的所作所为,联想掌柜的表情,更加确定了这间客栈与花府有关的判断。 “大夫请来了么?”她关心地问道。 阿硕嘴角扬了扬,“后来贺三哥也下楼和掌柜交涉,说让我放心,他会妥善处理。” 陆南星脑海中浮现白束慌乱无措的目光,和他最初面无表情汇报差事的样子大相径庭,竟让她对男人以往的认知,有了不同的了解。 她缓缓往下,面部逐渐划入水中,心中瞬间生出奇异的念头:待日后成为开国功臣,她就给自己开个‘后宫’,每日看着围绕在身边的檀郎们,也不枉重生一次。 想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候补赴任,绝不想在泉州多待一日,速战速决! 翌日一早,她亲自去这家‘多宝阁’探探虚实,进门就一副高傲的模样命伙计将掌柜的唤来,说奉命而来。 掌柜见她话里有话,客气地将其请进里间,“不知客官有无瞧中之物?” 陆南星一笑,“没有。端看你家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值得送给花大人。” 掌柜暗自验证今儿得到的差事,将一套汝窑端了上来,“这是北宋年间……” 陆南星根本不听他的说辞,只拿起其中一件茶盏走出昏暗的里间,就着外头的光看了一圈。心中冷哼,做旧的痕迹都懒得弄,还自称北宋。只怕是这是管家贴心为她‘量身定做’的‘孤品’。原来候补县令的官价,就是这一套破瓶子。 表面上她捧场地笑道:“没想到这店里还真有宝物,老板你开个价罢,我可是内行。” 掌柜见她行家那般拿去光下研究,正提着一颗心,没成想,她竟然评价此盏是宝物,还自称行家。他心中嗤笑,却道:“客官眼光独到,遇见行家小人也愿交个朋友,这样罢,整套物件一万两银子,如何?” “成交,妥善包好后,连同我的拜帖速速送去花大人府上。”陆南星知晓这地方划价,就相当于把之前投入的银子打了水漂。 掌柜双手接了她的拜帖,心中咂舌,此人花个万两银子竟然面色如常,且不知他身家到底几何。即便他见过那么多买官的人,也只唯他一人这般财大气粗。 陆南星办妥此事后,悠闲地带着贺云和白束找地方吃了个丰盛的早饭,这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花府门前。 门子早见到了贺云,心知来钱了,赶忙主动迎了过来,先拱手唤了声“贺兄”,最后向陆南星行礼道:“这位是林老爷罢,快请进签押房等候咱们老爷。” 陆南星示意贺云打赏,在门庭外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花府。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大金王朝命官的府上,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看来,花不只此人深谙闷声发大财的真谛。若说这间园子是个当地望族的,也会有人信。整间庭院朴实无华,种植的花草树木无一名贵之物。房屋漆色看上去,像是从未补过,处处透着一股陈旧之气。 待她走进签押房后,见到了传说中的竞争者。 白胖如球且看似未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正高傲地上下打量着她。 今日一早,白束就将此人的信息告知了她。 家中贩卖私盐起家,自然不差钱。只是朝廷养的这帮蛀虫,明知他家自贩卖私盐,被抓就是杀头的罪名,却还不顾其触犯刑律,照旧拿钱办事,还当上了朝廷命官。 她悲哀地想,上一世亡国前,怕是也会有人如她这般骂朝廷不作为。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管家亲自拿着公文来到了签押房。 属下们将剩下的下人全部驱赶出屋。 陆南星起身行礼,白胖子也费劲地从椅子里挤出来,起身行礼。 管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势,“老爷说了,两位皆是自己人,不好厚此薄彼。邢老弟虽说先来,履历上却没有林兄丰富。”他指了指陆南星,满口谎言道:“林兄在家中做过师爷,深谙一方父母官的手段,上任后能立即为大人解忧。故而林兄先选。”说罢介绍了昨晚陆南星已知的两个县令缺。 陆南星先将手放在林游县的就任书上,见白胖子急切地往前挪了一步,两只手互搓着,脸上满是紧张与惊恐。 而管家则一副我让你先选,你给我什么好处的表情。 谁知,陆南星一笑,手指越过林游县,直接抽走了月港县的就任书,在管家惊讶之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之下,含笑拱手道:“多谢大人,这般处理在公平不过了。” 第八十三章 管家明知姓邢的小子给的银子没有这个林有才多, 却也算是好心提醒了一回。如何选择看各人的命,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陆南星拿着就任书,心道:这花不只的面儿都没见着, 县令之位就顺利买到了, 这样的操作也太潦草了罢。怕是一套汝窑的银子就是一个县令的位置,‘等价交换’。出了问题,商铺掌柜一口咬死和花不只毫无关系, 帮助主任撇清关系, 真是滴水不漏。 第153章 她听着身边这位白胖子压不住好奇,问管家难道上任前就见不到花大人了么? 管家一副第一次看到夷人的表情, “大人爱民如子、日理万机, 没有功夫见你。若想得到大人的接见好说, 待年度考满一等,就能见到了。” 白胖子欢喜地拱手应道:“多谢管家告知。” 陆南星暗自偷笑, 管家骂人不带脏字, 考满共分三等, 评估包括:品德、才能、政务和做官年限。试问白胖子符合哪条?再者说, 一等为优秀、二等为称职、三等不合格。当上一等,有机会被破格提拔,一个行省算来也不过能落得个一两个一等, 那都是真金白银拼来的。 干得好并不代表能升官, 只意味着上峰手里多了一个能脏活累活的人而已。 万民伞这玩意也是锦上添花,还指望百姓的呼声能传到大都皇城, 怕是痴人说梦。 不见花不只更好, 日后她做出什么事来, 此人若带着人马来她地盘巡视,立刻当做倭寇处理。 “大人, 月港县可有人等着与学生交接?”她见白胖子离开了,想了想还是问些实际的,与自己利益相关的问题。 管家眉峰挑了挑,“你是个见过世面的。月港县的上一任县令,在县衙吊死了。他倒是想与你交接,就看你是否有通灵的本事。” 陆南星故作为难地笑道:“死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活人。既然大人将话提点到了,不若告诉学生,这月港县可有多少亏空等着填补?” 管家想到他一口价的能力,哼笑道:“怕是那些亏空对穷鬼来说,只能上吊免除债务。对林老爷来说,不过尔尔。” 陆南星与他一同哈哈大笑,“大人太抬举学生了,既如此,学生便再无顾虑,还望大人时常多帮学生在花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她靠近管家,“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好说好说。”管家亲自掀开帘子,“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日后林老爷高升,可别忘了提携。” 陆南星连连道不敢,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管家亲自陪着上了马车,好不风光。 直到马车朝着客栈行去,贺云都不敢相信,这官就买完了。 “难怪各地起义如火如荼,朝廷兵一打就跑,原来当官的都是花钱买来的……这与街市上买东西有何区别?” 陆南星喝了口茶,看了眼沉默垂眸的白束,轻笑:“区别可不小。现如今,有些大的票号还经营着朝廷命官借贷的业务。比如,我买了候补县令后,兜里再无一文钱走马上任。这时就可以拿着这封就任书去票号借贷银两,利息自然比平日里高上三至五倍,乃至十倍。” 贺云惊呼,“高那么多,外放官的月例也就那么多,还不上岂不是利滚利……” “为何会还不上?”陆南星哂笑道:“俗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就为敛财,票号也知晓自己借贷出去的银两势必能连本带息收回来,大家心知肚明罢了。”说完说这句俗话,她才想起,也许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句‘俗话’…… 白束听后恍然大悟,“难怪少主一路上只要进城,就会去当地票号换银票顺带问问经营范围,难道也对开票号动了念头?” 陆南星见他仍旧不敢看自己,先问:“白大哥可好些了?” 这句问话使得贺云和白束同时看向她。 白束说了句,已无大碍。余光发现贺云充满了探究的目光,在他和少主面前来回睃巡,心中下意识觉得这兴许是萧祈安的安排。 陆南星“嗯”了声,“我的确有此想法,不过一切待到了月港再说。”令她头疼的是,自从巢湖水寨离开后,她一直没给萧祈安写信。原因无外乎一切待定,写信也不知说什么。不若等到到了月港后,差事开始按计划进行,再写也来得及。 可萧祈安并不这样想。 他将沈三提拔为总哨长,并跟着他同吃同住。这可难死了沈三,想着还不如和萧十二那般将他关进大牢,还能伙同同个牢房的犯人赌上两把。 现今他才知,原来曾经的赌神萧六,如今的大帅萧祈安最厌恶的就是聚众赌博。 这段时日,见他严厉地处决了带头逃脱值夜赌博的士兵后,沈三就再也不敢露出对赌博心里痒痒的渴望来。 今儿总算接到了来自南边信使的急件,摸着厚厚的一沓,他赶忙拿着犹如圣旨般的信笺,跑进主寨,“大帅,信来了。属下过会子陪鸡头值夜,就就不回来睡了。”整日里睡地铺,他的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今夜总算是能找个地方安生地偷偷打上几把了。 萧祈安头也不抬,道了声,“放下罢。”就没再说话。待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后,他立刻拿起信笺,瞧见上面熟悉的字是贺云的,表情微微凝固,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 贺云在信中,按照一路往南所见所闻开始记录。 萧祈安克制着想要通篇找寻陆南星三个字的欲望,耐着性子从头开始看。 “陆姑娘在路上都要看看良田是否有人耕种,遇到稍大些城池,都会去票号换银票。我嫌麻烦,但不敢说。这是为何?” 第154章 贺云知晓萧祈安识字不多,信中所用字眼大多平白易懂。 萧祈安见他问问题,拈起笔记录下来,“她想了解票号的实力,能否立即更换如数的银票。越往南,北边的票号的银票会有不认,若无法使用误事。” 又看到:“陆姑娘每到一座城池,都与白束探讨驿站如何安置。他们优先考虑靠近官道且通水路的地方。目前已经记录了十九个驿站,我想到要花那么多银子建这些驿站,值得么?” 萧祈安想了想,还是要逐一给贺云讲明白。 他明白的越多,帮陆南星解决问题时,也能将发现更多更深的问题记录下来。 于是回道: “三弟,驿站并非只有落脚歇息一个用处。她曾说,日后传递军情急报,只换马不换人,我认为这个法子非常有用且有效。故而,她要建立十九个甚至更多的驿站,是有这方面考量的,你不可提反对意见。” 随着贺云的笔迹,看到他们进入泉州后一系列的经历时,萧祈安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站在寨外的亲兵听到里面传出“砰”地一声,随后一声喝令,“去将刚回来的传信官,立即唤来。” 传信官名叫李平,大老远按照贺三爷的指示,跑死了几匹马,这才风尘仆仆地回到水寨。这会子刚坐下,正要和下了值的老乡们喝酒吹牛,就见大帅的亲兵将他拎起来就走。 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一路哭喊着:“小人没有丢件,小人绝没有丢……”随着膝盖传来剧痛,被扔在了主寨梆硬的地板上。 萧祈安急于求证,也不顾上避讳,径直问道:“陆将军在泉州可安好?” 李平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爬起来磕了个头,“小的离开前,林……陆将军从泉州去了月港就任,一路安好。” “安好?那断袖之癖之说,从何而来?!”萧祈安气怒之下,抬起手想要将贺云的信扔在他身上,又有些舍不得,忍气放了下去。 李平听到这声诘问,脑子里轰地一声,炸裂开来。 他当时也不是没听说些许小道消息,只是……陆将军何等人,那就是女子中的翘楚,何等精明。若他今日将……他哪里还有命跟着陆将军,不不,他可能都没有命活着归队,出外勤赚的银子多,岂不是都成了泡影…… 萧祈安凤眼一眯,“你在衡量我与她,谁会要了你的命?”声音冷凝如冰,质问的口气中有股山雨欲来前的蓄势待发。 “不不,大帅饶命!”李平猛然被他戳中心事,吓得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小的说……小的听闻白先生,啊不白束的身份是陆将军的清客,小的一介粗人,不知清客是什么。兄兄弟们就说说,是主人身边通房丫鬟那那般……不是小人说的。后来,陆将军买县令,宴请花不只的管家那晚,回去后客栈掌柜那边就传出来陆将军断袖。管家还命很多女子陪酒,许许是陆将军怕身份暴露,贺三爷这样分析。”一股脑将所有人都拽了出来。自己若好不了,他们也有问题。 萧祈安自然不能满足他的说辞,倏然站起,继续逼问道:“缘何传出断袖之癖,他们都做了什么?宴请的酒楼发生了何事?”终究不愿再下属面前提到吹灭了灯,有损陆南星颜面之事。 李平那晚只在客栈里歇息,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那晚当值的兄弟们提了些……想了想还是自己小命要紧,只得实话实说,“小的那晚没有当值,听别人说更衣间被人吹熄了灯,过了好久陆将军与白束才出来。” 第八十四章 萧祈安还是不由自主地捏烂了手中的信纸, 冷冷命道:“告诉樊青,再选如数的信差随你一同回去。命替换下来的人只听贺云差遣,不得在陆将军面前出现, 只做护卫差事。若再传播陆将军有关的谣言, 就地正法,绝不宽宥!” 李平见他没提自己,差些瘫坐在地, 急忙磕着头应喏, 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樊青听到风声赶来后,就见自家大哥挺拔的身影站在舆图前, 像一座风干的石像。他轻咳了声, 拱手道:“大哥, 我奉命选了二十名信差……都是不爱嚼舌头根子的闷葫芦,你要不要亲自看看?” “不必。”萧祈安转身捏了捏眉间, “二弟, 我想三日后攻打应天。” “为何?!”樊青心直口快地说道:“大哥, 你一向沉得住气, 这也另我佩服的手脚挨地。前日里,还开什么作战会议一致同意敌不动咱不动,紧着操练水兵, 端看他徐海打什么算盘。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么?!” 萧祈安眉间笼罩着怒气, 瞪视他,“会上一致同意是众将领的意见, 你见我拍板了么?目的就是将我打算休养生息的消息散播出去, 打徐海一个措手不及。陆南星说造船强大水军, 为的是准备打吴起镇时速战速决。我倒要看看,攻打应天时, 他徐海敢不敢与我争夺这杯羹。” 樊青正闲的浑身不自在,听闻能打仗了,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他丝毫不掩笑意,“既如此,那我悄悄通知亲兵营的兄弟们及早做准备。这次可得让我跟着你打头阵,不然不干。” 第155章 萧祈安脸色微微缓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依你。” 樊青见他不似方才脸色那般阴沉,想到日日挂念的阿硕,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三弟那边可还顺利?” 旧事重提,萧祈安看向舆图上那个沿海不起眼位置,神色莫辨地说了句,“只有咱们这边顺利推进,就有理由让他回来了。” 樊青不敢再问,只得压下满腔心事找到李平,给贺云带了口信,让他告知下一个送信官阿硕姑娘的近况,并且此事保密。 李平听后不敢多待,带着满腔的“秘闻”与二十名同伴急急忙忙上了路。 待到贺云在月港听到他汇报,已是半月后了。他压下眼底的惊慌,问道:“大帅可有信带回?” 李平摇摇头,心说,“还信呢,差点连你都要问罪。” 贺云无比后悔诸事上报的决定,也没想到陆南星对大哥的影响如此之深。 他看着手里正写到一半的信,也与陆姑娘有关。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只是充当大哥的眼睛,失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关于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他不甘成为一个能写字的眼睛,他要多见多闻多思考,和陆南星学着如何当好一个地方官。 清晨,他早早起身就去了县衙前面的街上,故意找了一个人来人往的摊上吃面线糊。 虽说此地天气较热,但满满一碗由细面线搭配着早上新鲜的小鱼虾熬成的鲜汤,喝上一口新鲜爽口的汤汁顺着舌尖一路滑下至肚中,将整个味蕾都打开了。 月港县的百姓,九成都以出海为生。因海岸线靠里,不如泉州地理位置上佳,且在泉州成为贸易港口后,也没有夷人看上这里。故而,仍旧是一副破烂渔村的模样。 县衙前面这条石板路的街,就算是主街了。他从面线铺子一眼就能看到街道尽头的夯土,夹杂着海岩石块的城墙。 他忍不住腹诽:为何陆南星会选择这种地方,人口都没有多少,能有多少事可做…… 正想到此,就听到同一桌的两名路人谈论着新上任的‘林大人’,虽说方言很重,但贺云还是能辨认出说的大概是什么。 “喂,你听说新来的县令将县衙里所有书役、差役的名单张贴在告示亭内,我听说这是要接受百姓的举报,方才继续上岗?” “听说了听说了,这下金家要倒霉。他们家世代控制者各房典吏,这下子看他们如何应对。” 这两个人的讨论,也引来了隔壁桌的人,几个人端着碗,就见贺云面生,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何人?看着不像是咱们月港本地人。” 贺云赶忙摆出一副傻呵呵的表情,指了指自己,“你们在和我说话?叽里呱啦跟鸟语一样,听不懂。” 摊主也怕他们打架,连忙给贺云解围,“他来吃了两次面,都是指指点点,听不懂咱们月港话。” 几个人见他表情懵懂,不像是假的,这才由他坐在这里,继续畅谈起来。 “咦,不是说县令如今都是买来的官么。那这个林老爷是什么来头?” “据说打北边来的,刚来了这些日子,到不像其他狗官那般,来了就提高赋税和徭役。” “别抱希望,且看看再说罢。这些狗官买官还不是为了贪污敛钱,指望他们能做个好官,恐怕大都皇宫里的皇上都不同意。咱们生来就是被盘剥的命,就不要妄想过上好日子啦。” 几个人听到这句自嘲后,纷纷苦笑。 贺云待他们走后,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回到了县衙后院,正好看到陆南星带着阿硕等人在练拳。 “老爷,我的差事还没落实么?”贺云等她们练完,才上去说话。想到大哥生气那件事,再看陆南星有些心虚。 陆南星接过许招娣的面巾擦了擦额间的汗,笑问:“一大早就来讨要差事,这是做噩梦了?” 阿硕则偷笑,她们喊老爷起初是为了怕露馅,如今贺云不管身在何处都习惯了这个称呼。 “不是。”贺云将今早听来的闲话说了,“我想着不若先去各房学习,也好了解这些书吏平日里的差事是否繁重,可有牟利的手段。” 陆南星与她们一同走向院子里摆放早饭的长桌,“陆超不是也与你讲了许多,你这样想也很好,想想去哪房,我好安排。” 陆超是当时在花府门口,告诉贺云如何送礼的那位好心人。经由陆南星同意,与其谈妥了二两月钱,也一并将他带了来。 贺云摇摇头,“纸上谈兵终觉浅,真待遇见事才懂得如何更妥善处理。” 陆南星不知他为何一夜之间像是变得更加沉稳了,满意地颔首,“既如此,我听下面的书吏上报一件事,你想想如何处理。现在县衙各房典吏都姓金,除了盐房新任的典吏王树生,还刚刚病逝,现在各房典吏照旧推举了金家的人,此人从未在县衙里充当书吏甚至代书,你如何看?” 贺云哼了声,“难怪百姓们都在背后说金家盘踞着县衙各房,一个没有任何办差经验的人,为何要同意他当典吏。再者说,凭甚各房典吏都是金家人?朝廷有这种规定么。” 第156章 陆南星喝了口粥,摇摇头,“朝廷律例只针对有品级的官员,像较大的县,则设有县丞、主簿、教谕,如今咱们县太小了,均被朝廷免去了。而这些吏员,则全部是由县令发月例。朝廷拨给县里的经费中,是没有这项庞大的支出。” 贺云不解地问,“既如此,朝廷不是规定担任县令之人不得出自本地户籍。历届县令既然根本不识这帮人,为何要用他们?” “好问题。”陆南星看向听得津津有味的阿硕,“你来说说。” 阿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必然是好使?县令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用那些本地人能保证衙门正常运转,换了县令也无妨。” “咱们阿硕也增长了见识。”陆南星继续补充道:“还能利用这些典吏,知晓地主和富户家底如何,人是否好相处,占用了多少官地。好拿着这些现成的证据,去讹诈他们。随后,再与这帮典吏坑壑一气,想着提高赋税和徭役,再悄悄捞一把。待上报府衙时,照旧按照上一任提交的亏空上报,剩下的就进了自己兜里。” 贺云这才明白,小小一个县令,帝国百官之中,最末流的官却也这么多门道。若有朝一日成了京官,就他这般简单的脑子,怕是被人算计了还不知。 “还想去各房瞧瞧么?”陆南星见他满脸不可置信,边吃边问。 贺云铆足了劲,坚声应道:“想!我一定要把这里的门道弄清楚,才能想出更好的治理办法。” “好!就欣赏你这种打破砂锅干到底的性子。”陆南星想到还没来得及动笔的信,一时间碗里的粥也不香了,她问道:“那边给你回信了么?没骂我吧?” 贺云心中一跳,心虚地回,“怎怎会骂你。大哥没给我回信。” 陆南星见他一副恐惧的样子,心中怪异却也没继续问。想着先将衙门里的人和事弄清楚了,再考虑亲自回趟泉州招募靠谱的夷人。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衙役的通报,“大人,金姓之外的书吏们在各房罢工,他们联名上书控告各房典吏私吞各房的案费,还在吏房内深夜招妓。目前已经打了起来,还请大人速来处理。” 第八十五章 陆南星示意贺云去回话, “知道了。” 她更换官服后,与贺云走至二门口,就见到刚办完差的白束匆匆回来, 三人一同来到了闹哄哄的前厅。 县衙分为十个房, 分别是:吏房、仓房、户房、礼房、盐房、兵房、刑房、工房、承发房和柬房。各房独立运作,之间也互有文书传递。 除了盐房和柬房外,其他各房书吏三班倒, 原则上每三个月轮换一次。 如今各房皆为金姓族人充当典吏, 也就是各房的吏员之首。然,这种不成文的规定, 实则与各房吏员晋升流程是相悖的, 导致了各房的书吏再无升任典吏的机会。 故而, 今日非当值人员也都齐聚衙门,为的就是在新来的主官面前一同揭发金姓家族的恶行。 陆南星乐得见到这种场面。 她刚来报道时, 瞧着这些各房的典吏长相相似, 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拿到名单后, 想到了这个不用她出手的办法。 “别吵了!林大人来了, 大家都站好。”衙役们维护着现场的秩序。 为首的吏房典吏金在荣上前拱手道:“大人,这帮吏员目无尊上,在您新上任之际公然闹事, 触犯了大金律, 还请大人下令将他们全部关押!” 他手下的书吏上前指着他骂道:“胡说!你平日里以修缮的名义巧立名目,公然命令我们将半数月例全部上交, 如若不然就各种刁难。你勾结奸商, 利用职务之便插手各行买卖。你还通过吏房典吏的身份, 公然收取其他书吏的银钱,随意安排不懂差事的人上岗, 导致我们这些会办差的人日日都有办不完的差事!” “他说的对!今日咱们就是要在林老爷面前,揭露你们金家的丑恶嘴脸!还我们一个公道!” “还我们一个公道!” 有名衙役在金在荣的示意下,欲将县衙的两扇大门关上,试图阻挡外面看热闹的百姓。 陆南星却命道:“不许关门!从今往后,本官审理案件皆在民众眼皮子底下,端的是堂堂正正,秉公办案!”她一甩袍袖,学着前世见到的地方官,只不过当时见的事布政使,比县令官阶可大多了。迈着官步升坐后,朝着金在荣问道:“金在荣,书吏中,除了你的族人之外,全部都对你们这几位典吏提出控诉,你可认罪?” 金在荣拱手道:“卑职不认!他们空口无凭,无非是觊觎典吏一职,试图欺骗大人您是外乡人,不了解月港的风土人情。” “是么?”陆南星笑问,“上一任县令据说是株洲人士,难道这几位书吏也告发你们了?” “这……”金在荣目光冷冷划过义愤填膺的书吏们,“张大人生前颇为信任我们老几位,自然不会听从这些人的阴谋。” 之时堂下热议纷纷,就连外头看戏的百姓们也纷纷喊道:“是该整治整治他们。” “他们没少打着县衙的旗号,欺负俺们。” 盐房书吏站出来拱手道:“回禀大人,盐房上任已故典吏王树生,晚间值夜时引发心疾而亡。小的们认为,皆因盐房修缮班房所用贰佰两银子惹出的人命。” 第157章 陆南星瞧着金家的人纷纷互相对视,示意他继续说。 盐房书吏继续说道:“原本这贰佰两银子是由每一任典吏扣除二十两后,再传下一任。传到王树生上一任典吏金来财时,应付一百四十两,待王树生接手后要给他偿还一百二十两,如此延续。谁知,金来财却给了他的上一任金永力一百六十两,故而,他卸任后要求王树生支付他一百四十两银子。” “王树生不干,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卖了房产都无法还清。这是王树生留下的遗言,被小人收藏至今,为的就是能帮他沉冤昭雪!” 陆南星命人呈上来,看着这封血书,上面的内容与盐房书吏的口径一致,命道:“去将金来财传来问话。” “一派胡言。”金在荣怒指盐房书吏,上前解释,“王树生当时认可这笔费用,如若不然,他早就去张大人面前告状,岂能像他所说逼死自己。” 吏房书吏见盐房书吏孤零零一个人,也站出来指证金在荣,“大人,皆因金来财告退后,他们金家暂且无人胜任典吏。金在荣就找当时是书吏的王树生索要银子,帮他运作。故而,王树生又怎敢找张大人告状?!” “他金在荣就是算准了王树生不干告,这才暗中和金来财商量,让金来财故意多给金永力二十两银子,传到王树生再让王树生多给。而他们早想好招数,待日后王树生告退后,这二十两如何耍赖。” 就在此时,有个穿孝服的妇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大门口处,“青天大老爷,这位小哥说的没错。民妇亡夫时常愁苦地说他不但给金在荣十两银子升任典吏,又被他坑了二十两‘流摊银’,当个典吏非但没有赚钱,还将家里所有的积蓄全部掏空都不够。他仅仅上任个把月,整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白日里衙门事还多,就这样活活折磨而死。”说罢嚎啕大哭,拍打着堂前的栏杆,“民妇孤儿寡母,可怎么活……金在荣还亲自上家中骚扰民妇,试图用强,若不是民妇拿起剪刀欲与他拼命,便活不到现在,呜呜呜。” 王氏才刚说完,便有邻居也站出来作证,证明那晚金在荣大摇大摆带着家丁去王家闹事。王氏和孩子凄惨的哭声,传遍了巷子。 之前,众人碍于他的权势,不敢为其发声。如今仗着声讨他们金家的人多,便犹如雨后春笋,纷纷前来告状。 紧接着,两家运输行的掌柜也手拿金在荣的拮据前来衙门告状,“大人,他金在荣拿着衙门的勘合强行作为抵押,从小人铺子里抢走了贰佰两银子。” 陆南星在百姓和书吏的一派声讨当中,拿起惊堂木狠狠拍下,命衙役们将金家所有典吏和书吏,甚至外办全部都关押在牢房,并且有令,谁若私自将其放走,或者私下里行方便,连罪处理! 众人听到她的决断后,齐声欢呼,“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贺云听着山呼声,羡慕甚至倾慕地看着堂上安坐的陆南星,幻想着他若有朝一日成为朝廷命官,也要像她这般为民发声,铲除奸恶。 而白束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堂上之人的眼睛,只有那双洞察又充满了智慧的眼睛,是如今他唯一在心中惦念之人。 待金家风波渐渐过去,陆南星又看了遍县衙内各房书吏的名单。 她知晓,名单是按照论资排辈来登记的。按照往常惯例,典吏被黜革,应由资格最老的书吏继任。 但她不想这样做。 趁着这股东风,她将各房书吏全部集中在校场。命贺云记录,白束统计。就像前世遴选阁臣那般,进行票选。只不过彼时票选是暗中投递,而此时是公开选票而已。 虽然只是甄选一名小小的典吏,但在陆南星眼中,与遴选阁臣并无区别。 正因为她的重视,各房书吏也按照她的要求,不敢私人恩怨优先,而是根据办差能力投票,分别选出了各房的典吏。 陆南星命贺云出钱,将盐房修缮的亏空补上了,并且认命他为典吏官,负责监督下面的各房典吏。 她一直坚信,待日后萧祈安登基后,身为开国皇帝的义弟,贺云从基层外放官里历练出来势必会被重用,届时也会感念她当初的安排。 到时在京里,她也算是有人脉的人了。手中有分量的牌越多,她按照自己计划做事的空间就越大。 从此大家都从头开始,兢兢业业办差,不敢有一丝疏忽。 因这次升任,并未涉及花钱买官,各房典吏也大方地主动安排宴请各房书吏们,关系看上去一派祥和。 陆南星婉拒了赴宴,心中也知,时日久了难免会有人试探着利用公职之便,谋图利益。 治贪并不能指望一劳永逸,看上去再健全的制度,也不能认为就天衣无缝,暂且观望他们一段时日。 就在她腾出手后,想着找个借口动身去泉州打探夷人聚集地时,月港县的管辖地发生了沿海村落被抢的案件。 刑房典吏拿着书子,愁眉苦脸地找到她,“大人,倭寇进来又屡屡进犯,他们手上皆配有鸟铳,咱衙门里的兵丁只有大刀和长矛,根本无法打赢。” 陆南星看着各个村子里长的诉求,道:“之前遇到倭寇,是如何处理?” 第158章 刑房典吏哀叹一声,“全部都搁置了,说衙门无力击退倭寇,只能命各村里长带着百姓搬迁内陆。可百姓们都靠打渔为生,如何搬迁,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陆南星想了想,问道:“你们又如何得知此次进犯是倭寇?” “他们的发式与咱们不同,一看便知。”刑房典吏认为她的问题很低级。 陆南星看出他的想法,却反问,“那你为何不想想,若有人料定县衙风闻倭寇前来不敢抵御,刻意装扮成倭寇呢?” 刑房典吏表情逐渐僵硬,喃喃道:“这……” 陆南星索性直接摊派任务,着即命道:“派人去暗访,打听谁人经常跑船长久不归。看到谁家近两年突然发家,修缮房屋亦或增添家具,穿戴打扮与往日不同,这些都在暗访范围之内。七日后,本官要看到结果。” “卑职遵命!”刑房典吏再也不敢轻视这位新任长官,恭敬地行礼后告退。 陆南星看着他的身影,对身侧的白束笑道:“看来,不用我亲自去趟泉州了。” 第八十六章 陆南星不太信任衙役的办事效率, 命白束带着自己人暗中调查。 果不其然,三日后白束前来交差,看着以手支颐, 在书案前愁眉苦脸的人, 轻轻唤了声,“少主。”他于无人之时,还是习惯称呼她为少主。这两个字从唇边唤出时, 总是给他一种只有自己独有称呼的错觉。 “白大哥, 是有消息了么?”陆南星扔下笔,兴奋地问道。 白束每次办差回来的路上, 都要先将她星眸泛光, 表情惊喜的模样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几遍。继而生出强烈的期待, 幻想着这次交差时,她会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易容后, 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睛才真正属于她, 故而, 他也只会下意识紧盯她的双眸。 “据属下亲自打探, 沿海村子里出海半月不归的渔民不少。不过,有个经常失踪月余甚至半载而归的年轻人,名叫元诩。他母亲不会闽南话, 为人低调, 也鲜少与村子里的百姓们交谈。属下使了银子,村里知情者才说, 怀疑她儿子出海参与海盗营生。但是否与倭寇有关, 谁也不敢定论。” 陆南星起身习惯边踱步边思索道:“你的意思, 此地闭塞,若非本地人, 谁会刻意挑中这里落脚生根,且不与当地人交往,形迹可疑?” 白束颔首,“正是。属下认为,应从这名叫元诩的人身上查起。” 陆南星说好,“派人暗中盯梢他家,有动静增派人手,速速回你。” 白束抿唇一笑,“已安排下去了。” 陆南星见他笑起来,眼角微弯,颇有文人书生的腼腆与含蓄,嘴角也跟着上扬,“我今日听闻,距离月港不远的海上有座无屿岛,那里经常有海盗出没,将从村子里抢来的物品和人质拉至岛上处理掉。我想,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应是这帮人故意制造出来。归根结底,他们不想官府出兵上岛查看。” 白束对于她凡事皆能思虑长远,且缜密的能力早已折服不已。闻言也道:“少主所言极是,只是咱们目前在月港没有船只,若上岛一探究竟只能借用渔船,恐怕会打草惊蛇。” “你思虑的极是。”陆南星看着从县衙拿过来的舆图,指着大陆与岛屿中间的距离,“论航行,咱们是外行,极有可能船只还未靠近岛屿,就被发现。若他们有从夷人船只那里抢来的火炮鸟铳,咱们势必会折损人员,得不偿失。” “还是从他母亲着手。” “只有盯住他家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相似的结论后,再次相视而笑。 阿硕端着两盏茶从掀帘子入内,目光刚好看到白束眸中的光亮,和他脸上柔和的笑意。她目光不由得看向易容的自家姑娘,虽说比一般女子要高上半头,站在身材颀长的白束面前,仍旧只到他的下巴。而此时姑娘与她背身相对,看不到丑陋的正脸,只见宝蓝色长袍同色束腰之下纤细的腰身,与白袍的公子站在一起,相得益彰。 她甚至有种姑娘若嫁给白束,怕是会被宠爱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的念头。 此时脑海中浮现萧祈安蜡黄的面容,这才想起,她还没成功从贺云那边套出他大哥真容这件事儿。 当晚,她吩咐许招娣侍候姑娘安置,自己则带着新做的三个小菜和两壶老酒穿过二门,去了衙门班房。 酉时已过,班房内还亮着灯。 阿硕摇了摇头,走上前敲了敲门,唤了声:“贺三哥,我能进来么?” “快请进!”贺云正在整理上一任县令遗留的亏空,看着账册内翻不到头的逐项名目发愁,听到阿硕的声音,就想到了她隔三差五送来的美食,立刻喜上眉梢。 阿硕照旧习惯用臀部轻轻一顶,扭身进了门,将食篮放在迎客椅旁的小方桌上,“若老爷知晓你又熬到这么晚,明日又要提出给你减负了。” “别别。你可千万别提。”贺云起身自觉去净手,随后看着三道飘着香气的小菜,成功将肚中的馋虫勾了起来,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美食当前垂涎欲滴,却不好日日劳烦你。” 阿硕不动声色地找着借口,拿起酒壶为他斟酒,“咱们谁跟谁,今儿三哥你也不当值,我就斗胆带了酒。老爷也瞧见了,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喝。” 第159章 贺云先把筷子递给她后,这才尝了一口海鲜酿豆腐,瞬间口中充斥着鱼肉虾肉与豆腐泥混在一起的鲜香。他满足地喟叹了声,又闻见了绵长的酒香,经不住诱惑地端起酒盏碰了杯,“姑娘的手艺怕是皇帝老儿尝了都得竖起大拇指。” 阿硕见他欢喜得忘形,竟然在衙门公署随意提到金朝皇帝,立刻捂住他的嘴。待手碰到贺云绵软的唇,犹如被针扎那般快速收回,端起酒盏直接干了遮掩道:“那是三哥夸赞,阿硕愧不敢当。”极力掩饰烧红的脸,边让菜边嘟囔道:“这酒劲儿还挺大。” 贺云与陆南星身边最相熟的人就是她,闻言笑道:“我原以为你的酒量比陆……那谁的还高,一直没敢和你拼酒,没想到你酒量还不如我。” 阿硕嘿嘿一笑,见他并未发觉自己失常,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酸涩失落。她想着今日来的目的,打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劝酒,终于将贺云灌的差不多了,试探道:“三哥,你若醉了,我扶你回去歇着罢?” 贺云猛地摆手,歪歪扭扭地斟酒,“我……没醉,这才哪到哪……想当初,我与……大哥二……哥把酒言欢,那可是喝喝……了一宿,嗝……” 阿硕趁机问道:“那大哥和二哥,谁的酒量更高?” 贺云伸出一个手指,“别看二哥……强壮,却喝不过大……哥,只是大哥平日里不……不喝罢了。” 阿硕再次为他斟满,“我知晓了,大哥的脸色那么黄,定然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她说出这句话时,心跳加速到极致,垂下的手紧紧捏住衣角。 谁知贺云竟然笑了起来,指着她笑道:“你说大哥……黄?老二,你才黑……” 阿硕方才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心里一颤,听到他认错了人,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听他说道:“老二,你就是嫉……妒,村子里的姑娘都喜……喜欢大哥,他从小就是当皇……”急的阿硕又想捂住他的嘴。 贺云挥开她的手,“大伙都说……他明明长得俊……俏,却威严,嗯威严,算命的说他薄……唇,人情……凉薄,我呸!大哥最重情重义!不然,萧……十二为何还不死!老二,你不让我揭发……根本不是他埋的萧大爷一家,你看……出事了罢……” 阿硕来不及细细琢磨他的话,急忙托住他歪倒的头,却因太重任由他顺势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听着他口齿不清地说着醉话,“沈……姑娘,我……知晓你眼里只有……大哥,可……可他眼里没……没有你。” 阿硕落在半空的手,僵住了,看着他的醉颜,眼圈渐渐泛红,喃喃道:“我也知晓,你眼里只有沈姑娘,没有……我。” 待她将贺云送回住处后,又扶着他吐了一次,命小厮打水为他擦拭,这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正院。 推开门,见许招娣正躺在地铺上和姑娘兴致勃勃地谈天。见她回来,立刻有眼力见地端来了温着的醒酒茶,“阿硕姐姐真好看,脸上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果子。” 阿硕拍了她的屁股一下,故作欢喜地喝了茶后,笑道:“我也能学着话本子里的功臣说句‘幸不辱命’,终于打探到某人长什么样子了。” 许招娣不明就里,只懵懂地看着自家姑娘,听她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说。”也问了句,“某人是谁?” 阿硕叉腰抬起高贵的下巴,“此人眼睛深邃、高鼻梁、薄嘴唇,长相俊俏却也威严,是村子里姑娘们追逐的目标。” 听到深邃的眼睛和威严,许招娣一下子就想到了萧祈安,但听到俊俏,又摇了摇头,“不对呀,并不俊俏……” 陆南星和阿硕见她蹙眉深思,齐声大笑,卖了好些日子的关子暂且不提。 “不对,你这明显哭过。”陆南星方才见阿硕站在暗处,这会子趁她走至灯下剪灯花,这才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 阿硕慌忙否认,“我喝多了就会像哭过,我有啥可哭的。” 陆南星见她不肯说,多半是与贺云有关。她如何看不出贺云对沈慈恩有意,只得在心里叹气,感情上的事不分对错,只能自己想明白才能走出来,只得温和地劝道:“招娣,去给你阿硕姐烧水,今晚你也服侍她这个大功臣盥洗。” 许招娣刚爽快应下,就听到院子里有小厮敲门,“大人,不好了,海盗与村民打起来了!” 陆南星急忙穿衣,示意许招娣去开门,蹙眉问道:“快说具体情况。” 小厮喘着粗气复述道:“据说渔村里有人听到今夜海盗进犯,组织人与之抗衡,有个名叫元诩的杀死的海盗最多,却也受伤最重。白先生带着人马去解围,将人拉回来了,说村子里没有药和大夫,就派小人赶快回来报信。” 陆南星听到是那个名叫元诩的人,立刻命道:“快去将县里最好的几家医馆的大夫请来,命他们提前备好金疮药、跌打损伤药,以及麻沸散。”她自己则亲自到衙门去等。 第八十七章 二更时分, 白束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回道县衙,命人将拉着病人的马车拉至牢门前,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命道, “将人抬至偏院安置, 通知候着的大夫速去问诊。” 第160章 “大人。”白束下马后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小厮,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这里有属下盯着, 您去歇息, 明日还有诸多公事要办。” 陆南星背着手,与他边走便说, “不妨事, 村子那边处理的如何?”方才借着小厮手中的火把, 也未看清躺在担架上少年的模样。只知晓他个子很高,两条大长腿耷拉在担架外, 看起来劲瘦, 却另四个抬他的人气喘吁吁的。 白束道:“属下将海盗中活着的四个人全部绑了来, 全部是夷人, 他们不会说汉语,并扣下了一艘船。目前正命衙役在各个村子里找寻能听懂夷语的人。” 陆南星摇了摇头,“在月港怕是很难, 若找个能听懂倭国人说话的到简单些。”她进入厢房之前, 转身看向他,“你去休息, 明日继续派人盯住了那边的动向。” 白束只得听命, 见她转身进了厢房, 想着上前提醒她莫要轻信这小子的辩解,随即又苦笑, 少主何等人,又何须他提点。 陆南星到是急于从元栩口中,得到她想知晓的答案。只是瞧着他伤势不轻,且人已晕厥。只有耐心地坐在床榻旁的椅子里,不断喝着浓茶提神,看着三位大夫在床榻前忙碌着。 熬药的事,也交给了许招娣去做,力求各个环节都有人盯着,绝不假手于人。 大夫们也知晓她的心思,心里头想着青天大老爷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给每人二十两银子诊金,药钱另算。三个人一商量,派出资格最老的回春堂的商老大夫上前汇报:“大人,这位小哥身上刀伤有七八处,到未见致命的伤口,都已包扎完毕。许是流血过多,导致他高热昏迷不醒。草民之间商量后,决定留再此轮值,若病情有变化再进行会诊,您看如何?” 陆南星听他的意思,应是问题不大,便道:“刀伤上面没有毒罢?那病人何时能醒来?” 商大夫回头看了另外两名大夫一眼,“未见毒发的症状。至于何时醒来,怕是得等退热的汤药灌下去。” 陆南星起身走至床榻前,这才看清此人的长相。 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睫毛,略微有些鹰钩鼻,嘴唇饱满,从他破碎的衣衫之下,竟然还看到了胸毛……整体看起来到像颇有些金人的血统。这样的猜测,到让她陷入更加迷乱的思绪里。 她示意另外两名大夫回去休息,只留下一名大夫也安排人在外间安置。只留下她和许招娣和几名健妇营亲兵打扮成小厮,在屋内守着。 “老爷,趁着病人还未醒来,您先眯会子罢。”许招娣见她有些萎靡,知晓劝不动,只得拿来一件披风给她搭在身上。 陆南星不知何时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听到依稀有人在喊口渴,猛然睁眼,见到许招娣命几名小厮轻手轻脚地将其扶起,连续喂了两碗水。 “这是哪里?”元诩虚弱地环顾四周,将目光定在丫鬟小厮身后的陆南星身上。 陆南星也在盯着他看,“这是县衙,为何你们会被夷人追杀,你能听懂夷语?” 元诩听到这里是官府,非但丝毫没有畏惧,反问道:“难道你就是那新来的县太爷?”旋即冷笑一声,“官府何时这般好心,竟然救起了人。”目光放肆地打量着陆南星。 许招娣喝道:“大人问话,老实作答,少废话!” 元诩斜睨她一眼,“我没让官府出面相救,你凶什么凶。”他索性抱臂往大盈枕上一靠,“县太爷若不将闲杂人等轰出去,我是不会如实交代的。” 陆南星抬手示意,许招娣只得带着小厮退了出去。 元诩见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探究,坦然与其对视,“我听不懂夷语,平日里只与村子里的人共同出海捕鱼。这次为何被那群海盗盯上,是我们遇上番商马力麻的诱惑,暗中帮他运送瓷器绸缎送至无屿港与佛郎机人交易。谁知,这些夷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我们见情形不对立刻驾船打算逃离,却因船上还有未卸下的货物而被他们一路航行追杀。” 陆南星追问道:“那位番商马力麻呢?” “当场被杀死在无屿岛上。” “你的同伴,可有家室在村子里?” “无家无业,才会去干这等不要命的营生。” 陆南星见他对答如流,从表面上来看,找不出任何破绽。但这一切又过于巧合,她总觉得这里面像是隐藏了重要的情报,亦或是……阴谋。 于是她继续问道:“你可知私自海上交易触犯了大金律?” 元诩听到这,才收起了漫不经心,坐直了身子拱手:“草民愿当向导,助大人剿灭无屿岛上的海盗,戴罪立功。” 陆南星无声笑了笑,喝道:“来人。”待听到小厮进来复命,随即命道:“去将两名夷人押解到此处。”她撩袍坐在了椅中,又命人更换了热茶,犹如闲聊般笑道:“你随说了这么多,本官却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虽说本官听不懂夷语,但人的表情骗不了人。焉知你是否与海盗联合起来演一出苦情戏,算准本官立功心切,将官兵骗至岛上灭口?” 元诩饶有兴味地放声大笑,“大人真是高看了元某人。”却并未解释,擎等着对峙。 第161章 陆南星越发觉得此人虽看起来只有弱冠年纪,却有着高于年龄的沉着和应变能力,绝非他只是普通打鱼的身份。 就在她暗中揣度的同时,两名金发碧眼的夷人被带到了。 他们两个明显受到了严刑拷问,袍子上血迹斑斑,见到陆南星也不知下跪,只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解释着,“大老爷,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们捉拿?!” 另一个则说,“我们才是被那小子算计的,冤枉!” 陆南星自始至终都未看向两名夷人,目光只在观察元诩。 而元诩听着他们无效的斥责,故作一脸茫然地与她对视。 屋子里形成了奇怪的局面。 夷人见这位县太爷根本不看他们,更加着急,又叽里呱啦说道:“听说您是新上任的长官,您有所不知,就是他这小子控制着无屿岛,抢夺来往停靠的商船。” “他十恶不赦,就应该被你们尊贵的皇帝送上绞刑架!” 元诩听着他们真实的控诉,主动茫然地回道:“大人,他们这样指着我,想必是在怒骂我强行开着存有他们货物的船回来。如今船也翻了,那批货物我也赔不起。” 陆南星故作面色沉重,烦躁地命人将两个夷人带下去,“本官姑且信你的这番言辞,派兵镇压需要再商榷。你可知,岛上有多少海盗?” 元诩想了想如实说道:“草民不敢多打听,也不敢多看,目测最多也就百十来人的样子。只是他们手上都有从满剌加人船上抢来的火铳,还有小型火炮。这也是往来商船即便逃走了,也不敢集结返回报仇的缘故。” 陆南星听后,和颜悦色道:“既如此,你好生养伤,本官会派人给你送来纸笔,你将岛上的地形画出来。本官答应你,若你的地形图有效,且帮助官府剿匪成功,不但免除你的罪名,还会给你个衙役的差事跟着本官办差。” 元诩心中哂笑,表面却拱手道:“多谢大人抬举。” 陆南星走着官步出了厢房后,与站在院子里的白束对了个眼神,待回到了正堂的书房内,才道:“此人有诈。若不出意外,他便是控制无屿岛的首领。” 白束虽觉得此人并不像平平无奇的渔民,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昨晚渔村平静如常,百姓们像是司空见惯,正因如此,才会显得一切透着诡异。 他沉吟道:“属下也觉得,像是整个村子里的百姓都在帮助他遮掩什么。只是,少主如何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陆南星自然不能说,她能听懂夷语。这毕竟是前世的事儿,这辈子也没机会与这些人打交道。想必元诩暗中也掌握了她假身份的情况,得知他来自哪里,从未与夷人打过交道。并且就算此时的泉州,通商也只是因地制宜,并未获取朝廷的支持,更没有后世建立市舶司的正规考量。 故而,略懂汉语的夷人倒是有,懂夷语的汉人却未必能找出来几个。 她想了想,只得解释,“我也是刻意将夷人带过来与他对峙,都未见他有过不安的表情。言谈举止极力说明自己只是一介渔民,但他又详细的讲了些无屿岛上的事。若真是一介渔民,又怎敢详细探明这些细节?过于欲盖弥彰了。” 又将命他画图也说了,“这些时日,名为帮他养病,实则暗中看管。你加派得力人手,将这座偏院看管的犹如铁桶,咱们暂且按兵不动,且看他下一步有何动作。” “另外,无屿岛上虽说有火炮和鸟铳,但他们应该不具备制造的能力。皆因铳管用铜来铸造,铳弹用铁。佛郎机火炮相比朝廷的火炮体积笨重,操作也复杂,不但没瞄准器还容易炸膛。但它具备轮流转发射击速度快的优势,瞄准镜也提高了精准,且由于机身长,不但射程远杀伤力还大。” 白束惊奇地问,“少主如何知晓的那般详细?” 陆南星嘴角一抽,侧身故作挑了挑灯芯,“在泉州时,买了些书籍,也是现学现卖。”在心中暗自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可别找我借阅! 白束想到她的确买了些风土人情之类的书籍,也未做他想,只有些担心地问道:“少主要不要挪出去住,属下担心若他下属深夜突袭,正堂目标明显,莫要伤了少主。” 陆南星无畏笑笑,“若有心,我另换住处也无用。更何况,有白大哥在,我自然无所畏惧。” 第八十八章 转眼间, 三日过去了。 元诩在偏院好吃好喝地被供养着,起初两日他还能故作安心地养病。待三日后,还始终不见林有才人影, 他瞧着二郎腿双手支着头, 躺在床榻上出神。思忖着用什么招数哄骗林有才带兵乘船去无屿岛,好让弟兄们痛打落水狗。 听到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拎着食盒的丫鬟, 腾地起身道:“让你们林大人过来见我。” 阿硕看了他一眼, 将食盒内的饭菜摆上桌,才道:“我家大人公务繁忙, 有何事可与我说。” “你?”元诩挑眉, 将手臂支撑在曲起来的腿上, “你是林大人何人?他也不会让内眷来给我一个外男送饭罢?” 第162章 阿硕也嘴毒,乜了他一眼, “你到想得美, 别磨嘴皮子, 有事就说。” 元诩“嘿”了声, “没想到,你家大人就是这般给你们这些丫头立规矩的?” “我们如何?”阿硕抱着托盘挺起了腰板子,“你这三日吃了我家大人一个月的月例, 前儿要吃鸡, 昨儿要吃鸭子,今儿又要吃豚肉, 你还想怎样?”她的声音逐渐高了起来, 颇有不吵赢不罢休的气势。实际上, 她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姑娘的要求就是惹怒这小子。 “我就不信,你们大人平日里吃糠咽菜, 少在我这儿装可怜!”元诩梗着脖子,带着揭穿她的目光,不屑地说道。 阿硕“啪”地一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壮着胆子上前两步,一把薅起他的脖领子就往床下拽,“走,我带你去厨房,届时瞪大你的狗眼看看便知。” 元诩下意识出力抵抗,随后警觉地收回,顺势歪倒在地,“哎呦”了声,“我刚好些的腿,若被你弄残……” “我便娶你。”阿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演,见他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屑,目光中甚至涌上一层警告的意味,野性难驯的样子像极了彼时的萧祈安。她不由得哼了声,“怎么,你还不满意?你要啥没啥,我能屈尊降贵收了你,也是为了我家老爷的名声着想,你就知足罢。”说罢又想拽他起身。 元诩一把扫开她的手,顺势大喇喇地半靠在床榻边缘,“我要见林大人。若他不肯,那我便绝食,拒绝医治。地形图也没心思画。” 阿硕见他不再上当,果然奸滑得令人摸不着脉,便道:“你若想赖在我们老爷这儿不走,就直说,别整这些小媳妇的做派,让人看不起。”啐了口,转身离开了。 元诩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咂摸咂摸,觉得哪个狗官府上的丫鬟,也不敢这般自称“我”。这林有才,有点意思。 眼瞧着七日后,若他还没回到无屿岛,弟兄们就会来县衙救他。还有四日……他看了看门外也无人值守,屋内连把剪刀都见不着。这林有才对他明松内紧,明显等他先有动作。 不行,熬过今日,若林有才还不上钩,他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这厢陆南星听完阿硕的讲述后,看向白束,“白大哥,不是这两日都有人视图买通衙役打探元诩的情况么?既然这样,不如顺势告诉他们,元诩每日都在经受严刑拷打,就是要逼迫他的手下现有动作。你看如何?” 白束则笑了笑,“属下想的是,告诉元诩他母亲被夷人劫持了。” “你这个办法也不错,让我想想。”陆南星在自己人面前则放松下来,还是习惯性单手托腮,思考问题。 阿硕想起平日里姑娘朱颜昳丽歪着头的娇俏模样,自然是一副令人养眼的风景画。如今,看着‘林有才’的容貌做这个动作,她“噗”地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束见自家少主被打断了思绪,略有不满地看向阿硕,“沈姑娘最近在整理官学的课本,你不是说要帮忙么?” 阿硕见他的眼中只有姑娘,故意眨了眨眼,“得嘞,白大哥这是嫌弃我在这儿碍事,我走还不行么。”边走边想,为何姑娘从未对谁动心过,却能收获那么多的青睐? 她不假思索地认为,皆因姑娘与众不同。 她改变了最初通过联姻阎家巩固身份的想法,一切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勇敢朝着自己想得到目标去努力,足以获得别人对她的尊敬和爱重。 倏然间,她依稀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想起了招娣刚进大帅府时,姑娘曾对她们说的话,“要为自己而活。” 只有先爱自己,充实自己,自然就会有人欣赏和爱慕。 许招娣带着健妇营的人刚练完一套拳,正在回来的路上,就见阿硕表情亦悲亦喜,又像是喃喃自语,关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阿硕姐,你哪里不舒服?” 阿硕猛然被人摸,吓得回过神后笑骂道:“小丫头吓了我一跳。”急忙拦住她,向正堂方向试了一个眼色,“你此时要过去,白大哥看见是会不高兴的。” “为何?”许招娣见她眉宇间的愁意终于消失了,又恢复至以往八卦的模样,心里总算是放了心,心情也跟着大好,摇晃着她问道:“快说嘛!” 阿硕凑近她耳边,叽咕了一阵,听得许招娣惊愕连连,“可是……我瞧着姑娘没有……” “咱姑娘优秀,又不能拦着别人喜欢她。”她猛然瞧见元诩杵着一根从衣架子上卸下的木棍,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们两个。 “喂!你怎得擅自乱逛衙门禁地!”阿硕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拽着他回到偏院,却被他甩开,“我瞧着你也没向林大人禀报我的要求,既如此,我亲自去。”说罢一瘸一拐地朝着正堂走了过去。 许招娣也快走几步,堵住了他的路,“你这人有没有规矩,我家老爷是朝廷命官,未通报岂能随便见你!” “让他进来。”白束站在正堂门前,示意道。 第163章 元诩见他站得那般远,说话时也未见喊,但声音传到他耳边却清晰无比,可见此人内力深厚,不可小觑。往常只有一省长官,才有实力请的了功夫了得的护卫。林有才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能有这些奇怪的下属? 他更加坚定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待迈入屋内,顺势瞧见了圆桌上罩着尚未食用的午饭:一碟酿豆腐,一碟素炒青苗,一碗饭,还有一小碟像是腌渍梅子的甜食。 林有才不知他会前来,也无法提前摆好样子,这些菜明显是今日才做得。难道真如那名丫鬟所说,他还算做个人? “你找本官何事?”陆南星靠在椅中定定望着他。 元诩回望,“攻打无屿岛一事,大人思虑的如何了?” 陆南星索性直言道:“进行一番深思熟虑后,暂且无法出兵围剿。” 元诩也不再争辩,杵着棍子潦草拱手,“既如此,草民也不多叨扰,这便回家中养病。” “不可。”陆南星故作认真地晓之以理,“若得知你归家,那帮海盗势必还会找你麻烦,若再闹出人命,本官也有责任。再者说,暂且无法出兵,不代表日后不去攻打。你答应画的图,可有画完?” 元诩垂眸回道:“草民也想好了,带着母亲离开月港,也免得仇家上门,绝不给大人增添麻烦。” 陆南星示意白束送客,“本官是你的父母官,承担教化之责,你无须再言,回房养病罢。” 元诩表面妥协,在回去的路上仔细探查了地势,心中有了计较。 夜半时分,他犹如鬼魅般倏然靠近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小厮,随着掌风而下将其砍晕,他刚推开门就听到前院火光冲天,伴随着兵器“叮叮噹噹”地碰撞声。 “糟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急忙一个飞身跃上墙头,朝着前院急奔而去。 电光火石间,他身子极具后仰,躲过一枚飞镖,没带兵器,只得转身出拳朝着身后的白衣人砍了过去。 “是你!” “是我。”白束广袖飘扬之间,将他的掌风化解于无形。目的不在于要命,只在于粘住他。 元诩察觉到他的目的,冷笑道:“林大人家中卧虎藏龙,如今放出消息发给我弟兄们,也是你们的手笔罢。” “彼此彼此,你试图以苦肉计来蒙骗我家大人,怕是无屿岛有诈为了将官府的人一网打尽。”白束与他在墙上玄白相间,两个人你追我赶。随着衙门内举着火把的衙役家丁越来越多,元诩使诈故作体力不支,待白束靠近他倏然使出八成内力。 白束感受到推力,急忙飞身后退,这会功夫,元诩脚踩檐头飞身跳入正院与兄弟们汇合。 “老大!” “老大你没事罢?” “你们被狗官骗了,咱们走!”元诩话音刚落,从暗夜中飞天而降的网兜飘然落下,他下意识抢过手下的大刀试图砍破,却发现此网兜乃精钢制成,并在几十名黑衣人的控制下,将他们逐渐收紧。 “狗官,原来你早就与夷人勾结!” 陆南星在白束及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院子里,她笑道:“你这自投罗网,铁证面前,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元诩暗示身侧手下,面上却道:“既被你捉住,要杀要剐咱爷们绝不说一个怕字。你们这些狗官,也就有本事欺负百姓。” 手下刚拿出鸟铳,只听得一声惨叫,被白束安排的弓箭手,一箭射中手臂。 “今日你们就算使出再多的花样,也无济于事。识相者,说出无屿岛主谋是谁,本官会从轻发落。”陆南星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名黑衣人捂着脖颈上汨汨流着血的伤口,飞身落下,朝着白束和她叩拜,“主人,潮水村元母被夷人抢走,他们手持鸟铳,属下们无法靠近,多人被打伤,特来领罪!” 第八十九章 元诩听到“元母被夷人抢走。”这句话后目眦欲裂地喊道:“是你们!是你们勾结夷人劫走我阿娘,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我杀了你们!”他大吼着用手扒着网绳,犹如一头困兽。 手下也震惊地互相指责,“老五, 不是让你多派人手保护阿娘么?!” 那个名叫老五的人, 明显感觉到老大身上的杀意,“是是咱们说救老大要紧,大家都很担心老大的安危, 就自告奋勇都来来了。” 陆南星与白束对视, 从各自的表情中得知,对方都认为定然是夷人也关注元诩这帮人马的动向, 得知他们来县衙试图劫狱, 趁机打个措手不及, 把他母亲劫走作为要挟的筹码。 她不顾阿硕等人的劝阻,走至网绳前, 对着双手血淋淋的元诩说道:“我既得知你的人会来, 便不会大动干戈在此时劫持你母亲。你若信, 我便带着人马与你一同去无屿岛。但, 只带你一人,只问你敢不敢?” 元诩猩红的双眸溢满了仇恨和不甘,他咬牙道:“我敢!” “老大!” “老大别听狗官!” “老大他们会杀了你!” “闭嘴!”元诩侧首喝道:“就是死, 我也要见到阿娘。” 第164章 老五听后闭了闭眼, “都怪阿娘执拗,说甚不肯去无屿岛, 只守在那间破屋子里织布, 熬的眼睛都快瞎了, 也害了大……”他话未说完,就被拽着网绳的元诩狠狠一脚踢倒在地, 捂着肚子不敢吭声。 陆南星见贺云身着玄色软甲回来复命,便知人员已集结完毕。她命人将网绳松了,在场之人除了元诩之外暂且收监看管。 许招娣细心地送来了软甲给她套上,待上了马,看到白束要求元诩与他共乘,遭到了拒绝。 “老子从不与男人共乘,牵匹马来。” 陆南星扬了扬手里的鞭子,示意白束,“给他。”救母心切,且身边无人护卫,有甚担心。 元诩见除了县衙后头只跟着二十多名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斜睨前行半个马头的陆南星,“大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带兵剿匪?” 陆南星也不理他,示意横眉冷对的贺云噤声,只命道:“传下去,勿吵着百姓。”放缓马蹄向城外行去。 元诩心急如焚,见她不紧不慢,紧紧握住手上的缰绳,想着若无法解救阿娘,届时他就点燃岛上的火炮,有狗官这些人陪着自焚,也赚了! 待出城后众人这才将马速提高,约摸走了有五里左右,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他定睛看过去,约摸有三四百人的骑兵严阵以待。 一眼望过去面容整肃,且都身着玄甲,见到林有才后,整齐划一地在马上行礼,皮甲的摩擦声在静夜里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儿。他不由得惊呆了,仓促间将目光移至身前的林有才,揣度此人到底是何身份? 看样子他并不像完颜皇室族人,难道说是哪位藩王的得力幕僚?为何拥有这只看起来颇像‘铁浮屠’的骑兵队?!若真是如上身份,那他来到月港意欲何为?难不成有藩王要暗中勾结夷人,谋求篡位不成? 除此之外,他从未听过起义军中,有如此精良的骑兵。除非皇帝御用的禁卫军…… 陆南星拍马上前,目光缓缓从这四百名将士的脸上逐一划过,“此次行动涉及登岛海战,且对方手上有鸟铳与火炮。故而,咱们要先发制人,五十名勇士正面出击,左右翼各五十名负责掩护,主要盯梢手持鸟铳之人,将其射杀。剩下五十名跟着我从后方包抄,将敌人逐渐收入囊中。” 众人齐齐拱手,“听命。”他们是萧祈安亲自训练的骑兵先锋,如今被派往此处护卫陆南星,众人心中虽说军令大于一切,却在心中不满无仗可打。如今接到贺三爷的指令,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哪里将无屿岛上的海盗放在眼中。 贺云拱手道:“已按照大人的安排,分成了四小队。” 陆南星说好,命道:“开拔!” 元诩见此场面,心情复杂。 若林有才不是朝廷的人,该有多好。他何尝未想过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可让他为完颜家卖命,还不如杀了他! 眼下只为救出阿娘,再做打算。月港……是待不下去了。 “我来带路。”他娴熟地拍着马儿,看向陆南星,“我识得一条更快更避人耳目的小路。”他的确也是在试探。若林有才为了避人耳目,不愿这几百名私兵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定然会采取自己的提议。 陆南星看了他一眼,说好,“将你手下停靠在潮水村的船只全部征用,要最大的。” 元诩微微颔首,在他的带领之下,原则了一条穿过杳无人烟的山脚小路,众人眼前突然放宽视野,不远处的大海在薄雾的暮霭中拍打着微小的浪花。 陆南星时间上算的刚好,待众人在元诩带路之下寻到船只,又征来了四名船夫,天已擦黑。 元诩见船上的五十名骑兵,齐刷刷地坐在船板上,从怀中拿出风干的囊吃。 这种囊他阿娘也会做,据说是从漠北的时候学的。为此,他更加笃定了林有才的身份绝对不止买官那么简单。 他看了眼站在船头迎着猎猎海风负手站立的背影,也缓步走上前去,“大人是怕我跟着先锋登岛后,带着我阿娘消失了么?” 陆南星借着船头的气死风灯,回眸看他,“擒贼先擒王,不是所有的王都肯陪着战士冲杀在最先。我选择包抄,也是算准这点。” 前世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为抢夺双屿岛,泉州等通商口岸,没少大动干戈。夷人骨子里的算计,她比谁都清楚地知晓。 元诩在灯下,清楚地瞧见她眸中的笃定和自信,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双眼睛,不应该长在林有才这具身体上。 在白束的统筹之下,左右翼在先锋靠近岛上没有火把的方位后,选择能相互掩护的距离也将船停靠在附近的礁石旁,放轻脚步下船借着夜色摸上了岛。 陆南星则在元诩的陪同下,轻船熟路地绕至后方无人看守的浅滩。 船上的骑兵长名叫高兴,深受贺云白束的重托,紧紧护卫在陆南星的身侧。一行人快速走了半刻钟,迅速摸到了海礁石砌成的院墙外。 第165章 陆南星这才发现,这座岛看上去不大,一路上却发现它东西向至少绵延十几里,院墙内的房屋稀稀落落也盖了十几间的样子,在中间的碎石小路两旁,颇具一座五脏俱全的城中村落的规模。 只听得“轰”地一声,东南方向像是白束所带领的先锋的方位出现了一道火光,元诩加快了脚步,带着陆南星等人摸到了他日常坐镇主院内,果然见到屋内有人。 高兴带着几十名弟兄默契地拔出箭矢,站在陆南星前面围成了半圈状。 “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偷袭?!”元诩拽住陆南星的衣袖,低声问道。 陆南星好整以暇地说,“我没打算杀了他们,为何要偷袭。”说罢,她大声用夷语喊道:“屋里的人,你们已被重重包围,若不出来投降,一并射杀!” 元诩看着一连串字正腔圆的夷语从她口中说出,惊愕之下一股被狠狠欺骗后的狠戾涌上心头,他出手如闪电扣住陆南星脖颈的同时,高兴的剑也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陆南星目光仍旧集中在房屋的门口处,冷笑道:“杀了我,我敢担保你再也见不到令尊,且你也得葬送在此。” “不杀你,我也活不了。”元诩不为所动。 陆南星看着举着双手最先出来的两个金发碧眼的夷人,见他身后的人慢慢拿出鸟铳,即刻命道:“放箭!” 随着“嗖嗖”两声,两只箭矢分别插中前面两名夷人的胸口。 “将鸟铳扔在地上,举起双手!”她再次用夷语喝道,完全不在乎卡在脖颈上有力的大手。 四名夷人见她能听懂夷语,也很惊慌,他们不敢再公然出声讨论,只用眼神交流后,见黑压压手持弓箭的人齐齐对准他们,只得分别将鸟铳扔在了地上。 “踢过来!”陆南星又命道。 几个夷人只得举着双手,分别将鸟铳踢至她脚下不远处。 “高兴,你全部收过来,给我一把。”陆南星又道:“你们违反了大金律,私自占领我……朝廷的地盘上走私商运,若识相配合本官调查,凡事皆可商量。只一点,先将扣押的人放了!” 夷人见她并不似非要了自己的命,也顺势告饶道:“尊敬的长官,我们只想在贵宝地做些海运生意,若你们大金皇帝陛下允许,那我们也可带着国王陛下的国书与之结为伙伴。” 陆南星心道:“若让狗皇帝知晓,恐怕她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得。”只得先出言安抚:“这是后话。先放人,其余容后再谈。” 其中一名叫撒马尔罕的夷人,看到了她身边站着人就是他们的仇人,元诩。遂指着他疾言厉色道:“我们扣押此人的母亲不能放,此人多次陷害我国商人,尊敬的长官,请你务必将此人正法! ” 陆南星见元诩掐在她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知晓他也听得懂,冷哼了声,“元诩乃我朝子民,见你们公然走私贩卖我朝物品,杀你们为何要遭到处罚?你们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命罢。”随后低声喝道:“我知你懂夷语,我无意杀你,还不放手?!” 元诩这才狐疑地松开了手,又见几名夷人手下带着手臂大腿上的箭伤,踉跄着跑回来,立刻被高兴等人围了起来,用夷语叽里呱啦地说道:“先生,我们已被大金国朝廷的人包围了!南边的船只上的人质,是否放信号弹杀了?” 撒马尔罕来不及出言制止他不要再说了,就见元诩趁陆南星一个不留神,抢过她手中的鸟铳飞身向西南方向闪了过去。 “不。”陆南星制止高兴等人朝着他的背影射箭,随即命道:“派人将他们严加看管,高兴你押解着报信的夷人随我来。”也朝着西南方向追了过去。 待她带着人马追至浅滩,看到了一艘庞大的货船停靠在岸边,瞧着舢板上堆积了不少的货物,而元诩人已经跳上了二层。 “搜!不准放过一个人!”陆南星暗自庆幸她前世经常随着舅舅登船查验货物,知晓夷人的船为怕风吹日晒,楼梯都安置在一层的房间内。 就在她登上二层时,听到元诩的呼唤声,“阿娘……” 高兴眼尖,瞧着窗外有个火球朝着货船的方向飞了过来,大喊道:“小心!”下意识扑在了陆南星身上。 第九十章 就在陆南星被扑倒的千钧一发之际, 随着一声巨响,紧接着天摇地动,船舱在剧烈的摇晃中逐渐坍塌。 “我命休矣!”陆南星脑中一片空白, 她急速下坠中, 下意识双臂护住头部,摔在了装有布料的木箱上,在一片烟尘中再次下跌落入水中。 “高兴……” “元诩……”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一块浮板, 用力划着水, 试图朝着记忆中西北方向游去。 虽说已经入夏,夜里的海水却仍旧冰凉, 她哆嗦着用力推开‘挡路’的木板时, 摸到了一具温暖的躯体, “是谁?”她顺着那人的头部摸过去,依稀觉得是个妇人的发髻。 “可是元夫人?!”她在黑暗中尝试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又摸到了她的鼻息尚存, 便扬起嗓子大喊:“有人吗?!” 第166章 “白束、贺云!”无人应答, 她只好放弃自己的浮板, 扶着这具温热的身子咬牙用力往前游着,不间断地念叨着,“元诩在找您, 他没有性命危险, 您要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听到元诩这两个字时, 身子动了动。 陆南星最初以为是幻觉, 她不确定地大喊了声, “元诩来了,您不要睡过去!” “诩……儿。”妇人微弱的声音虽被海浪拍打着船只的残骸所掩盖, 但陆南星听到了,她大声应和,“对,元诩!他来接您了!”喊完这两声,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心中悲哀地想,若是她与这妇人在海水里多泡两个时辰等天亮,会不会死…… 此刻,她又冷又饿,喉咙犹如火烧,嘴唇全部是海水干涸后的咸苦。 “冷……”妇人哆嗦着趴在浮板上,喃喃道。 陆南星只得靠近她,将自己的身躯与她紧贴,手掌在她的背部来回搓,咬紧牙关再次喊道:“有人吗?”渐渐地她也体力不支眼皮打架,咬破唇角,试图让自己清醒,可来自全身的疲惫越发难捱,她渐渐趴在妇人身上,似乎听到了天籁般的呼唤,“阿娘……阿娘……” 元诩?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微弱地喊道:“元诩,我们在这里!” 元诩方才被火炮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甩至窗外的海里,随着船被打穿的惊涛骇浪拍晕后,飘离了无屿岛。待他醒来后,凭借熟识水性辨识方位的看家本领,咬牙摸着黑找到了大部分残骸的区域。 听到了回应,仔细辨认却是林有才的声音,一颗刚提起来的心瞬间落下。 “元诩,我和你娘在这里……”当听到这句犹如天籁的话后,他也大喊着回应,“不要动!在原地等我。”奋不顾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游了过去。 当他借着月光瞧见母亲与那个狗官竟然同在一块浮木上,不由分说地将陆南星一把推开,“阿娘,阿娘你坚持住!你搂住孩儿的脖子。”用尽全力将母亲背在他的身上,单手扶着浮木,另外的手划水,朝着东南方向游去。 “喂!”陆南星依稀记得岸边是西边,努力跟在他的身后,挣扎着边游边质问,“这是相反的方向,你要去哪里?!” 元诩为保存体力,喘着粗气只道:“不想死就跟着。” 陆南星回首望着黑漆漆的西边,依稀可辨的只有月光下波光闪闪的海面和漂浮的残骸,她只得选择跟在他的后头。 要不是前世在海边长大,此刻她八成就得死在这里。 随着体力越来越不支,她虚弱地问:“还有多久?!我快坚持不住……你就是这样……不顾救命恩人的么?”说上这句断断续续的话,都要喘上好久。 元母在儿子的体温下,稍稍回过些意识,在他耳边说了个“救”字。 元诩看着不远处的岸边,这才将手中的浮木竖过来往后延伸,命道:“抱住。”用尽体内尚存的三成真气,艰难地靠近岸边。 三个人摊在沙滩上各自喘着粗气,“阿娘,你还好么?”元诩强撑着爬起,却仍旧无法带着沉重的衣衫站起来。 元母以手按压刺痛的手臂,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忍痛说道:“娘无事。” 元诩这才稍稍放心,“我去找火石和干衣裳,您一定等我回来。”他奋力朝着这座小岛上的石洞爬行。 这座无名岛,距离无屿岛最近,却因地界太小被过往的海盗和商船忽略。 元诩自幼随着潮水村的渔民经过这里,有时赶上海上风雨,还是渔民带着他躲进石洞里躲避,那时才知,这座山洞,被渔民称为老天爷赐给打鱼人的福地。 故而,他们每个渔人借宿后,都会将船上剩余的吃食、火石日常生存的物品存放些在此处。 一是认为索取无度也会遭到报应;二来,也为了日后遇险的渔民行方便。 当他顺利来到山洞口,凭借记忆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了干燥的火石,就着水桶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身子恢复了些力气。他又顺手摸了一条不易受潮的皮褥子,这才快速回到了岸边。 元母终于盼来了儿子,指着倒在地上的陆南星,“诩儿,你快看看他……” 元诩先将皮褥子给母亲披上,关切地问道:“阿娘,这里风大,我先背你回山洞。” “可他……”元母任由儿子将她背起,来到了避风的山洞内,看着他快速点燃了篝火,又再次催促道:“你快将恩人也背来,不然他会冻死。” 元诩本意不想救。 只有这个狗官死了,于他来说才算危机解除。 只是目前无法估算无屿岛上的骑兵还剩下多少…… “诩儿!咳咳咳……快去啊!”元母猛地咳嗽,用力推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元诩只得起身,走到岸边粗鲁地试图拉起昏迷不醒的人,却不知是她滚烫的热度,还是过于纤细的手臂令他感到震惊。 带着心中的疑虑,他将其背起,来自背部的压力令他不相信这是一具男人的躯体,带着诸多疑虑走回了山洞。 元母早已强撑着将山洞中不用的蚊帐拆下来,指着石炕说道:“你将这位先生安置在此,脱下他的湿衣衫,凑合盖上这个帐子。”说罢转过身子,面朝石墙。 第167章 元诩听话地将人放倒在石炕上,犀利地目光顺着她的下颌线一路滑过修长的脖颈,并未看到喉结时,他眸色越发深谙。缓缓伸出手顺着微敞的领口,轻轻滑落至锁骨以下……如愿触到了束胸后,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缓声说道:“真是天未亡我。”遂转身唤了声阿娘:“您来给她更衣罢,她是女人。”说罢走出了洞口。 元母唬得扶着石墙站了起来,她走至石炕前,看着那张酷似男人的脸,“这……”仍旧不敢相信儿子的话。直到她看到脸颊边缘,被泡的发白的……人皮微微翻起,这是漠北的‘换脸术’。 她惊诧地连连后退,急忙唤道:“诩儿,她到底是何许人?” 元诩将山洞上方晾晒的鱼干拿下来,走进洞内放入瓮中,倒入淡水挂在了篝火上,扶着她落座,这才道:“看样子不是皇族之人,但尚未摸清她背后的势力。” “不是来……找咱们得罢?” “不是,阿娘莫要害怕。”元诩安慰地拍了拍她枯瘦的手,“知晓咱们母子去处的人,都被孩儿杀光了!” 元母想起当时血腥的场面,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你在我身边,我便安心。”这才想起尚未给这位姑娘更衣,“你先回避,不管她是何人,先将人救活再说。” 元诩无奈地看了石炕上昏睡的人,只得从命。 元母先是解开陆南星的束腰,随后尝试着脱下她的官袍和里衣,看着层层束紧的白绫,不由得叹道:“这姑娘对自己真狠。”她转身挡在石炕前,问道:“诩儿,这里可有剪刀?” 元诩莫名地转身问道:“阿娘若将她的衣衫剪坏,这里没有替换的衣物。” “她至少给自己束了四五层白绫,且已湿透。若不剪开,岂不是会压迫的喘不过气?你去拿来便是。”元母见自家儿子眉棱骨跳了跳,接过他递过来的剪刀,转身细致地逐层剪开,“这细皮嫩肉的,为何要做男子易容来到这里。” 元诩坐在洞口搅拌着瓮里的鱼汤,哂笑道:“您可别将此人当做一般的姑娘家。她会夷语,麾下有骑兵,不知底细。” 元母细心地将衣物脱下后,扔给自己儿子烤干。又细心地将蚊帐给她盖好,摸着滚烫额头担忧地说:“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咱们也不能做害人之事。你去找个盆烧些水,这姑娘身子烫的厉害。” 陆南星依稀感觉一双粗糙温暖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眼前浮现外祖母和煦的笑容,“吾儿,待身子安康了,祖母带着你去你舅舅的大船上瞧瞧去。据说新来了一批洋玩意,先紧着你挑。祖母呀,向来相信你这小妮子的眼光。但凡你瞧上的,保证是这广州城内小娘子们都争相抢购的好货儿……” “外祖母!”陆南星伸出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疼的她“哎呦”了一声,含泪说道:“这竟然是真的!难道我又穿越了么?” 她伸臂一捞,想要握住外祖母的手,却落空了。再一眨眼,却见她老人家正在往门外头走。她撕心裂肺地朝着无比熟悉的背影,喊了声:“外祖母!” 元母见她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方才伤心欲绝的呼唤,急忙再次坐在床榻前,给她更换了额头上的湿布,无不担忧地问:“诩儿,她这□□会不会阻碍高热散去?” “或许。”元诩站在母亲身后,一同看向蹙眉痛苦地呓语的陆南星,心生一计,“阿娘,既然她面颊的人皮泡水后裂开了缝隙,海水必然浸入到面具中,若不将其揭开,她的脸就会被泡?” 元母若有所思地颔首,“按说是这个道理。只是,未经人家姑娘允许,咱们若擅自将其揭开……况且,也不知她身边是否有换脸术的人跟随。方才,你不是说她假冒官老爷,这若被衙门的人瞧见,岂不是给人家招来横祸?” 元诩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知晓阿娘一向心善,饿极之时,看着可怜的幼犬都不舍得杀生。更何况好端端一个救了她的活人在此。 他温言劝道:“不是说姑娘家最看重自己的容貌?若她的脸被泡后再也无法恢复如初,岂不是耽搁她日后嫁人?既然她敢易容,身边势必有人跟随,这样咱们还能查清她与漠北到底有着什么瓜葛?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罢,上前就摸到了陆南星的耳边。 第九十一章 元母见他行为粗鲁, 急忙出言警示,“你轻一些,别将姑娘的肉皮擦破。海水也不干净……” 元诩只好放慢动作, 将陆南星脸上的□□缓缓揭开, 逐渐露出了细腻白嫩的肌肤,狭长的眼尾和丰润此时却苍白的樱唇。远山眉微蹙之下,仍旧隐隐散发出不容小觑的威压。 “这姑娘闭着眼睛, 都能感觉到她平日里是个英气逼人的模样。”元母想起了漠北时, 见过那些整日里骑在马上与男子无二的草原女子。 自从来到了南边,反倒入目皆为举止得体, 莲步轻移的温婉小娘子。即便是村子里下地干活的妇人, 也从不骑马舞刀弄枪, 深谙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 元诩抱臂打量着陆南星的真容许久,鼻孔中才哼了声, “若揭开面具后发觉她有金人血统, 立刻送她去见阎王。” “这孩子。”元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细心地投洗了手上的湿布, 轻轻擦拭着这张被水泡的有些发白的脸,“此地距离无屿岛有多远?若她的手下来找,是否能找到?不若天亮后, 你想想办法回去一趟, 带人过来。这姑娘若不及时喝药,娘担心她会有性命之忧。” 第168章 元诩应了声, “娘您再喝些鱼汤, 我去外面瞧瞧, 顺便寻些吃食,再做打算。” 元母冲着他的背影叮咛道:“你小心些, 岛上或许有些毒蛇之类的猛兽。” 元诩回头,无畏地笑了,“毒蛇遇见我,那是它不走运。”说罢摆了摆手,“放心罢,阿娘。” 元母见他逐渐又恢复至生龙活虎的样子,也欣慰地笑着看他消失在夜色中,拿起了尚未烘干的衣衫,强打着精神坐在火边烤着。 待陆南星依稀听到交谈声,缓缓睁开眼睛,随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目光所过之处皆是光滑无比的石墙…… “这是哪里?” 她听到一声和蔼地声音,“你醒了?” “你……”陆南星见这位妇人朝着洞口喊道:“诩儿,姑娘醒了……” “姑娘?!”陆南星挣扎不死心地环顾四周,只看到了关切地看着她的元母,和刚走进来的元诩……只见他意味不明且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毫无顾及地缓缓落在她……胸口的位置。 “你!”陆南星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惊怒之下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但只穿了中衣,且胸部异常宽松……她拼命压制怒气,警觉地看向元氏母子,告诉自己事已至此,发怒无法解决问题,要冷静! “你意欲何为?” 元诩好整以暇地将她变脸的全部过程尽收眼底,这女人的确与众不同。遂挑眉笑道:“我意欲何为,端看你的行为。” 陆南星冷笑了声,“我没闲工夫在这打哑谜,你且说你想要什么便是。无屿岛的控制权?在官府眼皮子底下,继续经营海盗营生?还是那句话,若不影响到潮水村的百姓,不假扮倭寇烧杀掠抢,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相安无事。” 元诩撇撇嘴,“如今我改主意了。林大人不是说要招安我入府衙办差么,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 陆南星才不信他那个邪,激将法对她用还嫩了些。先敷衍,只要能活命回去。待回去后,再好好与这厮算总帐。 “那真是求之不得。”她看了眼元母,“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我可以命人在府衙内院单辟出地方安置元夫人。” 元母赶忙推让,“不劳烦林大人费心,草民住在潮水村随便。” 元诩心知,她这是变相扣押母亲试图压制他,心机叵测精明算计的蛇蝎女人,闻言笑道:“林大人既然解决了夷人,潮水村哪里还有危险?如此细节之事,还是回去后再协商罢。现如今,你易容的那张面皮也遇水掉了,不知日后与花不只相见,如何遮掩?用不用草民帮你想个法子?” “不用你操心。”陆南星见外头有些亮光,强撑着眩晕扶着炕沿就要下地,却发现自己浑身疼痛且毫无力气。 “姑娘小心!”元母扶住了她,劝道:“你高热未退,还是继续躺着为好。” 正说着,就听到前方海岸线的方向,传来几声“呯呯”地声音,像是有人用鸟铳示警。 陆南星听到后,认为是白束他们找到了这里。她欲挣脱元母的手,就要往洞外走。 “慢着。”元诩闪身堵在了她身前,“倘若你手下带着县衙的人一同前来,你这张脸如何解释?”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扯过蚊帐蒙在她头上,迅速转身长臂一捞,连带着将她背了起来。 陆南星惊呼了声,骂道:“谁用你背,我有办法,你放我下来。” “别动!”元诩边走边喝道:“你这点力气还是留着回月港,想想如何搪塞罢。”又放缓了语气,扭头说了句,“阿娘,跟着我。” 待三个人走出洞外,就见到了玄甲军前面的一抹白衣。 陆南星用力压住元诩的肩,试图探起身子用力喊道:“白……白束。”正如元诩所说,她不确定跟来的人是否有外人。 白束听到这声呼唤犹如天籁,他急奔至元诩面前,不由分说地掀开蚊帐,心痛地看着苍白的陆南星,“少主,你……你没死……你你为何……”又见她竟然被男子背在身上,咬牙切齿地出掌朝着元诩的面门拍了过去。 元诩在母亲的惊呼中后仰躲过,双臂仍旧牢牢地箍住背上的陆南星,冷笑道:“怎么,想杀你主子是么?” “你放我下来!”陆南星朝着他的肩膀就咬了一口,见白束怒极拔剑又赶忙制止,“别打,先回去再说。”终于挣扎着跳了下来,耗尽了所有力气歪在了白束的怀中,“别杀人……有用。”失去了意识。 白束痛心疾首地打横抱起她,冷声命道:“将二人捆了,一并带回府衙。”将人抱至船舱内,随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自从被陆帅相救至今,从未见过她病得如此虚弱。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触摸她的脸。一夜焦急地寻找,他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将整个无屿岛翻找了三遍却连具尸首都未找到。看着波涛澎湃的大海,他绝望到想要将岛上所有夷人和船夫全部杀了。 直到船夫求饶,说根据风向和浮木漂离的方位,附近有座小岛。若元诩活着,定然会去岛上再做打算。 第169章 如今,能再次见到眼前这张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脸,他忍不住摈弃尊卑身份,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 “水……”陆南星时而感觉自己五脏如焚,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时而又犹如掉落冰窟,周深冰冷,她无意识地唤道,“阿硕……”直到被扶起,唇边沾上清甜的水,急不可待地喝了几口,猛咳了几声。 “姑娘,慢一些。”阿硕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三日过去了,还未彻底退热。她都恨不得将那几名大夫,捆起来各自痛打三十大板。 许招娣端着热水进屋,也是一脸担忧的问道:“姑娘可是又呓语了?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真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一切。”她拧了把巾子,走到床前扶住陆南星的肩,“阿硕姐,贺三爷在门外找你。我来服侍姑娘。” 阿硕只得小心翼翼地等她扶稳,这才抽身应了声,“我去瞧瞧,就在门口。有事唤我。”待她走出门外,就看到贺云焦急地上前问了句,“人可醒了?” 阿硕摇摇头,“比前两日强一些,能知道要水喝了,但还未醒过来。” 贺云双手紧紧交握,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他深吁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走至阿硕面前,低声道:“快马加鞭赶回宁州带萨满过来,来回至少十日。若等她醒来再请示,只怕耽搁的日子更长。” 阿硕被他说的也焦急起来,“可姑娘要不同意……” “不同意可有别的法子?”贺云指着县衙正堂的方向,“若遇百姓击鼓喊冤,就要升堂。还要盼着这些时日,花不只那些上司和同僚没有路过月港,否则她不出席,如何交代的过去?!若易容卖官之事被揭穿,咱们这些人的性命暂且不提,这县衙上下乃至月港的百姓都要遭殃!” 阿硕听到这些,的确无言以对。只得说道:“既如此,贺三哥你安排着看罢。我只盼望着姑娘能早点醒来。” 贺云点点头,“还好沈姑娘模仿着她的笔迹,处理了多日的公文。我这边也能稳住各房典吏,否则我真想亲自快马加鞭回趟宁州。” 阿硕误会了他的意思,想起萧祈安,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三哥,我觉得姑娘易容掉了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告诉大帅为好。若……若大帅担心姑娘,岂不是耽搁了攻打应天那些军务?” 这句话刚好戳在贺云的心上。 自从陆南星人事不省地被白束抱回来,他才得知,当晚夷人在一艘商船上绑了炸药,只为要挟元诩不成,就炸死他的母亲。 他们谁都没想到,陆姑娘竟然也会跑到那条船上。 这件事若让大哥知晓,怕是他也不用回宁州了。正如阿硕所说,大哥非得连夜不眠不休赶来才能罢休。 只是,回去接萨满,如何才能不被大哥获悉,即便知晓了要以什么借口搪塞?每月给大哥去的信,要怎么写?他痛苦地揪着头发,“容我想想。” 第九十二章 眨眼间, 又过去了三日。 陆南星这才堪堪能起身,却仍旧觉得行动间周身无力,只好强撑着起身翻开沈慈恩整理好的, 亟需处理的公务。 刚送走了她, 看着书案上逐项贴了标签并分类码放的公文,心下感到一股暖意。 随着“吱呀——”声,书房的两扇窗子被人打开, 一抹玄色身影跃坐在窗棱上, 刚好看见她嘴角尚存的笑意,不由得挑眉笑道:“这都几日了, 还一副病秧子的尊荣。你这身子骨这么烂, 还敢出来坑蒙拐骗?” 陆南星见是他, “嘁”了声,“陪你去救元夫人闹得, 你有什么底气在这儿贬损我?说的就好像你最初就发现了端倪似的。” 元诩对她的揶揄也不生气, 顺手掐断了窗台上花盆种的薄荷, 往嘴里一放, “你就是这般和救命恩人说话的?” “不然呢?”陆南星瞧着他混不吝的样子,以毒攻毒道:“别忘了,我可是元夫人的救命恩人。”她扶着桌沿起身, 缓缓走至他面前, “闲话少说,跟马力麻道歉了么?” 元诩靠着窗框, 打量着她仍旧苍白的面容, “我把他打了一顿……” “你!”陆南星揪起他的衣襟, 怒极呵斥道:“若坏了我的好事,别以为我不敢惩治你!” 元诩顺着她的力道, 近距离地看着她冒火的双眸,拼命抑制嘴角上扬,“喂,我话还未说完,你这什么脾气!”见她手上的力道并未减少半分,生气不像是装的,这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是边打他边道歉,也算是完成你交代的差事了。马力麻只不过一个番商罢了,不与他合作,还有千千万万个牛力麻羊力麻,何必这般在意。” 陆南星这才愤然松开了他的衣襟,“你记住了,无屿岛一切安排都由我最终拍板定案。马力麻既然有实力派遣船只远航来此,你以为背后就没有他们国家的支持么?” “你开罪了他,他就可以在每个靠岸的国家宣传月港禁止通商,宣传你元诩是不折不扣的海盗,日后谁还敢来做生意?你扣押的一批批货物,砸自己手里那是你活该。我月港百姓们的生计,都指望在这些番商身上了。”况且,她还身背太平军的饷银差事。 第170章 见元诩仍旧一副无畏的表情,她生平最恨夜郎自大之人。 前世,末帝的先皇被战乱不断地倭寇侵袭不断纷扰,受朝廷压力所迫,不得不打开国门。仅仅开了条小口子,不但给朝廷带来了可观的关税,也大大提高了沿海百姓的生活水平。 可好景不长,末帝本就多疑,继位后听闻广东福建的夷人兴建教堂、招募教众,受到守旧派老臣的影响,相信什么□□能蛊惑心智、背叛朝廷,果断提出遵循太宗关闭海禁的圣旨,强行关掉市舶司闭关锁国。 如此昏招,无疑断了沿海百姓的生计。自此,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农民起义在各地上演的越发如火如荼,丝毫不亚于此时此景。 除了开国皇帝之外的每一任继任者,自幼长在锦衣玉食的皇宫之中,从不知人间疾苦。任他想破头,也无法将沿海淳朴的百姓与倭寇联想到一起。贪官污吏即便心如明镜,却谎称倭寇如何强大,明压暗放,指着抗击倭寇维持着长期贪饷和功劳擢升。 若萧祈安能活到生儿育女,日后他儿子走不出皇城,照样无法将国家治理好。 “喂。”元诩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见其仍旧不为所动,提着自己的衣襟喊道:“我脸上又没有造船图纸,你至于看得这么入迷么?你瞧瞧我娘才缝好的衣衫,被你弄成这样。” 陆南星被他自打的调侃拉回了现实,乜了他一眼,“在我眼里,你与小七并无分别。以你元大老板的家底,少在这里卖惨。或许,我把你送到花大人那儿,让大家知晓传说中的倭国海盗元诩,竟然是个毛头小子,还能连升三级赏银一千五百两。” 元诩被她犹如恐吓小孩子的口气勾起了心中一股无名火,他跳下窗台,与其隔窗相望,指着她道:“我今年二十一,你这小丫头看样子还没我大,少拿长辈口吻说教!”说罢,长臂一伸,负气地拍了拍她的头。 陆南星倏然被拍,捂着头指着他,“有种你别走!”绕至书房外就要出门找他算账。 元诩哈哈大笑后退着勾着双手,用夷语说道:“你这般柔弱不能自理,还想着把我送到狗官那儿。若能追上我,一千五百两金子我都给你。”话虽这般说,但他却担心这女人动真格跑起来摔倒,故而一直站在原地,双手敞开倒像是拼命护着崽子的老母鸡。 许招娣端来汤药,正好与白束在二门口相遇。 白束接过她手中的药罐子,两个人正一路交谈着往正堂来,大老远就见到这幅场景——自家姑娘朝着元诩的后背狠狠拍打了几下,嘴里还说着她们完全听不懂的夷语。 元诩则笑嘻嘻地任由她打,也用夷语回她。 许招娣见白束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目光黯淡,不肯再往前一步,只得上前劝道:“元老板,大人的身子尚未恢复,最需要静养,以免存下了病根。” 元诩看过去,见陆南星扶着许招娣的肩头,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拱手含笑朝她作揖,“许姑娘说得对,元某人遵命便是。”临走前,这才将从马力麻手里买来的鸟铳和火炮图纸,一股脑抛给陆南星,“花了千两黄金,明知他是报复,我还是买了,算是给你赔罪。” 陆南星打开一看,瞟了他一眼,“马老头被你欺负成这样,还能卖给你,真是没有风骨。”却满意地原样叠好,拿在手中。 元诩“嗬”了声,“你胳膊肘歪哪儿去了?我才是自己人。”他左右看看,靠近她小声道:“我娘最近在研究鱼皮,这也是她放着县衙大房子不住,非要回村的原因。这两日又准备给你熬鱼汤,届时让我接你过去吃饭。”故意只说一半,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许招娣见自家姑娘转身再次打开手中的图纸,边走边看,又转头瞟了眼白束,小声说道:“姑娘,白大哥有事请示。” 陆南星这才“嗯?”了声,转身笑道:“白大哥,你来看这张图纸,我打算通过马力麻花银子雇些夷人帮助咱们制造火器。左右月港这边空地方又大,火器造好经由船运送至淞江,再到应天方便又快捷。” 白束接过应是,“少主大病未愈,不若联络马力麻之事交给属下。即便属下不懂夷语,也可伙同元老板共同商榷。” “我又不是病入膏肓,再如何,也不会累得晕过去。”陆南星与他边说边谈,回到了正堂。 许招娣到了一碗药,放在了桌子上,才去给白束斟茶。 陆南星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汤药,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还是端起碗一口干了。 白束摸了摸袖中的糖果纸包。他今日路过街市,瞧见许多小娘子从摊子上抢着购买,也买了一包。这是夷人暗中委托商户贩卖的食品,也是为了躲避官府耳目,百姓们也心知肚明。 “高兴的身子好些了么?”陆南星放下碗,喝了一口茶问道。 白束听到她问,不自觉地将衣袖放下,“属下与贺三爷都无法离开月港,高兴便主动提出前往宁州接萨满,将功赎罪,已走了五日。” 陆南星粗略算了算,惊讶道:“他也从船上落了水,就没受伤么?谈何将功赎罪,又不是他的错。” 第171章 “他身子无大碍,少主放心。听闻大帅给贺三爷来信,正在围攻应天城。趁着这个时机,将萨满从宁州带回,不至于惊动大帅。”白束至今想起那日,就觉得心有余悸,“少主日后若要出行,切不可与咱们的人分头行动。” 陆南星知晓他这几日也在自责当中,劝解无用,只得多提公务试图压下他不安的情绪,“幸好我在去往无屿岛之前,给大帅去了封信,也提到了要接萨满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虽说朝廷海禁,但我认为泉州的闽姓贵族仍然挟制官府,暗中包庇窝藏海盗走私。只是事情并未浮现在水面上,咱们不知罢了。” “是否需要属下派人盯紧泉州城世家阀族与官府勾连的动向,咱们掌握的暗线越多,日后待月港做大,花不只定然会出手阻挠,届时咱们也有反击的能力?” 陆南星开心地发觉,白束不但现在思想活跃起来,眸中也有了……生气,对新生之气。这比他方才说出自己的打算,还要令她高兴。 欢喜之下,摇晃着他的广袖,“欸,有白大哥在此,怕是我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个无脑吃喝,都能过得风生水起。” 随着“啪嗒”一声,掉下来一个油纸包,“这是何物?”抢在他前头拿起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是糖呀?早不拿出来!”边拆边笑道:“没想到,你竟然爱吃这个。不过,我最近在喝药,不如这包让我罢?你又能随随便便出行,再买也方便。”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幸福地眯起了眼。 白束被她揭穿后,无措地不知该如何解释。听完她连珠炮似的抢白后,心中酸涩。知晓她贴心地怕自己难堪,主动遮掩。也预示着,在她心里,上司与下属的身份,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是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且在明知不该有,却仍旧放纵自己越陷越深。 注定,她是自己永远仰望,无法触及之人。 第九十三章 陆南星通过这段时日与元诩的接触, 了解到他是如何一步步掌控了无屿岛。 潮水村的渔民迫于贪酷,苦于徭赋,困于饥寒, 对于朝廷封禁犹如断绝了一家老小的生计, 这才相约干起了海盗的营生。 起初,他们截获往来的商船,收取保护费。后来, 随着与倭国的商船合作越来越频繁, 则开辟了收取佣金,帮忙销货和进货的买卖。 倭国对陶瓷、药材、书籍、水银甚至铁锅和绣花针都有极大的需求。而这些产品, 在南边均可采购足量。 久而久之, 他们又从中收取了差价, 卖给倭国商人。即便这样,据他们所知, 倭国商人仍旧以高额利润卖给国内的商铺, 且供不应求。 本来一切如常, 不知何时, 满剌加和佛郎机商队也发现了倭国人在无屿岛,竟然能拿到物美价廉的汉人货物,在与泉州官府谈判时理直气壮地透露了这件事。 故而, 元诩对这两国的商人记恨在心。命手下遇见两国商船, 必然刁难。 陆南星思忖了几日,想着若不能将元诩的心结去掉, 日后共事起来, 必然会遇到意见不合的场面。她想着找个机会, 好生与他深入谈谈。 元诩这几日也是忙到脚不沾地,自从与马力麻改善了关系, 总算是将陆南星提到的合作搬上了日程。 不但允许他们的商船停靠,还按照陆南星的指示,主动提出可在岛上建立落脚处,只不过为他们划归了严格的方位,不允许越钜一步且要遵守大金律,若有违逆,定罪甚至斩首与汉人无异。 马力麻一行人欢喜不已,又提出他们远行不想耽搁做礼拜,申请建教堂。 这要搁以前,元诩早将其轰出岛上。如今按照他和陆南星的约定,凡事都要相商后才能决定。只得归家更衣后,闻着香气和母亲说了句,“阿娘,今晚我不归家吃。” 元母端着新鲜才处理过的鱼,喊住了他,“是要去林姑娘么?何不请她来家里吃顿饭,我也想当面再感谢感谢她。” 元诩见母亲目光充满了期待,不忍心拒绝,只道:“若无要紧事,我便带她来。”一路想着母亲欢喜准备食物的身影,加快了马速来到县衙,径直将马鞭扔给了门上的小厮。 这些时日,他日日都来,无论门子还是小厮,都混了个脸熟。见到他都唤着李爷……他胡乱给自己取的称呼。 若知晓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头子元诩,怕是这些人早就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姑娘,元诩来见。”阿硕正要去厨房看看能给自家姑娘炖煮些补身体的汤水,就见他大步流星地想要径直闯入,被她没好气地拦下了。 陆南星想起之前琢磨的事,痛快地说:“让他进来,顺便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不必麻烦。”元诩的声音出现在门帘外。 只见他掀帘进屋,挑眉道:“上次说我娘要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这不她老人家这两日忙前忙后的,要我请你过去。” 陆南星想了想,元母是个明事理的人,元诩又是个孝子,放着唾手可得的机会,为何不用?便欣然应允,“我是非常愿意去的,只是令尊太过劳累,于心不忍。” 第172章 元诩高兴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走,“咱们现在出发,还能带你看看被朝廷强制改造成平头船的海船。我想着问问马老头的船工,能不能废物利用,偷偷打造成他们满剌加带火炮的海船。” “欸……”陆南星试图站定,拽着自己的手臂,“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啊,我这还没给令尊备礼……” 元诩见她挣脱,只得松开了手,“哎呦”了声,“哪有那么多规矩,吃顿饭还带什么礼物。” 陆南星撇了他一眼,对刚陪着小七回来的许招娣说:“去瞧瞧咱们的库房里,有没有上好的老山参之类的补品,还有素净些的布匹,一并装车等我。”这才对着元诩说道:“你先在院子里等上片刻,我还有些公文尚未处理完。” 元诩见她随意对自己发号施令,毫无脾气。只得弯下腰看着目光不善的男童,问道:“你是何人?” 小七从挎兜里掏出一捧瓜子,反问道:“你又是何人?”颇有萧家人的看不对眼就横眉冷对的劲儿。 元诩抱臂看着他,嘴角微牵,“嘴挺硬,对我胃口,来,我考校下你的功夫如何。” 小七嘁了下鼻子,抽冷猛地将手中的瓜子洒向他,趁着元诩伸手挥落的功夫,伸臂提起挂在紫藤架上的长矛,朝着他就刺了过去。 “好功夫。”元诩脚尖一提,踩着矛头跃至他身后,如此循环往复,一大一小在院子里飞来喝去,唬的阿硕以为二人不和打起来了。 “这是闹哪出?” 元诩热了身,这才一把握住小七的长矛,顺势一提将他震开,径直将长矛飞入院子里的武器架子上,“今儿就陪你玩到此。” 小七不服,赤手空拳上来就一掌劈下,被元诩连人带胳膊提溜起来,不服气地喊道:“我打不过你,我师父我六叔你各个都不是对手!” 元诩将他放下,“你六叔是谁?师父又是谁?” 小七哼了声,“我六叔是大……”一把被阿硕捂住了嘴,半拽着拉近屋内。 陆南星哀叹一声合上公文,刚好听到回来复命的许招娣说:“姑娘,物品均已备好,放入马车里了。” “甚好。”她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白色男子装束的打扮,并无不妥之处,便道:“我去元家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阿硕想到白束的叮咛,急忙问道:“我去将白大哥唤来。” “不必了,他另有差事。”陆南星顺手摘下了帏帽,摸了摸小七的头,“晚上给咱们小七多做些肉吃,吃饱了不想师父。” 小七伸着脖子看了眼外头,嘟起了嘴,“我更想的人,阿硕姐姐不让我说。” 陆南星在他耳边悄然说道:“晚上回来给你讲,你六叔攻打应天的事,精彩得很。” 小七高兴地连蹦带跳。 陆南星这才安心地出了门,示意元诩也乘坐马车。 元诩知晓她有话要谈,果然落座后,听她说道:“你真认为造船图纸花费千金,是马力麻为了报复?那是因为造船至少花费千金,岁末修辑又要花至少五六百金。就连他们这样的番商,都要租船行商,且要三成的货源来支付船资。此外还不算备货、打点官府以及各种生活开销,最后还要面对你这样凶悍的海盗。” “和你玩笑罢了。”元诩大喇喇地瞧着她,“你这事事皆清楚的样子,完全不像从北地买官的身份。至今为止,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你这般行径,对得起咱们过命的交情么?” 陆南星主动拿为他斟了茶,“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在敌人面前暴露破绽。等日后我弃用了林有才的身份,你自然会知晓。现如今,随你怎么称呼。” “林阿猫也成?”元诩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只问一句,你与完颜氏有无瓜葛?” 陆南星见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目光中有期待也有警觉,遂笑了笑,“我到觉得你的长相颇有皇族的血统,你反倒质问起我来。” “不要左顾言他,回答我。” 陆南星抬着手,“我发誓,我与完颜家毫无瓜葛,在朝廷里也没有依附谁。若欺骗你,惩罚我造船失败,身份被揭发?” 元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手心出汗,他悄悄在衣襟上抹了抹,这才端起了茶盏,“你说我就信。只是,你为何要一掷千金造船?即便要组织船队远洋从商,正如你所说,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去买个县令。” 陆南星摇头,“我若说造船的缘由,与我打算逐渐开放月港的海禁,让百姓们过日子有盼头意义相同,你肯定不信。” 元诩不否认,“你开放海禁,瞒不了花不只。那帮商人彼此勾连,犹如闻着味的苍蝇。一旦知晓月港的生意比泉州好做,不会红着眼看别人发家。” 陆南星颔首,“我早已想好了办法,不怕。” “你这女人,既然这般能耐,我还有个赚朝廷钱牵制花不只的法子,要不要试试?”他不等问,径直说道:“据皇宫太医说龙涎香另有他用,媚药中此为第一,皇帝便命花不只暗中搜罗此物,悬赏每斤一千两百两银子,每斤可赚五百两。” 陆南星喝着茶瞟了他一眼,“你这海盗当的,都知晓皇家秘辛,只怕身份也没那么简单罢。” 第173章 元诩只是笑,却不想欺骗她,“如此,咱俩又扯平了。”看着她低头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听着像是计算造个船厂需要多少银两……却怎样都看不够,这种奇异的感觉令他感到陌生又兴奋。 自十五岁开始接触海盗营生至今,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也逐渐与福泉二州从事走私的富商家族来往密切,也不乏见过大场面的女子。甚至倭国女子,也有过接触,但都未“林阿猫”给他的印象深刻。 不知为何,看着她再想起马力麻,以往积攒的怒气早就化于无形。他甚至觉得未来无论做些什么,都有了陌生的期盼…… 陆南星算好后,抬头发见他垂眸嘴角漾着笑意,异常的安静,反倒有些不适应,没话找话问道:“你上次说的鱼皮,是能吃么?” 第九十四章 元诩卖了个官司, “受阿娘所托,无法提前告知。”他转头看到车窗外,指着海岸边上停放的平头船, “朝廷花了银子, 强制改船,怕不是为了禁止渔民私卖商货,而是为了出不了海, 逼其另谋生路罢。” 陆南星也看向外头, “你说的没错,死几个人换来地区的稳定, 多么划算。若将这些船, 改回海船, 浪费的木料能有几成?” 元诩不敢相信地问她,“若你同意改回海船, 银子的问题我来出。只是, 花不只那边你如何交代?” “嚯, 元老板果然财大气粗。”陆南星无法告知他自己的计划, 只道:“兴建船厂的人力,还需要沿海各村出人,权当除了工钱之外, 另外感谢的礼物罢。” 元诩还要说话, 就听到驾车的亲兵问道:“元老板,进村后如何走?” 陆南星抢先说道:“村落里怕是路窄, 咱们还是下车步行罢, 免得惊扰了别人。”事实上, 她是想看看潮水村百姓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一路闻着各家晾晒的鱼干味道, 打量着篱笆内兴建的木制房屋,虽说比不上前世沿海居住渔民的砖瓦房,却也比宁州城外的村落好上许多。 “平头船无法去远处,为何家家户户都有鱼干晾晒?”陆南星思考着问道。 元诩傲然自得地说了句,“我送的。” 当初他们母子走投无路,被潮水村的渔民们收留。男人们负责将破落房屋修缮得能住人;女人们从各家拿来不用的被褥和家具;阿娘和他就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如此大恩,在朝廷强制改装船只之时,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犹如家人的渔民们活活饿死。 海盗的营生之所以能干的风生水起,也和他心里无时无刻背着全村老小性命有关。 若不是他尚背负无法释怀的仇恨,真想守着阿娘和心爱之人,在这处人民淳朴生活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生活一辈子。 陆南星见路过的百姓主动亲切地和他打着招呼,便知,他是那种有口饭吃,绝对不会让邻居饿着的人。 还未走到家门口,元诩就看到邻居的张大娘和李婶子在帮着母亲切鱼摘菜,一片欢声笑语。 自家小厨房的烟囱冒着炊烟,他身边的女子顺手摘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粉花在鼻间嗅着,一切都是梦里都不敢想的美好画面。 “阿菟回来了。”两位婶娘急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陆南星憋住笑,“阿菟,大虫的意思么?” 元诩迎上她戏谑的目光,用力在其额头上弹了下,“不许嘲笑,林阿猫!”冷不防眼前飞来一朵花,他微微后仰,双手利索地接住,挑眉谢道:“多谢姑娘相赠。” “阿菟,这位就是元阿姐说的姑娘?”李婶子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小在村子里从不和小女娘一起玩。自从他主动带领村子里的壮丁干起了营生,也有很多四里八亲的想把自家姑娘说给他,但他从来不见。以至于邻里之间唠家常时,总有人说阿菟去了很多地界,见到了很多大家闺秀,哪里还瞧得上村子里的女娘。 今日得见他身边这位身着男装的高挑女娘,通身的气派自然不能与家门口的小娘子相提并论。 两个人都替元母感到欣慰和欢喜。 陆南星见两位大娘的目光像粘在了她身上,心里只觉得好笑,却也知晓,村子里的人淳朴,不懂那些弯弯绕的礼数,直来直去省了很多麻烦和口舌。 元诩大大方方地先为陆南星介绍了长辈,随后说道:“这位是林姑娘,林老爷的妹子。这两日林老爷的身子骨不太硬朗,特意交代林姑娘多走访民生,瞧瞧百姓们吃住如何。”刻意忽略身旁犹如刀锋的目光。 陆南星只得福了福身,“劳烦各位。” 李婶子唬了一跳,“是新来的林大人家眷?俺们只听说这位官老爷是个体恤百姓的,还说要把平头船改回来。这如今见了林姑娘,更加相信传言是真。日后出海有望了!” 元诩被陆南星拽着袖子拉到院角,心道完了完了,听她低声质问,“合着你这是先斩后奏?!”赶忙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掐指一算,你定然得问改回来需要花费多少物料。这我哪里懂,只好先了解。呃这一了解,他们就以为官府同意改回来……要说这也不完全赖我不是?” 第174章 要不是因为她人在元家的院子里,陆南星早给他两下子,冷着一张脸道:“我不是说了么,有事商量后再落实下去。下次你再如今日这般,我才不会给你台阶下!” “好好好。”元诩见母亲等人频频往这边看,连忙拱手作揖,“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 他这副情形被元母看在眼里,有种自家刺儿头儿子终于被拔干净的感觉,心中欢喜的面上也带了出来,又不好意思过去打扰,只得训斥自家儿子,“阿菟,你不许欺负林姑娘!” 元诩叉腰翻了翻白眼,直接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还请姑娘给小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陆南星想着来意,乜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走向元母,指着院外亲兵手上的物件说道,“元伯母,仓促之间也无法周全,这一点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元母在两位邻居的艳羡之下,埋怨地看了站在姑娘身后的自家儿子一眼,笑道:“多谢姑娘惦念,只是粗茶淡饭,还望姑娘莫要介意。”又招呼两位娘子落座。 “怎么会,元伯母权当我是自己人,不用那般客套。”陆南星等着长辈们都坐下,才入坐。 元诩想坐她对面,却被好事的李婶子占了他心仪的位置,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陆南星身侧,听着她向两位婶母问道:“我初来乍到,这一路之间峰岭连绵不断,山地丘陵过半。若不能出海捕鱼,怕是终日劳作种些粮食也难维持生计?” 张大娘自家有两艘平船,赶忙抢着说道:“姑娘说的极是。俺们村子山多田少,每岁皆要挑着扁担翻山越岭,从临近州府购买粮食。时逢老天爷不赏饭苛捐杂税逐年增长,头几年能出海贴补家用,还能勉强过活。如今要不是……”被李婶子暗中拽了衣角,这才咯噔一下,将后半段话咽了下去。 陆南星含笑的目光睃了身侧的元诩一眼,知晓后世福建变乱之根本,追究根源在百姓迫于生计,才勾引倭寇。若想杜绝,唯有提高民生这一条路。 如今张大娘的试探,也代表了月港县的万千百姓。 她主动往自己的碗里倒满了酒,言道:“晚辈随哥哥来到此地后,虽见街上店铺大多都关了门,却依旧能窥得往日的繁华。这一路上,也看到了许多船只被弃用,终将成为一堆朽木。导致百姓们生计败落,实则为朝廷毫无缘由的政令。往来官员,只为中饱私囊。哥哥自幼读圣贤书,因朝廷不开科举,不重视汉人,这才万不得已走上了捐官的这条路。我们家不为中饱私囊,只为在有限的能力之下,为父老乡亲多做些实事。盼望着日后当政者能知百姓苦,顾念民生在先。”说罢,端起碗敬在座之人。 元伯母万分感慨地端起了碗,欲陪饮,却被元诩按住,“娘……”她毫不犹豫地拍落儿子的手,“姑娘的一番话,难道不值我干了这碗酒么?” 李婶子也是个豪迈的人儿,知晓元诩是担心元阿姐身体,却也劝道:“咱们月港来了好官,别说一碗酒,就是此刻让我老婆子干了这坛子,也在所不辞!” 元诩看着墙头上越来越多的人探出脑袋,有的人甚至坐在了墙头上……这和他最初的想法,三个人吃顿饭有些差距。 看着身侧的女人一碗一碗酒的喝着,他:“……”这酒度数也不低,她这酒量怕是自己也比不过。 陆南星索性起身,朝着渐渐听到风声跑来‘听壁脚’的村民们,高声喊道:“乡亲们,若有擅长造船者,可在我这里留下姓名。日后咱们也要盖一座船厂,改造咱们的船只,不仅是渔船,咱们还要造马船,甚至座船。咱们也要带着自己的货物走出去,也要在各个国家建立咱们的据点!你们说好不好?” 百姓们被她的一番话听得心潮澎湃,即便是村子里耄耋老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官家小姐,纷纷举着手大声应和着,“好!好!” 李婶子抬头看向脸色红扑扑的,目光亮晶晶的陆南星,遏制不住地拉着元母的衣襟,悄声在她耳边说道:“阿姐,你这儿媳妇可真有能耐。阿菟娶了她,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兴旺世世代代子孙呐。” 元母一路从漠北逃难而来,蜗居在潮水村,也曾恼恨自己性子绵软,没有帮儿子争取他应得的所有。她死不足惜,儿子大好华年,却要被迫充当一名海盗,过着有今没明,颠沛流离的日子。 如今看到这位林姑娘,她摸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期待地想着,若儿子能得林姑娘的青眼,她就是死了,也能安心的上路。 第九十五章 元诩则不得不站起身, 朝着四面八方的人群拜了拜,“各位婶娘叔伯们,烦劳大家先各自散去回家吃饭, 容咱一些辰光照顾贵客。待过两日, 我在摆席请大家伙吃些鲜货。” 有人问道:“摆席总得有个缘由,莫非你与县老爷的妹子好事将近了?”众人听后哈哈大笑。 “别乱说。”元诩自认为脸皮厚,都经不起这般吆喝。直到元母站出来说了几句好话, 众人这才逐渐散去。 眼瞧着天色渐暗, 李婶子和张大娘也各自归家,元母见状先是将泡好的茶水端上了桌, 端着剩下的晚盘去了小厨房。 第175章 陆南星要去帮忙, 被她推了出来, “你是做大事的人,岂能在厨房里耽搁辰光。” 元诩见她脚步虚浮, 急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落座, “你今儿可是没少喝, 我娘做的醒酒茶你喝两口。”见她少有听话的端起碗咕咚咕咚全部喝光, 打心眼里不想她这么快就离开,问了个他自己也好奇的问题:“你说的座船,是拉客的么?为何我从马力麻的图纸里没看到?” 陆南星有些头晕, 心里却很高兴。 她只是稍微做了些事情, 百姓们却很念她的好。这么淳朴可爱的人们,那些狗官昏君如何舍得欺负他们!正在感慨, 隐约听到元诩相问,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南船记》中曾记录,‘战船曰座, 即边营陆寨之帅幕也,号令之所以齐整也。’” “别掉书袋。”元诩与她并坐在台阶上,见她长时间不说话,遂用手臂拱了拱她。 陆南星微微侧头,“阿菟,你很笨,座船就是大型战船。”她打了一个嗝,“我看了马力麻的图纸后发觉,在后世,水密船舱技术更先进,载重量更大。宝船桅帆也采用的硬帆,最多达到十二帆,比现今多了一半,并可昼夜星驰。”想起在广州码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座船的场景,她将手张开,“你不知那铁锚高大一丈,重达数千斤!”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双眸似有光,仿佛那船就在她的眼前,令元诩当场愣住,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就说你大病初愈,不让你喝,这下可好,我非得被你那两个丫鬟骂死。啥前世后世,都开始说胡话了。” 村子里没有大夫,他看了看夜幕降临的天色,听到她咯咯笑说,“我总说我来自前世,其实那是后世……”闭了闭眼,起身就要抱起她,“走,我送你回县衙。” 陆南星索性放弃了挣扎,被动靠在他怀中,潜意识里觉得说出这样的醉话,真痛快呀,遂继续说道:“感谢老天爷,让我在这一世认识你。”剩下的一半,在她心里:你不知道,我现在做的事,对后世的影响能有多大……值得了……活这一回值得了。 元诩抱着她刚走至车前,听到这句话正在愣神,就见一道白影飞快从树上下来,站在他面前,极快又平稳地接过了怀中的人,“不劳元老板费心。”径直抱着人迈进了马车,随后听到一声哨令,马车径直向前奔去。 陆南星闻着鼻间若有若无的松柏香,渐渐清醒起来。她睁眼看过去,漆黑的车厢内,只瞧见了燃香被车帘外的风,吹得一闪一暗。 “白大哥?” 白束听着她酒后慵懒的声音,只轻轻“嗯”了声。 陆南星无声笑了笑,坐正了身子,“我方才说的话,你信么?” 白束在黑暗中侧首,借着车帘外隐约的灯火,看着她格外亮晶晶的眼睛,温声说道:“属下只想,少主这一生快活自在。” 陆南星倏然间感到眼眶刺痛,长吁了一口气,“有你们陪伴,真好。” 白束这段时日,白日里用差事来麻痹自己,夜晚经常睁着眼到天亮。终于在大醉一场后,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想得到少主和想要少主快活自在,他想选哪个? 答案不言而喻。 他也由此想开,永远站在她若需要,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方才那句话,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多了。他也趁着机会,汇报差事,“少主,船厂的位置我与马力麻简单做了交流,确定了地点。他给了我一份更精确的舆图,我放在了你的书房。” 陆南星想到后世的《坤舆万国全图》,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夷人的制图技术咱们是要好生学学,这样还能对大帅的战略计划提供更多的助力。” 白束听她提到萧祈安,想到贺云带来的消息,言道:“听贺三爷说,大帅还在围攻应天,看来要用消耗战术。” 陆南星知晓应天这座城池作为历朝历代的帝都,自然城墙高耸坚实且不易攻破,叹了口气,“估计此刻樊青正带着人挖地洞,试图在城门下埋炸药。若是此刻能送过去几架红衣大炮就好了。” “红衣大炮?” 陆南星含混解释,“马力麻提到过这种武器,据说炮弹打到城墙上,再坚实的都能炸开。”她暗中吐槽自己果然是喝多了,赶忙将话题岔开,“今日有很多渔民报名船工,我想,既然与夷人合作,还是提早建立造船公所,指定详细的章程,如何结算工钱、如何休班,这样也能保护渔民的利益不受损害。沈姑娘沉稳,公所起草章程我会与她详细沟通,外头组织方面的差事则由白大哥你来负责。” 白束说好,一一记在心里。 不过才过于三日,热闹的场景比她预想的还要提前了许多。 随着远近相邻听闻这个消息,船工的数量稳步的增加。为此带动了成衣铺子、木匠铁匠,将以往的太平巷挤的水泄不通。大家都想趁机拔得头筹,争取最好的差事。 陆南星亲自撰写了两份急递的公文后,决定召见马力麻,但因萨满未到只得往后延期。正在苦恼间,听得许招娣通报,说元夫人求见。 陆南星起身,亲自迎了出去,“伯母,阿菟这几日泡在船厂,怕是不能经常归家。您若腻了,何不搬来这里小住。即便我不在,阿硕和招娣也能陪您说说话儿。” 第176章 元夫人挎着篮子笑道:“我担心住这里影响两位姑娘做事。我来了,她们还要应承我,没得给人家添麻烦。” 阿硕赶忙说,“不麻烦,上次姑娘回来说您做的饭好吃极了。我还能和您学学手艺,姑娘到现在身上都没长几两肉。” 元夫人经她这么一说,果然瞧着陆南星细胳膊细腿,也心疼起来,“待我回去好好想想,能为姑娘做些滋补的食物,咱娘仨再好生合计。”随着迈进屋内,这才道明来意。 “姑娘也知,我和阿菟在漠北待过一段时日。这几日我挑选了几十种鱼皮,终于找到了鳞鱼的皮。”她小心翼翼地银盒子里拎出一张近乎透明的皮,“这种皮薄,应该更为透气。若可以用,你就能一日一揭,免得皮肤受损。”怕干了无法服帖,又泡回药草水中。 阿硕与许招娣惊讶地看着这张皮,一个个对元母充满了崇拜之情,“元夫人真是解了我们姑娘燃眉之急!” 陆南星也欢喜地握紧她的双臂,“您真是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 元母见她欢喜,脸上也止不住地笑,“鱼胶我也一并做出来了,让两位姑娘在旁边学着,不难。”她拉着陆南星的手,将其引至妆奁前坐下,对着铜镜内的人说道:“以往在漠北,萨满在岁末祭祀时,需要扮作已故大王的模样。这代表着大王显灵,保佑部落子民。祭祀不过才三日,可你却戴了这么久,想来就令人揪心。” 陆南星通过她的话,不由得想到萧祈安。 自从她穿过来时,他已在大帅府当马夫,并与沈三那些人混熟。想来,至少比她先来半载以上。如今,太平军内再也无人与他并肩,何必执着不肯露出真容,每日都要忍受着闷热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由得问道:“元伯母,若戴上面具一二载都不摘下来,会是怎样的感觉?” 元母惊呼道:“姑娘可不敢这样做,老身在漠北时曾听闻一个传说。太|祖皇帝叔父的亲信曾冒充主君,试图挟当年还是幼童的皇帝以令诸侯。起初两载还真让他糊弄过去了,后来被政敌发觉他是假冒,遂令萨满将其面具揭开,却发现早已与脸皮粘连。对他恨之入骨的小皇帝亲自将其面皮生剥,血淋淋的场面至今犹在眼前。” 许招娣听得打了个哆嗦。 阿硕知晓个中缘由,心有余悸地看向自家姑娘。 陆南星则拉着元夫人的手,说道:“伯母,乱世之中,想要做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我兄长,他比我的差事还要艰巨。算来也有快两年没有摘下面具,您这么一说,我有些担心。” 元母本就对她一个女孩子,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买官后造船厂,暗中开海,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罪名,想不通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听到她兄长也如此……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这个大胆的猜测涌上了心头。 她捏紧了手中的银盒,一时间仍旧无法说出,我帮你多做几张的话。 陆南星见她表情像是担忧,心中一动,顺势说道:“伯母,晚辈没把您当做外人。我与兄长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就想做些对得起自己良心之事,即便不能善终好歹也算没白来一遭。您放心,我并不会将阿菟带上贼船。明面上,开船厂的总管事也是我的人。阿菟的身份,我永远不会告诉与官府相关之人,尽我所能保护你们母子不受牵连。” 元母见她说的情真意切,倒因自己有心隐瞒而心中难过,艰涩说道:“姑娘心意,我们母子都感念在心。阿菟想做什么,我即便想拦也拦不住。他……唉。” 陆南星隐约猜到她们母子与漠北的大家族有关,如此千里迢迢跑来福建避难……她想到元诩曾问她,是否与完颜家有勾连……他既然如此在意,难不成与皇族有世仇? 漠北至今部落间仍旧不合,只不过碍于完颜家族的铁腕,维持尚未撕破脸的局面。但随着朝廷式微,怕是各种姓之间也因地盘开始了争夺战。 到底是什么缘由,能让元母一介女流千里迢迢带着幼子避难到天涯海角?而这一切是否有借力之处? 第九十六章 陆南星安慰元母, “阿菟心肠良善,有您和潮水村的兄弟们在,他不会扑腾太远。这地方, 始终是他心里的家。” 元夫人感慨她与自己儿子认识不久, 竟然一眼看穿了他,继而想到揣测她的身份,一时间悲喜交加, 只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阿硕见她将泡在草药水里的鱼皮拿出, 手法虽谈不上娴熟却并未手忙脚乱,上胶的量不多不少拿捏的刚好。她与许招娣目光相对, 各自都有许多心里话想要交流。 陆南星看着镜中与往常戴面具时无二的面容, 透过鱼皮竟然能摸到自己的皮肤, 她满意地起身拱手道谢,“元伯母请受晚辈一拜。” 元夫人哪里能让她行礼, 赶忙扶住, “你救了我, 如今我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这下总能够睡得着觉了。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去给阿菟做饭,他好几天都在外头吃的, 今早走时特意说了想吃我做的菜。” 陆南星知晓这是怕留她, 向许招娣使了个眼色,陪着她边走边聊, 待到二门上, 见许招娣拎着一个食盒跑了过来, 见此处有县衙的小厮,说话也谨慎起来, “夫人,这是我们老爷让准备的烧鸭,您拿回去给家人添个菜罢。” 第177章 元母只得接过,又被阿硕亲自扶着上了马车。她掀开车帘与三人道别,暗想:她身边的婢女办事能力,丝毫不亚于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若是起义军上下皆是这等人才,这难道预示着完颜氏的江山就快要易主了么。 陆南星正往回走,遇见了前来找她的贺云和沈慈恩。 “慈恩,你来的正好,这几日公所人员登记情况,可还顺利?” 沈慈恩惊讶地指了指她的脸,被拉过去悄声密语了几句。 阿硕是个藏不住事的,趁机拽了拽贺云的衣袖,示意有话说。这才将元夫人提到两年后面具无法摘下之事说了一遍。 贺云方才也见到了陆南星脸上的面具,还在想萨满未到,这面具是哪里来的。此刻再听到阿硕这番言辞,立即担忧地说,“好在自从高兴往返宁州后,沿路宿在何处都对下属做了明确规定。我带着信差一路上留下口信迎他们去,带着萨满亲自去趟应天瞧瞧大哥才能放心。” 阿硕只想与他分享刚知晓的秘密,却不想他竟然紧张至此,吐了吐舌头,“若姑娘知晓我多嘴,少不了又挨一顿骂。” 贺云勉强笑笑安抚她,“我自有办法将话题引至大哥身上,多谢你的告知。”他见沈慈恩说完关于船工公所的问题后,走上前拱手,“大人,属下有要事汇报。” 陆南星见他脸色凝重,见沈慈恩她们颇有眼色地并未跟过来,示意他进屋说。 “我分别收到了大哥和顾师姐的信笺,大哥只是用暗语轻描淡写说仍旧在围攻应天,问咱们这边进展如何,姑娘可还顺遂。师姐却说,官邸在淞江的两淮盐运司正是汉人,暗中派人与大哥联络,可派兵支援为由骗开城门,条件是日后举国盐场皆为他管,还有……与其结为姻亲。” 陆南星笑问,“顾姑娘为何大老远巴巴儿的告诉你?” 贺云偷瞄了她一眼,“虽说我这个想法有些小人之心,但我也着实找不出更加有说服力的理由。”见她示意继续,只得说道:“顾师姐知晓我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又随着你办差,这件事定然会说给你听。” “是她太高看我了。” “姑娘是否考虑劝大哥?” 陆南星眉棱骨一扬,“大帅曾说,在他心里,国事私事泾渭分明。不必谁说,他自会权衡取舍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作为下属,我远在福建办差,此时建议会被认为手伸得太长。不妥。” 她更是直言不讳道:“顾姑娘不想大帅同意联姻,许是出于她想与大帅一生一世一双人。且不说大帅日后是否会一统江山,即便占据几座城池称王坐拥雄兵,娶几房姬妾也并不会有违纲常。这些难道她不知晓么?你还是想办法劝她,既然想当大帅的女人,就要做好与人共享夫君的准备。用急件送来的信笺涉及泄露机密,若有下次,我会如实上报。” 她才不会凭空担责,真是笑话。 贺云有此一问,也是想替大哥试探下她的反应。 结果……看着她如常冷静、条理清楚地答复毫无个人情绪在内,照旧熟练地批改公务,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沮丧。 他只得应是,“还有一事,属下瞧着县衙各房办差认真,眼下还未有新的差事,想着应天雨季快要来临,担心大哥的面具也像姑娘这般脱落,想着萨满若被带来,不若我亲自回去一趟,将她送回,也瞧瞧应天的情况如何?” 陆南星放下笔,指着自己的面具,“这是元夫人想出来的法子,用鱼皮做成,比之前的面具要薄上很多。她答应多弄一些,便可每日更换。只是并未告诉我确切日期,这样罢,你先去拦截萨满,让高兴回来。随后我这边拿到更多鱼皮后,再让高兴连同我要在沿路设立驿站的位置图一并给你带过去。” 她又命阿硕拿出一半的银票交给贺云,“回去的路上先买个身份,若是客栈所属朝廷地盘,先买下或租赁占上,再做打算。” 贺云依言收下,见她事事不忘想着大哥,心中总算好过些。拱手道:“我去瞧瞧后,即刻返回,姑娘这段时日多加小心。” 陆南星颔首,“不急,看看大帅那边有何安排。” “不。”贺云坚定地拒绝了,“我正在整理户籍名册,打算按照宁州的框架在月港也开展施行。日后,一座城池接连一座城池推着走,待大哥收复汉家河山,我汉家子民的人数也就清晰明了了。” 陆南星听了这番话,这才好生打量起他。 人虽晒黑了,比以往少了些书卷气,但看起来更富有朝气。目光中少了些举子时的清澈,却多了沉稳的练达。萧祈安若看到他这个三弟,欣慰之余是否也会给她记上一功。 贺云见她从未用这种目光打量他,一时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陆南星就像看到自家养的小猪仔长大了那般,夸奖道:“我来到这边一直忙前忙后,也并未给你任何建议。你能将如何管理一方百姓,时刻放在在心中琢磨,想必大帅见了也会欢喜。” 贺云能的到她的夸奖,裂开嘴发自内心地欢喜,不禁说道:“你的言行举止,无时无刻不在教我。” 第178章 “好啦,互相吹捧浪费辰光,快回去好生准备,明早便走罢。”陆南星朝他挥了挥手,又喊了阿硕和许招娣,“陪我一同去见马力麻。” 三人登车后,来到了船厂。 看着原先荒僻的浅滩,在几百名光着膀子干的如火如荼的船工劳作之下,也变得生机勃□□来。 听着铁匠打铁强有力的声音,穿过喊着“呦呵”拆船板的队伍,陆南星的心情越发大好。 她大老远就看到一位身着中原服饰,却深目长鼻,毛发皆赤的夷人,正在和传教士打扮的夷人正在说着什么。 阿硕惊呼道:“姑娘,你快瞧!那人的头发咋是红色的?莫不是《百鬼记》里的妖怪?” “还有旁边那个穿了黑色袍子,带着白色围脖,脖子上还挂着闪光的大链子,难道他们西洋也有黑白无常么?”许招娣的联想能力丝毫不输阿硕。 陆南星忍下扶额的念头,“夷人也分很多国家,也有人根据国家的方位称呼他们东洋人、西洋人。等过些时日,你们还能见到倭国人,一眼就能分辨和咱们不同。” 许招娣听着入迷,“他们国家长什么样子?也有皇帝么?” “都有君主,只不过称呼不同罢了。”陆南星不禁感慨,前世亡国之前,洋人用火药制造炮弹御敌,朝廷却用它做爆竹敬献神佛;洋人用罗盘针海上航行对外贸易,朝廷却用它看风水,选陵寝;洋人忙着变革,朝廷的变革却亡在了党争之下……回忆不可避免地将心底的无名火勾了出来。 “那为何,他们国家的皇帝让他们来咱们这里做生意?”阿硕不解地问。 陆南星只能说,“国有国运,命数该绝,任谁来都无力回天。”即便萧祈安穿回亡国之前,在国家凋敝,党争遍布,外敌环伺,内乱横生,王师散乱之下,他也无力回天。 她走进马力麻,笑着用夷语寒暄,“我是月港县令,前两日有恙在身,怠慢了您望海涵。您对船厂还有何提议,咱们可以详细谈谈。” 马力麻立刻学着当地人生疏地拱手,咧着一口白牙笑道:“林大人竟然会说夷语,这下交流起来再无问题。说实话,我还担心元诩这家伙从中作梗,不给我当翻译。”说罢又将身边的人给陆南星引荐,“这位是我的朋友金尼克,就是他画了世界地图。” 陆南星目光一亮,“能否将阁下所擅长的测绘学说,给我们一本。我想翻译后,也讲给学子们。” 金尼克没想到这位朝廷命官竟然如此尊重他,这与马力麻之前介绍的官员大不相同,他高兴地说,“能为阁下效力,荣幸之至。若您允许,我将在此地传教的同时,也可开设学堂,传授愿意学测绘的学生。我还带来了《几何教术》如果你们的学生有兴趣的话。” 第九十七章 陆南星自然照单全收, 又有些担心太过于生僻的单词她不会,便道:“若本官同意兴建教堂,并且像百姓们正确宣教, 你能否同意指导我将这两本书翻译成汉字?” 金尼克没想到月港的县令如此好说话, 在泉州兴建教堂都没能通过花不只的首肯,他高兴地络腮胡子都飞了起来,连连说好, “阁下若需要, 本人随时都能效力。” 马力麻又拉着她谈了关于他们国家商船能否增加来港的数量,还有他们国人的货物, 胡椒苏木之类在前世时也十分抢手的西洋货品。而此时, 在江浙一带还未发展桑田, 生丝这项出洋的主要产品由于战乱,只得暂缓开展。 而在当时号称“土布出洋”的棉布, 畅销之大足足养活了松江府的农业经济, 当地甚至出现了棉七稻三甚至棉九稻一的局面。不但如此, 棉花种植也来带了纺纱织布的效益, 妇人们在家中就可接活成为了家中来源的中流砥柱。 陆南星想到这一路往南,并未在田地里看到棉花种植。那也就是说,此时的棉花种植还在西北地区, 而崖州黎族的棉纺织技术也未来得及传入到中原。 她压下心底的兴奋, 拜别马力麻一行人,在回去的路上思忖, 这趟崖州的差事要谁去办, 更稳妥。 刚回到县衙, 就接到衙役通报,“大人, 泉州府送来公文。公差说有花大人的指令要当面告知您,人属下已安排到签押房喝茶。”他又加了句,“赏银也给了。” 陆南星“嗯”了声,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他后,径直回到书房,这才命人传公差前来。 公差还未来之前,就听说月港县令出手大方,今儿果然见识到了。他笑嘻嘻地请了个安,“咱们大人一直惦念着林大人在此地可还适应,差事办的如何。” 陆南星拱了拱手,“多谢上峰惦念,各项差事不敢怠慢。” 公差喝了一口茶:“花大人此次让卑职前来,还有一事。下月中旬各县上缴税收,不知林大人可有难处?” 陆南星心知,这是花不只暗示。想必他认为月港崇山峻岭田地稀缺,又赶上海禁,两千两的税收对哪一任县令来说,都是天文数字。对她而言,仅仅马力麻请求船厂日后承办他们商船的维修费用,就能年入万两银子。区区两千两税收,对月港来说,又如何算事。 第179章 这名公差此刻提到这些,自然也是为了剥一层皮,赚足他那份好处。 可她明知,却并不打算浪费这一份银子,故作不懂,“花大人是怕下官无法按时缴纳税银?这距离上缴还有半月的辰光,下官定会加紧收税,绝不令大人忧心。” 公差听闻她的一番话犹如吃了个苍蝇,一时间猜不透是装傻还是真傻,只得忍了,拱手称是,“大人心中有数便可。” 阿硕看着公差的背影,连连冷笑,“谁给他的脸,就差公然张嘴要银子了。” 许招娣则忧虑地说道:“若是上边发现咱们造船,岂不是又得敲诈更多的银子?” 陆南星根本不甚在意,扭头问道:“崖州有个差事,我在想让谁去,你们也提提意见,如何?”她将方才思虑的说了出来。 没想到阿硕竟然主动说道:“姑娘,我去行么?”每日看着沈慈恩忙碌的都是正事儿。她也想正八经的办差,找寻自信。再说,崖州山高海远,说不定回来后她也瘦下来了。 陆南星看向许招娣,“招娣,事关重大。你若能舍得小七,不若也陪着你阿硕姐姐去趟崖州罢?你们两个一静一动,有任何事也可以商量着来。” 许招娣知晓她从不以身份压人,办差都会听从她们的意见,便看着阿硕道:“我愿意陪着阿硕姐姐走一趟,以她为主。” 陆南星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将二人唤来桌前,又详细地画了棉花种子,种植后的样子,以及崖州本地棉纺织布所用的织布机和花样。 三个人叽叽喳喳说到东方鱼肚发白,这才打着哈欠小憩了会子。 随后,陆南星给了她们几日准备,又妥善安排了三十名暗卫跟随,带上银两出发。 自从她们走后,小七都不愿回来了。 看着昔日欢声笑语的小院,如今空落落的,陆南星也觉得不适应。 这半月,她有事无事就跑到船厂去观摩。要不是带着面具,约摸也和元诩晒的一样黑。 没有阿硕送饭,她在船厂就和船工的家眷们一同做饭,赶上什么吃什么,也不挑剔。 元诩看着她变回女装后,也学着嫂子们头戴碎花头巾,腰上围着围裙,颇有刚成亲小娘子的感觉,端着食盒坐在她旁边的石阶上,低声嘲笑道:“你还真是可男可女,可杀伐果断,也可邻家厨娘,你到底有多少面?” 陆南星看着石阶下一群群休息的船工,又转头回望他,“你也有很多面啊。在元伯母面前是撒娇的儿子;在夷人面前是凶狠的海盗;在朝廷面前你是倭寇头子;在自己人面前,你是细心的老大;” “那在你面前?”元诩咬一口刚蒸出来的馍,不紧不慢地嚼着,目光戏谑地看着她。 陆南星扬了扬眉,“弟弟。” 元诩恨恨地咬了口手里的馍,“那白束呢?” “兄长。”陆南星一副你也这么八卦的表情。 元诩再问,“那你认识的男人当中,有在你心里和你是平等的么?” 陆南星听到这个问题,脑海中想到了萧祈安。她故作不耐烦地横眉一瞪,“说正事,估计过不了多久,花不只就会知晓月港这边建造船厂。这件事也瞒不住,但我有一计,需要你的配合。”靠近他,低语了几句。 元诩惊讶地看着她,“这些消息,你如何得知?” 陆南星只笑笑不说话。她借鉴了后世的锦衣卫,白束的人手逐渐扩张,平日里但凡处理这些庶务,都会让小七旁听。 解答造船的用处,带着他看图纸,如今也准备待翻译后的几何学和地图测绘技术,也要陆续传授给他。小七日后出息了,在萧祈安面前的筹码就又多了一层。 一切皆按照预先的计划顺利进行,半个月后的税收陆南星完全没考虑过找百姓们索要。 月初,各村的里长就在窃窃私语,等着县太爷何时派遣户房和衙役下来收税。谁知等啊等,等了十日,也未见衙门中人的影子。他们还替陆南星担心,怕他不知上缴税收会被罢黜,刚建的船厂会被遭到强拆。虽说他们计算后,根本无法缴纳两千两银子的税收,却还是经过一番商议后来到了县衙。 陆南星听闻十里八村的里长都来了,命人将他们全部带到政事堂,那地界大。 看着乌泱泱的人,听着为首的族老提到税收的事,笑道:“乡亲们费心了。自从禁海后,百姓们苦于生计,本就穷困。本官既是月港县的一方父母官,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因为缴税而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今日也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税收的两千两,本官已经从夷商缴纳的商税抵扣了。” “青天大老爷,您的意思是说,税收的银子不用咱百姓们掏了?”族老和里长们,面面相觑,惊讶地浑身颤抖,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正是。”陆南星含笑回应。 这不一般的两个字,仿若天籁,令在场的人为之欢呼。 不知谁带头,想要将陆南星抬起来,被眼疾手快的元诩一把挡在身后,张臂拦住,大喊道:“人太多,误伤县太爷日后谁还替咱们主持公道?!都散了罢!” 族老看着有人替对方咬了一口手臂,有人欢喜地连连跳脚,他抹了一把泪,颤巍巍地扬臂示意静下来,“咱们代乡亲们,给青天大老爷磕个头罢。” 第180章 众人无有不听的,齐齐站成十几排,对着陆南星下跪磕头。唬得元诩像猴子一样跳到了别处,可当不起这些村子里有话语权的老家伙这么大的礼。 陆南星知晓,若不受这个礼,他们也不能安心。只得抬着双手喊着:“起来。”生受了。 待送走这帮人,元诩叉腰问她,“你这接连做了这些事,花不只就算不想知道,也得必须知道了。” “银子也没少,管我怎么出呢?”陆南星挥了挥手,继续回去忙活公务,“我还怕他不来找事。” 果不其然,几日后,公差前来收税银时,带来了花不只的信笺,三日后到达月港,并且命公差们前来布置接待事宜。 “您瞧,这月港也没有驿站和好些的客栈。不若大人您将县衙正堂让出来给花大人住,如何?” 陆南星故作为难状,叹了口气,“县衙年久失修,前日晚上本官就寝后听到房梁断裂的声音,让木匠查看,发现正堂的房梁木裂开了。若安排花大人入住,万一房梁掉下来,那可不得了。”她就是不想把屋子让给那个脑满肠肥的贪官。 公差一听,也不敢冒这个险,又不能安排大人住厢房,最终只得安排在县衙对过的公学里。 这公学还是前朝修建的,自大金开国后汉人不许科考,如今更加年久失修。 提到修缮,又被陆南星以时间赶,来不及为由。最终也只是派人打扫,略作收拾。随后,又着人在县城最大的酒楼预定了一桌席面。 待一切准备就绪,就听到了花不只的官轿距离月港县还有五里。 第九十八章 陆南星急忙更换官服, 沈慈恩主动充当了打下手的任务,替她整理衣襟又扶正官帽。 “小慈,我又得去饮酒, 心中甚烦。” 沈慈恩看了眼站在庭院中的白束, “有白大哥在,我总算还能放心些。”又将钱袋子塞入她袖中,不满地哼了声, “自听闻花不只下来巡视, 我就和你商量,让元伯母帮我也做一副面具, 这样就能陪着你了。你却不许。” 陆南星点了点她的额头, “小没良心的, 你是不知,那些男人喝多了黄汤, 当众猥亵女子, 也就我这样的粗人凑合忍忍算了, 怎么忍心你见那些不堪入目的场面。” 沈慈恩叹了口气, “你这是把自己豁出去了,我也不忍心让你去面对这些腌臜事。” 陆南星见她面色含悲,赶忙拉着她的胳膊想要温言几句, 像是摸到了信笺。 沈慈恩这才想起, 忙拿出来递给她,“这是樊二爷托人带过来的, 是写给阿硕姑娘的。” 陆南星看着上 面歪歪扭扭的字, 像是孩童初次学字的笔力, 微微一笑,拉开抽屉将信放了进去, “我给阿硕留着,待她来信有确切消息了,再琢磨是不是派人送过去。”与沈慈恩一同走出屋外。 白束照旧一副清客打扮,低声道:“县衙所有大大小小的人员都在城门外恭候,敲锣打鼓万民伞也以安排妥当,并安排了几名里长准备敬献。” 陆南星说好,二人与沈慈恩道别,骑上马刚出县衙就看见元诩打扮的像平日里的贺云那般,身着松烟色暗纹文士袍,发髻利落,一改平日里胡子拉碴的形象,竟然颇有书生的味道。 只见他,笑嘻嘻地拱手,“陆不平拜见林大人。” 陆南星瞟了他一眼,“怎么,你这是想去自投罗网?” “贺老兄办差回不来,大人身边总得有个管家跑前跑后,你瞧我这扮相还不错罢?”元诩得意洋洋地叉腰显摆。 陆南星哼了句,“差强人意,后果自负。”随即上了马。 白束方才听他自称姓陆,诧异地看向自家少主。 陆南星接收到他带着疑问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没透露真实身份。 白束见她竟然观察到自己的疑问,倒有些不好意思。 三个人疾驰在静街后的主干道上,待下马前行到最前的位置站定,就瞧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之中,百十号人组成一条长长的队伍逐渐靠近了城门。 “恭迎大人莅临巡视。”县衙里的老典吏拉长了声音,带头喊道。 随后众人在陆南星的带领之下,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直到八抬大轿缓缓从正门路过,在衙役的引导下前往公学安排好的下塌处。 陆南星屏住呼吸,在尘土中上了马跟在官轿后头,见花不只下轿子入内更衣,便按照规矩向管家送了拜帖和五十两银子。 管家摸着五十两银子,见到她故作皱眉,悄悄将其引至避人处,“林大人啊,您老怎能背着咱家大人擅自开海和建造船厂?这不是与朝廷对着干么,咱家大人就算有心要保你,也无法将手甚至皇城里头去呀。大人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您老可想好了过会子如何应对罢。”这也算是五十两银子的馈赠。 陆南星惊讶道:“多谢老兄提醒,下官办这些差事也是为了替咱们大人分忧。” 管家见他如此一根筋,着实不知该如何说他。这么好的一颗摇钱树,若是折在这上头,日后上哪里剥削去。 陆南星瞧出来他为难的样子,连忙道:“老兄莫要着急,下官刚好有一件立功的差事要禀告上峰。” 第181章 “哦?”管家狐疑地看着她轻松的表情,带着疑虑进去回话。 陆南星捋了捋衣袖,听到小厮通传,提袍迈入了正堂,拱手垂眸道:“下官参见大人。” 只听得蹩脚乌涂的官话带着不悦的语气,质问道:“你就是林有才?” “正是下官。” 花不只拍桌,“哼,好大的胆子。胆敢未经本司允许擅自开海,与番商往来,视朝廷禁令于儿戏。林有才!你可认罪?!” 陆南星仓惶抬头,一张深目厚唇带着耳环的鞑子脸映入眼帘,“大人且听下官说明缘由。” 管家也适时劝道:“大人,且听听再做论处也好向朝廷交差。” “看你还能狡辩出什么花样!”花不只瞧见了管家在书案后,向他比划了一个银子的手势。看在此人像是有万贯家财的份上,容他多说几句。他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无论如何也会将此人推出去,只不过要先将他的身家扣下。 陆南星老实拱手道:“前几日下官接到佛郎机商人的求助,说倭寇元诩又在无屿岛附近骚扰。下官本想着,只要不影响我大金子民,那些番商的命又有什么要紧。然,转日深夜,倭寇竟然上岸扫荡了附近的村落。” “下官便想着借助番商的船队联手将倭寇制服,这也算是替朝廷解决了棘手的难题。省得朝廷派兵前来镇压,届时,咱们闽南还要出饷银,岂不是更加加重了大人的压力。” 花不只听得眉头一皱,竟扶着书案坐直了肥胖的身躯,“你说,元诩派人上岸烧杀掠抢?” 他质疑表情令陆南星更加确认了元诩透露情报的真实性,于是便道:“是,大人若不信可去派人去暗访潮水村的百姓。番商们听说下官允许合力剿灭倭寇,便利用三日时间等来了跟随的船只,利用佛郎机大炮,成功将无屿岛上的倭寇活捉十人。下官担心拖延辰光久了,倭寇会派人来救,便连夜重金雇佣镖局打手由管家押送上京了。” “什么?!上京去了?”花不只唬得站了起来,“你如何不禀告就将人押送上京!” 陆南星惊诧之下故作害怕地后退两步,“下下官担心耽搁久了情况有变,倭寇并未赶尽杀绝,若来相救,这趟差事岂不是白干了。” 花不只急忙命管家,“速速去拍三拨人马分别在路上围追堵截,再去一拨人直接在通州要道蹲守,务必将人拦下。”元诩曾暗中派人送来好处,他这才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这些人上京后经三司会审,重刑之下透露出他与倭寇坑壑一气,皇上非要将他凌迟不可。 陆南星见他马上要大发雷霆,不紧不慢道:“大人若想追回这些人,下官有个更加省事的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花不只指着他,“速速说来,莫要吞吞吐吐。” 陆南星一副这是你逼我的,只得说道:“这些倭寇当初被下官审问时还说,他们的人早已暗中在京城内售卖抢来的夷国货,还颇受皇亲国戚的喜爱。若禁海番商就不来了,他们没得抢,只能抢咱百姓。若百姓也抢空了,那就只能往内陆去……” “放肆!”花不只本就胖,再加上听到这些大逆不道威胁的话语,急的浑身都是汗,气都快喘不上来,“这些人胆敢恐吓老夫。” 元诩也在一旁附和着,“这原本没有草民说话的份儿,只是草民还听闻他们说,大人前后收了他们将近十万两银子。咱们听了都不信他们的屁话!谁人不知大人官声清廉,如何会与他们合作。林老爷一气之下就将他们押往了京城。” 花不只被管家暗中拽了拽衣袖冷静下来后,这才发觉林有才主仆一唱一和,算是咂摸出味儿来。 他们自然是知晓了自己和倭寇之间的过往,人估计多半也没送往京城,只不过是想暗中威胁他默认月港开海罢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面上缓和了些,“你说的对,老夫自然不会与倭寇合作,拿族人的性命当儿戏。追回来再做打算是有必要的。听闻你刚上任,就将足额缴纳了月港的税收,这证明老夫用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说着朝着北边拱手,“也算是对得起皇上的嘱托。若能通过月港开海,带来更多的关税来填补我闽地的赋税,咱们也算是替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陆南星明白他的话术,“闽地赋税”,言下之意,就是要她月□□立支撑整个闽地的赋税作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条件。 想到若将他拉下马,再来一个只会比他更加贪婪,还不如卖他一个人情,换来月港的发展划算。更何况,闽地的赋税对于日渐繁荣的月港来说,并不是难题。 但她还是故作为难地说道:“这差事压力太大了,下官一己之力着实无法承担这么多的税银,大人也不想月港再出一个上吊的县令罢?”买卖东西也好,人情博弈也罢,总是少不了讨价还价这套。就算划价不成,也要让他明白这件事不容易办到,日后也莫要打着再增加差事的念头。 花不只算了算,的确很是艰难。但他带着气的命令已下,却也不好再收回。 管家上前笑道:“林大人是不清楚自己的能力,咱们大人阅人无数,必不会看走眼。更何况,咱们大人最是心慈良善之人,届时若大人完不成差事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第182章 元诩暗自哂笑,这空头许诺就如同放屁那般。的亏自己当初厌恶与贪官污吏接触,暗中行贿也是让手下去办,至今狗官都不知他是何许样貌。哪怕今儿他这个所谓的大魔头,站在狗官面前,都无法认出他。 陆南星早将元诩眸中的不屑和嘲笑看在眼中,拱手恭敬道:“既然大人都如此说了,下官无有不办的道理。” 第九十九章 当晚在包房中宴饮, 花不只向一旁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管家笑嘻嘻地朝着欣赏歌舞的陆南星拱了拱手,“林大人,前两日我们老爷的学生敬献了一批擅长音律的伶倌。老爷特意命小人留下两位, 赠予您, 足可见老爷对大人的重视。” 陆南星握紧了手里的酒盏,知晓这个人推拒不得,只得日后再想办法除去。只得起身, 恭敬地道谢, “下官何德何能,承蒙大人一番厚爱。” 花不只最讨厌汉人繁杂的礼节, 他摆了摆手, “快坐下, 莫要这般见外。” 管家随即朝着门外拍了三下手。 元诩见陆南星如此痛快就答应了,坐在她身后唇语问道:“你喝多了?为啥不想办法拒绝?” 陆南星趁着白束斟酒的功夫, 微微转头撇了他一眼, 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谁知她又敬了一轮酒后, 说好的伶倌却仍旧未见其人。 管家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在花不只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起身朝着陆南星道了声“失陪”,便打开门出去了。 元诩趁着花不只精神松懈地跳戏着身旁的乐妓, 故意将一盘润饼端至她面前, 低声问道:“原来你提前安排好了,方才还故作镇定。” 陆南星目光与他相交, 一副我真没任何安排的表情, 随后吃了口润饼。 元诩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 正琢磨时,管家匆匆忙忙回来, 在花不只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唬得他猛地推开乐妓,阴沉探究的目光朝着陆南星直射而来。 管家遮掩惊愕之下的后怕,圆融地陪着笑脸,“林大人,那两名伶倌不知吃了什么,纷纷闹肚子。小人见他们频频出恭,这也无法伺候。只得养好了,再派人送到府上,您看……” 陆南星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拱手应道:“卑职谨遵安排,如何都使得。” 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儿,花不只也无心宴饮,找了个由头早早散了,回到落脚处命人在外头看守,抓住管家就是一通排揎,“你为何不当场将他抓了审问?!肝胆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管家擦着汗,躬身解释,“老爷,先不提现在咱在人家地盘,万一狗急跳墙来了更多的人马围攻,小人的贱命不值一提。您这万金之躯,岂能折损在此处?再说了,咱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人是他林有才杀的。” 花不只横眉怒目,“不是他杀的,难道是老夫的人里出现了奸细不成?!” “人肯定是他们那边杀的。”管家发觉自己语无伦次,急忙更正,“咱没有证据也无法找到证据。小人方才看了,身上没有一丝伤口,死因不详。且不说天气热,待咱们得人从泉州赶过来尸身都臭了。” “就说林有才买官本就触犯条律,以往出了纰漏咱还需稍加掩饰,推脱责任。除非您硬要派人将他杀了灭口,若公然将他扣押,落人口实就需要升堂审问。皇帝正为各地义军逼近京师大发雷霆,到时生出幺蛾子将此人往京城送,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咱。” 花不只听他这么一说,后背发凉,脸上却汗水连连,“既如此,这就启程回泉州。” 管家急忙冰盆放在他身侧,又投了把面巾双手递过去,“老爷这大半夜突然离开,岂不是向他昭示咱咂么出味儿后怕了。依小人来看,今夜派个人偷偷出城,装作急差明儿午时前回来送信。借着这个由头动身,亮他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这厢主仆二人的对话,被房顶上趴着的白束听个全部。他担心花不只手下高手如云,这才亲自前来探听虚实。 从他二人的对话中,至少验证他们打定主意要送的人的确是被人弄死了。带着这个疑问,回到了县衙。 陆南星和元诩听到这个消息后,对视了一眼。后者先开口说,“你别看我,真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若能提前知晓,这样的处理方式倒是我惯用的。” “不是你,也不是他。”陆南星看向白束,“也自然不是白大哥,奇怪,那会是谁?”她脑海中想到一个人,却又摇摇头。 白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待元诩兴趣缺缺地离开,这才拱手道:“不知属下想的,是否和少主一样。” 陆南星摇摇头,“大帅一直没有来信,我也只是去了一封信而已。如今贺云也不在,才发现少了这么个通风报信之人,后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白束适时问道:“少主若想知晓大帅近况,属下派人去趟应天。” “不必。”陆南星看向舆图,“他拖延那么多时日,我明白是不想破坏应天城墙,待日后与徐海开战,还能省下一大笔银子投入到水军当中。此时正是胶着之时,若咱们的人被他手下发现,反而显得我不光明正大。罢了,咱们做好自己差事,问心无愧。” 第183章 话虽如此,当晚来回思忖无心入睡,她还是决定给萧祈安写封信。 用简单明了的话讲述了见造船厂,又结识了懂测绘的传教士。信末,想到元夫人迟迟未回信的鱼皮面具,终究没有写在信中。 沈慈恩自从阿硕许招娣外出办差,就搬来与陆南星同住。经常晚上两个人分别伏案书写,永远都又处理不完的事。一个处理公文,另一个登记船工信息之余,带着户房书吏整理户册,打算等贺云回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沈慈恩见她写完信,弯唇一笑,“这次去信却比上次的距离提前了不少。”后面一句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大帅心里定会欢喜的很。她早在来南之前便看出,大帅心里只在意陆姑娘。 现如今,回想当日顾山长父女当众提出联姻,大帅是有足够的能力提前安抚却并未行动,心中应是存了试探陆姑娘的念头。 伏案书写的陆南星,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回了句,“有好事禀告,就提前几日,你想说啥?” 沈慈恩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的揣测,并不想影响她任何决策。只摇摇头,“明日我交给高兴。”若有所思地盘点着围绕在她身边的三个男人。 白束善解人意的驯鹿,永远站在主人转身的地方随时听命。 元诩就像一只猎豹,活力无限,对敌人展示凶狠的一面,对她则露出猫儿的柔顺,偶尔有些反骨,却只为调节与主人之间的关系。 而萧祈安则是传说中的海东青。他视野广阔无垠,且永远高高在上飞得很高,不肯轻易屈服,瞧准猎物后并不会轻易放手。 沈慈恩躺在床榻上,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逗笑了。她扭头看向隔间外一抹烛光旁的身影,也好奇她最终会选择谁。也许,日后还会出现温顺又漂亮的兔子……们,也未可知。 陆南星忙碌到二更才安歇,瞧着床里侧的沈慈恩安稳阖目而睡,嘴角还漾着一抹笑意,也莞尔笑了笑,一夜无梦。 翌日她索性直接去了县衙处理公务,午后听到了花不只离开的消息,这才煞有介事地带着人马一路追着恭送,却只看到了漫天的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高兴也带着信笺一路快马疾驰,路过各地设立的驿站换马,只用了七日便来到了应天城外五里的中军大营。 贺云听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和他相见,头一个便问:“沈姑娘可好?陆姑娘可有事交代?” 高兴知晓他心里惦念,将沈陆二位的信笺交给他,方正的脸庞上满是调侃,“贺爷,属下跑了七日,又提前了两日,能否申请多休息几日与兄弟们喝点小酒。” 贺云见沈慈恩给他写信,欢喜地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又忙不迭地从袖中拿出钱袋扔在他手里,“拿去!随你怎么喝!”说罢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沈慈恩在信中,只是说了自从他走后,户籍整理的情况,提到也让户房的书吏提前和各个管辖的里长做了宣传,一切就等他回来便可开始。 除此之外,提到了阿硕和许招娣去了崖州。也顺带将花不只来月港的事提了几句。最后只说了句,注意身体。 贺云翻过来看过去,只有最后这寥寥几个字与自己有关,心中说不上的失落,只好拿着陆南星的信来到了主帐。 萧祈安正在和樊青等人商议往城□□箭,学着当初陆南星法子攻克应天城,试图不废一兵一卒。 樊青听着他将此法子更加周密的做了安排,不禁问道:“那两淮盐运司那边,就明确回绝了?” 萧祈安垂眸片刻,“不,先拖着,吊足他的胃口。” 樊青欲要再问,却在他明确禁止的目光中咽了下去,应喏。 众将也随着他离开了大帐,都看到了贺云手中的信笺。 “阿硕姑娘可……”樊青下意识问出,才想起信笺根本没拆开。 被尚在他身后的众将听到,纷纷一顿讥笑。 贺云扬了扬手中沈慈恩的信,“听沈姑娘说,阿硕姑娘和许妹子去了崖州办差,这趟可够远,约摸不得去了半载。” 樊青听了粗眉毛扬了起来,“这陆姑娘也真是,两个小姑娘如何千里迢迢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是要给她们两个发配么?难道是阿硕做了啥惹怒了陆姑娘?” “老三,进来。”萧祈安听着樊青不管不顾的大嗓门,蹙眉将贺云喊了进来。 樊青无法,只得蹲在帐旁,一副不等贺云出来不离开的倔驴样儿。 贺云将手上的信递给了萧祈安,呲牙笑道:“大哥,陆姑娘提前给你来信了。” 萧祈安只“嗯”了声,转身打开了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了两遍,却发现信中并未提到他最关心的元诩和鱼皮面具的事,面色逐渐变得不虞。 第一百章 贺云见萧祈安的脸色凝重, 担忧地问道:“沈姑娘来信并未提到月港那边出事了。大哥,是陆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萧祈安只道:“这边攻城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待高兴修整两日, 随着他一同回月港我才安心。” 贺云想到沈慈恩提到了花不只来的事, 担心陆南星一向报喜不报忧,便道:“沈姑娘来信中提到花不只去月港,大哥是怕陆姑娘露馅么?” 第184章 萧祈安目光一下子变得阴骘狠戾, “恐怕他再也不敢轻易踏入月港的地界。” 贺云听着这番话,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大哥暗中出手了?” 萧祈安自然不肯将花不只送给陆南星两个伶倌的事说出口, 想到那个倭寇头子, 越发坐立难安。 正在说话间, 下属来报。贺云见是如今已是暗子营头把交椅的鸡头,便识相地拱手告退, 却被萧祈安拦了下来。 鸡头这才拱手道:“大帅, 萧十二的尸体不见了。”他下跪摘下佩剑, “属下办事不力, 自请军法处置。” “你先起来。”萧祈安见贺云一副惊诧的表情,言道:“陆南星助我发觉了十二的阴谋,前两日腾出手来, 让萨满喂他毒药留了全尸。这件事暗中操作, 并未让你们知晓。他被救走,也变相证实了他暗中通敌的可能, 去将此事告诉萨满, 问问她是否与我猜测的漠北有关。” 他想了想, 又喊回了鸡头,“给你两日修整, 带着暗子营和一队天字号骑兵,暗中前往月港。”他担心陆南星那边会有危险。 鸡头同样惊诧地表情看向他,“若都带去,大帅这边攻打应天,如何使得?” 萧祈安闭目摇头,“张巡那边我另安排了人马盯梢,夺取了应天,这些暗哨也足够了,不必多言。”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你们去了,不可让南星知晓。她越不知晓,一切看起来越自然。同时,也能迷惑敌人。事不宜迟,最晚两日后与三弟共同上路罢,需要多少银子去找你们二哥。” 鸡头与贺云对视后,共同拱手应喏。 两日后,高兴嘟着嘴,不情不愿地陪着贺云踏上了回程的路。 他们与鸡头等人绕过徐海的地盘,在宁州碰头,一同快马加鞭前往月港。 与此同时,萧十二在一阵阵剧痛中醒来。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下意识抬手,示意要水。 日夜看守他的其中一名金兵立刻出去禀报,半柱香的功夫,萧十二正靠在床榻上饮水,就见门帘子被金兵掀开,一名身着皮毛大氅,浓眉深目,且鼻翼上挂着银圈的金人大将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汉人,见萧十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看,冷哼道:“阿布罕大王在此,放肆!” 萧十二这才知晓,他便是人们口中的南大王阿布罕,按照辈分算是当今皇帝的皇叔。“萧祈晏拜见南大王。”他强撑着捂着胸口,艰难在床榻上下跪叩首道。 阿布罕只能听懂只字片语汉文,微微扭头示意身后的师爷翻译,“问他,救了他性命,之前答应的如何兑现?” 萧祈晏听到师爷的诘问,抬头看了眼坐在椅中瞪着他的阿布罕道:“小人的计划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打乱萧祈安的计划,届时大王再派兵围剿便可获胜。”他见阿布罕倏然坐起,抬手指着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不等师爷翻译,便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暗中打听到,萧祈安派他的夫人偷偷买了月港县令的官职,试图在当地造船攻打朝廷。”他故意将陆南星说成萧祈安的夫人,是为了加重他在金人面前的筹码,令金人重视之下派给他的人马更多。 阿布罕听到师爷翻译后,怒拍扶手,斥骂道:“胡言乱语,花不只如何分辨不清男女?!” 萧十二内心深处不耻与金人合作,却因现实而不得不低头。眼瞧着围绕在萧祈安身边的人都是他过命交情的铁杆兄弟,再加上有个精明能干的陆南星,过早发现了自己的算盘,导致他尚未来得及转投就被迫露出了马脚。如今只有渗透金人,跟着南大王混个一官半职,待离间阿布罕和小皇帝之间的叔侄情,再做下一步打算。 故而对于阿布罕的诘问,他并不惧怕,壮着胆子反问道:“漠北龙兴之地多萨满,祭天所用的□□,想必大王不陌生罢。” 一语点醒梦中人,阿布罕即刻与师爷商讨一番,问道:“让师爷带着他的手书,去泉州近邻调兵,让他随着当地的将领共同剿匪,可能办到?” 萧十二欣然应允,“小人单独带兵也使得。”又道:“如今徐海和吴起镇均对萧祈安虎视眈眈,若大王担心耗费朝廷兵力对付月港,可先对徐吴二人进行招安,再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仨互相争斗,朝廷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他只盼望着朝廷再多坚持一段时日,若这三个人互相残杀,一切皆有转机。 阿布罕对着他露出了笑意,对师爷说道:“既如此,明日便拿着本王的手书悄悄去江西昌建调兵,到了泉州先将花不只控制,随后本王会命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的官职。” 师爷赶忙应是。想到这个肥差不久后就会空出来,心中喜滋滋的盘算着谁有这个实力出银子接替这个官职。 萧十二听闻明日就出发,指着自己问道:“我这身子虚弱得很,如何上路?” 师爷笑面虎般的说了句让他听了心中冰凉的话,“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了萧先生,命人备上马车,您这一路只负责躺着就好。”说罢,并不再理会萧十二,亦步亦趋地跟着阿布罕离开了。 萧十二握紧了身下的褥子,死死盯着师爷的背影,心中盘算着到了福建便找个理由清理了他,这样,阿布罕身边就没有了障碍,只能用他。 第185章 这一路上他咬牙坐在车辕上,将阿布罕赏的银子几乎全部送给了跟随的金兵,只为向他们学习女真语。 师爷大摇大摆地坐在第二辆车内,听着下人的汇报,毫无波澜地与身边的小妾调笑。 只不过他们一路上要躲避来往的义军,且朝廷的驿站如今都成了年久失修的废宅无法居住,一路上师爷都会刻意宿在客栈内,故而这趟南行并无效率。 鸡头等人早已到达了月港。 原本这么小的县城突然来了那么多陌生人,势必会另百姓们瞩目,也会传到陆南星耳中。 好在有贺云,他行车熟路地将这些人安置在船厂,对外只说是他在回程路上招募的船工。这招十分奏效,除了鸡头平日里需要注意陆南星和沈慈恩的行踪之外,其他人均不必担忧身份暴露的问题,全部将关注点集中在造船上。 元诩根据他见过的佛郎机和满剌加的船只,再结合马力麻带来的图纸,经多方与夷人船工交涉研究,将新船的设计图纸敲定了。 整船长三十丈,宽六七丈,厚二尺余,排水量可达二三千吨。竖五桅,三层楼,船上配备了火炮十余门、大铳和鸟铳十几支,外桅下置二丈巨铁炮,发之可洞穿石城,震数十里。 当陆南星看到这份图纸,听着元诩口若悬河地讲解船上的大炮如何有威力时,内心遏制不住地惊叹。 那不就是后世所谓的‘红夷大炮’么?!她虽料到夷人的造船航海技术领先多年,但并未想到红夷大炮竟然在百年前就诞生了。 想到后世皇帝闭关锁国,在夷人眼中汉人除了知晓使用罗盘之外,并不谙航海技术,完全失去了与西洋船竞争的能力。 想到航运的快速和运输能力,她拈起笔,将开通漕河,疏通运河的想法,以及根据内陆河道的尺寸设计不同的粮船、以及运送马儿的马船、滇铜和黔盐日后也可经四川转到江河外运,还有川茶和蜀锦都可以通过航运,送至港口外销赚夷人的银子。 只有满足不同的需要,才能让航运技术始终保持在能够多运用的基础上,这样人们才能更加有动力去打造更先进的技术。 元诩看着她边看图边书写的样子渐渐入了迷。 自从花不只走后,在阿娘的帮助下,这女人逐渐体会到每日摘下面具的好处。一月内她升堂的次数过半数,这也算是大金朝非常勤勉的县官了。在后宅处理公文亦或前往船厂,索性用真容示人。 并不知情的外人,只道林大人有个妹子。 现在这个林姑娘的名声,丝毫不亚于林大人的官声。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 元诩抬头看向灯下的女子,见她歪头,星眸含笑与他对视,一袭青衫裙更加显得她犹如嫩竹般清雅可人。纤细的皓腕弯曲握笔,整个人就像是颇受夷人喜爱的女子闺阁肖像画。 “笑你长得这般好看,却还要扮丑面对众人。” 陆南星不顾形象地翻了翻白眼,“美与丑又有什么干系,能把想干的事做成就好。” 元诩走上前,蹿坐在书案上,在她“喂喂”地驱赶声中,扭头看向她,“在你眼里,只有船和银子。难道就没有别的?” 陆南星被他眸中侵略目光的威压之下,后靠在椅中,却仍旧与他对视,“别的也不是没有。此时的努力,皆为了日后的享受,一切都是值得的。” 元诩听着这话与自己想象的大有不同,“享受是指?” 陆南星挑眉,“我当你是姐妹,这才说的喔。我打算日后功成名就,养几名长相白净善解人意的‘小兔’们,陪着我大江大河四处游览,品尝美食美景,当然了,也可做暖床工具,这难道不是人间最美的生活么?” 第一百零一章 绕着元诩知晓她与别的女子不同, 也从未想过她竟然有这般思想…… “你莫不是在寻我开心?” 陆南星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眼神,“你非让我说,我说实话你又不相信。过这样的生活, 也不碍着谁, 用得着这般惊讶么?” 元诩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联想她做的这些‘离经叛道’的事,也就不难想象, 她能有这种异于其他女子的想法了, “你是不是与夷人接触多了,思想上也变得和他们一样。” “那也没什么不好。”陆南星反斥道:“谁能解放思想, 令人们重获自由, 谁的理念就应该被广为传播。现今女子身上的枷锁还不够多么?凭甚女子不能封王拜相?我想生孩子就生, 不想生谁也无法约束。所谓七出之罪,为何不约束男人?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女子为何就不能?” “我这辈子唯一想要做的, 就是尽我所能改善女子地位, 让更多的女孩子大大方方地走出家门, 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们想上学堂做官,也如男子那般平等科考。想做生意,就给予帮扶办法。虽然我知晓, 想要改变大家固有思想很难, 但只要肯去行动,终究会迎来那一天的到来!” 她的一番话, 另抱着户籍名册的沈慈恩犹如雷击。身后的贺云也听见了这番话, 转头看过去, 只见沈慈恩的眸中满是艳羡和崇拜。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也做此想么?” 第186章 沈慈恩转身看向他, “贺三哥,正因为你从出生那日起,开始体验身为男子的各种优待。思维也会随着成长的环境,逐渐接受男尊女卑的认知,认为女子主内是应该的。故而,你大抵不会站在女性的角度体会这种‘不公’给我们带来的痛苦。比如缠足。千百年来,女人为了男人一句缠足美观,就一代一代的用自身肉|体上的痛苦,和内心的创伤来满足男子的这个无理的要求。可男人们却为女性的这种付出,视为理所应当,这难道不是一种性别上的优越感么?” 她垂眸,努力遏制颤抖,尽量平稳的语气继续说道:“你若问我是否也做此想。实话说,陆姑娘这番话没说出之前,我是不敢想的。礼教的约束之下,哪怕有丝毫所谓‘离经叛道’的想法,都是对父权夫权,乃至历代大儒们的不尊重。然而,自从我坚持选择离家追随陆姑娘至今,都认为自己的这条路选对了,她让我看到了后半生的希望。” 随即,她扬了扬手中的户籍名册,“我每日带着期待醒来,做的每一件事,看到百姓们的笑颜,都会心花怒放。人生至此,找到了活着的意义。这比嫁人对我而言,更重要的多。” 贺云见她目光坚毅又温暖,突然明白了大哥为何从不主动找机会向陆南星表白的原因了。 她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主见,说了,也许维持现有的关系都怕是很难做到了。 他只得苦笑着说道:“乱世之中,有幸遇见你和陆姑娘这般女子,是百姓们的福音。”心里虽说不是滋味儿,却也生出些与有荣焉之心,自己喜欢的姑娘眼光之长远,非常人女子。 可坐在屋内的元诩就没贺云这般隐忍,他并未反对陆南星的想法,只是觉得人生当中有未竟的事业,当然也有值得相守一生的人。 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干脆问道:“那你就没想过忙完事业后,找个人嫁了?” 陆南星上辈子就是被迫嫁入皇家,强行中断了她的自由,被迫与外祖母、舅舅骨肉分离。这辈子,她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没兴趣。”万千心思,只化作简单的三个字。 “我要去船厂找马力麻,你要去么?”她起身灌了口茶水,戴上帏帽就走出了屋子。 元诩只得跳下书案跟在后面,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和贺云如出一辙。 两个男人对视,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浓重的无奈。 贺云见一向眼高于顶谁也不服气的元诩此刻就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心中快慰又替大哥悲伤,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心间。 相反,沈慈恩抱着户籍册走上前几步,带着笑意问道:“又要去船厂?” 陆南星见她手里抱着的名册,也笑眯眯地问道:“可是有事找我?” 沈慈恩“嗯”了声,“船工有一小半是外省人,我是想问,他们的户籍也要登记在册么?” “要的。”陆南星想了想,带着商量的口吻看向她与贺云,“索性将他们的户籍住处上填船厂,在船厂里在根据总人数,从船工里面票选几名里长负责管理,每月工钱上多给一两银子算是酬劳。待日后归家,要向里长报备,再从衙门户房调取他的户籍带回原籍,如何?” 贺云思忖后觉得这也是个直接有效的法子,便道:“属下并无意间,具体细节与沈姑娘敲定后,再将最终的办法呈上。” 陆南星颔首,握了握沈慈恩的手,“我给你留了午饭,让厨房热一热再吃,还留了一份冰饮,小心贪凉。”知晓她苦夏,特意命人做了绿豆汤,又学着夷人的法子在里面放了些冰碎解暑。 沈慈恩温声应喏,看着她迈着干脆的步伐走向二门,心中无比踏实。 整个七月,陆南星几乎日日冒着酷暑往返于县衙-船厂之间。 眼瞧着战船颇具规模,她的心也一日日兴奋起来。又出了银子,让贺云去采买解暑的药茶和新鲜的瓜果蔬菜和海鱼,保障船工们的身体。 在工钱给足甚至好吃好喝相待的情况下,船工们也份外卖力,上下一条心,快速又精细地赶着进度。 不知为何,陆南星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起初她以为只是中暑了,沈慈恩多次要求她在家中歇两日再去。然而,随着造船工期过半了,每日都会随着建造过程,随时讨论一些最初设计时未曾想到的问题。 毕竟西洋船只考虑只是夷人的生活作息,不能完全照搬。 元诩见她带着帏帽,整个人还是黑了一圈,除了心疼,就只剩下日日夜里在家中偷着磨珍珠粉,在通过阿娘经手送给她,又不能只送一份,连带沈姑娘的那份也要做出来。 转眼间,到了七月十五那日。 船厂在陆南星的示意下,特意休假一日,给家中有亲人离世的船工们祭奠祖先。 当晚,据传说会在这日鬼门大开。原本到了夜间静谧的岸边,今夜四处星火点点,从不远处的山头上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繁星落在海岸线上,场面极其壮观。 陆南星催促始终担忧地陪在他身边的白束,装作中气十足的样子命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不过片刻功夫,又不会怎样。一应祭拜物品让贺云备好了,他在约定的地点等你,快去罢。” 第187章 白束见她强撑着推着他,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得与元诩对视,拱手道:“拜托元老板了。” 元诩还礼,道了声放心。 陆南星转头看向他,“你为何不去祭拜元老伯?” 元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待见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这才明白她问为何不去祭拜父亲。 之前是她从来不问,他也并不愿提起那桩令他从小痛恨到大的往事。如今,面对她时,已然做不到敷衍亦或是欺骗。 微暖的夜风夹杂着熟悉的海蛎子味儿,与她并排坐在一起,却头一次令他欲言又止,双手紧紧扣住膝盖,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说出他的身份,她会不会即刻起身离开,从此与他再不相见。 陆南星虽说整个人在虚脱中有些眩晕,却仍旧能感受到他异常的沉默,遂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只是随口一问,若有苦衷也能理解。” 元诩闭了闭眼,艰涩说道:“在你这儿,我没想瞒着任何秘密。我只是担心你听完我的家世后,再也不理我了。” 陆南星终于力气不支,逐渐靠在他身上,喃喃道:“怎么会,你可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 “我……”元诩头一次见她如此主动,来不及欢喜,就见她的头顺着他的手臂滑落至怀中,像是失去了意识。 “喂!你醒醒!”他焦急地轻拍她的脸颊,只觉得她浑身冰冷的不像样。 “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啊!你别闹……”不管他如何摇晃,怀里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元诩凄厉地吹了声哨,双手托起失去意识的陆南星不管不顾地向冲下去,一路上遇见了他的手下,失控地大喊:“快去套车!另外派人去将月港所有大夫全部带到县衙!再派一拨人马去泉州请名医!” 白束正与贺云往回走,听到不远处像是元诩撕心裂肺地声音,他一张脸瞬间惨白,撇下一脸怔忡的贺云飞身就往元诩的方向疾奔而去,入目便是元诩怀里不省人事的陆南星。 “你对她干什么了!”白束额间青筋爆出,努力克制自己动手的怒气,伸臂就要从元诩怀中抢走陆南星。 元诩扭身躲过,目眦欲裂地骂道:“我只会比你更在乎她!她说话间人就晕了……她晕倒在我怀里,我怎能看着她有事!你别惹我,我现在慌的六神无主,谁敢从我怀里把人抢走,我杀了谁。”他犹如一头疯狂的狮子,抱着陆南星跳上了马车,大声喊着:“快!快点!” 第一百零二章 贺云牵来两匹马, 白束看都没看骑上就追随上马车。 要不是怕抢夺间伤害了少主,他从未怕过任何人。一路上他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联想到昨日收到花不只被看押的消息, 是否与少主有关?接替花不只的人, 还未查清身份。 “调兵!”他心中警铃大作,扬起衣袖放了一只信号弹。 这是首领危机才能发出的信号,半柱香后他四周来了七八名下属, 惊慌失措地问:“头儿, 发生了何事?” 白束的马速并未减慢,目光始终盯着前方的马车, “少主昏迷不醒, 阿大和阿二速回应天, 向大帅告急。阿三去找高兴,让他亲自跑趟应天, 你们分道去送信, 我担心花不只出问题后, 咱们被金庭盯上了!” 几个人听到少主昏迷, 也是神色凛然,纷纷应喏后消失在黑夜中。 待一行人疾驰回府后,沈慈恩见陆南星人事不省地被抱了回来, 膝盖一软强行扶着门框看着元诩风一样地将人放在床榻上。 她强撑着疾步走至床前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眼眶随即红了。 元诩无暇回应, 听闻大夫来了,犹如阵风般直接将人拎至床前, “赶快给我号脉!” 大夫也被他疯狂的模样吓得额头险些磕在床帮上, 哆哆嗦嗦地将手指搭在陆南星纤细的皓腕上, 强撑着让自己静下心来。 “怎么样?!” “小人看看不出……这位姑娘是是……” 元诩不等他说完,扬起一脚将其踹在地上, 直接拎起另外一个人,按在床榻边上,怒吼道:“你来!” 以至于换了三四个大夫,都说从脉象上看顶多像是受凉,并无别的发现。 元诩眼尾泛红,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这个结果,大吼着对着身侧的其中一名大夫,连踢了两脚,骂道:“你们这帮酒囊饭袋,都给我滚!”完全露出了土匪的本性。 白束朝着起初还避讳男女大防,这会子听到元诩将所有大夫轰出来,也顾不得的贺云说道:“贺三爷,我想带着少主回应天。此处太危险了,花不只被秘密看押,我担心朝廷的人发现了咱们的计划。” 元诩刚要断然反对,听到他提到了花不只被秘密看押,他表情从暴怒寒戾转至惊喜,整个人犹如疯了那般,拦在白贺二人身前,“我知晓如何解了!你们等着,我去接阿娘过来。她应该是中了萨满的符咒!” 白束与贺云还有沈慈恩听闻他的说法后,纷纷一惊,联想到自家少主被灌符水,以至于后来大帅被算计,均与萨满脱不开干系,当时也是大夫无法诊断出病情。 第188章 在等待的过程中,沈慈恩打来热水将陆南星的面颊双手清理干净,盖上了被子,坐在床旁默默念经祈祷。 白束尝试着将真气过渡给陆南星,半晌后,他额头上满是汗珠,可病人仍旧手脚冰冷。 贺云见状,焦心不已。不禁在想,大哥若知晓陆姑娘经受此难,是否也会做出疯狂之事。 元氏母子总算没让他们等得太久。 当元母看到陆南星的样子时,反而惊慌失措地握住元诩的手,颤抖地说了句,“他怕是来了。” 元诩知晓她说的是谁,目光却仍旧落在陆南星昏睡的脸上,沉声说道:“阿娘,不管是谁来了,我都要治好她!” 元母悲戚地走至床榻前,微微侧首命道:“你们且在外间等候,沈姑娘留下。” 元诩只得不情愿地与白束贺云朝外间走去。 “将姑娘的衣衫脱掉,露出左臂。”直到元母看到纤细白嫩的左臂上布满了红色的血痕,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姑娘中的不是一般的毒,是漠北皇族才会用到的蛊毒。” 沈慈恩看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管在白嫩的手臂间,红白相间越发的刺眼和诡异,失声哭道:“求求元伯母救救南星,我愿拿命换她的命!我死不足惜,她还有很多事都未完成……” 门外的三个男人听到屋内的哭声,元诩头一个冲了进来,往日玩世不恭的脸上充斥着恐惧,隔着帘幕颤抖地问道:“阿娘,她……” 元母掀开帘幕,看到儿子濒临疯癫的样子,心痛的不能自已,“你来。”率先走了出去。 元诩见母亲欲言又止,心中犹如坠入冰渊,迈着沉重的脚步犹如行尸走肉般来到后院,耳边传来了母亲沉重的声音,“她的毒,全天下只有两个人能解。一是当今皇上,二是你……父王。” “那我正好有了杀他的理由!”元诩握紧腰间的匕首,咬牙切齿道:“原来,花不只被软禁是他干出来的。我这就去找他!今夜若不弄来他的血,我便与他血战到底,死也甘心!”说罢大踏步向外走去。 “阿菟!”元母扑倒在地,伸着手臂凄厉的哭喊道:“难道你就要撇下母亲么?” 元诩红着眼眶脚步一顿,沙哑地说道:“阿娘,自从三岁咱们母子开始逃亡的生活,儿子就没想过能活到二十,如此也算是赚了。”他的目光逐渐变冷,“原本若不是您拦着,我也是要杀回漠北去报外祖父外祖母舅舅的血仇。您一直说血浓于水,儿子自从至亲的三个人为了掩护咱们逃跑被砍十几刀的那一刻,心里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贺云与白束对视后,从彼此眸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故作不知地上前说道:“元老板且慢,不瞒你说,我们也有人马暗中埋伏在月港。此时事关重大,你一个人前去打草惊蛇,说不定还白白搭上了性命。咱们今夜好商议,定能活捉目标。” 元母匍匐着抱住他的腿,哭着说道:“娘还想起有个办法能治林姑娘,还有个办法!你信娘!” 元诩弯腰搀扶着母亲起身,“阿娘,你莫要骗我。” 元母被他搀扶着脚下虚浮地进了屋,擦了擦眼泪问道:“你们可知,姑娘之前喝符水时,可有别人也喝过?” 白束见沈慈恩和贺云都在看他,也焦急地摇头,“当初姑娘喝符水时,我还未与姑娘暗中会面。据闻,应是林氏为了灭口,才让萨满送的符水欲暗害姑娘。想是不曾有人喝过,除非……阿硕尝过。” 众人想到如今阿硕人在崖州,一来一回怕是早已耽搁了陆南星的病情。 贺云得知白束已派人速回应天报信,心有余悸地说道:“起初我还说大哥想多了,暗中派了那么多人跟我来月港。没想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白束问起暗中布置军力的由来,贺云才将他拉至书房低声说道:“大哥暗中处置萧十二,没想到有人竟然连夜将他的尸身拉走。大哥揣测萧十二与金庭暗中勾结,担心陆姑娘的安危,这才下令将暗子营和天字号骑兵派了过来。担心陆姑娘知晓后,强行让人马回应天,这才命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说出口。” “没想到,大帅竟然费心至此。”白束真切感受到萧祈安对自家少主非同一般的在意。在他心里,此人一向冷静自持,绝不会在徐海和吴起镇的盯梢之下,放着这两个营的精锐不用,安排到南边待命。 贺云接过话说是,“大哥听闻陆姑娘的面具掉落后,命人将萨满送来却被送回。虽说陆姑娘为了大帅着想,想让他更换面具。但大帅自从阎少康命萨满在酒中混入符水后,便说什么也不肯用她。” “符水?!” 当白束激动地重复这两个字时,贺云也意识到原来大哥也喝过符水。闫少康伙同萧十二欲令大哥犯了哮喘那次…… “我即刻亲自前往应天。”白束说完这句话后被贺云伸臂拦住,“你听我说,你会功夫,关键时刻还能护着陆姑娘,我去,你信我么?” 白束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说出了心里的疑虑,“我并非不相信你。我是不信大帅能在大业未成之时,选择来月港为少主解毒。他若选择不来,我能理解但不能接受。但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一试。” 第189章 贺云也拿不准大哥在这件事上,会如何取舍,只得重复道:“我会尽一切力量劝说大哥前来。这一来一回不过半月辰光,我们暗中离开,让二哥顶住半月,他没问题。” 白束也着实放心不下自家少主,若他在去往应天途中,少主有什么闪失……他捂着胸口终于首肯,单膝下跪拱手道:“贺三爷,我家少主的性命就依靠你了。” “这是哪里的话。”贺云一把将他扶起,又向元母说了句劳烦,临走前深深看了眼六神无主的沈慈恩,拿起桌上的佩剑带着属下连夜离去。 高兴临时接到命令,来到院子里请示白束,如何前往泉州。 白束唤了声失神坐在床前的元诩,三人就暗哨打探来的泉州府衙情况,讨论了半宿。 清晨,元诩带着熬了一宿的疲惫,下意识走进正堂内寝。 元母坐在八仙桌旁,以手支颐刚睡着,就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唤了声“阿菟”……嘴唇翕动间,终究无法问出,他是否真的要去弑父。 元诩充耳未闻般走进床榻,看着唇色发白的人儿,猛然抽出匕首朝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在元母的惊呼中,沙哑地说道:“既然我也有肮脏的血统,为何我不能将她治好?!”他将滴着血的手臂放在陆南星的唇边,柔声说道:“你快点张开嘴,喝了它!喝了它就好了!” 元母明知劝不动他,只有痛楚地流着泪,哽咽道:“都是娘无用……娘是汉人,才会让你血统不正……都是娘……” 沈慈恩端着刚烧开的水迈入屋内,入目便是元诩伸着手臂癫狂的模样。她的目光逐渐落在陆南星因沾满了血,变得异常艳丽的樱唇上,听着元诩撕裂般的声音,沉闷地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字字泣血,“为何,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我珍爱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贺云从未这般, 犹如丧家之犬逃命般地疾驰在回应天的路上。 途中他们这行人跑死了七匹马,也逼迫他练就了在马上睡觉的功夫。一路历经暴晒暴雨,只有喉咙干涸犹如火烧, 才肯喝口水润润嗓子。 就这般不眠不休在第五日傍晚, 竟然在歙州的官道上看到了天际线之下玄甲军的身影。 他抬起早已僵直的手臂擦了擦眼睛,“我这是出现幻觉了么?” 下属满脸激动地回应,“三爷, 你没看错!是玄甲军!难道是大帅来了?!” 贺云激动之下, 心中逐渐被隐忧占满。出了建州则进入福建地域,如今尚被金庭管辖, 且又被藩王带着兵将前来收割。 若此时大哥与金庭交战, 岂不是令徐海和吴起镇坐收渔翁之利?他们二人若知晓太平军主帅竟然带着少量兵马深入金庭腹地, 怕是驻扎在应天附近的七万大军会遭到联军的攻击……大哥呕心沥血运筹帷幄好容易拼来的地盘,怕是会眼睁睁地看着被瓜分干净。 他越想越着恼, 咬牙疾驰到临近玄甲头兵前, 大声喊着:“贺云在此, 停下!”却险些被风掣电驰犹如黑云压境的骑兵冲至马下。 幸好下属及时发射信号弹, 被人看到,及时禀告了被簇拥在中间骑行的萧祈安。 “三弟?”萧祈安示意骑兵跑到建州界前统一换装,随后疾驰到贺云面前, 见他胡子拉碴, 整个人脏臭不堪,完全没了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昔日模样, 寒声问道:“陆姑娘可安好?” 贺云人这一路始终绷着一股劲, 待看到他后已经无法下马, 哑声说道:“陆姑娘中了漠北蛊毒昏迷不醒多日,阿布罕控制了花不只坐镇……泉……”生生从马上栽倒在萧祈安面前, 失去意识后仍旧保持着骑行的姿势。 “快唤医官。”萧祈安跳下马,亲自将人背至路旁的树下背阴处。随后,解下腰间的水囊轻捏他的两颊,娴熟地往口中灌水,见他还能吞咽便放下了心,命道:“高兴,你带着人马留下照顾贺云。待他恢复好,在去月港汇合。”随后便疾步上了马,带着贴身下属追赶者大部队。 玄甲骑兵的塔链内时常备有镖师的行头,如今在各地起义和金庭兵马杂乱的世道,目标过于明显就会成为敌人攻击的活靶子。 待进入建州界内,萧祈安命人花重金雇佣了一名当地老乡,带着他们走小道和山路,一路不停歇地绕行汀州至月港,已是四日后的深夜。 属下劝他与大部队在山上休息,派几名轻功好的下山暗中与鸡头联络。 萧祈安心急如焚,径直带着一队人马在夜幕中摸下山,凭借陆南星命人带给他的舆图精准的方位,远远瞧见了月港县的城墙上的灯笼。 “大帅,前方有金兵驻扎!”诨名千里眼的下属,瞧见了金庭的五龙旗。 萧祈安深邃的眸中即刻闪烁着锁定猎物般的目光,令身侧跟随他的下属,感到大战在即一触即发的紧绷。 “去探。” 他简短的指令,即刻有下属熟练地分四个方向消失在暗夜中。 “再去几个人往东南方向的船厂,看是谁在控制。”他想到陆南星的信中提到,正在建造的战船上配备了佛郎机火炮。贺云也曾说过,船工足足有将近两千人。就凭陆南星的驭人能力,不用问便知会有很多人甘愿为她卖命。 第190章 他想要的答案在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天亮前得到了回复。 “大帅,金贼约摸三千人马,士气低迷,且嚷嚷着要粮饷。他们虽将月港县包围,却盯梢不严。东西门虽说有金兵守夜,但属下发现南边城墙旁有密林,且生长着尚未被砍光的参天老树。不若……”不等属下说完,萧祈安便道:“你们在后方掩护,我翻越入城探探虚实。天亮前,这里汇合。”随后又交代了惯用突袭的作战计划。 月港进入夏季后,经常艳阳高照之下突降瓢泼大雨,地面温度丝毫不减下降,反而生出令人无法忍受的烤蒸感。 这令跟随者阿布罕的金兵酷暑难耐,很多人身上都长了痱子,奇痒不堪。 夜晚的蚊虫蛇蚁怕是要将人生啃掉,他们怨声载道地抓蛇偷偷就着小酒烤着吃,方才抵消些心中的愤懑。 眼瞧着三更已过,守在西门的金兵酒足肉饱后,接连打起了呼噜。 随着一阵风从身旁飘过,负责守夜的士兵吧嗒吧嗒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阖目浅眠。 萧祈安飞身跃上参天古树,借着稍粗些的树干脚尖一点,越上了城墙。 “什么人!”守在城墙上的人是鸡头的手下,也是玄甲军的一员。见到萧祈安的那张脸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大大……”被他抬手制止,低声问道:“鸡头人呢?” “头儿在在东门城楼坐镇,俺们已经与金兵抵抗了两日。”士兵亦步亦趋地跟着萧祈安,却被他喝道:“回去站岗,我自然能找到下值的人带路。” 士兵被他周深散发的凛冽气势吓得单膝跪地,连连称是。 在城墙上十步一岗的士兵都知晓了,他们大帅竟然犹如天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鸡头在萧祈安飞跃至城墙下时,刚好骑马赶了过来,“大帅!” 萧祈安见一旁有马,飞身上马后疾驰边道:“我去看看南星,船厂那边可还是自己人?” 鸡头拼命追着他,“两个时辰前我接到白束的消息,船工拼死抵抗,虽有死伤但还是咱们的人。多亏了元老板和夷人交涉,利用了火炮。” 萧祈安听到元诩的名字后,眉头蹙了蹙,“过会子我会伙同带来的玄甲军在天亮前包抄金贼营地,你看到后火速开城门,与我里应外合。” 鸡头兴奋地应喏,惊奇地发现,为何他知晓县衙在哪个方向。 萧祈安早已命贺云详细地将月港县的布局画了出来。 他要详细地知晓县衙的格局,以及月港县与船厂的距离。每当休战后开完作战会议之后,他总是会将这幅月港地图在书案上摊开,估算着同一个时辰,陆南星在做什么。 看着贺云写的信,幻想着她惩治循吏的样子和听到百姓爱戴的消息时,得意忘形的样子。 如今到了县衙门外,明明想见她的心非常急切,却不可避免地生出近乡情怯的异样感觉。 他照旧绕开了巡夜的衙役,跃上墙头看准正房的院内始终灯火辉煌,上下穿越间人已经落在了院中。 沈慈恩端着盆出来倒水,刚好与风尘仆仆的他撞个对面。 “大帅。”她看到日夜盼望的人来了,一颗心也随之放下,眼圈立刻红了,“陆姑娘她……” “进来说。”萧祈安长腿一迈,径直往屋内走去。 因着元诩念及船厂是陆南星的命根子,想到她日后醒来若知晓船厂被金军烧毁时心痛的模样,他的心就钝痛不已。为此,他只得咬牙离开守了五日的人,带着人马回到船厂坐镇。 故而此时屋内只有元夫人与沈慈恩负责照顾陆南星。 当元夫人日夜替儿子忧心时,抽冷见到一个男人进了屋,下意识喊了声,“阿菟?”待细看之下,才发现此人周身散发着摄人的气魄,并不是自家儿子。 萧祈安进屋后,就被躺在床上的人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尽管他一路上尝试着压下忧虑,思虑过多次她会是怎样的状态,都远不及看到奄奄一息的她时,心中钝痛之下陌生的恐惧感。 “南星!”他大步流星地迈上脚踏的同时,握住了无数次梦中握过的手,却被冰凉的体感吓到脸色发白。 沈慈恩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立刻将元诩提到过的符水一事说了,“大帅,您是否要尝试。” 萧祈安刚要拔出匕首,就被元夫人拦住了,“稍等!” 她艰涩地说道:“那日我情急之下说出这个办法,却未来得及说出这样治病的后果。” 萧祈安还是划破了手臂,“我不怕任何后果。” 元夫人想到了儿子的一颗心若是就此错付了……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陆姑娘喝了你的血后,是何意解蛊毒,但在她同时也具有下蛊控制你的能力。并且,她若身体疼痛,你将会体验百倍痛感。”她看着萧祈安脸上并无一丝动容,咬牙说道:“漠北的完颜氏皇族祭祀文中曾有记载,有人被以此种方式种下蛊后,不治而亡,你也愿意么?” 沈慈恩听后,紧紧握住床帮。 她如何不知,萧祈安从不会感情用事且他的目标是天下归一。她自幼熟读史书,汉高祖也是草根出身,女人只不过作为繁衍子嗣的工具,又怎会放着开国皇帝不当,为了女人至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更何况,他还未登基称帝,更不会在关键时刻放弃自己的大好前景。 第191章 她毫不犹豫地下跪叩首,“大帅,求求你,救陆姐姐一命!元夫人所说毕竟是传说,做不得数。”她努力克制着不去瞪视元氏,生平第一次生出对一个人的怨怼之心来。 萧祈安听到如上所述后,知晓这位妇人所言不虚。他在漠北七载,自然也听过这类的传说。金人虽性子残暴,却不喜对自己祖先的经历夸大其词。 传蛊后,无故死去的人,都被认为是长生天的惩罚,方才能抵消他们无法救治族人的无能。 此刻,看着星眸紧闭的心上人,他才发现,内心深处对她的依赖之情,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常年持剑的手,颤抖着抚摸她的脸。 若她不在了,自己会怎样? 第一百零四章 元夫人先前听闻沈慈恩唤眼前这位男人“大帅”, 心中惊诧万分。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儿子看上的,竟然是一名女土匪。 现今,眼前这位有着王者之势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化开自己的手臂, 往外挤着鲜血, 眉头从未皱一下……儿子若与此人相比,怕是希望渺茫了。不!她更应该担心的是她们母子的性命! 这两日,难保这些人猜不出她们的身份, 这不是明摆着羊入虎口么! 沈慈恩看到萧祈安如此痛快, 心中替她的好姐妹欢喜之余,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萧祈安见一碗血过半, 问道:“这位夫人, 多少可够?” 元夫人想到他是起义军首领, 但不知是哪个队伍,心中一颤, 忙道:“按妾身知晓的法子, 每次服药都要以符血为药引子, 直到病人恢复如初。故而, 一次取血半碗足够,再次喝药时再取。” 萧祈安说好,刚要扯下衣袍的布料, 就见沈慈恩早已备好了纱布。 皓腕转动间, 已经打开金疮药瓶准备往伤口上撒,却被他拦住了, “明日不好取血。”直接接过她手里的纱布, 熟练地为自己包扎后, 道:“我与鸡头还有要事,你们待在这座县衙内, 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保护南星最为要紧。” 见沈慈恩福身应喏,这才深深看了眼照旧昏迷的人儿,朝着元夫人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鸡头紧随其后,低声道:“人马已备齐,一切按照大帅指令安排妥当。” 萧祈安“嗯”了声,却被他拦下,“大帅,您带的人马可够?你是先锋,属下只负责与您首尾呼应,用不了这么些人。” “够了。都是精锐营的兄弟们。”萧祈安被他送至城墙边上,踩着马匹跃至城堞上,继而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找到在密林里吃草的马,疾驰回驻扎地点兵,趁着月上中天简短做了部署,一行人换上铠甲根据哨探指路,悄然来到将扎营的金军的后方。 “冲!”随着一声令下,他率先单手紧握长戟疾驰,铁蹄无情地践踏营中露天而卧的兵士,见其阻挡挥戟杀之。锋利的矛头径直化开大帐,便有跟随的属下跳下马围攻营帐。 紧接着,他听到属下长短哨声,这是暗语,示意首领不在此处。 萧祈安见到粮草处冒出熊熊火光,营地里的兵士奋起抵抗,便杀敌便鸣镝示意。 接到信号备战的鸡头,同时命鼓手敲起了振奋人心的进攻鼓声,打开了城门。 内外夹击的冲击,将本就没多少士气的金兵冲散被杀,眼瞧着一场战役在半个时辰后鸣金收兵,令当地偷看的百姓们惊诧不已。 而一直跟在萧祈安身边的将士们,则早已习惯他奇袭的作战方式,要的就是打个措手不及,令敌人来不及反应就被斩于刀下。 萧祈安站在残破的大帐外擦拭着带血的矛头,看着四处战火未熄的场面,命人将鸡头唤来,“趁着大伙儿士气高涨,带着人马去船厂支援。” 鸡头原来跟着樊二爷打仗时,总被当做小鸡仔子护在身后。这次好容易自己独当一面,本就没尽兴。听到还要支援船厂,就连他身边的下属都两眼放光。 “这他妈的金兵太不禁杀了,老子的刀刚拔出来,一个个下的屁滚尿流。” “大帅就是天神下降,任谁看了不怕?” “俺瞧着,徐海和吴起镇那两个孙子,日后看到大帅也是金贼这副德行。” “行了。”萧祈安冷冷乜了他们一眼,“戒骄戒躁,打个小突击就能让你们找不着北?快滚!” 鸡头朝着嘴碎的几个人脑袋上各打了一下,推搡着被训斥后犹如霜打茄子的属下赶忙应喏后离开了。 萧祈安这才部署如何处理剩余粮草和清理战场后,带着一小部分人回了月港。 这时东方已出现了鱼肚白,迎着晨曦之中第一抹光亮,他们发现月港的城门大开。 在留守将士的带领下,县城里的百姓们也站在城外迎接他们,竟然纷纷欢呼:“驱除鞑子,换我江山!” 萧祈安从未曾想到,在这片被完颜氏控制长达两百年之久的土地上,百姓骨子里的汉人血脉,仍旧念着收回故土,还汉家江山。 他缓缓拉着缰绳,停在了城外,朝着四方的百姓拱手,掷地有声道:“祈安必不负乡亲们的期望。” 虽说月港解围了,泉州一带乃至福建朝廷的兵力,都需要做进一步部署。 第192章 好在花不只先被罢黜,随后阿布罕并未预料到月港这步棋竟然是他萧家军的部署,这才被保护着仓惶离开。若真是召集了江浙行省一直虎视眈眈盯着他动向的精锐,这场仗还真不好打。 徐海与吴起镇也算是变相帮了他,形成了暗中的制衡。 一路骑行思忖着下一步的安排,转眼间便回到了县衙。 他来不及更换满是血迹的铠甲,下了马便径直进了屋。 元夫人自他走后,趁着熬药的功夫也思考了他们母子的后路。 左右逃难的身份也算是能派上用场,就算此刻被他派人制服,朝廷尚未灭亡一日,他萧祈安作为义军主帅就没有理由杀他们孤儿寡母,被天下人耻笑心胸狭隘。 虽说打定了主意,面上还是对他尊敬有加,主动说道:“姑娘喝完了药,时不时会呓语几句,比起前几日只能饮水要好上许多。将军去瞧瞧罢。” 萧祈安微微颔首,接过沈慈恩递过来温热的面巾,擦了脸和手,这才掀开帘子进屋,坐在了床榻前的春凳上。 他轻轻握住路南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陆南星感觉自己像是被封存在极寒的冰川之下,刺骨的寒意不断笼罩着四肢百骸。她想呼喊,却无法张开嘴。 在强烈的求生意识之下,她挣扎着动了动,在剧烈的疼通之下悠悠转醒。 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盏熟悉的玻璃花鸟球灯,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那段美好的回忆。 她忍着疼痛,缓缓抬手轻轻触摸玻璃凹凸不平的彩绘,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只球灯是她十五岁及笄时,外祖母亲自去洋行带着她挑选的众多礼物之一。 当时,玻璃是个新鲜玩意。尤其这样造型别致的小灯,可以挂在拔步床内。每当夜晚来临之时,她都会将帐幔放下,在乳娘的催睡声中躺着观看球灯映射不同的彩光,带着满足的笑意进入梦乡。 这盏球灯伴随着她直到被选为皇后,动身进京当日。她将球灯摘下,打算带去宫里以慰藉思亲之情。许是她刚听闻父母在去京途中被起义军杀害,又听闻自己被迫与外祖母分离,且意味着日后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竟然失手摔碎了这盏她十分珍爱的球灯。 如今当它完整的出现在眼前,手上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难道她再次穿越了么?!带着令人激动的疑问,她挣扎着扶着床边的雕花栏杆强行撑起身子,扯着微哑的嗓子朝外间唤了声,“阿姆。” 她竟然听到了格外亲切温厚的声音,“小丫头终于醒了。” 陆南星见一名银发簪翠玉,身着藕色万蝠纹褙子的老妇人在乳母地搀扶下急切地走了过来,潸然泪下,哽咽着唤了声,“外祖母!”这三个字,道不尽分别后憋在心里的苦楚和委屈。 方老太太从未见过一向欢乐犹如小家雀似的外孙女满脸都是泪水,眸中的悲伤是那般陌生,急忙歪坐在床榻上,“乖女,是不是做噩梦了?”满是皱纹的手习惯地在她背上来回搓磨,“不怕,只是梦罢了。”又看了眼乳母,不满地说道:“淮王世子也是,咱们星儿说要游船,他就带着去啊?结果还落水了。幸好咱们星儿会凫水,还顺带救了他!要不是因为这,星儿能病了这些个日子么?从小到大,何时见她这般病过,哼!” 乳母悄悄向陆南星使了个眼色,柔声劝道:“老太太消消气。不是奴婢要为淮王世子说话,游船是咱家姑娘张罗去的,用的还是红毛夷那边的什么船。那船奴婢从姑娘这儿见过彩色图样子,敢情那船细长又窄小,船头船尾还翘得老高。淮王世子出游,哪里用得他动手划船?甘愿被咱们姑娘当船夫,还被灌了很多什么葡萄酒,不落水才怪。要奴婢说,淮王没找上咱家,说不定还是世子为姑娘遮掩呐。” 方老太太想想乳母描述的场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点陆南星的额头,“你外祖父当年因着你父亲来南边上任,想着头一胎生个男丁取名兴旺之意。起初我听着这名字,陆南星路难行的,怎么听怎么不好。谁知,你这个小淘气从小登高爬上,胆子大的学夷人说话,上洋船摸大炮,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我看你脚下的路,平坦的很。” 陆南星目光看不够地在她脸上徘徊,闻言只有苦笑的份。 她的‘路难行’全部应验在短暂的后半生,如今还不知这场穿越能存续多久,想到父母将于不久便会遇难,而淮王世子…… 想到此,门外便有丫鬟通报,“回禀老祖宗,淮王世子在二门外求见。” “让他先回去罢,就说姑娘病体未愈不方便见客。”方老太太越发觉得乖外孙女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心中还是生气淮王世子不知规劝。 陆南星缺喝住了丫鬟,“外祖母,孙儿有话要与淮王世子交代。您先回房歇会子,晚间孙女也有话要与您说。” 方老太太是看着她长大的,知晓她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性格,便故意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前儿还和我说什么永远不嫁人,要陪着我颐养天年,怎么,这才没过几日就变卦了?难不成你爹娘又背着我偷偷给写信劝说你了?他们哪里懂,淮王府邸远在赣鄱,距离广州那么远,我想见你一面都难。我老婆子千里迢迢坐车过去,一把老骨头也散架了。王府不比别处,妻妾之间斗心眼子害命的事还少么。” 第193章 老人家越说越生气,“哼,我这就回去让管家给你爹娘去信,骂他们!” “外祖母。”陆南星要起身拦,却被乳母使了一个眼色。 她明白乳母这是让她稍安勿躁,过会子老太太这股气儿过去了,就无事了。左右还是因为舍不得她嫁那么远。 想到日后不但嫁给了姬妾更多的人,还到死都没能与外祖母见上一面。她急忙下床,坐在镶有西洋镜的梳妆台前,打开熟悉又陌生的妆盒薄施脂粉,起身打开衣柜门,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衣衫,挑选了最不起眼的一套天青蓝的百褶罗衫裙径直套在了身上。 乳母送归老夫人回来后,惊讶她如此迅速地穿戴整齐了,一把将其重新按坐在镜前,“姑娘这是要赶着与世子出去么?这妆容也太简单了些。” 陆南星因入宫封后,想到乳母还有儿子在府中效力,不忍心她们骨肉分离,这才狠下心没有带她一同上京。 谁知,仅仅三载后她就听到了乳母病重西去的消息。 如今见乳母温柔地握住自己的乌发,目光仍旧是从小看到大的宠溺,陆南星忍不住摸了摸她的手,犹如以前那般撒娇道:“阿姆,我不想梳那些繁琐的发式,梳个男子发髻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后,她发觉再也回不去以前少不更事的心境了,话尾极力遏制着哭音。 乳母从镜中爱怜地看着自小奶大的姑娘,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想起老太太割舍不下的样子,仍旧用她们娘俩之间才有的亲昵称呼,感慨道:“囡囡,自你出生,老祖宗和我陪在你身边比老爷夫人还要长久。明知你过了及笄就要说亲,老祖宗还是舍不得你嫁那么远。我是要跟着你走的,老祖宗却不能舍下这么大的家业。” 她熟练地将发髻绾好,插上玉簪,“虽说老爷夫人也属意淮王世子,但你也要注意男女大防。以免王府下人将你的行为告诉王妃,待你嫁过去,少不得给你立规矩。” 陆南星转身握住她的手,抬起头强颜欢笑道:“我才不会嫁给他,我就是要守着外祖母和您,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乳母哪里会信她的疯话,故意哼笑道:“行,我家囡囡在哪,我就在哪。” 噹噹噹——桌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铜座上的小门打开了,一个洋人小男孩打扮的小人手拿一束花被弹了出来。 这是淮王世子萧翊白送的及笄礼,陆南星起身对乳母说道:“阿姆,您帮我请世子进来罢,不必上茶点,我有要事与他说。” 乳母从未见过她如此郑重,怔忪之下应喏。 陆南星待她走后,环顾熟悉又陌生的四周。入目皆为洋人的家具,书案上也放着时兴的羽毛墨水笔,和她没来得及临摹完的夷文。想到外祖母为了她喜欢,还请了教会里的女牧师为她授课,这些皆瞒着父母。起初她还担心,外祖母知晓后直接言道:“怕什么,有什么事外祖母给你顶着,量你爹娘也不敢跑我这里说嘴。” 父母出事以前,她自认为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如今只有动用淮王家的亲兵,才能享有八百里急递的权利尽快拦住回京述职的父母。 “南星。”低沉清冽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抬眸看过去,走在庭院内的男人头戴金冠,身着宝蓝色长袍,身披玄色大氅,步履间有着矜贵的从容却也不自觉地带着些急促。 待他迈入正堂,陆南星惊讶地发现,这张脸竟然和她梦中萧祈安的面容重合了。 深邃的双眸带着笑意和心疼,白皙清隽的面容看上去比萧祈安更加有书卷气,“你可好些了?” 陆南星收起杂乱的心思,抬臂让座,“世子坐罢,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我也同样有话。”萧翊白惊喜地想要拉她的手,陆南星却下意识背在身后,随后见他伸出的手一顿,这才假装拂了拂耳旁的碎发,遮掩般地去把门关上,背靠在门前艰涩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在你看来犹如疯言疯语,可我发誓所言一句不差。” 萧翊白见她目光含悲,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活泼热络,刚坐下又下意识站起,“你你是不是不舒服?”又嫌不够,加了句,“你说什么我都信。” 陆南星看着刚及冠的少年,直言不讳道:“我重生了。上辈子,父母被起义军杀害,死在了回京途中。先皇病危,无储君继位。你被内阁辅政大臣选为储君,却死于太后下毒。信王世子萧翊宁暗中勾结太后,最终登基。我……是他的皇后。” 随着“咣当”一声,萧翊白身侧的春凳被他情急之下撞倒。 陆南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臂,被望进一双不敢置信的眸中。随后他的大手便覆上了她的额头。 “我没说胡话。”她含着泪的双眸始终与他坦然对视,“大婚当晚,萧翊宁故意在我耳边说,内阁因你长得像太|祖皇帝,认为你有龙兴之相,可他偏不信这屁话。还说,你临死之前还唤着我的名字。正因如此,他才点名封我为后,要将我生生世世都绑在他的身边。” 第194章 第一百零五章 “他竟然敢!”萧翊白怒极, 颤抖地将陆南星拥入怀中,“不会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陆南星扶住他的双肩, 用力推开他, 眸中有着无法抵消的恨意,“这不但是真的,我还亲眼所见朝廷亡于起义军之乱, 据说萧翊宁被斩杀在太和殿内, 苍天有眼,赐我重生, 为的就是改变上一世的遗憾!世子……”她决然下跪, “求你, 八百里急递救我父母,结草衔环定当相报!”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老祖宗!”紧接着, 陆南星听到了龙头拐杖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脸色苍白地迅速转身打开门, 只见外祖母躺倒在婢女怀中,嘴角溢血人事不省。 “外祖母……” 陆南星猛然坐起,这才发现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小桌几上的烛火将她的目光引至放下舆图朝她看过来的男人, “世子……”她的思绪处在混乱当中, 眼珠转动间以为萧翊白带着她去接爹娘,挣扎着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外加马车晃动间扑在了男人身上, 边挣扎边抬起头问:“八百里急递出发了对么?” 萧祈安从她这两日的昏睡当中, 断断续续听到了很多陌生的人名。 当他听到方才这两句话后, 本因看到她醒来的欢喜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尤其听到‘世子’这个称呼, 不由得冷声问道:“陆南星,我是谁?” 被他用这般态度唤名,陆南星下意识坐回原处,看着他一身玄色劲装的样子,整个人不复之前的温和悠澹,周身散发着冷寂疏淡,到颇像萧祈安平日里的鬼样子。 萧祈安?!她大惊之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果不其然看到了指腹上的茧子,那是原身多年手握缰绳磨出来的。 终究是一场黄粱梦,她脑海里始终浮现梦里外祖母嘴角溢血的样子。 萧祈安见她无力靠在车璧上,眸中溢满了悲伤,自己胸口也逐渐钝痛起来。他强忍着痛楚,自责为何这般斤斤计较。急忙拎起架在茶炉上的铜壶倒了碗热水,触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单手端起送至她唇边,“喝些水?” 陆南星被动接过,目光睃过他那张与萧翊白七分相像的脸,由不得转过脸随即低下了头,逐渐恢复了冷静,“你要带我去哪?” “回应天。” “我的人在哪?” 萧祈安见她盯着手中的碗,担心她多想,不由自主地侧身面对她,将这些时日发生的重大事件轻描淡写地说给她听,“元诩留在船厂,白束带着人亲自追踪金庭南大王阿布罕,目前泉州属于咱们地盘。” 陆南星听到南大王还是忍不住抬眸看向他,“为何南大王会来泉州?难道花不只犯了事?” “你中的毒,是萧十二告知阿布罕你曾喝过萨满的符水,是蛊毒,可被具有完颜氏纯正血脉的人控制。” 陆南星回想起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那段辰光,喃喃道:“太可怕了。白束既然去追踪阿布罕,那我的毒是谁解的?” 萧祈安不得不佩服她在病中,脑袋还如此灵光,仍旧垂眸轻描淡写道:“元夫人是南大王的妾室,家人被杀光后带着元诩逃难来闽,她懂巫蛊之术。”他下意识抗拒以救命之恩来要挟她,故意不提,便是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份量几何。 “原来如此。”陆南星到元夫人会做面具,便知她与漠北一定有关联。想到元诩的身份,她探究的目光看向萧祈安,“你为何没趁机活捉元诩?他毕竟是皇室血脉。” 萧祈安哂笑道:“你这是在讽刺我做事不念人情,眼里只有利害关系。”紧紧握住茶碗的手,暴露了他的心情。 “成大事者,自然不能感情用事。”陆南星不置可否,就算她此时拍马屁,他也未必领情。 萧祈安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痛定思痛之下,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沉声问道:“我丢下大军,来月港,算不算感情用事?” 陆南星也奇怪,这并不是他的作风。想到自己身上携带的巨额银票和已然成型的船厂,这些辛苦经营的成果倒也值得他跑来一趟。 但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后,这些‘真言’她并不能说,只讪讪笑了笑,“也不算,总归是有来的道理。”从醒来到现在,在悲伤用脑过度之下,她接连控制不住地打了两个哈欠,将自己裹在毯子里蜷缩着。 萧祈安就是见到她这般模样,知晓她现在并未完全恢复,还需喝上九九四十一日以他血为药引子的汤药,才能逐渐复原。只得将满肚子的话,又强行咽了回去。 眼前的作战图渐渐倒映出她的脸,虽近在咫尺,他却也不敢始终盯着她看。 直到听到她的头时不时撞倒车璧上,发出“咚咚”地响声,人却仍旧未醒。他才伸臂习惯性地将她连人带被揽至怀中,将她的头轻轻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位置,随后再将身子放平,盖好毯子。 从上了马车至今,日日夜夜大多数辰光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困极,才会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浅眠一阵。直到算着她有可能醒来的时辰,才将她挪至一旁。 第195章 看着灯下她略微有些血色的容颜,他心里有诸多的问题想通过她的口中得知答案。 想到临行前,元诩看她时无法割舍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怀中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大帅,建州驿站到了。”鸡头这一路上未经允许,只敢在帘外请命。 片刻后,他见大帅抱着被包裹严实的陆南星走出马车,赶忙伸出胳膊想搭把手。 萧祈安没给他这个机会,径直跳下马车,稳稳抱着怀中的人迈进了早已备好的上房。 一路上,每落脚一处驿站,便是到了熬药的时辰。 随车重金雇佣的大夫,早已熟练地拿着药包药锅找到厨房开始准备。 而萧祈安需要做的,便是在半个时辰内,划破手臂取上一碗的血量。 鸡头屏退了驿承,接过他手上盛有热水的铜盆,站在门外唤了声,“大帅。” “进。” 在一声简短的指令下,他将盆放在桌子上,余光扫过去,只见萧祈安的手臂上划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依然结痂,大多数仍旧肿胀着,令人触目惊心。 “大帅,是否唤来医官上药?” “不必,出去。” 萧祈安此刻担忧的是手臂划出伤口,出血量并不是很多。情急之下,他关上门净手后,又仔细地将手臂擦拭干净。随后将碗放在床榻前,修长的手指轻抚陆南星脸颊,温声道:“稍后对你会有冒犯,你乖乖听话,早一些好起来。不然,我的血怕是快无法供应你了。” 话音未落,他缓缓俯下身,薄唇青涩笨拙地轻触微张的樱唇,随着心跳如雷气息加重,果然体会到血脉偾张的陌生感。理智告诉自己,要赶快取血,没药耽误了时辰。无法自拔的情感,却一直想和她有这种亲密的接触。他双手强撑着起身,迅速拔出匕首划破手臂的青筋处,仿佛在尖锐的刺痛感中,才能抵消些许体内陌生的欲望。 鸡头守在外头,两只耳朵恨不得直接放进屋内偷听,却失望地想:大帅想要冒犯陆姑娘,怎得也没个动静。 身后的门倏然发出吱呀——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仓皇之间转身行礼,却见到了不断落地的血。 “……”果然比前两日多了许多,就这么流下去下顿可怎么办?颇有眼力见地双手捧着萧祈安端出来的碗。 除非地震,否则谁也别想让他浪费半滴。 萧祈安这才下意识提起袍角,打算撕扯一块布下来草草包扎。又想到陆南星讲究变幅,只好复又放下,又命驿承找来药箱,包扎伤口后查看着这两日的急递信。 片刻后,鸡头前来复命。见他蹙眉看着‘应’字头的信笺,顿了顿说道:“大帅,樊将军那边儿又命人捎来口信,称他主动看上了张巡之妹,强行与其……嗯促成了好事。让大帅这边不必着急,应天已在之前的计划中顺利拿下。”他根本不信二爷会色迷心窍,看上那张巡之妹。 他早就知晓二爷心里只有阿硕姑娘。这般做,必然是知晓大帅肯冒险去月港救陆姑娘,为了拖延战机被迫同意娶了别人,怕是再无机会与陆姑娘修成正果。故而,他这才奉献了自己。只是如此一来,二爷算是和阿硕姑娘彻底没了缘分。 萧祈安从书信里也看到了一封陌生娟秀的字迹,是两淮盐运史张巡之妹写来的。 上面写着她与樊青一见倾心,婚后美满,五日后回门时自会与哥哥说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但他并不知,这封信是张巡之妹自愿写的还是在樊青的强迫之下,忍不住捶桌骂道:“他真是糊涂,拖延几日回去后照旧可以翻脸不认账,为何还是改不了实诚的性子!” 鸡头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要为樊青说上几句。他想了想,拿出袖中的信,“这是二爷单独写给属下的信。” 萧祈安接过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想了,咱们娶谁并不重要,大哥只有娶了陆姑娘才能踏实完成大业。我并不是单为了大哥,也是为了这万千百姓们。不过就是娶个娘们,没什么了不起。你把我写给阿硕姑娘的信,都烧了罢。” 第一百零六章 马车快速经过建阳卫、太平府并未做停留, 随着进入江宁地域,意味着距离应天越来越近了。 陆南星再一次悠悠醒转时,永远都是见到萧祈安伏案阅读公文。 她终于忍不住提了要求, “二人挤在一辆马车里, 大帅也不得休息。不若再找一辆马车,我挪出去罢?” 萧祈安听到这话头都未抬,“马上到应天, 不必折腾。”手中的毛笔指了指茶炉上温着的药和桌上的茶点, “你将就着吃些,把药喝了。” 陆南星感觉自己比之前几日有些力气了, 拎起茶壶先为他斟茶后, 随后又给自己到了一碗喝了润润嗓子。盛放茶点的木制盒子竟然是上下两层, 她好奇地拉开下层的小抽屉,竟然看到了蜜饯, 忍不住偷瞄一眼垂眸看舆图的男人。看不出来, 他这样的竟然还爱吃这些零嘴。 忍不住上手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真甜!端起汤药试了试温度, 随即一口喝干,低头皱着眉又赶忙往嘴里塞了一块蜜饯。 第196章 “喝药不能同时吃甜食。” 陆南星吃着蜜饯转头看过去,见他仍在书写着公文, 地说了句, “大帅怕是二郎神转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萧祈安听着她明恭维实暗讽的话, 隐约觉得她对自己的相处的态度与以往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有了一丝变化。 也以牙还牙地说了句, “将士们所称道的女诸葛, 竟然也有怕的东西,还真是难得。”嘴上虽然不饶人, 手上为她斟茶的动作却没停。 陆南星被他噎了句,端起茶碗猛灌几口,不服地反驳,“怕喝苦药这也没什么羞于承认的,大帅难道就没有怕的事么?” 萧祈安听她这般问,嘴角微牵温和地看着她,“怕。”却在陆南星好奇的目光中,戛然而止,将后面的话放在了心里。 陆南星见他欲言又止,暗自吐槽他自从位高权重后,言谈间越发深藏不露,她也不想费心揣摩,想着这些时日被他照顾,也不想有所亏欠,便道:“大帅,你不若歇歇。手头上若有属下能看的,需要处理书写的公文,都交由属下处理便可。”好歹他也是有人情味儿的。 萧祈安见她一口一个属下,又联想起贺云信中,她称呼元诩经常也是跟着元夫人那般唤他乳名,心中又酸涩起来。 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和,只说了句,“不必了。”便不再言语。 陆南星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索性示过好,不领情便罢。可她左顾右盼,这突然手头上没了繁重的公务,反而有些空落落的。暗中嘲笑自己就是个劳碌命,靠坐在车璧处,只在脑子里盘算着占领应天后,何时处理盘踞在平江的徐海,先把实力较弱的消灭,最终与吴起镇正面对决。届时,战船也造够了数量。 眼下攻打下来的城池凭借过硬的武装力量,便不怕被敌人抢夺。 那么提早招募治理河道乃至屯田的能人,日后北伐时更加仰仗粮草充足,届时若每载能屯一万五千石粮食,消灭吴起镇后便不用等待恢复生产,可直接挥师北上。 她真的是受够了四处战乱民不聊生的局面。 “大帅,借笔一用。”最近经常困倦,她担心随后想的事情过两日就遗忘了。迅速从笔架上摘下一只润墨后,连带拿起一张空信笺,又从身侧小书柜上拿出一册书放在膝盖上,简明扼要地记录几个关键词。 萧祈安微张了张嘴,听到鸡头在外头道了句,“大帅,半个时辰后到达应天城外的驿站。咱们选择在驿站歇脚,还是径直回城?” “回城。”他见陆南星精神尚好,命道。 陆南星写完后,不禁问道:“大帅下一步打算先与谁对决?” “你意下如何?”萧祈安每次与她讨论军事计划,总会好奇她的想法。 陆南星早已熟知他的习惯,问问题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先回答的准备。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后,又道:“当初的作战计划,是根据攻打应天损失三成人员来估算的。如今张巡主动要求联姻,不费一兵一卒拿到应天后,转头继续攻打徐海,咱们手头现有的水寨战船和人马应足以应付。” “你听到了?”萧祈安并不确定他与鸡头谈论樊青擅作主张那件事时,她是不是正处在有意识的状态。这让他想到,自己趁她熟睡后的那些举动…… “嗯?”陆南星每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转念一想,她之所以知晓,还是顾令颐写信告知的,也没必要替她隐瞒什么,便道:“顾姑娘听闻大帅要联姻,许是希望属下劝解大帅不要轻易对方,中了圈套,希望我劝解大帅要谨慎决定。” “与我而言,大帅并未主动提起这事,我即便知晓也不方便多言。况且,联姻若能不废一兵一卒拿下六朝古都应天,这笔买卖不亏。” 萧祈安并未想到顾令颐竟然会给她写信,哂笑了下,“你何时与她私交甚好?” 陆南星也表示莫名其妙,“属下也不知,顾姑娘如何会这样觉得。” “不必理会。”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不知要如何与她讲明也联姻了,但与他无关的过程。一切还要等到回应天后,当面问明樊青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陆南星见他提到顾令颐欲言又止,心领神会他顾念与顾炎之之间师徒的关系,需谨慎地处理顾令颐的往来,只道:“属下知晓,并未回复。” 萧祈安见她提到顾令颐后,表情透着疏离,也不想再多说。 车厢内又归于寂静,期间只听到了书写的声音和翻书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车外响起士兵洪亮的声音,“恭迎大帅回城。”陆南星才从窗帘的缝隙处,隐约看到了宽阔的城门过道。 马车一路未停地径直驶向了藩王府。 原本在此处居住的藩王因无嗣,被朝廷收回了王爵,只留下了姬妾偏安一隅地居住。 待义军攻破城池后,朝廷留守的文武官主动投降,并立即配合地将城中最雄伟的建筑群——藩王府打扫干净。刻意地将藩王留下的姬妾们,年纪稍张的打发至城中的尼姑庵里修行,剩下的则仍旧住在别院里,端看这位太平军主帅是否笑纳。 第197章 马车缓缓在宫门旁停下,鸡头先是回禀到了,随后将帘子掀开恭迎。 萧祈安先下了马车,看着富丽堂皇的建筑蹙了蹙眉。 陆南星随后出来,见他当中伸出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将手微微搭上下了马车,立刻故作拢了拢衣襟。 萧祈安以为她冷,拿过身侧鸡头手臂上搭着的大氅,为她搭在肩上。 这一举动,令恭候在此的顾炎之父女的神色为之一震。 “恭迎大帅。” “师父莫要多礼。” 顾令颐再次见到陆南星,思及给她写的信犹如石沉大海,如今大帅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去南边救她,二人又一同马车回来,她越发捏紧了手中的绢帕,盈盈下拜,笑道:“师兄,樊二哥将布置藩王府的差事交给了我。我拉上娘亲,按照你的习惯和身份,重新布置了一番,若你觉得哪处不得当,我立刻着人去改。” 萧祈安当着众人不便明说,只“嗯”了声,算是回应。 他的行为却令顾令颐大失所望,委屈地红了眼圈。 陆南星只想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却明显感觉到萧祈安有话要说,只得困哒哒远远地跟在众人身后,恍惚中有人上来搀扶着她,待转头一看,笑着问候,“李姐姐。” 李玉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完全不似离开时的神采奕奕,多少猜到了是什么让萧祈安不顾一切地抛下攻打应天。 她贴心的什么也不问,只道:“许久未见,十分想念你。”二人眼瞧着与前面的人逐渐拉开距离,照旧说笑着缓缓前行。 萧祈安被簇拥着进入正堂,余光一扫,未见到陆南星,急忙回头,见她有李玉陪着略放下心,事先命道:“去准备温热的粥,端上一碗给陆姑娘。” 他这番举动,又让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根本不想成为目标的陆南星身上。 “樊将军到……” 随着一声禀报,人们将目光转移到仪门处。 只见樊青身着暗红色如意暗纹喜袍,胡子破天荒刮得干净,头发规规矩矩地梳髻,整个人看上去到比原来清爽利索许多,这才显出他才二十多岁的年纪。 新娘子落后他半个身位,娇小玲珑,也是穿了身大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袄,下面是同色系的百褶裙。目光不住地往自己的夫君身上,又怯怯地瞧见这么多人站在玉阶上,慌得赶忙低下了头。 樊青知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里。尤其来自大哥那一道复又穿透力的目光,他更是故意避其锋芒,丝毫不敢直视。 为萧祈安接风的主将里,只有顾炎之猜出以萧祈安的性子,不会强行命樊青娶了张氏。剩下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见无人主动站出来恭贺樊二爷新禧,谁都不肯做那个出头鸟。 陆南星看着这等场面,终于明白为何萧祈安不着急处理联手攻打应天,原他早将联姻这事拍在了樊青身上?? 她像不认识那般,看向站在众人之首的男人,立刻想收回他有人情味这句话。 萧祈安与她遥遥相望,敏锐地获取到她脸上的表情。随即,他将目光收回,并且环顾四周,“今晚宴饮取消,樊、陆二位将军随我入内说话,其他人散了罢。”说罢独独像顾炎之拱了拱手。 第一百零七章 张氏见众人对站在中间的这位男人敬畏有加, 想必他就是哥哥口中的枭雄萧祈安。她有些担忧为何唤夫君前去,不叫她。越想越担忧,低声问道:“夫君……妾身能不能和你一同进去?” 樊青看也未看她, “这是军令, 你在外头候着。” 陆南星刚好听到这对新婚夫妻的对话,她见张氏委屈地咬唇,努力掐着自己的手, 应了声, 脚步未敢再往前一步。她抬头,看向站在玉阶上负手站立的男人, 见他目光似有看过来, 却故意看向张氏, 笑道:“哪有将新婚妻子扔在外头的道理,再说了, 大帅也未见过樊夫人, 认了亲随了礼, 才能像一家人共事不是么?” 说罢, 见张氏面色微喜看向已经迈上玉阶的樊青,脚下犹豫间不知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陆南星不待樊青说话,拉起张氏的手目光鼓励她不要怕。 张氏见她说话时, 目光从来不像其他人那般瞟向萧祈安。且她方才邀请自己, 萧祈安也听到了,也未曾出声制止, 可见, 她在大帅心里是有分量的, 便壮着胆子轻声应喏。 樊青扭身看到这一幕,复又担忧地偷看了大哥一眼, 快步上去行礼道:“愚弟特来请罪。” 萧祈安微抬了抬手臂,示意不必等她们,径直走向正殿,冷声问道:“可自愿?不得隐瞒。” 樊青身子一震,知晓‘不得隐瞒’背后的含义,他不假思索地回道:“起初只是为了解围,看到张氏后,皆为自愿。若有一个字欺骗,大哥要杀要剐,愚弟无话可说。”自从大哥走后,虽然交代了详细的拖延战术。然而,他手下抓住了徐海派来的细作,得知徐海做好准备,待他们攻打应天,同时从后方包抄。这才理解,为何大哥迟迟不肯开战。 若能联姻,待将应天收入囊中转头就能将姓徐的这个孙子办了。求胜心切之下,他铤而走险让人带口信给张巡,说大战在即,不能明目张胆拜堂成亲。让他先将人送来,待转日姑奶奶亲自与张家亲兵回明是否已成夫妻之实,再回去复命便是。 第198章 他知晓张巡本就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想拼一把前程,自然不会舍不得一个妹子送过去当个‘人质。’更何况,据他了解,还是个庶妹。 果不其然,张巡派人将人秘密送来。 樊青立刻命酒量高的手下将送亲的随从灌醉,当晚他走进洞房,向张氏坦诚了一切,并开出条件:1、契约婚姻,待顺利拿下应天,赠送她五万两银子傍身。2、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樊夫人的身份来去皆有她做主。3、日后大帅登基,不管在哪里置办房产,只要她提都会满足。 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没想到张氏竟然痛快地答应,还说什么不要银子和房产,只要樊府日后有她的容身之地。 就这般在张氏的示意下,转日,带着丰厚赏金的随从欢喜地带着丰厚的回礼,回了盐运史府复命。应天也顺利地在里应外合之下攻破,徐海并未派兵前来骚扰,想必也知晓这场博弈中,太平军只浪费了粮草而已。 这些情况,他完完全全地和鸡头说清楚了,相信大哥心中也有数。 为何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可自愿。’他喉头哽咽,那是大哥不愿他为了大业,葬送自己的婚事。 然而,自己又怎能忍心告诉他,这些时日,每晚做梦都是阿硕的影子。 萧祈安满肚子的话,都在看到张氏后换成勉励之言,“我这个做大哥的,头一次见到弟妹自然不能没有表示。” “来人,唤管事的来。”他将人唤来后,目光却看向看好戏的陆南星,“打开库房,送樊青两口子二十匹蜀锦,黄金一百两作为贺礼,要双份,礼单上写我和陆姑娘联合相送,凑整双寓意吉利。” 陆南星心知他是针对自己方才未经他同意,就擅自唤张氏一同前来说话。 可她明明就很累,写了一路的作战方案,临了还被他喊着和这帮人一起听车轮子话,凭什么! “多谢大帅,如此,我便省了。”少花银子的事,她凭啥要拒绝,管他凑单凑双,反正是他出血。她灵机一动,“大帅,不若再送上一对金玉满堂的头面给新娘子添妆?怎么说也是将军正妻,出入也代表了咱们太平军的实力。” 萧祈安锐利的眸子看向她,似笑非笑道:“你决定便好。”见仆人端来了粥在外头侍立,遂招了招手,示意端进来。 “张氏陪着陆姑娘喝粥,二弟随我来。”说罢,径自前往挂着巨大舆图的王座旁。 陆南星见张氏诚惶诚恐,无奈地乜了某人背影一眼,这又是个解释不清的误会了,也只道:“你也坐。”又命人上茶和一些果子,总不能让人家干看着她吃罢。 “樊二爷人很爽利,性子难免急了些,日后你多担待。别看他长相粗犷了些,心却很细。”她能说什么呢,只能忍者困意闲聊。 张氏感激地看着她,想要起身应喏,被她摆手示意坐下不必行礼,这才羞赧地说道:“您说的是,在妾身心里,虽与夫君只相识几日,但瞧得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妾身何其有幸,能嫁给他为妻,这辈子定要好生照顾他。家中琐事不让他费心,专心协助大帅将蛮子赶走。” 陆南星见她提到樊青时,杏眼闪烁着温柔的光,心下感慨也有欣慰,试探道:“有一事我不甚明了。你哥哥任职盐运史许久,为何这般怨恨朝廷?” 张氏听她问到这件事,正了正神色,“妾身家族自百年前开始经营盐场,随着朝廷逐渐放开买官的官阶,祖先便开始做官。自那时候起留有家训,张家嫡子六岁开蒙,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务必熟记于胸。虽说《大金律》明文规定汉人不得参与科考,然而,祖先们仍旧会盼望子孙后代,有朝一日在祠堂挂上考中进士的匾额。哥哥一直不敢忘家训,看准了朝廷已如强弩之末,趁机投靠大帅,也是盼望着汉家儿郎终有重回科举取士那一日。” 陆南星见她言谈举止思路清晰且有理有据,虽说她将张巡的形象描述的过于光辉,但细想起来,可不是么。 汉人在朝廷做官,百十年来始终被边缘化,未竟之志随着无情的岁月被葬送一生,对于出身不缺银子的张家嫡子来说,无疑是这辈子最无法瞑目的事儿了。 她不由得笑笑,“张大人的鸿鹄之志,定能实现。” 张氏郑重颔首,“妾身也相信姑娘所说。尤其听到夫君说家公家婆被金贼杀害,为此,金贼便是妾身的仇人,亦是哥哥的仇人。” 陆南星见她不动声色地表了衷心,会意一笑,“二爷听到你这般说,心里怕是也会欣慰不已。” 樊青与自家大哥商讨完对付徐海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后,走出偏殿便瞧见自己的这个所谓夫人与陆姑娘相谈甚欢。恍惚间,他甚至将人看成了阿硕。仿佛只有和阿硕说话时,陆姑娘才会笑得如此自然。可待走进一瞧,陆姑娘仍旧是礼貌性善意的笑,她的眼里并没有看到身边两个婢女时亲切的目光。 “陆姑娘,好生保重。”他恭敬地行礼。就像是对待大嫂那般敬重。 陆南星也起身笑道:“虽说大帅以我的名义出了一份贺礼,但我还是要将个人的随礼奉上,亲口说句,祝你们和和美美。” 第199章 樊青脸上苦涩的笑和张氏满是幸福的笑意,在她眼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到阿硕当初拿给她看,不知谁送的银钗时,还曾提到主动去问了贺云,却说并不是他。 当时她就想到了樊青。 只是没有提醒阿硕,想着樊青既然有心,自然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阿硕知晓。 谁知,竟然半路被人截胡。 萧祈安见她对着两个人的背影叹了三声了,算了算时辰,她快要到服药的时辰了,而自己还未机会取血,便道:“我派人将后殿收拾出来,也命人备上了热水,你若累了好生盥洗后睡一觉。” 陆南星转身看向他,不甘地问道:“你为何要让樊青娶张氏?你难道不知他喜欢阿硕么?” 萧祈安深吸了一口气,“我若说,我没做,你信么?” 陆南星显然不信,“他偷偷给阿硕打造银钗,学着写信在你每次急递时都会捎带一封。我不认为他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安排。” “我并不知他喜欢阿硕。”萧祈安倏然发现,在她心中,自己竟然这般不堪。他失望之下,怎样也不肯说出为了她,他才抛下应天的部署,急于奔命地来到月港。反驳的语气也越发冷冽,“我也没到出卖兄弟来换取城池的地步。”遂冷冷哂笑,“你当初若这般看我,为何还要与我合作,难不成,除了我,你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到真是难为你了。” 对于他的讽刺,陆南星自然听得出来。她也不能反驳,说什么我就是知晓你是开国皇帝,才选择你。心中不由得也存了气,“我没有丝毫难为,跟着大树好乘凉没错。我也不是白吃闲饭,若非如此,大帅岂会在如此危机时刻果断做出选择。原来,是算到有好兄弟关键时刻出来顶上。如此,属下不得不佩服,大帅识人之术,还真是登峰造极。”不假思索地说完这段话后,惊讶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 萧祈安怒极,在丧失理智之下,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强行吻上那张说出刀割之言的菱唇。 第一百零八章 陆南星被萧祈安来势汹汹炙热的吻吓得大惊失色, 在他铁箍般双臂的控制下无法动弹,羞恼之下狠狠咬住他的唇瓣,却被他大手环腰, 搂的更紧。 她灵机一动, 浑身放松双眸紧闭,假装晕了过去。 这招的确奏效。 萧祈安见她双眸紧闭的样子和前几日一般无二,眸色之中的情欲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双臂扶住怀里的人焦急地唤着“南星。” “来人, 速去将萨满和随行的医官唤来,快去!”他将人轻松抱起放在寝殿的床榻上, 担忧地解开她衣襟上的盘扣, 想要查看手臂内侧的血痕是否加深。 陆南星紧闭双眸, 听着来自上方急促的呼吸,感受着自己的衣襟被逐渐解开, 她脑子里飞快睃过百十个念头。 不行, 此时反抗若被赖账犹如撕破脸, 之前所立的功岂不是都白费了, 她的底线是解开中衣中裤。 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调整气息,每一刻都是煎熬。 倏然间,她感觉到中衣领的位置被强行扒开后, 又迅速还原。正在疑惑间就听到了萨满拜见的声音。 “你进来, 医官稍等片刻。”萧祈安系盘扣的手并未停,听到萨满的脚步声说道:“她手臂间的血痕越来越浅, 方才却突然晕倒, 适合缘故?今日服药时辰还未到。” 萨满见他下嘴唇浸着血迹, 像是被染了口脂,映衬的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竟然有种近乎似妖的美。 自前去解救陆南星时, 当她震惊地发现萧祈安竟然也戴了漠北独有的面具开始,一个个疑团至今都未曾解开。 不管她如何打探萧祈安的面具和陆南星的解药之法是出自于谁,都失败了。 如今萧祈安身边不仅戒备森严,他的手下全部是守口如瓶且纪律严明的亲兵。 为何他一个汉人土匪头子,竟然深谙漠北皇族的祭祀传家之术?这背后到底和谁有着莫不可分的关联。想到自己身边无时无刻都有明暗的两拨人马在盯着不说,他一个太平军主帅,竟然甘于日日取血给陆南星当药引子,难道此女是什么想不到的来头?想到自己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听了林氏的话,结果却被强行观看了林氏的凌迟处死。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忙道:“大帅过于紧张陆姑娘了。若是情绪大喜大悲之下,血不归心,暂且晕过去也是有的,未必就是蛊毒发作了。” 萧祈安将信将疑,冷静下来发现平日里晕过去后睡的四仰八叉的人,此时浑身绷直。他眸色渐深,微抬了抬手,“你出去罢,先让人把药熬上。” 陆南星心中又开始焦急起来。 万一萨满出去后,他又想做出什么事该如何? 下一刻,她却感受到身上被盖了熏香过的被子。 来自手背上丝滑的感受,这是床锦被,应是这段时日陆续归附的各路将领为了讨好他,刻意命管事按照一方诸侯的规格备下的。 听着他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她终于松了口气。好久没在香喷喷软绵绵的床榻上休息了,闻着若有似无的安息香,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此时,萧祈安去偏殿取完了血,见她的睡姿又恢复了熟悉的模样,这才放心地回到正殿处理公事。 第200章 他本不习惯入住藩王府,与将士们同住能增加凝聚力,遏制阶级带来的负面影响,故而他迟迟不肯称王。 如今见到那女人躺在精致的床榻上睡得安稳,条件比住军帐和马车不知好了多少,他在面见属臣时并未表现出不悦的神色,“大营内照旧老规矩,将大帐安置在兵营旁。藩王府留给陆将军住,平日议事皆在大帐,若另行更换地方会提前通知。” 属臣们极力掩饰面上的失落。 他们本以为攻克了应天,不让将士们抢掠就算了,还要继续住在营地里,这种苦哈哈的日子,何时才能过到头。 相反,一直跟着萧祈安征战的将领们深知自家大帅的习惯,唯有一点也让他们始料未及:大帅竟然为了陆姑娘收下了藩王府,并且自己照旧住在营地里。这是否预示着,二人的关系并未人们传扬的那般……私定终身。 谁说男人之间从不八卦。自从樊青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以来,如今大帅与陆姑娘的事成功压盖了樊老二这桩扑朔迷离,隐瞒了所有人的安排,成功夺取了太平军里八卦之首。 萧祈安垂眸睃巡在场之人,见众人脸色各异,他也从未想要跟他们解释什么,直接说起了作战计划: “收到线报,皇帝下旨民间组织义兵,集结五千名封万户,五百户封千户,最少者集结一百名封百户。此法不可小觑,朝廷知晓富户以及商户对我义军隔阂颇深,破例以官身为诱惑,会有很多人站出来响应。” 樊青率先拱手道:“目前北方地区的朝廷军被刘王纠缠,黄河都过不来,咱们不若趁着朝廷的指令未达之时,率军攻打常州!” 萧祈安颔首道:“只有常州镇江等战略要地拿下,应天的安全才有保障。其他人可有异议?” 属臣早已看出大帅这名义弟实乃天将下凡,无论带兵打仗亦或是合兵谈条件无不彰显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无人敢于比肩,纷纷附和道:“樊将军出马,大帅可安稳坐镇应天。” 萧祈安可不是那种吃喝享乐,坐等属下献上军功之人。他另有安排,只是不便透露,转身向顾炎之拱手道:“老师,烦劳您将应天府学恢复起来,为咱义军正名,广招贤能之士以投诚为诚,不以前过为过。”女子进学之事,他也知晓老师不会应允,想着待陆南星身子好些,仍旧交给她来办。 又针对昏君组织义的招数,命人笼络应天城内的世家富户,极力诏安。选用这些世家子弟充当元帅宿卫,极尽荣耀加身之下,前来应征的人数超过了他的预期。 随后又命顾炎之拟写废除朝廷苛政,宽减赋税的公文贴在府衙门前等各处显眼的地方。 午后他又想到天牢里的罪犯,绝大部分是被苛捐杂税逼迫之下触犯了刑律。遂唤来鸡头等人商议后,免除罪名,愿意加入义军者当日便可登记造册。 这一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又去了大营检视将士们训练,只得将陆南星交给沈慈恩照顾。 连续几日,陆南星都未见到萧祈安。 这让她放心地趁着自己状态好的时候,去好生瞧了瞧这座后世的金陵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作为后世的陪都,还传有一段亦真亦假的野史。 萧祈晏自从继位后,在金陵的皇城里总是睡不安稳,无论太医亦或是民间道士皆无法解决他的不寐之症,气怒之下,他要求迁都。 但此人精明之处在于,他为自己的迁都捏造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防止漠北的氏族东山再起,不若他以天子名义亲自镇守,方能令百姓安稳度日。”即便他当政三十年间出台了许多狭隘的国策,但只这一点,就为他在后世奠定了仁君的形象。 往长远了说,迁都这件事本身无错,也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直接和萧祈安建议直接攻克大都后,修缮皇城住进去算了。反正他在这方面极其不愿多花银两,此举怕是更中他的意。 她暗自撇了撇嘴,对镜整理身上这套天青色男装,“哗”地一声,潇洒地摇开折扇,朝着沈慈恩笑道:“小慈,咱们不若去欣赏下夜色之下秦淮河的美景和美人儿?” 沈慈恩见她稍好一些就闲不住,无奈地说道:“我这是舍命陪君子。若让大帅知晓,我看和你又少不得有一场架好打。” “我才懒得理他。”陆南星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听到管事带着小厮抬来很多礼品,陪着一张笑脸,将手中一摞拜帖恭谨奉上,“陆姑娘,这是大帅属臣们奉上的礼品,您……” “既给大帅,为何要与我说?”陆南星只瞧了一眼最上面拜帖的名讳:许安。这人名怎得如此眼熟? 管事的听闻这位姑奶奶的事迹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这些都是敬献给您的,呃都是想来探望您的病情被大帅拦下,故而送些礼品聊表心意。” “既然这样,直接收了入藩王府库里。”陆南星知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送她礼物,还不是瞧见她住在藩王府看样子像和萧祈安关系很近的样子,先巴结着花点银子也并不浪费。 她扫了眼琳琅满目的珍贵药材和珠宝首饰之类的,左右也是百姓民脂民膏,入库后依照萧祈安的性子,折算成银子粮食还之于民,也挺好。 第201章 管事见她收了,这才暗中松了口气,连连称是,心想她与大帅又不分彼此,锁在哪里不是锁。 陆南星带着沈慈恩在二门处等着小厮去往马厩套车的功夫,带着沈慈恩去一旁的小亭子先坐着赏月,就听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厮在议论,“大帅这些属臣里,就属许大人最大方。好家伙,赏了咱们每个人一个银裸子。” 其中一个人不屑地说,“他也是最怕死的。他可是朝廷武将里官阶最大的,就看大帅要不要留他了。” 武将最大的……陆南星灵机一动,她想起来此人是谁了! 吴起镇当年被朝廷招抚,就是许安暗中给他出的主意,二人是同乡……既如此,她‘立功’并且找机会脱离萧祈安视线的机会来啦! 此刻她还哪有心情赏月,拉着沈慈恩说道:“你陪我去见个人。” 第一百零九章 各地烽烟四起之时, 怕是只有应天的夏夜是伴随着丝竹声和女娘矫柔婉约的歌喉,仿佛这是一片独乐的净土,身在此处便可将国仇家恨抛之脑后, 醉生梦死其中。 沈慈恩看着秦淮河畔的花船穿红着绿的歌姬, 不自在地轻轻扯了扯陆南星的衣袖,“就算许安邀约在勾栏,咱们也可以推脱, 另换地方谈事。” “是我让约在这里。” “你?……” 陆南星见沈慈恩一脸疑惑和不解, 挑了挑眉,“三分好奇, 七分打消他的顾虑。”见她还是不懂, 索性拉着她的手欣赏着沿河两岸的风光, 细细道来,“那许安喜好流连勾栏瓦肆, 出手大方且花名在外。他深知大帅为人古板, 不喜这些风月之事。如今选择投诚, 并不是他有多敬佩大帅, 只是将普天之下谁能走到最后这注押在了大帅身上。如今,他刚来到应天又不敢擅自去秦淮河,咱们何不送他一个人情, 也好谈接下来的事。” 沈慈恩点了点头, 表示听明白了,“投其所好, 便能令人放下大半戒心, 事情也就成了一半。只是, 大帅若知晓,难保不会误会。不若唤个人来, 先去送个信?” 陆南星说不,“这件事最适合先斩后奏,并且,由我提出来也保住了大帅的‘名声’,日后被人诟病也怪不到他头上,我又不在乎什么名声,两全其美。” “既然,你那么在乎大帅,为何要有话不能直接和他说?”沈慈恩见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也为她高兴。 陆南星一副你想什么的表情看向她,指着自己鼻子,“我只为立功,增加日后和他谈判的筹码,从未有过一丝在乎他的念头!” 沈慈恩见她表情认真不似作假,嘴上并未说什么,却不禁在心里对她日后与大帅如何相处产生了忧虑。若大帅有朝一日直接和她挑明想法,还能由得她不从么?自古以来,皇帝诸侯看上的人即便宁死不嫁,其他人也不敢娶。 陆南星见她兴致缺缺,以为她担心过会子与许安如何交涉,便主动拉起她的手,“你莫要担心,一切有我。” 沈慈恩见她言语间信心满满,目光里跃跃欲试,只得将心中的忧虑搁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刚走至秦淮河畔的船坞,就见一名身着打扮不俗的人上前行了个礼,躬身笑道:“陆公子,我家东翁已恭候多时,快请进。”说罢伸出手臂指向船坞中最大的一艘三层楼的花船。 陆南星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处,目光之中毫不掩饰对这艘船的欣赏,示意他带路,边走边问,“这艘船是你家老爷和夷人购买的?” “公子好眼力。”许安的幕僚恭维又不失身份地回应,“东翁喜好西洋玩意,在这上面从不吝啬钱财,还经常感叹若生在承平时期,他便舍尽家财建造船厂与夷人做生意,周游世界做个潇洒闲人。” 陆南星对这种存心铺垫的话,向来都是听听便罢,只笑笑不作回应。 只不过从此人话语当中倒是获取了一个信息:许安得知月港的船厂和她有关,这人急于投她所好,忽略了细节。 紧接着,两名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站在船舱入口处,随着一阵香风飘来,陆南星发觉她的手臂被软暖白嫩纤细的手扶住,耳边听到了吐气如兰的莺声燕语,“公子,慢些。” 她含笑打量身侧的女子,道谢后,调戏地说了句,“姐姐好颜色。” 女子面色微红,嘴角的梨涡时隐时现,低声道了句,“公子谬赞。” 站在厅门口迎客的许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随即拱手笑道:“贵客光临,安,有失远迎。” 陆南星抬眸看过去,与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对视,此人身着月白色广袖缠枝莲暗纹长袍,拱手间罗袖飘逸,整个人举止自有一番不羁的风流之意,竟然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许大人,客气了。”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还礼。 许安示意她上座,余光不经意间睃向她身后女扮男装的沈慈恩,见其面色微酡,沉静温和的双眸犹如一汪春水,心中登时痒痒起来,想到正事,只得先将其他心思放下,归座后言道:“陆将军送来拜帖,又约在此处,另安不胜惶恐。不知,此次相见是陆将军之意,还是……” 第202章 陆南星见他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也不绕弯子,“此次提出与许大人相见,是为回礼。” “回礼?” “陆某秉承拿人手短的观念,既然收了许大人的礼物,自当提出一个解许大人燃眉之急的法子,当做回礼。” 许安饶有兴致地端起酒盏,做敬酒状,“许某洗耳恭听!”说罢挥了挥袖,船舱内侍立之人即刻消失在方厅内。 陆南星大方与他遥遥相敬,“按说许大人是一众降臣里最特别的的存在,既不属于应天军备,也并不是一方父母官。此刻选择归顺,满心认为大帅应对你礼遇有加与众不同,却没想到仍旧做了冷板凳。” 她这番话一说出,许安即刻放下酒盏端坐笔直,面色亦是从未有过的庄重,听着她继续言道:“许大人怕是尚未揣测出大帅内心的用意,日日焦灼,上下送礼却犹如石沉大海。” 陆南星手指轻叩着手边的桌面,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因为许大人身份贵重:朝廷镇守浙东官职最大的武将,又与徐海有着过命交情。无论占哪边儿,都有着无法撇清关系的难处。此时,眼前就有一计。” 许安见她剖析困扰自己多日的难处字字见血,急忙拱手道:“多谢陆将军指点迷津,完全道出了安的困境,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陆南星盯着他,“计策很简单,你派人去给徐海去封信,与他暗度陈仓。若他的确带着人马前来,从此以后,你便能为自己正身了。” 许安听到这个法子后,怔愣在场。 脑中第一反应,此女主动前来建议,是否萧祈安暗中示意?不管是哪种,他都逃脱不掉通过此法获得萧祈安重视的途径。 徐海性子暴躁急功近利,的确多次暗中来信游说他,难道这件事也被萧祈安得知了么? 各种念头千回百转之间,他看向一脸闲适地吃菜饮酒的陆南星,这才在心里由衷的感慨,且不论萧祈安身边有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富有名望的顾炎之。就冲这位红颜知己,能精准把握降臣的作用,并将其利用到极致……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地步。 许安看着她身后站立的女子,心存试探之意,“多谢陆将军指点,安这便去安排。只是徐海颇为狡诈,虽说可引他前来,却未必能一举歼灭。” 陆南星深以为然,“所遇势均力敌对手,心存一举歼灭之心实乃兵家大忌。给予他善于突袭的急行军重创,为日后大战做好铺垫,就是胜利。” 许安听得这番话,即刻起身拱手,“安再无疑虑,今夜幸得陆将军直言相告,此恩永存心中。日后若陆将军有用得上安,不管何事尽可道来,无有不从。”恭敬地朝着她拜了三拜。 陆南星见他犹如拜佛那般,忍不住侧首笑了笑,也起身拱手,“许大人客气,陆某应做的。” “陆将军留步。”许安不敢久留,命幕僚备上重礼,又安排了马车停在岸边,亲自扶着她上了甲板,趁着沈慈恩被幕僚隔在后头,低声问了句,“不知许姑娘可否婚配?安是否有资格提亲?” 陆南星含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二人距离这般近,借着船头的花灯瞧见他狭长的桃花眼内满是认真,便笑道:“资格自然是有。我从不干涉他人的婚配,全靠许大人自己的能力。” 许安再次惊讶地甚至忘了松开他的手,这在跟在身后的沈慈恩眼中,颇像二人关系亲密言笑晏晏。 这一幕被破天荒坐在马车内的萧祈安看了个满眼。 鸡头见他的面色越发难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老大,陆姑娘到了喝药的时辰,不若派人去将她唤……” “不必,回罢。” 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鸡头看着眼前阖目休息的人,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哥对待其他人和事,无一不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就单在陆姑娘身上从不多言,就连个行动都不曾有,真是让人憋闷。 “你对许安感觉如何?”陆南星坐在他的马车内,把玩着锦盒内的碧玉貔貅,闻着清冽的沉水香,看了眼一脸忧虑的沈慈恩,“他送你的文房四宝件件千金难买。” 沈慈恩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陆将军此话何意,难道要我以联姻的方式笼络此人?” “你知晓,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觉得此人通透,且看人目光长远独到,带兵打仗也有一套,属于有脑子有能力的,日后必然也会混得不错。” 沈慈恩看着她微醺的面容,破天荒调皮起来,“你说他看人长远独到,岂不是变相认可大帅是值得追随的能主?” “我没说他不能啊。”陆南星见她仍旧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揉着太阳穴苦笑,“你想听真心话?”见她一双妙目霎时亮晶晶的,借着微微的酒意,倏然靠近她,附耳道:“若说,我只馋他身子,但不想和他有名分,女诸葛你有什么好办法?” 第一百一十章 沈慈恩听完陆南星的心里话后浑身僵直, 惊诧之下半晌后才挤出一句,“我从未觉得你会如此离经叛道,你……” 第203章 陆南星一副, 你看我说了实话你就受不了的表情, 大喇喇靠在车厢内,“孟子都说‘食色性也’,食色又不单指男人, 凭甚女人就不能有这样的念头?” 沈慈恩在面对男女问题上, 远不如授课时滔滔不绝的口才,但她仍旧不放弃地劝解道:“你……你既然馋他身子, 为何却不想和他相守一生?” “这是个好问题。”陆南星借着车厢内精致的五彩玻璃灯散发出斑斓的柔光, 欣赏着沈慈恩白瓷般的面容, “他日后要做万人之上的统治者,身背繁衍皇族后代的重任。而我并不愿成为众多承担繁衍任务的女人之一。与他合作至今, 虽说我做的这些事并不是为了他, 却也心存立功增加筹码的念头, 为了日后能有更多的机会争取权益。若我选择和他相守, 那么我不但将失去自由,还失去了完成心里计划的机会。每当馋他身子时,我会想想这两点, 心里那点欲望随之就会浇灭。” 沈慈恩听完她直白的心里话后, 深吸了一口气,“若大帅强行要娶你, 届时你当如何?” 陆南星不以为然地回应, “除非我对他再无价值, 才会发生你所说的情况。然而,我有的是令他无法割舍的价值, 你安心把心放肚子里好啦。” 沈慈恩嘴唇翕动间,萧祈安割血解毒的事几欲脱口而出,但又想小心呵护她能勇敢做自己的那份底气。而这份自信的底气,离不开卓越的见识和聪慧的头脑,足以令这世上万千女子望尘莫及,甚至想都不敢想。 自从认识她那日起,便知她有远大的理想。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告诉大家她之前说的都不是空谈,都在慢慢实现当中。 若想到,有朝一日她成为后宫之主,站在萧祈安身后,就连见她一面都要层层通报……沈慈恩下意识拉起她的手,“我懂了。我陪着你坚持做自己!” 陆南星迎上她坚定地目光,二人相视而笑,虽未发一言,仿佛却又向对方说了千言万语。 待回到藩王府,陆南星看到了鬼鬼祟祟等在门口的鸡头,转身将沈慈恩扶下马车,才问了句,“这么晚了,有事?” 鸡头连忙摆手,“刚与几个要好的玩了会牌,这就回去。” 陆南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沈慈恩进了二门,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正堂,才发现屋内亮着灯烛。更有甚,她的书房也亮着光。 她二人对视后,走进屋后这才发现萧祈安坐在她的书案后,正在处理公文。听到了脚步声,直接说了句,“去净手,药温好放在桌子上。” 沈慈恩想到那句“我馋他身子……”不由得打量起落座后仍旧身姿笔直的男人。 此刻他的面容在书房灯树的照耀之下,将其瘦削却富有棱角的面容凸显的更加庄肃,双眸低垂,薄唇微抿,看不出喜怒。修长的脖颈之下,玄色的劲装将宽肩扩胸细腰修饰的淋漓尽致。修长的手指拈起女子所用的秋毫书写,竟然奇异的没有违和感。 她下意识看向陆南星,却望进对方憋着笑的眸中,就像被发现偷吃后的窘迫,仓惶逃离书房来到了中厅,打开八仙桌上的汤焐子,端出尚有些微烫的药碗。 陆南星发现桌子上还有个盛放蜜饯的食盒,她微微侧目看了眼仍旧阅读公文的男人,心道他这样疏离识趣,到免去了两个人有过亲密之事后的尴尬境地,如此甚好。 心情大好之时,打开蜜饯盒子习惯性先拿起一颗打算放入口中,就听到书房中传来了制止的声音,“喝药之时不许吃蜜饯。” “二郎神!”陆南星嘟囔了句,扔回蜜饯,接过沈慈恩手中的碗捏着鼻子一口干了,五官皱在了一起,“唔唔”地示意沈慈恩给她一枚蜜饯,又听到令人不快的声音,“饮酒与服药冲突,我已下令,任何人在你养病期间饮酒,军法处置。” 陆南星拿着手中的蜜饯,不服地转身,“大帅明知兄弟们打了胜仗,饮酒庆祝放松些时日已成惯例。却因我生病饮酒,而断了所有兄弟们的喜好,难道是想让兄弟们心中对我厌恶?” “我从来不在乎这些,身体最重要。”萧祈安抬眸时一副我说的算的目光,随意的口气勾起了陆南星的怒火,“你!”她借着酒劲,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蜜饯朝着他扔了过去。 萧祈安轻轻抬臂,轻而易举地接住了蜜饯后,直接放入口中,一改往日摆臭脸油盐不进的态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慈恩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刚要悄悄退出去,就见陆南星上前,隔着书案就要抢萧祈安手中的秋毫,“大帅难道不知,随意闯进别人房间是不礼貌的行为么?” 萧祈安侧身避过,又担心她过于激动,下意识伸臂扶住她的肩,“我若不在此等你,待到明日,屋里的哪盆绿植就被灌了汤药。” 陆南星反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下扒拉,“我如今已大好了,大帅还是收回成命,大不了我不饮酒便是。” 萧祈安被她握住手臂伤口处,虽痛的皱了皱眉,却并未挣脱,听到她说不再喝酒,随即口气也软了些许,“大夫最厌恶病人擅自做主,是否继续服药,你说的不算。”话虽硬,他端起手边的盛有新鲜樱桃的白瓷碟,放在她面前,“不许超过五颗,等我片刻将这份公文批完,有话要说。” 第204章 这一切被沈慈恩看在眼里,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碗,悄然离开了正堂。 陆南星诧异地打量着继续垂首专注批改公文的男人,无意识地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回想刚进屋时他冷怒的表情和方才面带关心的笑意,真不知他这是唱哪出戏。 萧祈安合上公文,见她又在习惯性走神,瓷碟内的樱桃去了大半,遂不满地轻叩桌面,打断了某人的思绪,“这是阿云写的信,关于船厂的内容比较多,你看看。”随后他又拿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笺,“这是元诩给你的信。”一并交给了她。 陆南星欢喜地接过,先粗略看了看贺云写的内容。 只说船厂在元诩和夷人的沟通之下,已经顺利建造出一艘框架。有了这艘船作为标杆,不断完善细节之余,已经安排批量制造各部位的零部件。而他自从接管了月港以来,利用这段时日将本地的户籍派人登记完毕,目前正在丈量土地,打算下一步重新规划和分配土地。 萧祈安见她脸上笑意不减,温声说道:“我打算先让阿云在月港将户籍和土地重新整理分配后,再逐步改造泉州甚至周边的城池。另外,与夷人合作的尺度,以及商人应缴纳的税款,还想与你商议。” 陆南星听他这般问,想到了后世闭关锁国后朝廷面临的困境,反问道:“大帅如何看待与藩国贸易往来?” “若对百姓生计有所助益,便大力支持。若遇野心试图侵略的藩国,务必用武力解决,且永不建交。”萧祈安喜欢与她面对面落座,心平气和地谈心,但又怕她劳累过度,伤了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身体。 “那大帅又是如何看待士农工商社会地位的排序?”陆南星趁机多问些与她日后计划相关的问题。 萧祈安冷嗤一声,“我生平最厌恶阶级地位。谁人生下来也不愿当奴隶,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过活,想出身份限制用来巩固地位的人都该死!” “可……所推崇的那套理论却不这样想。”陆南星终究没指名道姓提到他的老师顾炎之,算是对于他方才回答令她满意为其留了些颜面。 萧祈安见她又拿了一颗樱桃,直接将瓷碟移走,“我知晓你在说顾师父。他老人家出身书香世家,祖先唐宋时期皆做过官,自幼接受的观念与你我这等出身乡野之人不同。我虽也不认同他对于一些观念的推崇,但不可否认师父在读书育人这上头有丰富的经验。战乱过后,广开言路兴办书院刻不容缓,由师父操持我也能放心专注拟定作战计划。” 他见陆南星随意应付地附和一声,调侃道:“彼时你在月港敌人眼皮子底下建造船厂,我虽无时无刻担心,却明白你这样未雨绸缪的用意。也不能因你鬼主意多且我行我素,而抹杀你的所有功劳。”说完此话,见她瞪圆了眼睛,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挑。 陆南星冷哼一声,打开了手里的信笺,“我自然明白大帅话里的意思。就好比,大帅平日里性子阴晴不定,却仍旧无法掩盖您那过人的军事才能和识人之术。” 萧祈安余光一扫,见信上写的全部是鬼画符般的夷语,且这女人的表情一改面对他时的冷淡,始终扬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一股强烈的自尊涌上心头,他将目光重新落在公文上,刻意不再关注她的表情。 陆南星见元诩提到无屿岛上开始建造教会和市集,又吸引了诸多慕名而来的番商,他严格按照当初和她商议的税收名录征缴,等着她回去随时查看。最后则提到了,盼望她的病情能尽快恢复,等着她回去登上新造的大船。 信中还提到: “那日,我将贺云那小子灌醉才得知你的闺名。 南星这名字,的确比林猫儿要好听许多。 在得知你的身份后,回想起你竟然在花不只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胆大不要命的事,可见船厂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我在一日,势保船厂的一日。 这些时日,不管白日里多忙碌,我都会去趟船厂。 我日夜挂念你的病情,做梦都盼望着大船建造好的那一日,我将会扬帆起航去往应天与你相见。 若你也挂念这里的一切,能否给我回信?盼。 另祝早日康复。诩留字” 陆南星合上信,元诩放荡不羁地靠坐在她身旁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虽说在月港的日子里,大多时候对他充满了提防,却也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这般了解自己的内心所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船厂,并且将她当初说的每一句话都记载了心理。踏踏实实地与番商合作,兴建月港贸易港口。 面对这样的知己,她怎么能不感动。随着困倦渐渐袭来,她逐渐阖目,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月港白净的沙滩和淳朴的村落。 萧祈安见她打了声哈欠,知晓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 他压下心中想要说出的话,只道:“不早了,我去唤沈姑娘帮你盥洗。”见她困倦如此,还小心翼翼地折好信笺握在手中,遂调转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陆南星看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心底盘算着是否有机会提出回月港瞧瞧,她真的很想念友善的百姓和怀揣感激的船工们。 第205章 沈慈恩屏退了下人,亲自在院子里烧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道了声:“大帅。” 萧祈安颔首算是回应,“药效上来了,待她睡着后,你来通知我,照旧去厢房休息,早上换班。” 沈慈恩恭敬应喏。 暗自觉得对不起陆南星的地方越来越多,就比如,自从她中毒后,萧祈安每晚都未曾离开过她的寝堂。虽说,他克己复礼,并未做出僭越之事,但……就算她将一切道出,也无法改变现状。况且,萧祈安这般行径,也是在乎她的表现。 陆南星不知萧祈安并未离开,犹如一摊烂泥般的靠在椅中,任由沈慈恩为她洁面盥洗,嘟囔道:“为何每次这药喝完了,都会困倦?该不是被下了迷药?” 沈慈恩莞尔一笑,“大帅亲自……监督,谁敢下毒?” 陆南星打了一个哈欠,爬到床上躺倒,“他这么闲么?说不定就是他指使……”话未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沈慈恩端着盆逐渐走进负手站在院子里的男人身后,“大帅,陆姑娘睡着了。”听着他淡淡道了声谢,便径直回了屋。通过窗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又如往常那般坐在了床榻前,并且一坐便是整宿。 为何他不问今晚陆姑娘见了谁?他难道就不想知道么? 她感觉此人的全部耐心,都给了陆姑娘一人。 若日后两个人终究不免分道扬镳,不知会发生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转日, 陆南星又与许安相约应天城外,实地勘察了新开河水道的水量,认为徐海坐拥大型战船, 无法从这里通过, 只有秦淮河与新开河交汇处的水域中,水量比较充沛,故而他会选择从此处通过, 落脚在龙湾岸边登录。 许安根据陆南星的思路, 二人又商议了在龙湾附近的卢龙山一带设伏。 沈慈恩边听边拿笔在简易的舆图上注意标注清楚,随后三人又一路经过雨花台以及大胜港, 都逐一商讨了部署的兵力。 许安看着舆图上清晰的勾勒和一旁备注娟秀的小字, 对沈慈恩更加欣赏, 丝毫不吝地在陆南星以及下属面前,对其连连拱手称谢, “沈姑娘助安一臂之力, 安着实不知如何相报。” 沈慈恩身着男装, 遂拱手还礼, “身为义军之人,所做皆为解救百姓于水火,该当的。”极力撇干净自己。 陆南星看在眼里只是暗笑, 并不戳穿许安的心事, 并大方地将舆图递给他,“许大人这便去找大帅请兵罢。” 许安本以为这等邀功之事, 向来抢都来不及, 如何还会主动拱手与人?待要再问, 却见二位女子早已骑马离开了。 一周后,在许安的精心策划之下, 樊青带着人马埋伏在徐海前往接头的途中,双方进行一场大战。 而萧祈安亲率三万亲兵埋伏在卢龙山上,亲眼见到在太平军占尽了地理和人数优势之下,樊青亲率骑兵奇袭了徐海的重甲先锋队。又时逢退潮,战船搁浅,将士们被杀落水者不计其数。剩下的残兵败将被俘人数高达两万人数,徐海亲兵死士簇拥着登舟向江州方向逃窜。 驻守宁州的小山子按照指示指挥着水寨的战船,在李玉的助力之下一路反推,截获了几十艘巨舰和百余艘战船,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许安得到了褒奖,又获得了军内将士的认可,欢天喜地带着将近二十两车的礼物浩浩荡荡前往藩王府。 坊间又传出了陆姑娘与他彻夜把酒言欢的风言风语。 萧祈安在大营里趁着将士们士气暴涨之时备战安庆,听闻后虽不信,却仍旧赶在城门关闭前骑马回了藩王府。 当他一路走进二门时,就听到了欢笑声,夹杂着许安的声音,“陆将军如何才能验证安的真心?” 如此孟浪?跟在身后的鸡头听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参见大帅。”陆南星一抬眸,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顺势打断了许安的话,起身率先拱手道。 萧祈安径直看向许安,双眸微眯,“许将军想出了如何一举歼灭徐海残部的计策?” 许安何等样人,明明今早才扔给他的差事,晚上就这般诘问,感受着来自这位大帅的压迫感,着急拱手辩解,“回禀大帅,安今日前来,一为答谢陆将军提携,二,二是想向沈姑娘提亲。” 他也曾在风月中打滚多年,傻子看不出大帅对陆姑娘的态度。若让大帅误会有觊觎之心,日后还怎么混。只得咬牙抛出自己的心事,为求自保。 陆南星拉住沈慈恩的衣袖,赶在萧祈安开口之前声明,“我身边的人婚配皆为自愿,任何人不得干涉。许大人虽有心,却要看小慈的意愿,与谁说都无用。” 萧祈安见她将沈慈恩护犊子般拉在身后,负手看向许安,“陆将军的话,复议。无他事便回罢。” 许安连连应是,走出二门这才敢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想沈慈恩听到他求亲时惊诧抗拒的表情,心中百味杂陈。陆南星那般维护她,更加觉得若能娶到此女,日后自己的官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慈恩见许安离开了,这才朝着萧祈安福了福身,“大帅,属下追随姑娘的这段时日深有感触,女子也能走出后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属下受父亲影响,毕生愿望则是教书育人。而今,属下也有个大胆的想法:教更多的女子读书明事理,希望日后她们也能为天下百姓做些有意义的事。” 第206章 萧祈安与陆南星对视,“你的人,你来说说想法。” 陆南星握住了沈慈恩的手,用行动来证明她的支持,“小慈说到这儿,我也想趁机提个想法。如今应天已经被大帅收入囊中,不若放手让小慈去招募愿意入学的女子?”见他沉默做思索状,也明白在顾炎之眼皮子底下公然做出违背“纲常”是一件需要多少勇气的事儿。 “当然,我甚至大帅若要答应此事,面对的各方压力。若大帅的确为难,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成这件事。届时大帅装作不知,将一切责任推给我便是。” 萧祈安见她一副我办法都给你想好了的表情,气笑了,“沈姑娘暂去休息,此事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率先往正堂走去,路过陆南星时说了句,“你来。” 陆南星见沈慈恩指了指院子里的药锅,无奈地点了点头。 萧祈安走至正堂与她面对面站立,开诚布公地说道:“顾师父这些时日成立了弘文馆,罗致了不少前来追随的地主文人。我虽痛恨那帮地主阶级,在与徐吴争夺地盘的关键时刻却不能拱手将人往外推。你容我些时日,自然会给女学正名。” 陆南星也不搞推让那一套,“一直以来,我行事作风早已被冠上离经叛道的名声。若有人表达不满,大帅尽管往我这边推脱。女学若等到大帅平定天下再着手去做,受到的阻力会更大。”想到满朝文武那帮男人站直了腰板,利用先贤维护自身利益的嘴脸,她不由得冷嗤道:“大帅若真心实意认可兴办女学,不若再让我多立些军功,届时好让站出来反对的人闭嘴。” 提到军功,萧祈安决定暂且不再继续深议女学,毕竟他从未想过让她独自面对压力,顺着她的话说道:“白束派人送来口信,北边义军被朝廷联军击溃,形势严峻。阿布罕发展的地主武装颇见成效,如今面对北方强敌和虎视眈眈的徐吴二人,恐怕我等不到月港支援的船只,即刻安排作战计划先灭掉徐吴二者之一。” 陆南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大帅是想支援北方军?” 萧祈安定定看向她,没想到她这般敏锐,仅仅从他说出的只言片语里立刻领会到他的用意。 陆南星见他并未否认,目光看向书房挂着的舆图,嘴角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北方军为何没能站稳脚跟,我认为与几个方面有关。其一,虽说他们也打着均分地主强占的土地和财产,却并未做到,不但中饱私囊且攻略城池后烧杀掠抢与朝廷军一般无二,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与信任。而大帅每收复一座城池,从不允许将士们动百姓一根葱,若有违令者当中军法处置。这些无论将士与百姓都是看在眼里,自然有所分辨。 其二,军事作战散乱,没有长远的眼光布局,诸将在外不受节制。而大帅胸有丘壑,作战计划皆亲力亲为,诸将也见过世面,知晓你不好糊弄,自然要摆正心态不敢造次。”看了眼端着茶盏进屋的沈慈恩,当着她的面暗自恭维萧祈安,有些难为情,但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女学,决定拼了。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也不去看萧祈安,继续说道:“呃其三,未能在攻克的城池建立管辖制度,随着朝廷兵力增强,又不得不将盘踞在城池内的兵将仓惶撤走,让朝廷轻而易举收复。大帅听从属下的建议,将宁州等地管辖的固若金汤,百姓认可度强,户籍统计清楚,分地也在进行中,故而咱们稳扎稳打之下,终将也会是朝廷军最忌惮最想消灭的劲旅。现如今,除了支援北方军能稳住朝廷抢夺城池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大帅假意向朝廷投诚。届时朝廷便会将目标集中在徐吴二人身上,咱们再暗中支援北方军,亦或是突袭江河以北,逐步占领更多的城池。” 萧祈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出这段话,心中明明知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还是深陷她的夸奖中不可自拔。 “大帅?” “唔。”萧祈安猛然回神,见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慌忙之下拿起茶盏放在唇边,却发现盏内空空如也。 陆南星错愕之下,也慌忙地端起另一盏,“是我的错,喝完了没……” 萧祈安的目光从晕染着淡淡口脂的杯沿,缓缓落在少女的微微酡红的脸上,下意识说了句,“你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甚好。” 陆南星被他陌生而专注的目光吓得后退一步,将手上的茶盏放下,无措地胡乱回应了句,“病总是会好起来的,让大家担心了。”想到院子里熬的药,连忙指了指外面,“大帅命我每日按时服药,不能错过时辰。” 萧祈安见她有逃离之意,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心中终究不忍见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平淡回应,“去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慈恩看着眼前抱着蜜饯盒子发呆的女人, 从未见过她有过这样的神色。想着她刚才从正堂走出来时神色仓惶,难道是大帅说出了心里话么? 陆南星感受到背部一暖,抬头看向为她搭上披风的沈慈恩, 道了句, “小慈,我想了想,女学之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能大肆操办。但, 咱们仍旧可以私底下进行招募。我想着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 想去驿站巡视一圈,具体估算下每隔十里设置一所急递铺是否可行。” 第207章 沈慈恩焦急说道:“这怎么行, 你的病尚未好全, 大帅就算知晓也不会同意你去。” “不若, 你帮我将萨满唤来,我一直想好生问问自己的病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痊愈。”陆南星嫌弃地看了眼刚喝完的药碗, “这药里总有股血腥味, 着实令人难以下咽, 我实在是不想再喝了。” 沈慈恩见她提到要见萨满, 庆幸大帅今晚去了营中,只能应喏,打算来的路上叮嘱萨满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陆南星则回到书房, 仔细标注了从应天到月港沿途需要考察的区域, 在心里默默记下。 萨满跟在沈慈恩身后来到了正堂,这是她自从陆南星回来后, 第一次正式面见。 陆南星见她神色比以往沉稳不少, 单刀直入地问道:“为何你明知曾经暗害过我, 却还选择留在此处?” 萨满恭敬朝着她下跪,磕了三个头, “罪奴本命萨兀珠,原本是完颜皇族国师亲传弟子之首,因被人强行破了身子,遂被逐出了师门。原本千辛万苦带着娃儿逃离了漠北,却在入关后娃儿被恶人抢走,不得已这才重新做起了这个行当,为了赚钱找寻孩儿。” 她含泪叩首,“罪奴自知犯下滔天之罪,本打算在狱中自戕谢罪,却被看管的人所救。这才知晓,大帅非常了解漠北的习俗,知晓姑娘喝过符水,担心日后情况有变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医治姑娘,并允诺留下罪奴这条贱命。后来,白大人找寻到罪奴儿子的下落,并答应帮助照看他安好,条件是罪奴用尽一切办法照看姑娘的病情。” 陆南星本以为白束身背监视阿布罕的差事,这才带着小七至今未归,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惦念着自己。她沉默了片刻,并未让萨兀珠起身说话,继续问道:“我的病,还需喝多久的药?此时停药,又会怎样?” 萨兀珠看了眼沈慈恩,有选择地说道:“罪奴师兄下的蛊,导致姑娘的身子犹如泡在冰川之中长达百年之久。如今姑娘尚未来癸水,便是寒症扔未消退。寒症若不及时根治,日后也会影响子嗣。” “除了影响子嗣,还有其他的问题么?会有性命之忧么?” 面对连珠炮似的问题,萨兀珠越来越紧张,她只能有选择地说出结果,“不影响性命。”却不能说,只要大帅纯阳的血源源不断地作为引子,才能逐渐将寒毒逼出。 “既然这样,那我先去办差,待回来后再服药罢。”陆南星不疑有她,盘算着何时动身。 萨兀珠忙道:“姑娘出行若不方便服药,除非命人给在月港的夫人送信,找她要方子。” “方子?”陆南星惊愕地转身,“你说的难道是元夫人?” “正是。”萨兀珠苦笑:“罪奴随着贺公子来到月港后,听闻姑娘的面具有人给做了,胆战心惊之下打听到了元氏母子所居住的地方,并且偷偷见到了她。不知姑娘是否知晓她们母子的身份?” 陆南星听她这般问,狐疑地说:“我猜测他们母子与漠北有关,难道?” 沈慈恩接过话说道:“姑娘当时中了蛊毒昏迷,元诩焦急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元夫人见此,这才说出真相:原来南大王阿布罕竟然是元诩的生父,他们母子因家人被杀,这才逃难至此隐姓埋名多年。”她也证实了的确有方子一说,“当时走得急,元夫人给了我一个锦囊,说里面有味药方可供姑娘恢复身体,但……但需要稳固病情后才见效。”她险些道出萧祈安引血治病的前情。 陆南星怔愣在场,屏退了萨兀珠后,才问道:“大帅可知?” 沈慈恩知晓她担忧大帅若知情后,恐怕不会善待元诩母子二人,遂颔首道:“大帅早在去往月港时就知晓了,大概看出元诩并不想与阿布罕相认,故而并未想要对元诩母子如何。” 陆南星扶着逐渐有困意的额头,猛然地摇着头,“不能睡,还有尚未确定的路线尚未标注……”她怀疑的目光看向沈慈恩,“小慈,这药中是否有助眠的药物?萨兀珠不是说我体内有寒毒,我知晓睡眠能改善气血,促进循环?” 沈慈恩下意识摇头,关心地搀扶着她的手臂,边走边劝道:“我并未听说有添加,你如今病情刚有起色,精神不济实属正常,既困倦咱们就安寝,好好休息才恢复得更快。” 陆南星总感觉她像是隐瞒了什么,却又找不到证据,盥洗后仍旧强行坐在书案打开了元夫人的锦囊,拿出了那张药方看了眼,并未发现其中的药材有何不同之处,遂道:“交给萨兀珠,给她最多两日,做成方便携带的药丸。” 沈慈恩见她仍旧是做好了出行的准备,着急向萧祈安汇报,又见她强撑着困意,不但在舆图上细细地部署了江南诸地的驿站,还标注了江河以北的诸多重镇,焦急地劝道:“日后的安排并不急在一刻,休息养病最重要。” 陆南星标注后,拿出空白折子,将每六十至八十里设置驿站的缘由,和设立诸多驿站能够发展当地县城经济的好处逐一列出,边写边解释:“我这次出行,怕是几月内不会与大帅相见。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说不定再次见他,已将北方收复也未可知,早做计划便能早一些部署,又不费什么功夫。”说罢打了个哈欠,泪眼蒙蒙地摇摇头,又喝了口浓茶醒神,却发现眼皮仍旧粘了起来,只得写完最后一行字起身安置。 第208章 沈慈恩见她沾枕头后随之进入了梦乡,立刻出去找人往大营送信,却发觉萧祈安竟然站在院内不知多久,听到声音随即转过身,问了句,“我听闻她将唤萨满前来,是哪里不舒服?” “陆姐姐无事,已安稳睡下。”沈慈恩见他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在意,恨不得马上进屋去瞧瞧情况,叹了口气,尽量将陆南星的想法说清楚,以免他误会。 “大帅留步,陆姐姐心知大帅必然会在支援北方义军和接受朝廷招安之间选其一,这两日整理了沿途的驿站和急递铺子,为的就是战事扩大拉长战线后,能够快速互通消息。她……她打算亲自沿途查看布置急递铺直至月港,收集未想到的问题及时修正。也想瞧瞧船只改舰船的进度如何。” “胡闹!”萧祈安越听脸色越差,“你知晓,她体内的余毒还未消,我此刻正在备战徐吴,无暇陪着她回月港……” “大帅莫急。”沈慈恩将元夫人的药方拿出来,又将萨兀珠的话复述了一遍,“陆姐姐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您也知晓,她并不是个能安心在后宅养病的性子,尤其在看着您和弟兄们大敌当前,想着能多出一些力。若……因您的爱重,而将她强行禁锢在身边,那将永远无法走进她的内心。大帅并不愿得到这样的结果,对么?” 倏然间被人戳中心事,萧祈安猛然侧头看向别处,深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多谢。”转身走向正堂。 沈慈恩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想,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南星能力超群,思路清晰,绝不会吃霸权强压那一套。若她不想做的事,任谁出面都无用。 这般自由自在之人的确无法与天下之主结成秦晋之好,除非萧祈安放弃皇位……可作为一名开国皇帝,又如何可能。 南星选择离开他身边,明面上看似撇清关系,实则就没有一丝逃避的念头么? 萧祈安照旧坐在床榻前的春凳上,执起睡得香甜女人的纤纤玉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喃喃道:“南星,要如何才能改变你心里对我的厌恶?” 沈慈恩端着茶盘走进屋内,刚好听到了这句问话。 她脚下的步伐一顿,瞧见了灯烛之下他清晰疲惫的侧颜。 听闻这两日大营内就支援北方军和假意投诚朝廷抄的不可开交。顾炎之因听到支持假意投诚的将士说什么不废一兵一卒的言论,气怒之下在家中绝食,说什么君子气节不可废。 他要制定多个行军计划不提,还要处理两拨人马各不服气产生的嫌隙,想必也不得休息。再加上日日割血做药引,这样的身体如何能带兵打仗呢。 她紧紧握住托盘缓缓地退了出去,这一刻下定决心明日就将一切告诉南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翌日, 陆南星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沿而眠的萧祈安。 她有那么一瞬间地惊愕,支起手肘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确定是自己的房间。随着她发出细微的声响, 只见趴在床边的男人动了动。 陆南星唬得立刻躺倒紧闭双眸翻了个身,动作行云流水,的确是惊醒了累到睡过去的萧祈安。 他迅速坐正身子, 双手收回在膝头。见她只是翻了个身, 背身向他便一动不动了,原来并未醒来。 此刻他心里不知是期待还是失落, 鼓起勇气温声唤了她的名字, 修长的手指因心里极度紧张下意识在膝盖上握紧成拳。 等了片刻, 见她并未回应,仍旧保持着骑着被子的姿势睡得香甜, 只好起身出去打算唤沈慈恩进来。 刚提袍迈出内寝, 就见沈慈恩支着头坐在厅堂里打盹, 并不似以往回厢房休息。 他看了看天色尚早, 遂迈着极轻的步伐离开了正堂来到了练武场,随意拎起一根长枪玄影翻飞间,将王府守卫与亲卫军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大哥!”樊青激动地骑马飞驰而来, 还未来得及下马就大声嚷嚷着, “阿硕姑娘她们回来了,我命人将她们引至陆姑娘院子里。” 萧祈安飞快转手, 长枪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稳稳插在黄土地上, 人也随之落地, 来不及擦拭额间的汗珠,“走, 去看看。”大步流星地往二门走去。 樊青下了马后,反而近乡情怯。如今他已有家室,自知配不上阿硕。但心里对她的思念之情仍旧遏制不住地在心底作祟,身体不受控制地跟随着自家大哥。 这厢,陆南星听到萧祈安离开的脚步声,这才翻了个身发起了呆。 若说之前她从未思虑过萧祈安对自己是否有好感,而昨晚凭借他趴在自己床边一宿,也可看出一些端倪。 她虽不知,为何昨晚他会夤夜前来,竟然还公然在此处过夜。但却非常清楚自己的想法,绝不会再与皇家有任何瓜葛。 迄今为止,天高远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仍旧超过了男女私情。唯一需要小心拿捏的便是与他之间的关系,绝不可再雷池一步。 “陆姐姐,要不要起床盥洗?”沈慈恩端着盆进来,就见她趴在床上双手捧着脸走神。往常她都是被叫起才醒过来,今日醒来这般早,想必是大帅的行踪被她发现了。 想到此,昨晚坚定地想要全盘托出的念头,瞬间退却了大半。反而在担心若被她问起,该如何答复。 第209章 “小慈,萧祈安昨晚几时来的?” 沈慈恩背身将铜盆安置好后,无声叹了口气,转身避重就轻道:“昨晚大帅说听闻你唤萨兀珠前来,担心你的病情连夜从大营赶了回来。我和他说你没事,他非要亲自看看你。我……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方便,就没敢在内勤相陪。就在外间候着,时刻听着声音,不知何时困极竟然睡了过去,都不知晓他何时离开的。陆姐姐,你如何知晓大帅来过?” “我……”陆南星将一大早的窘状告诉了她,还要待问,就听到了窗外传出令人惊喜的呼唤声,“姑娘,我们回来了。” “是阿硕!”她惊喜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匆匆披上一件外罩就跑了出去。一眼就瞧见了晒黑了也瘦了许多的阿硕,正咧着一口白牙扔下包裹朝着她跑了过来。在她身旁,还有长高了个子眼眶通红的许招娣。 三个人激动地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沈慈恩嘴角含笑地跟在后面,也收到了阿硕一个大大的拥抱,听到许招娣说了句,“姑娘好像瘦了许多,脸色如何这般憔悴?” 阿硕听到她的话也跑过去上下打量起陆南星来,看得她裹紧外罩,将巴掌大的小脸遮挡了大半,“我哪有憔悴,这是一大早你们沈姐姐唤我起床,还未来得及盥洗,仪容不整罢了。” “不对。”阿硕一把将她抱起,大喊着,“明明轻了许多,姑娘难道是在月港吃不惯才回来的么?”她没好意思问贺云的近况。 陆南星捏了捏她紧实有致的脸,“连你都知晓瘦了好看,我为何就不能少吃些。咱们阿硕瘦下来后,身上的女侠味儿越来越重了,我都看不够。”又将许招娣拉过来,抱了抱,“还有咱们的小招娣,几月未见,行为举止越发沉稳,大姑娘了。” 萧祈安见她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开怀地笑意,竟舍不得打破这美好的气氛。 还是阿硕发现了樊青,大大方方地唤了声,“樊二哥。”见他身侧站着一位崖岸高峻的男人,身着令人眼熟的玄色衣袍,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凛然之气,被他嘴角漾起的笑意冲淡了些许。 樊青欢喜又感怀地朝着她摆了摆手,见自家大哥没动地方,也不敢自己上前去。 阿硕觉得樊青的表情过于奇怪,悄声问着身旁的沈慈恩,“二爷身旁的男人是他随从?” 沈慈恩被她问的一愣,看了看樊青身旁除了大帅再无旁人,想起阿硕并未见过大帅摘下面具后的真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却被陆南星接过话,无奈地介绍,“阿硕,招娣,见过大帅。” “大……帅?”阿硕与许招娣面面相觑,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朝着萧祈安福了福身,“奴婢们失礼。” 萧祈安抬手,“不知者无罪。久别重逢,我也为你们感到欢喜。”他见陆南星衣着单薄,院中还有樊青,缓步走至她面前,温声道:“她们姐妹长途跋涉才刚回家,你且让她们先安置盥洗。随后让二哥安排厨房为她们接风,这里风大,你身子才好些,还是先回屋罢。我也有话要说。” 阿硕此刻看到的信息有些多,脑中的疑问更多,听到那句:“你身子才好……”有些担心。见到萧祈安如此关心自家姑娘的身体,更加想知晓她二人之间的关系。 陆南星不得已,后退两步裹紧了身上的外罩,垂眸应道:“属下失礼了。大帅日理万机,想必今日也要回大营处理公务。还请大帅给属下一个时辰,待属下待收拾齐整,自会去大营向大帅汇报。” “不必麻烦,我与樊二哥在府上转转,你自去准备便是。”萧祈安不等她再开口,转身抬了抬手,示意樊青跟着,二人走出了院门。 “姑娘,你如何得病了?”阿硕和许招娣蜂拥而上,簇拥着陆南星回了屋。 沈慈恩接到她示意的目光,只得简要将月港经历的事全部道出,也刻意隐瞒了大帅取血不提,听得阿硕和许招娣二人连连惊呼。 “我这不是吉人有天相嘛,都过去了。”陆南星边说边拿出樊青之前寄去月港的信笺交给阿硕,“这是樊二哥给你写的信,全部未拆封。他如今娶了新妇。”又将樊青主动为萧祈安解围之事说了。 阿硕笑笑接过,“既然是樊二哥自愿娶妇,我与招娣也要想想准备贺礼送过去。” 陆南星见她表情如常,处事也比之前稳重许多,不禁欣慰至极,“你们先去把这身灰尘清理干净,咱们在围炉夜话,好生给我们讲讲你们两个这些时日的经历。” 阿硕应喏后看了许招娣一眼,替她问道:“姑娘,不知小山子可在应天当差?” 陆南星也看向许招娣,笑眯眯地说道:“刚好前两日,大帅与徐海对战,小山子奉命率军包抄,如今帮忙清点俘虏和缴获的军备,尚未回宁州。招娣,你收拾齐整后,我唤人带着你去见见他。” 许招娣脸红地福了福身,“我去烧水。”害羞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慈恩见阿硕频频看向她,遂起身道:“陆姐姐,我带阿硕姑娘去瞧瞧院子里各处,顺便带着她瞧瞧安置的房间,片刻就回。” 陆南星道了声也好,将外罩脱下坐在妆镜前梳发。 第210章 阿硕走出屋外便迫不及待地感叹,“沈姐姐,我不是在做梦罢。萧祈安竟然如此长相……” 沈慈恩打趣道:“你所谓的‘如此’,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我瞧着他眼里只有姑娘,未有旁人。”阿硕拉着她低声问,“那姑娘?” 沈慈恩摇摇头,“陆姐姐不愿因男女之情束缚了自由,尤其,此人是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阿硕叹了口气,兴奋地表情换做沮丧,“你这样一说,还是姑娘目光长远。日后有颜的男子何其多,也不差这一个。” 沈慈恩是见过萧祈安如何奋不顾身地将人千里带回,如何衣不解带陪伴在侧,又如何割血救命。她无法随声附和,只破有心事地推开了庑房的门,将话题引到安置上。 陆南星则犯愁地想着,过会子如何说通萧祈安允她离开。 这些时日养病,日常以女装示人。此刻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她果断给自己梳了个男子发髻,盥洗后脂粉未施,径直更换了件天青色罩袍,腰束蹀躞带,脚蹬乌皮靴。 穿戴整齐后刚好看到厨房的侍女前来送餐食。 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被逐一端上桌,又见侍女将两小坛酒放在桌下,并说道:“姑娘,大帅说这是府上自己酿造的果子酒,虽没有度数,却口感上佳,还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让姑娘用膳后去银安殿面见。”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陆南星看着地上的两坛果酒, 嘁了一声。这是再让她面见之前酒壮怂人胆么? 却被手挽手进来的沈慈恩和阿硕瞧见,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后,“陆姐姐早些吃饭后, 还要服药。” 陆南星刚坐下拿起竹筷, 听到喝药,瞬间就觉得 眼前的美味都被记忆中的腥苦味遮盖了,她索性放下筷, 满腔心事地喝干面前的一碗粥, 利落地漱口后起身拍了拍身侧阿硕的肩,“我还要去找大帅谈事, 回来再喝, 你们好好吃。”又指了指地上的酒坛, “大帅为你们接风的美意,莫要辜负。”说罢走至书房将舆图卷起, 拿着写好的折子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自己快速解决应天的问题, 刚好带着阿硕和招娣回趟月港。 心念一定, 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萧祈安在银安殿内刚沐浴完,正在更衣便听到亲卫在外头禀报。他拿着尚未来得及系的束带快步走出偏殿,侧首看过去正与站在正殿门口的陆南星对视, “进来。” 陆南星见他少见地穿了一身荼白墨染长袍, 细腰未束,衣襟微敞露出一小片精壮地胸膛, 行走间飘逸如风, 与平日里庄重沉闷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不自知地舔了舔唇, 当着殿外禁卫军的面微微拱了拱手,撩袍迈入殿内, “大帅,属下有事汇报。”先声夺人,将舆图径直挂在图架上,并且指着标记处说道:“急递铺的铺兵平日里可从事耕垦,驯养马儿;若接到紧急军情,则刻不容缓以十二时辰三百里的速度将急件送至下一个急递铺,以此类推。此次,属下想亲自将舆图上标记的位置亲自勘察一遍,待大帅与北部义军合营后,再将此法推行至北方。”又将袖中的折子拿出放在就近的桌上,“折内有详细的说明,还望大帅空闲时瞧瞧。” 萧祈安见她目光低垂,往前走了几步,“我的确做好了与北部义军合营的准备,并将精力放在如何抵御朝廷军,徐吴二部做了严密的防御部署,目前的军报传递速度并不需要提高,便能满足需求。更何况,你身体还未痊愈,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我身体无恙。”陆南星抬头看向他,“大帅消息灵通,也知晓我手里有元夫人相赠的药方,可永葆无虞。至于你说目前不急,在我看来,此刻有条不紊地安排,战场瞬息万变,说不定就能用上。” 萧祈安再往前走了一步,垂眸看向她,“没有其他理由,就是不想你去。” “你。”陆南星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耍赖,口气也变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理亏词穷之人就要服从,这是道儿上的规矩。”她视线直达之处刚好是他结实的胸膛,如此近距离地瞧见令她不得不转头看向别处,“属下禀报完毕,大帅保重。”匆匆行礼后,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站住。” 陆南星的手臂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她诧异地转身想要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听他带着几分怒气的口吻说道:“陆南星,即便没有月港建造的船舰和驿站加急军报安排,亦丝毫不影响我推翻朝廷政权的进度。相比之下,我更在意你的身体。” 萧祈安强行将她挣扎的身子掰正,“你这女人!若真想做些事,这些计划你提出,我会安排妥当的人去完成它,又何须你亲自带病长途跋涉?你若再出些变故,叫我如何安心在前方带兵作战?” “我的身体我自己负责……”陆南星挣扎间,瞧见了他广袖之下伤痕累累的小臂,有的疮口明显是新伤,如今并未有战事,且以他的武功又怎会被伤到…… 萧祈安见她放弃挣扎,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急忙松开钳制她的双手,下意识往后一背。方才沐浴后,尚未来得及上药包扎,刚巧未穿剑袖,被她瞧了去。 第211章 陆南星后退了两步,思绪千回百转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朝廷暗桩伤的?” 萧祈安见她目光中透露着关怀,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下意识要否认,转念一想,示弱地皱了皱眉颔首,“这些时日昼夜思虑如何制衡徐吴二部,累及睡死过去遭到了暗算。我并未下令大肆搜索,担心军中人心不稳。” 陆南星见他说着漏洞百出的借口,双手抱胸看着他演,“大帅这番说辞,都不如直接说你喜欢自虐来的真实。鸡头他们将你周围布置的像个水桶那般牢固暂且不提,以你的功夫能让人往你手臂上划那么多刀?” “那你还问。”萧祈安见示弱失败嘞,挑眉不满地说道:“竟然还对我用诈。” “这些都是大帅对敌人用过的招数,我这个属下自然要学以致用。”陆南星也不想和他闹僵,见他神色恢复了,趁机劝道:“我打算自此出行将白束唤回来保护,再加上健妇营的女孩子们,大帅这下可以安心了罢?” 萧祈安见她还未放弃离开,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只是因为办差么,我要听实话。” 陆南星迎向他急迫又受伤的目光,触动了心底的心弦,她坚定的说是,“实话就是,我想积累军功,待日后大帅御级,被封国公,过上吃香喝辣自由自在的日子。” 萧祈安听得心痛,长臂一伸将她圈在怀中,“国公别想,只能国母。”他细微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听到国母两个字时,颤抖了下。还未等他再问就被她强行挣脱开,被质问道:“大帅难道因为我是女子,就要将我收入房中,当一名附庸品么?” 陆南星负气怒斥:“我虽没了双亲,却从始至终坚定不移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任谁也不能干涉!大帅想要女人,天下比我貌美学识高且门第身份高贵的女子应有尽有,而我与大帅之间的身份,只是合作,请你摆正身份!若你强行逼我,大不了就是一具皮囊……”见他狭长的眸中满是怒火,她心有余悸地捂着嘴,刚要转身逃离就被打横抱起,惊怒之下在他怀中挣扎着喊道:“萧祈安你放开我,你个强盗土匪!” 萧祈安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寝殿去,心中隐隐作痛,以至于分不清是自己的情绪还是再次感知到眼前这女人的怒火,路过殿门口他飞脚踢关半扇殿门,将一众看待了的亲兵卫关在门外,将她野蛮地扔在床榻上,随即双手将她的双臂压下,沉声说道:“我本就是土匪,你也不是今日才知。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不必顾及我的颜面直接说出来,但不能践踏我对你的真心!” “真心?”陆南星被迫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与他气息交迫,“大帅此刻将我压在床上,我看到的只有强迫。” 她忽而弯唇一笑,媚眼如丝地抬起头,樱唇吻了他的脸颊,看着他双眸逐渐变深,目光火辣辣地划过他滚动的喉结和结实的胸膛,吐气如兰道:“我性子一向离经叛道,最讨厌三媒六聘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若大帅愿意与我苟合,我到不介意与大帅做一对野鸳鸯,你这具身躯看起来也还不错,你看如何?”如愿看到他眸中的伤痛,她故意微启樱唇,大喇喇想要吻上他的唇,却被他推开。 见他站起了身,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激将法真好使。 “不管你如何激我,骂我□□、土匪,你都别想离开。”萧祈安不顾衣襟散乱地向殿外走去。 陆南星揉着被他摔疼的腰,龇牙咧嘴地骂道:“这厮,下手这么重。”手臂碰到了床脚的木箱子,将其挂开,里面除了几封信笺再无其他。她余光匆匆一撇,只见信笺上熟悉的字迹……是自己写给他的信。 守在殿外的亲卫除了大帅不离身的四名死士跟着他走了之外,剩下的仍旧守在殿外。 倏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见平日里飒爽英姿的陆将军犹如殿内有鬼怪那般,步履匆匆地从殿内出来,犹如仓惶般地离开了,更是留下了谜团,逐渐传扬的义军内人尽皆知。 陆南星才不在乎别人背后的议论,她最在乎的是藩王府守卫森严,怕是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阿硕尝试召唤白束,发现早有人密切盯着她的动向,徒劳无功。 陆南星沉默地坐在书案前玩儿着镇尺,片刻后看向沈慈恩,“小慈,以你的名义去请大帅和樊青他们过来喝酒,就说我要正式给阿硕她们两个接风。” 沈慈恩三人对视了一眼,自两日前她从银安殿回来后,直接收拾包裹被各种堵门,这期间面对流言霏霏她不提一字,她们几个谁也不会主动去提这些。今日,她竟然主动邀请大帅,若不是想要破冰就是…… “陆姐姐……” “也总不能总是杠在这里,总要有人先给个台阶。”陆南星笑了笑。 沈慈恩见她终于松口,欢喜地应喏。 阿硕和许招娣则半信半疑地帮忙收拾准备。 陆南星更换了一身女装略作装扮后,照旧躲在书房看书饮茶,直到入夜后听到阿硕笑道:“大帅他们进了二门。” 她放下书卷,起身提裙边走边道:“走,随我去门口接驾。” 第212章 萧祈安穿过回廊不由得停下脚步,瞧见殿外站着三名女子,为首的那名女子将乌黑的长发盘成发髻,只在一侧佩戴了一枚金步摇,长长的珠饰垂下,在风中摇曳,映衬得脸颊如玉,在一身月白色莱莉烟罗软纱宫装搭配下,宛若天宫下降的九天仙女。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陆南星见萧祈安在回廊外站定, 心里直打鼓,强颜欢笑地往前走了几步,福了福身, “大帅百忙之中前来赴宴, 我这个寿星算是无憾了。” 此话一说,在场之人除了阿硕,全部惊讶地你一言我一语问道:“陆姐姐, 你为何不早说?!”“陆姑娘生辰, 我这也没带礼物来,嗨!” “是姑娘生辰呀, 我这就去做一碗长寿面……”许招娣这就要去厨房, 被陆南星拉住, “没那么多讲究,之所以之前没说, 也是不像弄得太隆重。你们陪着我吃顿饭, 我就很开心了。” 萧祈安沉默着听她说完, 言道:“既然寿星发话了, 咱们定要配合。”率先向正厅走了过去。 陆南星可以落在众人后头招呼着大家,只有阿硕刻意在她身旁小声说道:“姑娘你方才说庆生,我脑子都蒙了, 这也不是……” “嘘!” 阿硕见她眨了眨眼, 机灵地点头,对着口型, “姑娘放心。” 陆南星坐在了萧祈安对面后, 见剩余四个人站在那里, 急忙招呼着:“都不是外人,今日我既是寿星又做东, 一切我说的算,想必大帅不会计较这些礼数。”随即看向对面的男人。 萧祈安也配合地抬了抬手,“听寿星安排。” 阿硕拽了拽沈慈恩,壮着胆子最先挨着姑娘坐了下去。 许招娣则为诸位斟酒,到了陆南星面前被她拒绝了,“我喝大……萧大哥特意送的果酒。”指了指自己特意温好的酒壶。 阿硕自动充当了热场使者,趁机笑道:“既如此,咱们共同敬寿星一杯酒,祝姑娘岁岁年年有今朝。” 陆南星挑眉称赞道:“这句我喜欢,咱们阿硕姑娘文采绝佳!”举起酒盏大方地环顾众人,“回想这段时日咱们一路艰难走来,恍如梦中。正因为过程不易,才要更加用心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很有幸能认识你们,我先干为敬。” 樊青听着这些话,无法不感动深受,心虚复杂地看了阿硕一眼,也随之干了杯中酒,替他沉默不言的大哥说了句话,“陆姑娘,你虽说不用咱们送贺礼,但我大哥侠肝义胆,兄弟们庆生时每个人都送。到了你这儿,若不送这个礼,怕是他也吃不香睡不着。要不你说个想要的物件,不要太给他省银子。” “难道你一杯就醉了?”萧祈安默默仰头干了,才看向陆南星,“你想做的,我都妥善安排下去,并且会每半月之内向你回禀进度。”见管事在殿门口抱着盒子伸着脖子,命他将存放银票的盒子放在桌上,“这是那帮贪官投诚时进献的,不算军资,你拿去用。” 陆南星见大家都在看她,咽了咽口水,想着沿途勘察急递铺也要用银子,索性朝着自行斟酒的男人行礼道:“多谢萧大哥。”又巧笑倩兮地笑着说了句,“今日我生辰,咱们不提正事。来,大家吃。” 阿硕心领神会地起身轮流斟酒,又接连让了三圈酒。 樊青已有段时日都未曾喝酒,今日见到阿硕更加触动了他心底的痛,到后来逐渐变成对着酒坛狂灌的场面。 这种喝法在场者也不敢深劝,随着他脸色逐渐变为酡红,见自家大哥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饮着酒,心中越发苦涩,他倏然起身端着酒盏摇摇晃晃地朝着陆南星说道:“我大哥平日里杀伐果断,只在和陆姑娘有关的事上才这般磨磨唧唧像个老娘们!我我就吃了哑巴亏……嗝……如今不能再让他与我这……” “喝多了就回去挺尸!”萧祈安蹙眉一声不吭地将他手里的酒坛抢过来,却见到他这个打起仗来骨头硬到身中数箭都未喊过疼的二弟,眼角流下的泪痕。 阿硕向许招娣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将送樊青新婚贺礼拿了出来。 许招娣是亲手绣了一对枕套。 阿硕则是将樊青最初送的银钗融了,另外打造了一对银镯子,双手捧着率先笑道:“樊二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恭祝你和嫂嫂新婚之喜,早生贵子。” 樊青摇摇晃晃地转身,颤抖着双手欲去接,手指快要触摸到那一对银镯子时,犹如烫手那般闪电般收回双手,踉跄后退了一步伴随着“咣当”地声响,跌跌撞撞地踩上撞碎的酒坛跑出大殿,却被过于高的门槛绊倒,狠狠摔在玉阶之下。 平日里硬汉那般的男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无法起来。 陆南星落座时距离殿门最近,在一片惊呼声中急忙起身往殿外跑过去。 萧祈安比她更快一步,将摔得满嘴是血的樊青扶了起来,朝着身后说道:“我先将他安置。” 沈慈恩见阿硕拿着手镯怔愣在场,抿唇走过去劝解道:“与你无关,莫要自责,人总是要自己主动解开心结,才能真正走出来。今日这一剂猛药,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陆南星也拍了拍阿硕的肩,“小慈说得对。樊二哥兴许为的是他情窦初开的感情感到遗憾,但这不是你的错。” 第213章 阿硕苦笑道:“我懂他内心的苦涩……”通过方才发生的事,她也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强压下心里的失落,担心地问,“会不会影响了姑娘的事。”若大帅不回,这场‘寿宴’就失去了功能。 樊青一事也闹得陆南星心情有些低落,她只笑笑,暗示阿硕悄然收拾行李,“你们提前安置罢,我一个人等大帅,我猜他肯定会来。” 待萧祈安带着人将跌落两颗牙的樊青送回住所时,张氏红着眼圈关心地问,“大帅,二哥这是……” “无碍,只是多饮了酒。”萧祈安心中又何尝不难受,待回到藩王府,只见陆南星一人在院子里等他,道了声“抱歉。” 陆南星摇摇头,“樊二哥无事罢?”一路陪着他重新回到殿内落座,“阿硕很是自责,小慈和招娣留下陪着她了。” “是他自己的心结作祟。” “萧大哥想必不介意单独陪我吃完这顿饭。”陆南星照旧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面对她这样明知故问客套疏离的问题,萧祈安落座后,定定地望向她,“南星,咱们趁机将心结解开,如何?” “你尝尝这果酒,很好喝。”陆南星趁机将自己酒壶内的果酒倒入他的酒盏内,“咱们之间谈不上心结,只是政见不合而已,我也知晓你是为了我好,想通了便也打消了南下的念头。” “果真?”萧祈安握住酒盏,想要从她那双灵动的眸中探出真相,却见她笑眯眯地也端起了酒盏,“就算我欺骗了你,我也跑不掉,不也无用?喝完这盏酒,咱们揭过之前的不快。”她竭力放松紧张的情绪,仰头饮尽杯中酒,故作淡然地看着萧祈安垂眸像是打量着酒盏内琥珀色的酒汁,笑道:“萧大哥是担心我在酒中下毒?”并且晃着手中的酒盏,“这可是同一个酒壶里斟出来的。” 萧祈安端起酒盏放在唇边,看向她,一语双关道:“小时候,我娘曾说漂亮的女人说的话不可信。我在琢磨,你算不算漂亮。” 陆南星扯出一抹笑意,“我哪算得上漂亮。论兰心蕙质远不及顾娘子,论英姿飒爽又比不上李总兵。你说是不是?” 萧祈安默不作声地饮尽,放下酒盏后,只道了三个字,“我认同。”随后他感到天旋地转,轻抚额头虚指作壁上观的女人,“你……”身子一软,趴在了酒桌上。 陆南星惊讶萨兀珠的药如此灵验,心下一松,又在想沈慈恩尚未就寝,总不能让萧祈安一直在这里趴着。 她小心翼翼地走至男人身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肩,丝毫没有动静。只得用尽最大的力气将他的其中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身上,费劲地起身。 由于萧祈安的身量比她高上一个半头,人虽看起来颀长待扛着他时,这才发现练家子怕是比浑身赘肉的胖子还要重!她咬牙拖拉着毫无知觉的男人来到了寝殿,本打算将他往床上一扔,却低估了她的力气,连带着倒在了他的身上。却忽略了想要抬起扶她却又不动声色垂下去的手。 陆南星手忙脚乱地从萧祈安身上爬起来,视线被压在他身下的金色腰牌吸引过去,伸手抽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若今晚就离开,此刻出城还需他的亲笔手书。明日一早随着开城门的人流离开,装作去城外踏青是最稳妥的选择。就是不知果酒里的药效,是否有萨兀珠说的足足有六个时辰那样多。 看着他的睡颜,和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陆南星恍惚间仿佛见到了萧翊白躺在床榻上装睡,试图逗她。再次眨了眨眼,眼前的五官虽然重合了,却不似翊白那般白净细嫩,而是隐约有着历经风霜的粗狂。 双眉即便在昏迷时,仍旧呈微蹙的样子,看上去仍旧不知不觉多了刚认识他时,不曾有的威压。 她抱膝坐在他身旁,就这般反反复复地打量着他,心绪纷乱,“明知你与世子并不是一个人,可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前世历经的政变和无故被杀的爹娘。被囚禁在皇宫里的五年,是我生生世世都不愿再次经历的噩梦。萧祈安,对不起,今日我算计你,亦不后悔。这辈子,谁若阻拦我,都会是这个下场,即便你是皇帝,我也有办法离开。”最后这句话,就像是给自己打气。 萧祈安听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缓缓睁开双眸。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她方才说的话,心中剧震之下,不由得想到在普会寺时与她的那次交锋。 那时候的她一改平日跋扈,竟然与自己一介马夫谈起了合作。 自己当时也不信,但后来经不住她接连做了许多宽慰百姓的好事,并且与阎家父子产生了嫌隙才选择逐渐打消怀疑她的警惕之心。 若真如她所言,她提到的世子是谁,被谁囚禁在皇宫里,而她……又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陆南星还是选择向沈慈恩说了实话, “小慈,我劝你留在应天,将咱们说的女学建立起来。另外, 白大哥回来了, 你告诉他我往南边去。”并递给她一封写给萧祈安的信,“你把这封信交给他,我敢保证他不会为难你。” 沈慈恩摇摇头, “我没想到你, 竟然执念于此。我知晓大帅并不会恼羞成怒拿我开刀,只是, 你这样离开, 日后你们之间……”她不敢想象萧祈安若知晓她不辞而别, 会是什么反应。 第214章 “你放心,我自会处理, 你多保重, 咱们书信往来。”陆南星和她相拥后, 让阿硕与许招娣二人将萧祈安送的银票全部带走, 轻装上阵,装作出城踏青的样子。 待三个人来到马厩,见绛官和萧祈安的大黑两匹马亲昵地交颈而卧。 阿硕上前欲拉它起来, 却怎样都拽不动, 气得点着马头骂道:“你这妮子,见了黑小子就走不动道!你忘了你是匹战马了么?!快起来。” 陆南星摇摇头, 轻轻在绛官耳边说了句, “咱们出城绕一圈就回来。” 绛官就像听懂那般, 嘶鸣一声,站了起来。 许招娣小声嘟囔了句, “姑娘真是骗完大的,骗小的。”其实她昨晚清楚地看到大帅小心翼翼地不断看向姑娘,目光里满是在意。这两日从小山子那里听到很多大帅率军打破敌军的事迹,她也不由得和小山子一样,对他充满了崇敬之情。 虽知晓姑娘就是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却在心里想着,若能两个人消除大家都看出来的隔阂,该有多好。 阿硕则还未从昨晚樊青激烈的反应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只是想逃离应天。 三个人各怀心事朝着城门走去,许招娣一路上想着,小山子如今早已不再担任城防的差事,看来离开之前是无法与他再见一面了。 谁知,她们刚骑行至主街上,就看到许多士兵在沿街挂灯饰,就连雄伟的城门楼上挂上了喜庆的灯笼。 一名禁卫军统领看到陆南星,一副拍马屁的笑脸行了个礼。 就这样,陆南星三个人在沿途注目礼之下,带着一脸疑惑来到了城门前。 “山哥!”许招娣激动地打马快跑两步,这才想起还未和姑娘请示。 小山子上前两步先向陆南星行礼,随后自然而然地牵住了许招娣的马儿,柔声问道:“陪着姑娘出城溜达一圈?” 许招娣启唇,不知如何回复,为难地转头看向陆南星。 小山子不明就里,索性笑着恭贺道:“昨儿听到大帅指令,说今晚要举办河灯节,昨晚半夜就将所有铺子的苇条和粉纸买空,无偿发给城中百姓。我不放心他们,今儿特意起个大早过来盯着。姑娘记得早一些回来,观看这场盛事。”说罢朝着许招娣悄悄说了句,“晚上我有礼物要送你。” 许招娣苦于不能道出实情,只能微微颔首。 陆南星带着歉意地目光看了眼许招娣,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背身快速将从萧祈安身上拿来的令牌仔细包好,交给了小山子,“昨晚包括大帅在内,我们几个人夜饮很晚才散去,这会子怕是他还未醒。过会子你在拿去藩王府,亲自送给他。” 小山子虽觉得觉得奇怪,却不疑有她,双手恭敬接过,“姑娘小心。” “招娣,你不用顾忌我的感受。”陆南星刻意减慢马速,“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 许招娣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想刚与姑娘相聚就分开,我也非常地想去看看咱们的大船。” 陆南星朝她们两个笑了笑,“既然咱们都很迫切,那便加快速度!”说罢,微微转头,余光看了眼张灯结彩的应天城门,带着两名侍女再无留恋地策马疾驰而去。 这厢萧祈安早已起身,急忙命人唤来暗子营待命的副统领,细细交代了一番,随后道:“千万不要让她发觉你们在跟踪,你们的白统领也不能纰漏这次差事。” 随后他又亲自手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往月港贺云处。 待一切办妥后,殿门外侯着等待他去大营商讨支援北部义军的最终作战计划。他留恋的目光缓缓睃过书案上她惯用的物件,最终拿走了她闲暇时画了一半的舰船图纸。 小山子走至二门,看见来人,急忙躬身行礼道:“大帅,方才陆姑娘出城之时,命属下将此物交给您。” 萧祈安接过,看着眼前青绿色的绢帕里包裹着他从不离身的令牌,沉默片刻,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小山子本能地想要说没有了,却又不自觉地描述了陆南星原话,“姑娘说大帅昨晚与她夜饮,让属下不要过早打扰您休息。”又道:“属下还告诉姑娘今晚有灯会,让姑娘早些回来。” 萧祈安抬头眯着眼,看向藩王府内挂着灯笼的小厮们,说了句,“知道了,通知下去,全部将领们即刻前往大帐。”听着小山子越来越远的声音,他将令牌挂在腰间,将手中的柔软的绢帕叠好,放在鼻间轻嗅。 干净的一如既往的皂香,并未有其他女子那般的脂粉气。犹如她人那般,行事从不拖泥带水。认准了目标,谁也无法成为她行进路上的绊脚石。 这一刻,他接受了脑中怪异的念头:原先的陆南星被换了芯子,而他对现在的陆南星唯一知半解。她定然知晓他是日后登基的皇帝,才主动请求合作,并且一直要求封她国公。 被囚禁在皇宫五年……想到这句话,他便无法遏制心底的怒气。不愿去想是如今大金王朝的皇宫,还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待走进大帐,见到脸部仍然红肿的樊青,他一脸阴沉地站在桌案前。 第215章 众将纷纷拱手行礼,“拜见大帅。”霎时,大帐内一片铠甲的摩擦声。 萧祈安目光睃巡一个个脸上洋溢着节日喜庆的脸,沉声道:“昨晚接到线报,徐海已知晓咱们要支援北部,并且决定向咱们发动大规模进攻。据说要将百余艘舰船驶入江河,直奔应天,号称十万。你们怎么看?” 樊青在窃窃私语声中第一个站出来,拱手道:“大帅,属下愿带两万精兵应战!” 其他将领也纷纷站出请战。 萧祈安听着大帐内逐渐激昂的声音,垂眸想到了潇洒恣意离开的女人。若是她在,或许会说出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上兵伐谋,能不浪费一兵一卒,绝不冲动。能减少损失,绝不意气用事。 每每听到属下一脸不解地说什么,太平军即便除去镇守在各城池的守卫军,如今也有二十万兵马和充足的粮草。相比徐吴阵营,还有令人望而生畏的骑兵,为何不能与敌人决一死战。 想到最初攻克太平之时,那女人想出了饿了城内人员几日的同时,自家将士在城外烧烤,并且往城□□箭号召百姓投降之时,还觉得她耍小聪明。 现在越来越佩服她的高瞻远瞩,早已远远胜于这些身着盔甲人五人六的老爷们。 “准备火攻。”他话音未落,大帐内迅速安静的落针可闻。 众将士听他继续说着战略部署,“李玉准备几十艘渔船,装载芦苇火药等易燃品,待到天黑之际,趁着夜风在渔船上放置身着铠甲的士兵稻草人,再命熟悉水性的敢死队将士们驾船冲向徐海的水军大营。十几艘飞舸跟在后面,待将士们点燃渔船上的芦苇,随即撤回飞舸后撤。” 众将士听完后,纷纷感叹,“大帅此法不但能重创敌军战舰,令他们望而生怯不敢再轻易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七日后的深夜,徐海听闻萧祈安亲自带着两万兵将动身过了黄河,果然安排大举来犯。 早有所准备的太平军,在萧祈安亲自督阵之下,成功将对方刚刚扎营的水寨里的几百艘战船尽数烧毁。当时场面,火光冲天,湖水尽赤,死伤无数,徐海的弟弟都难逃被烧死的下场。 被突袭的战士们犹如鸟兽散,纷纷往老家方向逃撤,被太平军尽数俘虏,继而缴获了不少粮草和武器。 就在将士们认为大帅要庆功后才会开拔渡江时,萧祈安出人意料地下令,两日后动身。 前一晚,他将樊青唤来,亲自将应天的帅印交给了他。关于城防部署以及如何应战,该说的之前都说清楚了,只吩咐道:“若三弟来信,命人快马加鞭递送给我。” 樊青知晓他心里最惦念的人是谁,仍旧不甘心地央求,“大哥,还是我去罢。有你安心坐镇后方,我心里也踏实!”他实在不想回家看到张氏嘘寒问暖的样子,拼命压抑身体里暴躁的情绪,包括此刻在内,只想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地杀敌,才能发泄。 萧祈安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我去,能令北方将士们安心。毕竟,咱们要的不是占据南边地盘,偏安一隅。” “那你为何不直接先将徐海灭了?”樊青不服地问道:“明明咱们现在的实力,消灭他的残部根本不是问题。我知晓,你是为了等陆姑娘的大船……大哥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陆南星一行三人从应天出来后, 打算借道浙江徐海的地盘,进入福建的建宁府太平军管辖的区域。 阿硕一路上见自家姑娘在衢州府落脚后,带着她们两个找了一家城里人最多的酒楼填饱肚子。三个人坐在角落里, 听着前来吃饭的客人大肆谈论‘徐萧应天保卫战’, 这才得知就在她们离开不久后,大帅带着人马大败徐海的水军。 她看到了许招娣眸中闪烁着兴奋欢喜的光彩,反观自家姑娘, 专心致志地吃着桌上的开化清水鱼, 单从表情上看不出喜怒。 酒楼里的客人大多是本地有些家资的富户商人,他们听到徐家军吃了败仗, 人人自危, 担心守不住自家的财产和土地。 “听说那萧祈安从不盘剥百姓的财物, 不知是否传言?据说那晚,舰船烧的呦, 沿途江河全部是红色的火光, 也不知太平军用了什么妖法……”邻近她们的一桌, 坐着三个饮酒的男人, 悄悄议论着。 “那些都是噱头,包括朝廷在内都抢占民田,强迫有些家底的人家出什么粮饷银子。”他压低了声音, “就算咱们徐大帅也不例外。” “据说徐大帅要称王了, 你知晓么?称王还不得大赦天下,免了赋税?” 另一个人, 啐了他一声, “你想得美, 不让你掏银子当贺礼就不错了。” 陆南星听到徐海要称王,心里暗骂此人草包。听到萧祈安大败徐海, 到的确想知晓他用了什么法子。 她放下箸,不急于赶路,打算再继续听听消息,遂示意阿硕唤来茶博士,要壶茶。 茶博士自从她们进来后,就不禁多看了几眼,见她们出手大方,指着手中托盘上的茶饼介绍着:“客官,不知您要一两银子的茶饼,还是二两银子的茶饼?” 这一问,将阿硕和许招娣问的面面相觑。 第216章 她们两个一路去往崖州,也从不敢进这样的酒楼。如今看着两个黑乎乎的茶饼,不敢随便多说话,纷纷看向陆南星。 “要这块。”陆南星拿过来那块颜色更加深的茶饼,接过茶博士手里的茶针,戳了一部分茶饼,敛袖放入茶碗先用滚烫的热水洗了一遍茶,快速倒出茶汤,随后手指轻碰铜壶壁试温后再次斟入热水,整套手法犹如行云流水。 茶博士心有余悸地陪笑道:“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将店里最好的茶饼端上来。”起初听她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这才心生怠慢。没想到,她虽未指出茶饼的优劣,却并未拿起茶盖闻香。 但从这个细节来看,代表客人并不觉得正在饮用的茶是好茶。 而这些都是富贵乃至官宦人家惯用,彰显自己身份的手法。 待茶博士惶恐地离开后,许招娣一头雾水地低声问道:“姑娘刚斟了茶,为何小二还要拿那个茶饼来?” 陆南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他方才狗眼看人低,我已教训他了。”指着桌上的茶饼道:“这种茶饼是前朝传下来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你们之所以未见过,是因阎家父子掌权时嫌繁琐,而大帅也不是个这上头十分讲究的人,故而下面的人也不敢表现的过于将就吃穿。” 可惜了,后世几代皇帝奢靡之风越发盛行,不但超越了前朝,还新出了许多花样。 她突然发觉,刚穿过来时,闻到劣质香料以及饮用了散茶习惯后,发觉也没什么不好。 借着喝茶的由头给了茶博士一些好处,打听了哪家牙行口碑不错。她决定在衢州多耽搁两日,租赁了一处小宅院,又雇佣了一对老夫妻看家,顺道托这对夫妻在里长那边登了记,拿到了户籍。 一切都安置妥当后,出发继续往南行去。 去往福建的官道并未有想象中的盘查,关隘守卫也很松懈,稍微给付一些碎银子就能顺利通关。 陆南星一路上想着,应与萧祈安重创徐海有着直接关系。此处将士们也在观望,无心思严查细作。待三人乘着百姓的渔船渡江后,相比之下太平军的城池治军严明许多。 她们刚牵着马儿下了渔船,就见码头上设立了关卡值守。 士兵们身着玄赤相间的战袍,一个个精神饱满身姿挺拔。另有专门负责查验勘合的守卫,一个个检查的非常仔细。 这让陆南星三人犯了难。 她身上没有太平军的令牌,只有个徐海部买来的假勘合,这在太平军也用不上呀。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后,陆南星并不愿暴露身份,硬着头皮上前朝着一名首领说道:“这位大人,我从宁州来的,来咱们福建做生意。一路路过浙江境内,敌人抢夺了我们几个的户籍证明,您看?”她不敢给此人银两,因萧祈安曾严厉规定郭。 首领上下打量她和身后的两名侍女,随后命人放行。 阿硕当晚在建宁府歇脚时还说,“这码头和城门盘查的并不严谨,也不知贺三哥知晓不?若因他们办差实职让敌人钻了空子可如何是好?” 陆南星也觉得疑惑,为何通过的如此轻松,接下来途径的延平也是如此。 就在五日后她们终于踏入了泉州府的地界,阿硕终于从樊青的事件里走了出来,想到就要见到许久都不曾见到的贺云,心中越发欢喜。 许招娣却明显感觉到自家姑娘这一路上,想心事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骑着马长途跋涉时,也见她在走神。但平日里与她们交流,又与往常一样说笑,将心事隐藏的很深。 三人赶在关城门前进了泉州府,看到熟悉的街坊,陆南星目光看向左右两侧的侍女,“请你们两个吃顿姜母鸭,如何?” 两名侍女自然欢喜,一路说说笑笑入住了府衙那条街上最好的客栈。 许招娣体贴地让店小二给自家姑娘的上房送来了热水,知晓她忍了几日没沐浴,虽不提却肯定身上难受的很。 陆南星也让她们好生歇歇,困了就睡一觉,晚间再看看有没有精力出去溜溜,不用伺候。刚脱下外袍,就听到窗牖处发出了声响。 “何人?!”她握紧了手里的鞭子,慢慢靠近发出声音的窗台。 只听得“啪嗒”一声,窗户被人从外头生生打开,飞进来一个人影坐在了窗台上,“亏你还有良心回来看看!” 听着无比熟悉不羁的声音,陆南星哼笑了声,抱臂站在他对面,笑道:“只是一些时日未见,这就是元老板的待客之道?” 元诩挑眉,悄然打量着她。虽说此时看上去比以往还是消瘦了些,但那双灵动的双眸仍风采如昔。 “没良心的人。”他学着也抱臂靠在窗台上,调侃道:“我听贺云说你要来,就马不停蹄地从月港跑来这里等你。没想到某人却拿话噎我。” 陆南星听到贺云知晓她的行踪,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在唇边。转了话题问道:“船厂如今运行的如何?我离开前建造的战舰,何时能下水?” 元诩翻身落地,负手在屋内溜达,见她桌子上也没个食物,心不在焉地回道:“一切顺利,这艘船最快半月就能下水,难道你掐指一算它快建好了,等着跟船回应天去么?你这里连个吃的都没有。” 第217章 陆南星听到这个好消息,拿起衣袍迅速穿上,也顾不上避讳他,“跟我来,请你吃好吃的,犒劳你告诉我这么好的消息。” 元诩指了指门外,“就咱们两个,那不如走窗户方便。”说罢对她拦腰抱起,在她低低的惊呼声中,跃出了窗子。 陆南星被他牢牢箍在怀里,不满地拍打了下他的胸口,“阿硕和招娣你又不陌生,这些时日未见,怎么还吃起了独食。” 元诩照旧看着前方的路,懒洋洋回了句,“可我最想见的人是你。有她们在,很多话不得说。” 陆南星嘁了声,“你这没个正经的毛病,也不知何时能改变。” “我瞧着你和我在一起时,不用端着,行走坐卧都很随意舒坦,既然好处多多,我为何要改?”元诩将她放在客栈西边的小路上,自然而然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陆南星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功,只得无奈地被他拉着,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 “这是何处?” 元诩拍了拍一户丝毫不起眼的门庭,立刻就有一位慈祥的老妇人为他打开了门,唤道:“公子,饭菜已备好。” “这是兀多哈彼时留下来的厨娘秦妈,我昨儿就和她说了,每日备上一桌菜,若我不回来就他们老两口自己吃。” 陆南星见这间宅子被布置的温馨舒服。 开满了各式花草的小庭院里的葡萄架子下,摆了一张圆桌。她被元诩强行按坐在圆桌旁,闻着奶香的葡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硕果累累个个犹如绿宝石般的葡萄。 “就知道你想吃。”元诩喊了声,“秦妈。” 秦妈刚忙从井里端上新湃的葡萄和几样果子,一并端上桌,笑眯眯地说道:“姑娘尝尝我家的绿葡萄,很甜。” 陆南星道了谢,掰了一颗放入口中,冰凉的葡萄被咬开后瞬间甜香充斥在口中,连带着喉咙都凉爽起来。 元诩见她享受美味地闭上了眼,露出了这些时日里从不曾出现过的笑容,“你身子大好了么?为何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一封都不回?” 陆南星倏然睁开眼,听到他写了信,可自己一封都没有收到……难道是萧祈安所为? 可元夫人的信,她有收到?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中呼之欲出:萧祈安看了元诩的信,故而一封都没转交给她。而元夫人的信中有那个秘方,故而他交给了她。 进一步推测,贺云为何提前知晓自己的行踪。必然是这一路有人跟踪她,并且及时向萧祈安和贺云汇报了她的近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元诩在陆南星眼前晃了晃手, “你怎得吃个饭还能走神,在想什么?” 陆南星看了他一眼,吃了一口他夹的鸭腿, “贺云何时知晓我要来的?” “有些时日了, 怎么?”元诩放下手里的竹筷,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陆南星微微摇头,“咱们吃完要赶快回去, 我担心阿硕她们找不见我会着急。” 元诩拍了拍胸脯, 有我的人在,早就安排好了, 不会短了她们的吃喝。” 陆南星下意识端起酒杯, 脑海中浮现了萧祈安的话, 又放了回去。 “这酒味道不正?”元诩拿过她的酒杯闻了闻,“二十年的陈酿没错。” 陆南星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疑惑, 叹了口气, 解释:“我现在刚停药不久, 阿硕和招娣又看得紧。” 元诩刻意不去提她中毒这件事, 是不想触动内心深处的愧疚。他无法忘记母亲跪在他面前哀求流泪的样子,就这样放走了兀多哈。 可眼前他心里唯二想要守护的人,为此险些丢了性命, 天知晓这段时日他如何过来的。日日睡在船厂, 告诉自己大船建造好的那一日,她一高兴就好起来了。 陆南星见他目光之中满是痛悔, 想起小慈提到的他的身份和境遇, 故意端起茶水笑道:“我这不是好起来了么, 明早你就带我去船厂看看,我都有迫不及待。” 元诩端起酒杯, “你还没告诉我,我和马力麻那老头儿学的画图纸,画的如何?” 图纸?陆南星一愣,猜到他应该是说给自己写的信里有图纸,遮掩地说了句,“是很不错。” 元诩目光闪烁了下,继续问道:“那座房子是我在双屿岛买了一块地,想要为你建造的住处。” 陆南星疑惑地看着他,“我在月港又不是没有住处,你作甚浪费银子在双屿岛盖房子。” “你没看到信。”元诩握住她的手腕,“是不是他?!” 陆南星没否认,却也道:“没收到是真,却没那么肯定是谁。方才我那样说,是不想你失望。” 元诩冷冷哂笑,“除了他,谁又敢私自扣下陆将军的信?你这个太平军最强智囊的名气,都传到了朝廷里。你知道我如何得知你来了么?” 见她没有任何表态,继续道:“他的人几日前就来了泉州府安置,当我发觉只是你带着两名婢女进了城,立即明白了他这是在暗中保护,想必你不知情。你说我要不要为他将我当成了情敌而高兴呐?”说罢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握着她手腕的左手,始终未收回。 第218章 陆南星却因他这句话,想到也许会隔墙有耳,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挣扎了两下抽出自己的手腕,“你想多了。此次我出来,他知晓。” “那你为何要出来?他的野心绝不可能只守着现有地盘称个王就算了,关键时刻又怎么肯放手?” “既然出来了,南星,不要回去!咱们之前说好了,要与各国番商做大生意,帮助百姓们富起来。我这些时日听马力麻说了很多他们国家的事情,比咱们民主多了,我还打听了他们国家的土地和房子。”元诩兴奋地再次握住她的手,“若他有推翻朝廷的那一日,咱们就出海去找马力麻,在那里生活,你看如何?” 陆南星见他身着青松色长袍,脸上虽被晒黑了许多却也刮了面,刻意收拾的干净利索,再也没有刚认识他时刻意一掷千金的排场。沉稳之中带着期盼的目光,真诚的甚至让她感到陌生。 “出海这事儿我也一直想做,日后会有机会的。”陆南星没想到她这一路竟然这般被安排,若事情发展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也唯有出海这一条路。 元诩见她说话完全没了昔日的杀伐果断,试探着问道:“南星,你在怕什么?若有难处只管说,我欠了你一条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南星郑重颔首,“容我想想。” 二人吃完饭,元诩贴心的送她回去,“你不用顾忌我,在你住的客栈我也订了一间上房。若不是老板不肯,我还想包下整间客栈。”他看着慢慢走至开元寺门前桂花树下的纤丽身影,边走边道:“我看的出,你不开心。从姓萧的一路派人跟踪你又不敢阻拦你来看,定然是他惹你生气了。” 陆南星转身捂住了他的嘴,“喝多了就少说几句!” 元诩愤愤不平地将捂在唇上的玉手往自己怀里一拉,伴随着惊呼,双手搂住她的腰身,借着三分酒意在耳边说道:“我与他不同。我不要任何名分,只求能陪在你身边。” 陆南星挣扎不过他,索性放弃了。她的目光落在沿岸河水上星星点点的莲花灯,幽幽问道:“你就这般甘愿做我的挡箭牌?” 元诩仍嫌不够亲密,大手扣住她的头,往自己宽阔的胸口一拉,阖目温言道:“就算你真的利用了我,我也是欢喜的,只要能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身份。我……我还” 陆南星拍了拍他的背,“我也不在乎这些。”打断了他要说出的话。 之所以不想让他主动暴露身份,也是为日后他能有全身而退的余地。 元诩自从发觉自己爱上她以后,日夜不得安宁只因不知如何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世。他努力督造大船,其实也存了想证明他和完颜氏再无瓜葛的念头。 方才借着表白的勇气,话到了嘴边被她阻拦后,怕是再也没有旧事重提的胆量了。 陆南星挣脱开他的怀抱,垂眸道:“容我考虑。”转身继续往客栈走。 元诩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趋,见她异常沉默,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又给自己打气,二人就这般回到了客栈。 “陆姑娘。”贺云放下竹筷起身迎了过来,后面跟着阿硕与招娣。 陆南星见她们三个身后的桌子,笑道:贺公子怎得如此客气,我又不是外人。”她微微转身看了眼身侧的元诩,“我方才还和元老板说,明儿一大早就去月港看看船厂,再去叨扰你。” 贺云也笑道:“正因为是自己人,听闻你无恙,我这仍旧放不下心,等不及你过去就先一步与你们汇合,明日咱们一起回去。”心说,大哥连续来了三封信,就差去建宁等候了。没没想到还是被元诩这小子抢了先。 陆南星说好,“你们先吃,我在房中恭候。” 贺云也有话要和她说,连忙说道:“我也吃好了,你们舟车劳顿也需要早些休息,不若我这就随你上楼商谈几件事就不叨扰了。” “贺爷,我能听么?”元诩挑眉明着试探。 贺云朝着他拱手,并伸臂拦住了元诩上楼的路,“都是军事机密,元老板还是避嫌较好。” 元诩思考不客气地拨开了他的手臂,“我也在这家客栈定了房间,怎么,贺公子难道要将我轰出去?”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厅堂里坐着的人侧目连连。 “贺公子,咱们还有许多正事要谈,莫在此地耽搁辰光。”陆南星临上楼前,也看了眼元诩,示意他不要生事。 元诩哼了声,敲打着楼梯扶手,转身对吓得躲在柜台里的掌柜说了句,“方才贺爷与两位女客的饭菜记在我账。”这句话算是给陆南星面子,他绕过贺云径直上了楼。 贺云“欸”了声,人家却没理他。只得和陆南星边走边解释,“平日里元老板与我经常小聚,互相协助。我推行户籍时,遇到不肯配合的富户,还是他亲自带着人帮我解决。今日许是喝多了,姑娘莫要担心。” 陆南星见他也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圈,目光之中的沉稳和处事得体,的确比以往书生气强了不少,便也符合着,待进了屋才问,“推行户籍的同时,可查明圈地的情况?” 第219章 贺云点头,提袍落座后说道:“别看月港这边耕地并不太多,那些盘踞多年的富户仍旧将最肥沃的地都据为己有。更可气的是,他们还伙同上一任县令,伪造了地契。我全部以太平军不属朝廷的名义推翻了。目前除了三分之一的富户离开了福建,其余的我分别有针对性的解决了。将多余的田地按人头分给了百姓耕种。”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招募章程,放在桌上。 “我思忖着想开办仵作、算账训练课,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给衙门里当差的涨月例。借此还有个好处,彻底消除几大家族把持的规矩。” 陆南星见他竟然开始续了胡须,俨然一副县官现管的模样,不由得颔首笑道:“如此甚好,想必大帅听到这个消息,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唤回应天坐镇后方,他会更安心。” “不,只有你坐镇,他才会安心。”贺云收起笑意,起身拱手道:“其实在我和二哥心里,很久以前就当你是我们大嫂。只是鉴于大哥……大哥没勇气开口。如今我这个当弟弟的,不得不为自家哥哥说几句心里话。” 陆南星平静地看向他,“想必你也知晓,此次我回月港并未征得大帅同意?” 贺云摇头,“大哥在心中并未提到,他只是来信讲明你一路大概要走的路线和要做的事,命我派人在建宁候着,并且随时与他派去暗中保护的人互通消息,保证你的安全。” “嫂嫂,你怕是不知。得知你昏迷不醒后,他一路换马跑来月港,冒着阿布罕带兵包围城池的危险,亲自爬上城墙夤夜前来见你。听到元夫人提示,想起他也曾喝过萧十二暗算时的符水,毫不犹豫地割血做药引。” 陆南星倏然起身,眸中震惊的无以复加,耳边嗡嗡地响着,隐约听到他说:“这一路,他寸不离身地陪着你,直到回到应天,你每日喝的药都有他的血。他不让我们说……” 她脑海中闪现出萧祈安满是新伤旧痕红肿的双臂。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贺云见陆南星表情逐渐震惊, 满怀期待地劝道:“嫂嫂若是心中没有大哥,又如何在普会寺时帮咱运粮?大哥他虽未与我明说,可我却感受得到他只有在面对你时, 才会六神无主想东想西, 始终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如今大战在即,若嫂嫂心里有大哥,哪怕给他一些暗示, 愚弟感激不尽。” 陆南星听他说完, 心情也归于平静,“贺公子, 当初我提出与大帅合作, 并非男女情爱。具体什么原因, 我有不能说的苦衷,但我可以发誓, 这苦衷不涉及大帅的人身安危, 更不是叛军奸细。”她苦恼地拍了拍头, 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足以令人可信, 只得不遗余力地解释着,“那只是我个人的原因,不涉及任何人的利益。我只会选择尽全力支持大帅统一天下的目标。” 贺云难掩心中的失望, “难道你心中, 就没有大哥的一席之地?我知晓这本不是我该问的,可在我心里一直当你是可交心的朋友, 我不想你看不清自己的心, 做出令人追悔莫及的选择。” 陆南星知晓他意有所指, 也心知肚明他不会理解自己的想法,继而主动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会对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无论它是怎样的。”她转身将桌上的图册交给了他,“这是我一路标注各地拟定急递铺的方位,红色部分是已有,蓝色不分是待建。我知晓你与大帅有军报往来,是否交给他看,你来决定。” 贺云不敢接,被迫换回了称呼,“陆姑娘,我……我没有强迫。既然你为此南下,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我想等船舰下水,一并走水路回应天,粗略估算至少半月。”陆南星晃了晃手中的图册,“没事,我不贪功,你拿去。马上开战了,若需要南边支持,也离不开速度更快的军报,差事要紧。” 贺云只得收下,带着任务失败的挫败感回了房间。他坐在灯下,几次提笔想写信细数自己沉不住气说的那些话,又担心大哥心急之下撂下紧急军情跑到月港来……这一宿翻来覆去,失眠到天亮。 同样失眠到天亮的还有人在应天的沈慈恩。 大帅临行前,特意给了她一封印信,要她务必要把应天的女子公学创建起来。若有人公然反对,就知会樊青派人一律抓起来。 她明白,大帅临行前刻意交代这件事,是将陆姐姐的话放在了心上。他临行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每日巡视时,总会发现健妇营的女子们比大多数男兵操练都要勤奋。周娘子带着绣工队,承担了越发壮大的太平军衣衫供应,却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一个要求。李妈妈带着女儿们承担了将士们的伙食安排,磨过豆浆的豆渣都不肯浪费,做出美味的饭团既方便携带又增加了营养。沈姑娘你不遗余力的为健妇营的女子们授课,我还知晓你在外头也挑选了一些想要加入健妇营的姑娘们,暗自给她们讲学。” “南星所做的事情那就太多了,胜过万千男子。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针对反对女子公学的将领们,为何不能采取强硬措施?公道自在人心,我又何所畏惧?然而北方军面临的困境刻不容缓,我只能将此重任托付给你,辛苦你顶在前面直面一切。可能你会感受到南星当初是如何面对这些的,我也希望你将感受告诉我……我很想知晓。” 第220章 沈慈恩枕着手臂,看着枕边的信笺,叹了口气,“陆姐姐,你的不告而别,怕是伤了他的心。他希望我能完成女子公学的建立,也是希望你听闻后,能回心转意地回来。” 这样的想法仿佛就是动力,她这些时日的确受到了选择投诚后仍旧留在应天的世家反对。 甚至传出风言风语,说萧祈安为了充实后宫,打着女子公学的旗号选姑娘罢了。 此谣言一出,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竟然是顾令颐。 沈慈恩放下笔,起身相迎,将人让进来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顾姑娘前来,可是为了女子公学?”她知晓,头一个不满此事的便是顾山长,只不过她听小山子说,大帅临走时亲自拜访了他,想必也是不希望自己阻力太大。 顾令颐并未落座,站在中厅言语疏离,“沈姑娘,予本不该随意外出,只是女子公学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予想替大帅解忧,故来劝说沈姑娘切莫一意孤行,败坏大帅的名声,令江南名士耻笑大帅,此风若传扬出去,大帅日后何以服众?何以博得清流名士们的追随,还望沈姑娘三思而后行。” 沈慈恩不卑不亢的目光看向她,“我本以为顾姑娘同为女子,且自幼读书明理,自然知晓女子公学对广大被困于内宅的姑娘们是天赐的安排。难道你见过这满目疮痍的世道后,从未见过被父兄卖了换粮和卖到勾栏亦或卖给人当童养媳的女娘们?难道你从未因自己出生在诗书世家而感到庆幸么?” 顾令颐垂眸一笑,“人各有命,命为注定,岂非人力可为。对抗天命之人,正如沈姑娘这般背上骂名,无人替你说话。而这件事,也终究会回到历朝历代只有男子才可进学科考的结果,又何必呢?” “我不这样认为。”沈慈恩斩钉截铁地伸出手臂,做送客状,“有没有人替我说话,明日你便会分明。既然咱们话不投机,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奉陪,顾姑娘请回罢。” 顾令颐握紧手中的绢帕,轻扯了扯嘴角,转身前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据我听闻,沈姑娘虽门第不高,也略通文墨。如今身上不见书卷气,却沾染了匪里匪气的做派。试问你这样的夫子,能教出怎样知书达理的女子?” 沈慈恩从未与人吵架红过脸,如今竟然被同是女子的顾令颐当着面羞辱,她颤抖地指着她,“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恶语相向的人!” “沈姑娘差矣。”鸡头刹那间从轻轻松松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朝着她拱手道:“大帅临走前,刻意交代属下保护沈姑娘的安危。”他小眼斜睨了听到大帅两个字震惊的无以复加的顾令颐后,做出个笑里藏刀的表情,“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顾姑娘虽说是顾山长的爱女,却也触犯了大帅的命令,这厢就别怪俺不客气了。来人!”他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手,“将人迅速押解至署衙,要好生照顾着,过会子樊二爷会亲自去告知顾山长。” 这时从房檐上陆续跳下来几名健妇营的女兵,她们方才将顾令颐的话全部听在耳中,不由分说抽出腰间的绳索,还未等顾令颐反应过来就将她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并且齐声拱手道:“沈师父莫要生气,弟子们明日准时来上课!” 沈慈恩起初还有些担心,怕将顾令颐绑了去,会伤害大帅与顾炎之之间的师徒之情。 如今见到鸡头这般利落地处置,猜想到大帅走之前应该对他们都有详细的部署,也不是她能管的,便道:“多谢将军维护,有劳。”看着挣扎着怒视她的顾令颐,从未想着替她说一句话,并且心中舒爽至极。 不知樊青当日与顾炎之说了什么,当晚便将令爱接回家中,从此父女两个闭门谢客。 沈慈恩想了想,并未拿着大帅的亲笔信在大庭广众下公示。只是将起初支持自家姑娘入女子公学,后来又被谣言所惑的人家请到了公学里。 看着满屋子甚至站在院子里的人群,恭敬地拱了拱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胆怯,脑海中想着远在月港的陆南星,鼓起勇气道:“感谢诸位今日给我这个面子,能前来听我分辨一二句。可能极少数学生知晓,我父亲也是教书先生,平日里在家中备课,才顺带教了我。自幼,我也是按照?《大学》《中庸》从练大字开始学起,每日听着父亲念叨他的哪位弟子考中了秀才,参加了乡试只有羡慕的份儿。我甚至偷听父亲与弟子讨论策论,自己偷偷写了一篇被父亲发现后,也曾感慨地说可惜我是女子。” 她看着眼前目光充满了理解又悲哀的女孩子们,艰涩说道:“我想在场的许多女孩子,都有过与我相同的经历。不是我们没有学习的能力,而是上至朝廷,下至家族对女子的偏见。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我们女子承担了繁衍子嗣的重任,却缺失了如何培养子嗣的能力,沦为生产工具。难道我们女子就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么?我们也能具备家中谋求生存的能力。” 这番话说出,在场一片哗然。 受邀陪着女娘一同来的母亲们则敬佩她敢于将女子委曲求全的现状公然讲出,父亲们则面面相觑,有的想要拉女儿离开,却见一向顺从的女儿反抗挣扎着甩开了手,跑至沈慈恩的旁边,“师父我不想回去继续被束缚。” 第221章 沈慈恩伸臂将弟子拦在身后,更加大声地说:“大帅命我设立户房工房刑房的课业,也是希望能从咱们女孩子中发现擅长之处,日后也能为家中生计增添一分助力,何乐而不为呢?陆姑娘也向大帅提及,待平定天下之后,是否女子也能与男子一同参加科考,入朝为官。大帅深以为然,并说只要有能力,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她从袖中郑重拿出大帅的亲笔信笺,交给了在场之人当中名望最高,号称应天藏书世家的耿家家主,“此为大帅亲笔信,并加盖了帅印,足可证明我此言不虚。” 在场的人们从窃窃私语,变得议论纷纷,有人问道:“大帅之前又未曾做过这些举措,为何会想到此?” 沈慈恩笑道:“任何好的举措,也要见到了成效才会决定推行下去。陆姑娘难道不算非常成功的例子么?大家可知,当初是陆姑娘帮助大帅运粮给百姓,在她的支持下,将阎家父子拉下马,扶持能为百姓真心做实事的统帅?大家又可知,陆姑娘不废一兵一卒,轻取太平城?如今陆姑娘人在月港,与番商和传教士商讨如何建造更大更结实的舰船,希望能尽快解决战争的局面,还咱们百姓安宁的日子。难道这些还不算么?” “沈师父,我也想成为陆姑娘和你这样的人,我们女子不输男人!” “我们女子不输男人!” 在场的女孩子们,还有门外聚集的人群中的女孩子们都激动地高喊着这句话。 是沈慈恩的一番话,为她们打开了从未了解甚至不敢想的思想大门。 第一百二十章 陆南星接到沈慈恩来信报喜, 女子公学排除万难那日,刚好是破云号下水当晚。 她也迫不及待地写着回信。 转眼间回到月港月余,她也曾尝试多次提笔, 想给萧祈安去一封信, 可总在写了两段话后,看着疏离的口气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她所作所为,不用自说, 恐怕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索性放飞自我, 将信纸揉成一团扔了。 关于女子公学受到了排挤,还是贺云有意无意告诉她的。 陆南星知晓贺云是在试探, 若她担心小慈目前的处境, 也许会放下月港回到应天支援。可他却小看了姊妹之间的默契, 在这期间,小慈从未给她写信抱怨亦或是害怕。 她虽担忧却更加希望小慈能通过这次事件, 认清想要提高女子地位, 远远不是她口中经常念叨就可以轻松实现。给女子公学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意味着从男权掌控的环境下, 强行撕开一个口子。日后,女子入朝为官;女子出头经商;甚至女子作为主帅镇守一方和最终女子可自由原则婚嫁,都是层层考验一代代女性是否具备坚定不移的信心, 还要天时地利人和, 有着时事造人的命运加持等诸多因素。 正如她一早便清醒的认识到,就算重回前世, 她也绝对不会获得皇族、朝廷的认可。卖力的支持是为了生存, 严格说来也只是为了自己。 萧祈安能逐渐信任至此, 可谓是她的幸运。如今,野史中提到他因哮喘暴病而亡的概率, 怕是极低了。萧祈晏……萧祈晏是否还活着,她这些时日全然忘记打探! “来人。”她倏然起身,快步来到门口,一下子推开了门。 骤然间从房檐上下来两拨人。 陆南星:“……”指着白束的手下命道:“速速去查萧祈晏的下落,是生是死,务必给我一个交代。” 翌日一早,贺云顾不上避嫌,随着端来早饭的婆子一同来到陆南星的小院,见到她正在打拳,便也跟着打了一套,擦着汗收了掌,“我收到大哥的战报,北伐军逐渐在江北稳坐几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可退可守。依照大哥的意思,怕是想趁朝廷招兵买马的空档,腾出手来收拾徐海那老小子。咱们怕是要迅速北上了,陆姑娘你怎么看?” 陆南星本也有这个打算,“徐海若是个聪明人,在知晓朝廷军无法捆住大帅后,就应该和吴起镇联手对付咱们。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故而,咱们要赶在大帅率军返回前迅速回防应天,向徐吴施压。虚虚实实,让他们探不出咱们下一步如何出招的情况下,判断失误一步,就会错失良机再无胜算的可能。” 贺云每次见她轻描淡写地运筹帷幄,都会想到大哥深沉目光之下隐藏的欣赏。也许就是在一次次两个人说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才会让大哥逐渐沦陷在陆姑娘聪慧冷静的人格魅力之下罢。 就在贺云传令下去明日开航的消息不过片刻,元诩急冲冲地找到了陆南星,“为何这么快?” 陆南星边帮着阿硕和许招娣收拾物品,边留恋地环顾她住习惯的小屋,“马上要开战了,还是一对二,兵贵神速,当然要快。我前两日还提醒你,下水无碍就得离开。难道你认为我在开玩笑?” 元诩不由自主地拉着她的手臂,丝毫不惧阿硕与许招娣警告的目光,“我陪你一起回去!” 陆南星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听了我说的那些后,你确定?” 元诩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郑重地拉住她的手,“我愿意。” “好。”陆南星任由她的双手被紧紧拉住,顺应天意,她脑海中想到这四个字。在月港遇见元诩,又何尝不是天意呢? 第222章 阿硕与许招娣见自家姑娘被这混小子拉着手,两个人对视而立,分别呆立在原地,竟不知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在海上航行了十日后,她们终于知晓了,姑娘那句“好”,意味着什么。 贺云在到达应天的前一晚,将阿硕拉倒甲板上的值房内,脸上的神色不见了平日里掌管一船将士们的运筹帷幄,满脸凄苦地求助,“阿硕姑娘,明日一早就从淞江出发,距离到达应天的辰光转瞬即逝,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你能告诉陆姑娘和元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么?” 阿硕也无奈地看着他,“就是你看到的关系。” 贺云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看到的,她们两个很亲密。除了各自回房休息之外,都在一起。这会是什么关系?” 阿硕心痛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是在心里幻想了多次,与沈姑娘婚后的生活。” “你,你如何知晓?!”贺云惊愕之下连连后退,一副见到了鬼的样子,“那是我酒醉失言,做不得数。” 阿硕低头笑笑,“姑娘的私事,我们做属下的不便过问。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我和招娣都坚信,自有她的道理。我知晓你担心何事,明日大帅不在现场。即便日后被大帅看到,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如此聪慧果决的姑娘。”正如我瞧着你很好,又能如何? 贺云失落地拱手,“多谢你的一番话。还要请求你,莫要将我酒醉的胡话告诉沈姑娘,我……” “不会。我也不想增加沈姑娘的压力。若她对你有意,相信她会看出来并有所回应的。” 贺云咂摸这句话,看向坦然对视的她,突然心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联想到普会寺山下与他同骑的微胖姑娘,眸中对他不加掩饰的好感,交谈时会脸红的模样,变成了而今精瘦结实,目光坚毅的得力帮手。一身铠甲衬托她眉眼间的锐利与锋芒,令他感到在她面前的局促之感,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 沈慈恩是转日一大早收到了淞江来的信笺,是贺云写的。 详细告诉她破云号到达的时辰,不必铺张浪费云云。她心生异样,将半月前他送来的信对照来看,前一封还提到要让城中百姓前来观看咱们太平军的舰船,场面越宏大越能传扬到徐吴军中,动摇他们的军心。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为何又改变了计划?难道是舰船出了问题? 可眼下都已通知部署下去,这樊青带着重兵驻扎在与徐吴大军交界处,早已将这件差事全权交给了她。 而健妇营也是首次承担了码头的护卫差事,就算她现在命人关上城门,势必会造成流言四起的局面,要她在当日强行改变原有计划无疑痴人说梦。 “沈姑娘,大帅一行人连夜赶了回来,此刻正在藩王府更换衣衫,派属下特意通知,一炷香后城门集合。” 得到传信官的指令,沈慈恩迅速起身拱手,“好,有劳。”她临走时站在铜镜前整理身上的皮甲,想象着陆姐姐看到大帅在码头上迎接她,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快速骑上马前往城门,就见被将士和百姓们包围的萧祈安身着玄紫色相见的铠甲,身披暗赤色的披风,脸上丝毫不减疲惫,正在马上受到百姓的祝贺。 “恭喜大帅出师大捷!” “大帅犹如天将,运兵如神,没有攻克不了的城池。” “大帅,何时带咱们一同攻克大都,彻底推翻鞑子政权,将他们全部轰回草原去!” “你要让大帅在那么远寒冷的地界登基?哪有咱们应天历朝历代的国都有王者之气!” 萧祈安温言安抚着众人,“多谢父老乡亲们的厚爱,此时战事胶着,咱们不可掉以轻心。我也盼着有朝一日,能带着乡亲们过上有饭吃有亲可聚的日子。”他目光流转间看到了被挤在人群之外的沈慈恩,朝她招了招手,命道:“去将沈姑娘接来,时辰不早了,咱们去码头。”说罢,拉着缰绳调转马头,率先朝着城外跑去。 等候在城外挥舞着太平军大旗的将士们,早已迫不及待地见到传说中的巨舰。 而萧祈安却在脑海中一直浮现,当日试图将他迷晕的女人。时隔多日,再次相见,她暂且找不到急切的理由再次离开了罢。 怀揣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在他的率领下,轰隆隆的铁蹄在官道上疾驰,逐渐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群。 萧祈安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长短哨,身后的整列骑兵立刻将马速慢了下来,安全无虞地穿过人群,来到了人声鼎沸的码头。 管事等几名将领惊诧之余,赶忙前来问安,“属下不知大帅班师回朝,罪过罪过。” 萧祈安咳了声,“江北军情无虞,我担心老樊那边需要紧急支援,就带着人马急行军赶了回来,过会子接了船就要赶往京口营地,你们且去各自办差,不必管我。” 众将拱手应喏,围绕在他身边,众星拱月般地站在码头上。 沈慈恩见有人搬来太师椅欲放在中间,请萧祈安落座,被他拒绝了,“百姓与众将士皆在,岂能只有我坐着其他人站着的道理,拿走!” 那人当众马匹拍在马腿上,惹得百姓们相互交口称赞。 第223章 “大帅真乃人中龙凤,为何陆姐姐就是看不上他呢?”沈慈恩带着这个想法,目光还是落在单手握剑柄,站在江边的男人。只见在江风的吹拂下,他暗红色的披风迎风猎猎,一身铠甲在烈日的照耀下熠熠发光,犹如崖柏那般端正的站姿,不知给了多少人安全感。 更有闻,应天城的百姓甚至将他的画像张贴在大门上,替代了关公的位置。 “来了来了!东南方向……好大一艘船啊!” 不知是哪位眼尖的人喊了声,众人的眼光全部聚焦在烈日与江河尽头交汇处的那一艘庞然大物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南星接过元诩手中的洋玩意‘望远镜’, 眯着眼睛对准前方的码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众星拱月的那个熟悉的身姿。 “给我看看。” 她微微躲了躲,“我没想到岸边竟然来了那么多人, 阿菟, 你真的不会后悔?” 元诩低头看着她询问的双眸,“为何你总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难道你担心我跟你好,就是去送死?”他抬手制止了她启口, “即便我知晓他的实力, 可我也不是吃素的,无屿岛甚至琉球布满了我的人。再说, 他身为太平军主帅, 你认为他会以你有了男人而当众将我绞杀么?拥有的越多, 越不会轻而易举放弃自己得来不易的成果,尤其是他现今这个层面。” “南星, 别怕!”他小心翼翼如获至宝那般, 捧起她的双手, 将其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 “有我在。” 陆南星点了点头,“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冒进, 咱们商量后再下一步行动,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元诩装作行礼那般站的笔直,“遵命!你说的每一个字, 与我而言都是圣旨!” 陆南星无奈地含笑调侃, “谁能想, 当初称霸海上的倭寇,竟然如此孩子气。” 听到了隐约的欢呼声, 元诩拉着她往天梯走去,在耳边轻声鼓励,“我打赌,我若不松手,贺云看见杀了我的心都有。”感觉她的手欲挣脱,却更加用力的握住,哼了声,“不放!”拉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准备进港的船工,朝着迎面而来的贺云走去。 “元诩,你借一步说话。”贺云目光死死盯在他握住陆南星的手上。 元诩的目光始终在陆南星身上,只懒懒回应,“有话下船后再说。”说罢,拉着陆南星往前站了站,指着自发驾着渔船前来引导的渔民,“你听,他们在亲切的喊你的名字。” 陆南星也存着刻意不去看贺云的心思,目光的确被热情的渔民吸引了过去,低着头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喊道:“大船驶过水浪比较大,你们小心啊。” 渔民夫妇红着眼朝着她大喊,“陆姑娘果然是神女天降,带着这艘俺们从未见过的大船回来,真是菩萨显灵!”说罢双手合十,竟然默诵起经文来。 附近逐渐靠过来的渔船,上面的人也激动地双手合十。 元诩看到这场面:“……” 随着聚集的船只越来越多,大家甚至有的自发跪在船板上,朝着站在大船上的陆南星虔诚地拜了三拜,祈求起来年风调雨顺。 陆南星也从未见过这场面,她想后退两步,却发现身后也站满了想看看家人有没有来迎接的士兵,只得被迫将目光看向码头上。 萧祈安第一次见到破云号,虽说陆南星画的图纸,他早已看过千千万万遍,却仍旧无法抵消他看到这艘庞然大物的震撼。 以往再与徐海海战时,不是没见过他的船舰。两厢对比之下,破云号无论在火炮的数量上,还是层高上,全部超越了徐海的主力战船。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女人心心念念之下甘愿抱病也要亲自去趟月港。若换做他,白手起家建造船厂,渔村百姓家家将渔船奉献出来充当材料,怀揣着那么多人殷殷期盼的寄托,怕是也如她这般执着。 他甚至有种当初阻拦她的悔意和自责,怨自己为何不够了解她,终究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就算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拉着她将自己这些念头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请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 打定主意后,破云号也缓缓靠了岸,在一片欢呼之中,天梯放了下来,元诩牵着陆南星的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了下来。 “陆姑娘旁边的男人是谁?” 听到一些传闻的人趁机扬着脖子说道:“这是赫赫有名的元老板,据说他会好几国夷语。就是他牵头那位传教士,咱们才能建造出比徐吴二军更强大的船舰。” “陆姑娘和他牵手……难道是二人已经成婚了?” 沈慈恩方才被萧祈安贴心地命人带到他身边,为的就是陆南星下船后,能第一时间和好姐妹相聚。 谁知,当她看到身着红色战袍搭配黑皮甲的陆南星,竟然由身边的元诩牵着手走下悬梯,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目光停留在陆南星身上的萧祈安时,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气息骤然变冷。 围绕在他身旁的将领,无一个敢出声欢呼,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全部集中在他们的主帅身上。 只有沈慈恩担忧的目光看着陆南星在元诩的陪同下,走到萧祈安面前,听着她拱手道:“属下携破云号的将士船工们拜见大帅。”而她身旁的元诩,仍旧直立在侧,目光也只继续停留在陆南星身上。 第224章 气氛有片刻的凝结。 萧祈安并未做出以往伸手相扶的动作,只如常地回应,“陆将军辛苦,这些时日好生歇息,庆功留在大破徐吴联军后。”随后下令,“玄甲营的将士们随我前去支援京口,其余留守做好本差。”说罢,转身离开了了码头。 贺云“欸”了声,追跑过去,直接抢了一匹马跳了上去,追随他的大哥而去。 元诩看着身侧垂眸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女人,闻言道:“咱们也离开这里罢,这些时日我瞧着你有些晕船,还强硬说自己无事,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陆南星说了句不用,抱了抱身侧的沈慈恩,“沈夫子,你不邀请我去女子公学瞧瞧去么?” 沈慈恩眼圈红了,“我求之不得。”揽住她的腰身,两个人亲密地走在前头。 陆南星适时回头看了元诩一眼,“你若不累,不妨也来瞧瞧。” 她的细心照拂,令元诩心尖一暖,一个大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这厢贺云就没那么好过,他好不容易使出吃奶的劲儿追赶上自家大哥,瞧着他越发冷凝的表情,迎着风解释着,“大哥,我也不知会这样……很突然,不,也有迹可循,可可……”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见到沈慈恩都顾不上打招呼,自从下了船眼里只有大哥的表情。 他是看着大哥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殆尽的,穿开裆裤的交情了,又怎会不知,他越是生气越沉默不言。 “大哥,你到是说句话啊,当弟弟的心里没底。” “大哥,咱后头还有好几场仗要打,你……” “闭嘴。”萧祈安目光始终盯在前方的路,“回营地再说。”喝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一行人马又跑了半日,在傍晚时分来到了樊青驻扎的大营。 这一路,都没歇脚,人和马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好在樊青提前预备了吃食,许久不见大哥和三弟,是他这段时日最欢喜的一日,连忙大喊着:“快上酒,老子要与兄弟喝上一杯。” 贺云偷眼看身侧摘剑的大哥,见他竟然破天荒未反对,也大声附和着,“二哥说的是,我要喝你亲自酿造的体己酒。”说着走至他面前,拍了拍肩膀暗示,连拉带拽地往外头走。 樊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欸,你这小子,又搞什么鬼……那酒足有七十度,你能喝?” 贺云将他拉出去才叹了口气,“我怕大哥有事。”又将方才码头上的事说了一遍。 “她就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做了?”樊青浓眉蹙在一起,重重哼了声,“实在是欺人太甚!” 贺云赶忙捂住他的嘴,“陆姑娘在月港时就明确告诉我,她最初选择大帅,是有别的原因,与男女之情无关。我细想想,就连师父那次提出大哥可与陆姑娘联姻,都被她拒绝了。若真……有情,又何必闹到现在。” 樊青听后,一声不吭地从自己帐篷内搬出两坛自酿酒,大声喊着:“快上菜,在切一盘猪耳朵。” 贺云不满地说,“你让人整治大哥最爱吃的,那我爱吃的兔头?” 樊青乜了他一眼,“小兔子这般可爱,偏生被你砍去头颅。” “欸你!”贺云想起这是阿硕曾经调侃过他的话,想起他娶了新妇,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也从未想要恭祝他新婚大喜。 因而他最知晓二哥的脾气,有什么喜事都抢着分享的人,遇此人生大事,又怎会闷声不吭,自始至终从未给他写信催要份子钱。 当三兄弟再次齐坐饮酒,贺云将三盏酒杯斟满,感慨地率先敬酒,“两位哥哥,咱们从懵懂记事起就一同玩耍。生活艰难,在你们两个的照拂下,我却不短肉吃,也从未受过欺负。在我心里,自从爹娘被金贼杀害后,你们二人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人。”他眸中涌上泪意,“我知晓二哥不痛快,大哥心里苦。看着你们两个这般……我……我这个做弟弟的却无能为力,只有学着屠村后那次相聚,借着酒劲将所有不痛快全部发泄出来!来,我先干为敬!” 他含泪一口喝光杯中酒,被呛得扶着桌几狂咳不止。 七十度的自酿酒,总算见识到了。 樊青端起酒盏,默默看向垂眸犹如石像的萧祈安,一字一句也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大哥,从此以后都忘了罢。”说罢也干了。 萧祈安听着这声泣血般的劝说,浑身一颤,将手中的酒盏一扔,直接拎起身侧的酒坛仰头阖目灌入口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樊青拉住起身欲夺下酒坛的贺云, “三弟,大哥需要有个宣泄口。如今战事并未到一触即发的阶段,你就让他醉一次, 卸下心魔才能好好走完日后的路。” “二哥……”贺云从未见过他能说出这般隐忍又洞察人心的话, 想问缘由,却又担心戳到他的心事。若两位哥哥都酩酊大醉,他一人如何整治。 “大哥, 这酒很烈, 咱们兄弟慢慢喝……你”他终究不能心安理得地看大哥疯狂饮酒,拼尽全力才将酒坛抢了过来, “大哥, 感情的事也如战场那般瞬息万变, 焉能得知你不是最后获得陆姑娘芳心的那个人?这么多年的隐忍,你都挺过来了, 为何到了感情上面, 就没有信心了!” 第225章 萧祈安阖目扶住桌沿, 缓缓抬袖擦了擦嘴, 才发觉没拿出袖中的绢帕,苦笑一声,“以她的性子, 若我继续坚持, 只会将他越推越远,甚至和元诩出海游历再也不回来……我决定放手。”当他说出这两个字, 内心深处好似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樊青深有同感地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 “大哥, 灭掉徐吴联军,咱们回家乡祭祖罢?我想给萧伯父伯母, 贺伯父伯母还有我爹娘亲自修筑墓地,在旁边盖座房子。当天下平定之后,我就选择在此安住,日夜守护他们几位老人。你和三弟得空就来拜祭,咱们兄弟也好齐聚。” 贺云放下酒杯,头一个不满地说道:“二哥如何说丧气话,待到天下平定,大哥岂能让你独自一人留在老家种地。你肩上的重任还多着。” “我不行。”樊青说出的想法,均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打算,连忙摆摆手,“我是个大老粗,脾气就是个火炮筒子,学不好规矩与人搞不来关系,为避免大哥日后为我与别人争吵为难,我还是不添乱了。再有,我也住不惯那些华丽的房子,浑身不自在。日后若有哪里需要打仗,大哥一声令下,我绝不耽搁辰光。” 萧祈安看着眼前两三个樊青的重影,倏地 哈哈大笑,“老二,你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明明就是你无法见到阿硕有朝一日嫁给别的男人,你还不得不去庆贺。”他嘴角仍旧维持着嘲笑,可眼中满是悲哀,“正如我今日在码头,疯狂压抑着想要将那女人拎起来放到马上一走了之的念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王八蛋?我敢承认,你呢?” 樊青听着这挖心泣血的话,犹如一把刀子割开了他始终不敢碰的伤口。他拎起一坛酒灌了两口,喘着粗气回应,“大哥说的没错,我就是怂,不敢面对。喝多了以后我也会问自己,这不就是老爷们都这毛病,得不到的最好。后来发现,除她以外的女人我都没兴趣,这才明白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三弟,阿硕姑娘心里只有你小子,日后我若葬身沙场,你定要帮我照拂她。” “大哥,喝了酒怎能不过上几招助兴?”他大吼一声,将酒坛扔至院中,飞身出去凌空就是一脚,在巨大“砰”地声响中,又听到了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酒香。 贺云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犹如石像般坐在凳子上。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心中逐渐慌乱起来。 萧祈安从贺云身旁走过,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之意。随即接过樊青抛过来的长枪,在一玄一青两道影子胶着翻飞之下,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樊青拎起长枪在强劲的臂力之下,毫不客气地朝着萧祈安横扫过去。 面对犹如狂风骤雨般来袭,萧祈安的长枪灵巧在手中旋转插入地下,他单臂支撑着好似身轻如燕的身子在空中一个人字叉,脚尖朝着樊青的踢了过去,却停留在距离他胸口的半指处,笑道:“可惜不能按老规矩,输了帮赢的人上工放牛。” 樊青扔掉长枪哈哈大笑,朝着贺云挥了挥手,“三弟,这回大哥主动提起放牛,那我就要说说是谁把牛拉到小树林杀了,咱们几个美美地烤着吃了一头牛。后来大哥把牛尾巴塞入石头缝,骗地主王老头说拔不出来了。” 贺云感慨地想起幼年往事,接过话继续回忆着说道:“结果大哥就被王万两吊起来打,咱们哥几个去解救他的下场是一起被吊起来打。” 萧祈安伸臂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头,“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当如是!” 三个人狠狠拍着对方的肩,相视而笑。 而被念及到的阿硕,此刻正于许招娣在应天城门前,焦急地等着人。 约摸有半个时辰,才等来了一辆马车。将近一载的辰光未见,许招娣急忙在马车刚刚停稳后就蹿上了车掀开帘子打了声招呼,“白大哥。”随即关心地看着仍旧昏睡的小七,问道:“他的病可有见好?” 白束见她于小七一同长高了许多,安慰道:“这孩子听闻要跟我回应天,高兴地要求一路不停歇地连续跑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起来就有些发热。好在及时为他配了药丸,这两日精神有所恢复,饭量也有所回升,姑娘勿要担心。” 许招娣蹲在车厢内,摸着听到她声音后醒过来的小七,心疼地笑骂,“你这小子,长高了还这么皮,不过晚个一两日的辰光,作甚这么赶了。” 小七欢喜地挣扎着起身,想如昔日那般伸手搂住许招娣的脖子,又觉得自己大了,逐渐有些男女有别的意识了,只是红着眼圈笑,半晌憋出一句,“我想姐姐了,就想着赶快见到。” 许招娣才不管这些,直接将他紧紧搂住,“姐姐给你做好吃的,等你大好了,带着你游玩应天。” 阿硕也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好似长高了一头,白大哥,你平日里给他吃了啥,再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了。” 白束也看向小七,笑道:“七哥从不挑食,也肯吃苦耐劳,我将他带在身边丝毫未觉得他是个孩子。在大都的这段时间,还是他联络了城中的小叫花子们,打探出很多消息。” “咱们七哥出息了。”这番话听得许招娣和阿硕高兴地合不拢嘴。 第226章 小七被师父夸奖的有些羞赧,盘算着还未见到的人,不由得问道:“我六叔可在?陆姐姐可在?” 这两个问题,令阿硕和许招娣对视了一眼,笑道:“大帅去了京口支援樊二爷,姑娘在府上等着你和白大哥。” 白束并未遗漏她们两个人的表情,垂眸想着心事。马车快速通过了城门向藩王府疾驰而去。 陆南星早命人将桌子上摆满了小七爱吃的饴糖点心和水果,又准备了酪浆,当她见到走时还是小个子的瘦瘦小小的小屁孩,现如今竟然成了小大人那般,随着白束有板有眼地向她行礼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们两个如今怎得这般生分,快坐下。” 白束在这段时日里,与她相隔南北,虽未相见,却从属下口中得知了她所经历的一切。在得知她中了蛊毒的同时,已知萧祈安以血为引转危为安。 在不知多少个夜深人静之时,他总在一遍遍告诉自己,守护并非只是陪在她的身旁。他发誓,要将所有危险来到她面前之前绝杀。 即便与她是上下级关系,但他仍旧忍不住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发觉她瘦了许多,目光之中也不似以往闪耀着希冀的光芒,而好似背负着许多无法描述的压力。 “少主,可安好?” 阿硕听到这声‘少主’,好似包含了许多心事,不由得看向仍作文士打扮的他,仍旧白衣落拓,犹如清风朗月。 陆南星感受到他短短问候中发自内心的惦念,她也以甜甜一笑回应道:“白大哥放心,我已痊愈。你这段时日只命属下告知你在大都,别的一概不提,我却能明白你的深意。”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指着面前的一块芙蓉糕,“若我猜对了,你把这份点心全吃了,如何?” 小七吃的嘴里都塞满了,听闻陆姐姐要与师父打赌,欢喜地连忙灌了一杯茶水,身子犹如扭糖般晃着白束的手臂,口齿不清地嚷嚷,“师父快些同意。” 白束看着这一桌子的笑容,明知这是少主为他下的套,故意轻轻颔首,装作你猜不出来的表情,“若少主猜错,那将如何?” 陆南星指着桌上的果酒,“若我输了,就将这一壶酒喝光。”为表诚意,她伸手就去拿,却被同时伸手的白束抢先握住了酒壶,“少主病愈不久,不能饮酒。” 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陆南星迅速离开,笑道:“也对,我稳赢的比拼,怕是没机会喝。”见众人一副等着听她的表情,立刻端坐清了清嗓音,“白大哥呀,是遥想到日后大帅登基后,是要回到大都称帝,提前在京城帮我相看宅子,要提前买一处上朝最短,宅子最大风景最好的地界,大家每人一个院落,是也不是?” 小七抢先说道:“不对!” 白束见她故意说错,急忙将酒壶放在左手,“少主时间无二的聪慧,却故意猜错,那就罚少主为属下的书房写一幅字。” 陆南星说好,“你随我来。” 许招娣与阿硕默契地拉住也想起身的小七,一人一边又帮他拿了很多点心。 这厢陆南星将白束请进书房,径直问道:“白大哥可是有了萧祈晏的行踪?” 白束拱手:“正如少主所料,萧祈晏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南大王阿布罕的军师。属下暗自排查了金庭上下的官员,甚至将平民区也暗查了一遍,这才顺藤摸瓜发现他易了容。不过,属下暗中摸排也算没白费功夫。皇帝沉迷丹药和方术,被所谓的国师迷惑,传言国师念咒语,天兵天将便能下凡将所有起义军消灭殆尽。朝廷在京的官员纷纷响应,只有八大王力荐将国师正法,却被皇帝申斥。” 他无不担忧地说出自己的推算,“照这样演变,怕是若皇帝下旨收回南大王的兵权之日,就是他起兵篡位之时。” 陆南星哂笑道:“难怪大帅迅速搬师,原是咱们可做壁上观。现今大好的时机便是处理徐吴联军,朝廷那边自顾不暇,暂且盯紧,尤其是萧祈晏的动向,则代表了南大王下一步的计划。” 白束说是,“属下见少主一面,将七哥送回来,完成了这两件事后也要迅速回京。” 陆南星颔首,“白大哥,你多保重。方才我说的大宅子也是要买的,别忘了把你和阿硕招娣小慈各自的小院也算进去。” 白束看着她坦然的笑容,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的传信官说有要紧军报。 陆南星道了句“且慢。”制止他离开,将人唤了进来。 “陆将军,大帅指令,明日一早将破云号开至京口。” “大帅未提由我亲自带队?” 传信官坚定地拱手回道:“并无,令有指派的人手。” 陆南星不由得问,“京口那边战况如何?” 传信官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实情,“据卑职所知,徐海之前被大帅将了一军后气怒不已,如今更是建造了大船舰据说上下三层的那种,载着家小和百官,空国而来,势必要与大帅拼个你死我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知道了。”陆南星又命道:“既然破云号前去支援, 命人连夜将粮饷和金疮药麻布等食物药材,以及御寒的衣物运上船,以备不时之需。”示意阿硕将其带走领赏。 第227章 虽说她经历前世, 却仍旧担心这场大战死伤过多, 耗费太平军的元气,以至于给朝廷军苟延残喘的机会。 白束看出她的挣扎,一语点醒梦中人, “少主不知, 你是太平军上下将士们心中的菩萨娘娘。且不论私人恩怨,大战在即, 若少主能亲自随船前去为将士们助威, 属下相信必将事倍功半。” 陆南星破釜沉舟地下定了决心, “好,我听你的。” 由于临时决定前往京口, 阿硕和许招娣又连续忙碌了半宿准备行囊。 这次陆南星决定只身前去, 将小七郑重托付给她们两个, 并笑道:“七哥是萧家的血脉, 你们二人承担的重任不用我多说了罢。平日里若出王府游玩,也要让小山子陪同,不得你们三人单独出城。” 阿硕和招娣虽有不舍, 却明白她们两个是姑娘最信任的人义不容辞地接受照顾小七的差事。 翌日清晨, 陆南星早早喝了碗粥,收拾了行囊都未见元诩过来, 这令她感到诧异。她亲自去敲了敲元诩的房门, 未见应答, 径自推开房门后发现内寝的门敞开,被褥整齐码放, 行礼也没有拿走。 她关上门退了出去,又喊住几名小厮询问,均摇头说不知。 “若他想离开,不会一声不吭地一走了之。白大哥,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白束拱手请命,“时间紧迫,少主若信得过属下,就安心登船上路。属下这便亲自去勘察元老板的住处,若有蛛丝马迹及时命人往京口送信。” 陆南星只得说好,摸了摸小七的头,“在家中好生听两位姐姐的话,每日读书练字练功皆不可费,待我回来后,会有奖励。” 小七乖巧地点头,“那六叔是不是也能和陆姐姐一起回来?” “会的。”陆南星笑着安抚他,拜别了众人骑上绛官带着十几名健妇营的人朝着码头疾驰而去。 站在破云号,她见到沿途的伏兵将所有江水的出口全部封锁,不难想象他也会派人暗中将徐吴联军的后路也封锁起来,选择关起门来痛打。听闻对方又支援的十万大军,加上现有人数将近四十万。 而萧祈安并未通知驻扎宁州太平等地的守军前来支援,粗略估计只有十万将士应战。 根据徐吴联军水军的配置估算,此次前来的战舰应不但高大壮观且联舟布阵,绵延十几里。而太平军现有的船只,除了破云号之外,上次萧祈安戳破徐海的暗算,也截获了十几艘舰船,再加上水寨的战船,勉强组成了初显规模的水军。 若比士气,徐海残部的人员经历偷袭败逃,自然动摇了必胜的信心。只不过,吴起镇明精明,担心萧祈安将徐海灭掉后,以他一己之力难以抗衡,遂主动示好并亲自携十万大军前来支援,摆出十足十的诚意。至于他有没有暗自计划待击败萧祈安后,再一鼓作气将徐海灭掉,疑惑采用政斗的手段解决,那是必然之势。 虽说联合行军也等于到了强弩之末的阶段,却也不可掉以轻心,军事实力毕竟在那里摆着。 根据以上分析,陆南星认为破云号坐镇京口,威慑的作用大于实战。由于船工有大多数是夷人,她这个勉强算得上建造者之一的人,停留在船上做好传译,令将士们如何更好地使用大炮攻击和维护舰船也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差事。 有了这个想法,她便堂而皇之地不去拜见萧祈安,专心守住破云号。 十里之外的军营里,萧祈安听到传信官的汇报后,抬手示意知道了,继续指着身后的舆图,听取众将的意见。 就连刚投降被收编的降将们,见他与徐海的性情暴躁且多疑完全不同,不但耐心听取不同的战术,还就他为何不认可做出一番合理的解释,完全是以理服人而非利用身份压制。 “大帅好计谋,再加上陆将军后方补给充足,与被切断供给的徐吴联军粮尽士疲,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岂能不赢!” 萧祈安示意众人戒骄戒躁,“当心哀兵必胜,今晚先看我带兵突袭的战况,咱们再做进一步打算。”如今降将越来越多,为了防止有人假意投降获取军报,他向来只说一半的计划,目前只有当初十里坡起义的兄弟们才知晓八成的安排。 当晚丑时刮起了西南风,当疲惫饥饿不堪的联军被一声响彻天穹的炮声惊醒后,这才发觉锁链串联的几艘大船上冒着熊熊火光。被风向推着走的火龙上天下地,张开了令人胆寒的大口欲将沿岸的舰船吞噬殆尽。 萧祈安将水军分为十二队,周密详尽地部署了先发火铳,再射出弓弩,待登船后便是实打实激烈的白刃战。 徐海与吴起镇本因粮草分配权而心生龃龉,如今听得杀声震天,多疑的徐海以为吴起镇暗中投降,气的打骂派人朝着吴起镇夜宿的战船就是一痛炮轰。 幸好吴起镇暗防徐海,早连夜换了地方。 待徐海知晓是萧祈安夜袭后,又连忙亲自冒着炮火前来向吴起镇单膝跪地道歉。二位主帅因战事紧迫,不得不双手拍肩重修于好,分别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登上主舰,朝着暗探提供的萧祈安所在的舰船行去。 “不管是火炮还是刀枪,杀萧祈安者,封侯拜相!”徐吴分别派人传令下去,派人盯紧身着白披风的人,势必要拿下萧祈安的人头。 第228章 两方人马短兵相接,喊杀震天,头顶上火炮石头与被炸碎的舢板交替飞过,硝石刺鼻的味道伴随着被炸的血肉模糊的血腥味使得人们接连作呕。 江河上漂着不知多少具尸身,这场仗从深夜打到了另外一个深夜,仍旧如火如荼。 当陆南星听到战报后,发觉目前的战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惨烈几十倍。 是带着破云号前去应战,还是继续等待指令,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将近一个时辰。 夷人船工的请战和太平军将士的等待命令,各说各有理,最终她决定将船开至徐吴联军的后方。 一来,吴起镇不同徐海,仍有余兵。若听闻战事不利,至少也要派精兵救出他家大王。若趁机将战败的吴起镇俘获,擒贼擒王,也算是赢的彻底。 其二,破云号在后方防守,即便太平军出于劣势,至少还有扭转战况的机会,若到时再开往后方,延误了转瞬即逝的战机,让徐吴二人逃跑,日后还要费心费力消灭二人,得不偿失。 “来人!”她将写好的信交给了传信官,“务必亲自交到大帅手中。”随即按照自己的计划,命令开船。对反对开船的人当众说明,一切后果她自己来承担。 破云号在向导的带领下,绕过激战的水域时,终究不免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和接连不断的炮轰夹杂着□□的声音。 陆南星拿着望远镜看去,只见几艘白色战舰围攻一条红色巨舰,随后又被接连相救的红色巨舰层层包围。 萧祈安更是随舰亲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船被对方的火炮轰沉,急忙登上备用的小船,毫不犹豫地跳上另一条,继续奋力当先地杀敌。 众将士原本疲惫,见大帅也同他们一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由得也纷纷咬牙拿出自己拼尽全力的劲头,为了死去的战友奋力杀敌。 徐海见战况逐渐还是被太平军占了先机,联军的整体水域逐渐往后挪,又听闻后头有破云号在守护,他对手下五名死士下令道:“你们几个去,带着袖珍炮筒给我将萧祈安人头轰穿!若办不成,就不要再回来。” 属下急忙下跪,“大王,若卑职们离开,谁来保护您?” 徐海一脚将说话的人踢翻在地,“马上他的破云号就会降我轰死,你如何保护?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萧祈安!带着斥候给我去!”说罢哈哈大笑,“萧祈安啊萧祈安,老子花了重金从洋人手里买的厉害玩意,就是为了送你上西天!” 五名死士咬着牙下跪应喏,分别打开五口沉重的皮箱子,将黑漆漆的长筒火炮扛在肩上,站成一排,齐声说道:“大王多保重!” 在前面带路的斥候,恐惧地看了眼身形高大连续过舱门都需要弯腰的五名死士,连连传令下去,“迅速锁定萧祈安的战船!” 五个人换上了太平军的装束,分别登上了小船带着死士,趁着夜色悄悄靠近了太平军的水域。 斥候打探到萧祈安身着玄甲佩戴白色披风,几条船迅速锁定目标,将炮筒对准一名站在船头做指挥状,甚至亲自拔剑砍下多名欲登船的联军士兵的目标轰了过去。 瞬间连续十几发的火炮带着刺儿的声音,在夜空中带着红色的火光,齐刷刷朝着目标飞驰而去,瞬间在一声巨响当中,巨大的威力将船头轰成了一片火海,连同船上的两军将士均消失在那片熊熊大火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南星坐在舱房内听着隆隆的炮火声, 眼皮一阵阵发沉。两日一夜的煎熬,桌上的浓茶已经失去了效果。 恍惚中,她好似看到了樊青站在船头, 指挥着将士们将载满了火药的舰船加足马力撞向徐海的三层舰船, 在接连的额巨响声中,连绵的火光照亮方圆五里犹如白昼,接连燃烧的炮弹急速升天后在天空中爆炸开花, 另应天城内的百姓们纷纷在门前下跪, 认为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惩罚凡人来了。 在一阵阵胸口剧烈的绞痛中,她猛然惊醒, 才发觉舱内一灯如豆, 不过是一场梦境。 “不对。”她捂着胸口, 下意识地起身打开了舱门,刚好撞见船上报信的士兵, “将军, 我方发现几艘船朝着破云号开来。” “迅速开启火炮应敌!”陆南星强忍着胸口的窒息感, 拿起桌上的火铳来到甲板上, 肉眼可见不远处有两艘船尾燃烧的舰船朝着她们全速行驶过来。 士兵和船工迟疑地请示道:“将军,无法确认是否我方舰船,炮手不敢开炮。” 陆南星命道:“命炮手上满炮弹, 瞄准镜对准目标, 时刻待命。” 她盘算着,这两艘船若真是敌船, 既然带头探路, 那后面的那条不起眼的船上, 会不会有徐吴二人亦或家眷。 若是自己人,又何必开两艘燃烧的船前来报信? 她喊来一名夷人船工, “你站在船头以火把示意,询问是否自己人。”这套暗语还是她从马力麻的船队学来后,很早就画出来交给贺云带给萧祈安训练水军用。她相信,萧祈安对于好的办法,不会弃之不用。 对方的舰船距离破云号越来越近,若真是自己人,看到信号势必会回复证明自己身份。 船工收到命令,拿起两只火把笔直地站在船头,做着手势。 第229章 待他连续两套手势做完,对面的两艘船上只有其中一艘随便摇了摇船上的火把。 “开炮!”陆南星果断下令。 随着炮弹在夜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带着巨大的爆炸声,对面两艘船瞬间被击沉。 陆南星在船员的欢呼声中间歇听到了对面沉船后的惨叫声,她眼尖地看到火光中被两艘船护卫的那艘小船正慌乱地掉头,伸臂命道:“全速前进,对准那艘船射击!”随即拔出腰间的火铳,与船上士兵同时站在甲板栏杆旁,对准斜前方的小船,她抬起双臂将火铳对准打开的船窗,“砰砰”两声率先带头攻击。 在对面船上发出的尖叫声中,甲板上的众人隐约听到了“大王……快……”的只言片语,听得陆南星下令,“敢于跳船活捉贼首之人,赏金千两。获贼首头颅赏金百两。” 在这泼天的富贵面前,就连夷人船工都拿着火铳抢着从甲板上跳下小船,在接连不断的枪声中,伴随着妇孺的哭声,有人高喊着,“回禀将军,活捉徐海的家眷!” 陆南星负手站在甲板上,闻言命道:“莫要伤着性命,带上来。” 随着一声悲痛万分的呼唤,“娘亲!”一名脸上满是血迹的男童被带上甲板。 士兵双手摁住他的双肩命他下跪,男童咬牙不从,并朝着陆南星喊道:“我徐泽宁不跪贼人!我要替父王和母亲报仇!姓樊的已死,姓萧的身上中箭多处,若听闻他的好兄弟死了,怕不是也要追随着同一遭去地府报道。”他哈哈大笑,“真乃恶有恶……”话未说完,被押着他的士兵狠狠抽了一个嘴巴。 陆南星并未制止,只把玩着手上的火铳笑道:“我不但不杀你,还会让你亲眼看着大帅登基。那可是徐海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事,只可惜,他如今是个死人,而你这个徐家唯一的传人,也注定一生为囚。带下去好生看管,切莫让他自戕。”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诅咒你和萧祈安一辈子无儿无女……呜……呜……” 陆南星并未受到恶毒诅咒的影响,继续下令道:“江河沿线怕是有不少受伤落水的兄弟,将破云号开过去,大伙儿沿路救助,并对于过往的船只警觉些。”来自胸口的钝痛仍旧肆虐着,她刚想要回舱歇一歇,就听到船工再喊,“将军,有一搜闪着信号的小船靠近,是否同意登船?” “同意!”她不由得返回,朝着扔下绳索的位置走去。 紧接着一名神色惊慌地传信官被拉上甲板,他从残破的衣衫间拿出了信牌,拱手道:“陆将军,樊将军率领的船只被敌人的火炮击沉,人失踪了。大帅悲痛万分,不断地在江水里打捞,眼瞧着快要力竭,谁也……” “别说了,带路。破云号按照方才的指令不变,与大部队汇合。”陆南星随即跳下小船,一路帮忙扒拉河上漂浮挡路的尸身。眼瞧着逐渐聚拢的尸身越来越多,空气中夹杂着硝烟和烧焦木料的焦糊味,船头的气死风灯闪烁之下,听着隐约飘过来的□□声,好似画本里描述的地府模样。 不知划了多久,随着东方逐渐天际泛白,却逐渐飘起了濛濛细雨,她才逐渐看清了远处的景象。 太平军的船只大多也残破不堪,冒着黑烟,江面上漂着数不清的人头和浮木,有几艘船缓慢前行,跟在几艘小船后面,她远远看到最后一条小船上站着的红衣铠甲之人,从身形上看像是李玉。 “快!先追上李总兵。” 陆南星的右手在冰冷的江水中用力划着,看着泛红的江水,她忍住作呕的念头,朝着前方喊道:“李玉……李玉。” 李玉迅速转身,用力地朝着她挥手,待两条船靠近后,一把将她拉上了自己的船,“你终于来了,是我让传信官去找你的,如今制止大帅怕是只有你才能行。”指着前方快船的方向,对船员命道:“快,全速前进!” “樊青……”陆南星终究没敢说出‘死了’二字。 李玉并未掩脸上的哀痛,“被十几发炮弹击中,人怕是也炸的血肉模糊。这些情况,大帅不是不知,他就是无法接受……” 陆南星眼眶刺痛,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路超过的船只,上面很多士兵也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纷纷朝着江面上喊着:“樊将军!”有很多人甚至哭着扒拉漂浮在江面上的尸体。 当她的目光被一个奋不顾身爬上正在燃烧着的敌船上的身影时,见他后背上插着四根被削掉还未来得及拔出的羽箭。 在他身后的小船上甚至船下正在凫水保护的人,谁也不敢上前拽他的铠甲,只听得众人语无伦次地喊着,“大帅船上有火炮,随时会炸开……大帅三思啊!” “大帅您先下来,属下们去将所有船只逐一找遍,定能找到樊将军!” “大帅求求您了,别再往前走了……” 萧祈安充耳未闻,弯着腰用带伤的手四处扒拉甲板上的尸体,“老二,老二你在哪……算我输了,这次的地主轮到你来当,我当你的护院可好?” 陆南星靠近大船前对李玉说,“你随我登船,看到我的手势后,将他打晕。”随即比划了一个砍的手势。 第230章 李玉下意识有些犹豫,随即郑重颔首。 “都让开。”陆南星将堵在大船残破豁口的人不断往外拉,有的人支撑不住跳入江中。 堵在前面的众将见她来了,自发地让开了一条路,眼睁睁看着她和李玉爬上了大船。 陆南星扶着栏杆在歪斜的甲板上快步走着,稳定了身形后,朝着前面踉跄的男人追了过去,“萧祈安,你站住!” 萧祈安听到她的声音后,脚步顿了顿,仍旧朝着前面冒火的船舱走去,却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挡在了身前,随即伸手欲将她推开,沙哑地喝道:“别挡道!” 陆南星与他对立而站,阻止他再往前一步,并抬头看着他红肿绝望的双眸,压低了声音,“萧祈安,当初我与你合作,是看准你遇事沉着冷静,从不感情用事。如今徐吴残部尚未肃清,朝廷军还在江北虎视眈眈,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届时,你身背的血债比这场战役又多了几百倍!樊二哥岂不是白……那些性命才是更加无辜的!”她焦急地摇晃着任由细雨打在脸上,浑身湿透却无动于衷的男人,“你醒醒,醒醒啊!” 萧祈安挣脱开她的双手,目光仍旧看向她身后的船舱,“怕是你看走眼了,日后君临天下的人不是我,你去找别人合作罢,我只想找到兄弟,走开!” “你!”陆南星气怒之下抬起手,岂料电光火石间,身后的李玉猛地砍向他的后脑……眼瞧着人被砍晕并朝着她扑了过来,她只得抬着手臂被动将人搂在怀里,连连后退了两步,背靠在船舱门上这才堪堪站稳。 “来人,将大帅抬至破云号休息,将医官全部唤过去诊治。”她被动搂着他的腰身,伸长了脖子朝着跟过来的将士们喊道。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人从她身上抬走,却见自家大帅紧紧搂住陆姑娘的脖颈,一时间犯了难。 陆南星见这么多人的目光盯在勾住她脖子的手臂上,只得命道:“去将我身后的门板拆下来,大帅身后中箭无法平躺,李总兵配合我将大帅的手臂拿开,再来两个人扶住大帅的腰身和背部。” 在她的指挥之下,众人齐心协力,陆南星这才狼狈地下蹲成功钻了出来。 李玉看着他们将萧祈安趴着放平,这才走至陆南星身旁前悄声问道:“我这才想明白,你方才是想打他而不是给我信号?” 陆南星给了她一个你才知道的眼神,正色道:“李姐姐,我要先确定大帅的伤情,再针对现状做些安排。你辛苦些,带着人继续搜寻樊二哥的下落,顺便把江面的尸体清理了。这条江,也是南北往来的重要河道,咱们也得为百姓的生计考虑。待我忙完,会来支援你。”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李玉身上,“注意保暖,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些饭来,保重!” 李玉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你快去罢,把大帅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交给我。”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陆南星命人将萧祈安抬至自己所住的那件最大的舱房内, 对跟过来的四名医官说道:“你们赶快安排拔箭,以大帅的内力,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我担心他仍会做出过激的事, 最好赶快命人抓药熬煮安神汤, 先喂他喝下去。” 其中一名医官赶忙说道:“将军所言极是,咱们携带的箱子里有方才夷人船工拿来的麻沸散,安神汤的药材都是现成的, 这就去熬煮。” 陆南星说好, 转身见一帮将领们堵在门口,医官都难以出去, 随即喝道:“都无事可做了么?自己营内的伤员多少, 阵亡多少?缴获俘虏多少, 粮饷还剩下多少?目前徐吴联军残部逃亡几人?可有吴起镇的下落?大帅因樊将军失踪而昏迷,你们站在这里就是帮他了?好好好, 待大帅醒来, 我会如实向他汇报你们是如何办差的。” 众将听着她丝毫不顾及情面犀利的言语, 纷纷后退着拱手, “末将失职。”一时间前排压后排,全部挤着出舱门,生怕下一刻陆南星改变了主意, 瞬间乱哄哄的场面归于清净。 就连端着热水的小兵见到她都不敢大声出气, 一概小心伺候。 陆南星先是仔细清理了手上的污血,换了盆水亲自端至床榻前, 将剪刀在火烛上烤了烤, 亲自将被鲜血浸湿的战袍剪开, 露出还在往外渗血的疮口,关心地问道:“这箭簇应带倒刺, 拔之前需要做些措施么?” 医官并未否认她的猜测,“的确如将军所料,拔箭时需要剜出倒刺边缘的肉。” 陆南星听着就觉得心惊肉跳,她单手扶住萧祈安的肩膀,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压住他的手,将头侧过去不敢看血腥的场面,只听得“噗嗤”一声,随着萧祈安的身体强烈地颤抖了下,拔出了一根血淋淋的箭簇。 看着他的额头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又见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感觉他像是有了些意识。 陆南星惊诧地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反握住,她尝试着唤道:“大帅?”发现他仍旧双眸紧闭,并未苏醒。 紧接着三支箭簇陆续被拔出,医官见她仍旧还死死按着大帅的肩膀,轻咳了一声,“陆将军,可以松手了。” 陆南星转头看向几位医官,见他们目光闪躲,又忍不住偷瞄她握住萧祈安的手,遂迅速地将手抽出,转身投洗面巾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第231章 船舱内本就狭小,此时更是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她不敢看全部拔完箭簇后血淋淋的背部,下意识接过医官送上来的汤药,这才意识到医官的动作多么耐人寻味。 为何让她来喂药?!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陆将军,大帅尚未苏醒,背部的伤口若动弹又会裂开,这药怕是喂不进去。”医官们恭敬地拱手,言下之意用普通的法子怕是不成,至于剑走偏峰的法子,只有她能办到。 陆南星:“??”只得将碗交给其中一名医官后,下了狠手去捏萧祈安的下颌,赶忙唤道:“快,舀一勺药喂进去试试。” 医官赶忙吹了吹汤药,颤抖着端着勺往唇边凑,看得陆南星这个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促,“快一些。”眼看着汤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捏,我喂。”她松开了手,抢过碗伸手比划了下。 医官哪里敢,连忙摆手,“属下……下不去手。” 陆南星又命他将碗放在枕旁,左手捏住下颌,右手喂药,由于萧祈安趴着,姿势不正之下,汤药还是顺着嘴角流出了大半。 她看着碗里的汤药,这得喂到什么时候?索性端起碗自己喝了半口,捏住萧祈安的下颌同时俯下身以口渡药,如此重复三四次,以最快的速度将整碗药全部喂了进去。 四名医官有的见此情景迅速转头闪避,有的尚未娶亲的看着脸色越来越红,目光中却露出了艳羡;甚至有的津津有味地观看了全程,甚至忘了剪刀还放在萧祈安的背部…… 陆南星起身大方将碗交给看得嘴角溢笑的那名医官,并拿出袖中的绢帕擦了擦嘴角,“你们几个商量着轮班照顾大帅,谨防他伤口感染后会突发高热。我去处理接下来的安排,有任何病情变化务必第一时间派人只会我。”待走出了船舱,这才靠在甲板上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告诉自己,上次他救了自己一命,这次她还了便是。 想到樊青怕是凶多吉少,她唤来萧祈安的护卫军首领,“一鸣,今日之事来龙去脉,你简明说来。” 首领名叫肖一鸣,名字是贺云起的。此人原本脚踝被地主打坏,却凭借坚韧的心性练就了丝毫不输正常人的功夫,也是寓意一鸣惊人的缘由。 肖一鸣早已哭过多次,如今再次提起,一个刚硬的汉子仍旧哽咽道:“大帅每场战役都是与将士们一同冲锋,并不在主舰上坐镇。樊二哥知晓大帅的习惯,只得替换他在主舰上根据各方探报及时调拨人手。再命人将最新的情报送到大帅身边去。”说道伤情处,他还是哭出了声,“属下们猜测,樊二哥是听到了情报,说敌人分成几条船带着秘密火炮想要射杀大帅,他为了吸引敌情,主动披上了大帅的披风站在船头。那只火炮后来被我们缴获一只,轻巧且杀伤力十足,咱们没有办法拦截住。”说罢放声大哭。 陆南星红着眼圈拍了拍肖一鸣的肩,环顾仍旧硝烟弥漫的战场,“敌军明知自己败局已定,携带这种武器为的就是同归于尽。若他不当明靶,那么死伤的人数将会更多,说不定也会危机大帅的性命。” 樊青用自己的命,将众人的危机降至最低。就好像他为了减少无谓的死伤,选择出头替萧祈安联姻是一样的。自幼过惯苦日子的孩子早早失去了双亲,才会懂得珍惜他人的性命,知晓每位战死将士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不幸。 肖一鸣抹擦着眼泪,缓缓靠着栏杆蹲了下去,“若不是担心大帅的安危,属下也会跟着贺三哥和鸡头一起追杀吴起镇,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为二哥报仇!” 陆南星将他扶起,“这段时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留得青山在,咱们才能一起为樊二哥报仇。” “陆将军,大帅还是发起了高热,人并未苏醒且呓语不断。”追出来的医官焦急地请示,“船上的药材有限,可否派一艘小船随属下回应天配药?” 陆南星毫不犹豫地说好,并对肖一鸣说,“你派传信官带着医官换马不换人急递应天,并将萨兀珠带来。” 肖一鸣拱手称是,连拉带拽地将医官“请”下了破云号。 陆南星掀开帘子再次回到船舱内,看着萧祈安瘦削潮红的脸,抬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对医官说道:“传令下去,所有炉灶全部烧上热水。将这舱内抬入几口大木桶,不断灌注热水,并将门窗紧闭。” “二弟……不要,三弟……拦住他……快” 陆南星急忙握住他无意识挥舞的双手,却在骤然间被他放入口中紧紧咬住,疼得她“嘶”了一声,咬牙忍耐并未将手抽出来。 正在一旁配药的医官见她的纤纤玉手逐渐渗出了血,惊呼道:“陆将军,血……” “不不妨事。”陆南星疼的脸色都扭曲了,见萧祈安咬住的力道逐渐放松,人也安定下来,她连忙眼神示意不要紧。 萧祈安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随着目光逐渐清晰,入目皆为陈设精美的内寝。 看着明黄色的帐幔和描绘着繁复花纹的藻井,鼻间萦绕着陌生的香气,他倏然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这才发觉自己身着明黄色的丝质寝衣。 外间听到了动静,即刻过来两名……太监?恭敬地唤了声,“殿下。”随即拍了拍手,随着一声门响,两排宫女端着一应盥洗之物鱼贯而入,齐生生地屈身行礼,“参见殿下。” 第232章 “你们……”他头痛地厉害,朝着宫女挥了挥手,命道:“先出去!” 内侍急忙挥了挥手,陪笑道:“殿下若有不适,不若奴婢去唤太医?” “太医?”萧祈安这才确定,他是在……皇宫?端看太监的服饰,又不像。 内侍小心翼翼地揣摩他反问的用意,躬身应道:“殿下若怕耽误陆姑娘入宫的时辰,不若先服下一粒安神丹?”见他扶额并未拒绝,便转身打开通天的檀木镶嵌螺钿衣柜,拿出一个精美的木镶玉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丸药拿了出来,放入汝窑碗中用水化开,言道:“殿下在潜邸时,可曾听说宁王欲求娶陆姑娘的消息?同为世子,宁王因深受太皇太后喜爱,故而并未前去就藩。奴婢原不该说这些以下犯上的话,只因殿下一日未御级,还是要谨慎些好。” “世子……”萧祈安脑海中不断闪回陆南星和另外一名与她八分相像的陌生女子。他跌跌撞撞迈下床榻,脚步虚浮之下险些摔倒,下意识扶住书案的一角才站稳。目光无意识睃过铺陈开的一副画,像是才画完不久。 画中的女子身着露出大片脖颈的紧身上衣,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下身则是蓬松的不像话的大摆裙子。他刚要侧过脸看向别处,却被那张过于熟悉的脸吸引住目光。 内侍见他的目光专注的盯在那幅画上,忍不住提醒道:“殿下竟然病未愈之下,连夜画出陆姑娘身着西洋装的模样。虽说太后娘娘默许了殿下与陆姑娘的婚事,但若被娘娘发现这张画作,怕是会影响陆姑娘的形象。” 萧祈安扶着书案,脑海中闪现太皇太后……太后……宁王的样子,却无法将其清晰的串联起来,他下意识问道:“可知陆姑娘何时到来?” “辰时初刻。奴婢为殿下更衣盥洗。” “不要那些人。”萧祈安看着挂在衣桁上的繁复的赤色衣袍,两肩上各绣有蟠龙,与金朝的皇室服饰完全不同。他心中越发惊诧,不禁想起了陆南星提到的皇宫囚禁五年……世子……莫非他就是那个世子?他被自己大胆的臆想震慑住了。打算先见到陆南星再做打算。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他分别被洁面两次,刮胡子两次,梳头并戴上沉重的金冠,且还有个渔网状的包头之物,身上五层衣衫层层将他包裹,下摆为裙状令他这个习惯战袍在身上马方便的人及其不惯,走起路来完全快不得。 看着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自己,他甚至怀疑,陆南星见到他,是否还能认得出来。 “回禀殿下,宁王殿下与陆姑娘在殿外求见。” “快……”萧祈安听到还有个宁王,不由得向殿外行去,绕过偏殿门穿过正殿看到了打扮与他相差无几的男人,他旁边则站着一名同样令他不敢相认的‘陆姑娘’。 “皇兄,听闻你这几日身上不大痛快,如今可大好了?”宁王萧翊宁率先行礼,笑得人畜无害,“愚弟从建极门入宫,刚好与陆姑娘碰上了,便一同前来探望,不知是否会被皇兄嫌弃?” 萧祈安对他的问话充耳未闻,目光只落在女子身上。她与记忆中长相与陆南星又八分像的女子仿佛重合了,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要单独与陆姑娘相谈。” 宁王宽大袍袖内的手逐渐握紧,面上却笑意不减,“既如此,愚弟便不打扰。”转身之前,他的袍袖不易觉察地擦过女子的衣袖。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子随即笑道:“殿下, 臣女与宁王殿下有要事要与殿下相商,是否可入殿内相谈?” 萧祈安心生疑窦,面上也不动声色地同意了。 待三人进入殿内, 宁王率先发话, “都出去,未有太子殿下的召唤,不得入内。”一应内侍宫女纷纷应喏。 萧祈安见女子上前朝着他唤了声, “世子。你为何这般看臣女, 难道离开广州这半载,便不识得臣女了么?”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他刚要抬臂制止对他越来越靠近的人, 倏然感觉随着腹中一阵剧痛, 传入耳边的声音也变成了浑厚的女声,“宁王殿下, 臣的变脸术是否无……”他大吼一声, 抬腿便将人踢飞了出去。捂着不断渗血的腹部跌跌撞撞朝着萧翊宁走了过去。 萧翊宁拔出了剑, 阴恻恻地笑道:“皇兄, 你以为仗着出自太|祖皇帝侄儿一脉,便能高我一头,还真是痴人说梦。你怕是不知, 遥想当年, 太宗皇帝是如何暗算他这位堂兄?”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正如孤今日对待你这般, 活生生抢走他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就凭你获得百官拥戴又如何?还不是在我面前满盘皆输。”他将剑尖对准了逐渐靠近的男人, “还有你最爱的女人, 也将会成为孤的皇后。你你还敢靠近?” 萧祈安一字一句地说道:“痴人说梦!”脖颈抵在他的剑尖上,趁着他瞬间的慌神, 屏气拔出腹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戳入他的左胸,“就算死,我也会拉上垫背的。” 萧翊宁被巨大的推力冲击地连连后退,溢出了一口鲜血,狰狞地笑道:“孤给南星下了蛊毒,以她的元气托着孤的性命,若你再用力,最先去地府的人只会是她,而不是孤。孤……”他猛咳两声,“孤注定是真命天子!” “南星在哪里?说!”萧祈安胸口剧烈钝痛,他恍惚中记起萨兀珠所说的话,“若她心痛,则你亦痛。”紧握匕首的手逐渐颤抖起来,艰难质问道:“你胆敢勾结番邦……南星在哪里……”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233章 “我在这里。” 陆南星觉得自己刚迷糊过去,又被耳边的声音唤醒,下意识去摸男人的额头,却不想摸到了毛茸茸的睫毛……这位置不对??她倏然睁开睡意全无的双眸,对上了也正在与她对视的眸子。 “你醒……”还未说完就被长臂大力地圈在床榻上,听着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无事罢?” 陆南星想到人在撒癔症阶段所有的行为,也是无意识的,她惊慌地想,这烧明明退了不少啊。急忙挣脱他的手臂,听得他痛呼一声,这才想到后背的伤口,挣扎着起身看过去,果然背部的绷带逐渐渗了血。 “你莫要乱动。”她的目光调转回他的脸上,见他仍旧怔怔地看着自己,试探地问道:“萧祈安,你醒了?” 萧祈安听到她唤自己的不再是什么世子,这才真正放下了一颗担忧的心,思绪逐渐回到了现实,几欲脱口相问,却又怕吓着她。但在心中几乎可以笃定,他梦中所遇的事,与她之前提到的那些有着密切的关系。若真如她所说,她来自什么后世,难道那时候的自己果真是那个世子么? 梦中所经历的事来看,后世的她嫁给了萧翊宁,所以才在皇宫里被囚禁了五载?而萧翊宁提到的太宗皇帝抢了太|祖皇帝的江山,难道他就是那个太|祖皇帝,而太宗皇帝唤他堂哥,按照他起义后的亲戚,怕是只有她一直都很警觉的萧十二了。 这样一切都对上了。 她定然也知晓自己当初如何死去的,这才死盯着萧十二,担心他再次成事。 若她知晓自己获取了世子的记忆,是否会同意嫁给他? 他落寞地摇了摇头,他想要的是她的真心,而不是带着谁的记忆。 若人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二弟是不是已经轮回了? “哪怕他在另一个世界,只要活着就好。” 陆南星见他最初看着自己的目光从惊喜转变为热烈,随后又如光芒陨落后归寂于黑暗当中。当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时,痛彻心扉的哀伤她亦感同身受。 “萧祈安,好好养伤,樊二哥的仇,我帮你报,如何?” 萧祈安艰难抬手轻轻握住她的,“别离开我的视线就好,别的我不在强求。” 陆南星知晓他再也经不起身边的挚友离开的打击,红着眼无声地颔首。 随着一阵敲门声,她这才猛然惊醒低头看着自己身着中衣的样子,尖叫一声急忙扯下搭在一旁的披风裹在身上,指着他说道:“非礼勿视!只是为你退热的法子实在太热了,我只好脱了外袍,你你不要多想!” 萧祈安目光定定地看向她,哑声道:“不想骗你,看了也忘不掉,该当如何?” 陆南星听着这句话,好似意有所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除了今晚,还能有什么他能看到的,便哼了声,“等你好了再算账。”说罢示意医官进来,指着床榻上的男人说道:“他退烧了,我伺候了三日三夜,急需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除了天塌下来,否则谁都不许叫我!”说罢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船舱。 最终叫醒她的不是谁人,而是肉包子。 “嗯,什么……这么香。” “是阿硕亲自为你做的肉包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南星倏然坐起,警觉地看着灯下落座奋笔疾书的男人,“你如何会在我的房里?!这才几日,你就敢这般忙碌,就不怕伤口撕裂?!” 萧祈安放下笔,起身端起尚温的茶汤走至床榻前,“你足足睡了五日,我若仍旧无法下床,那接下来的仗也没法子打了。” “五日么?”陆南星捋了捋糟乱的头发,接过他的茶,倔强地反驳,“也不过才五日而已,以你的性子,联军残部怕是也被剿灭的差不多。只剩过江与朝廷军决一死战了。” 萧祈安嘴角微牵,负手站在床边看着她,“那你可就猜错了。金廷内部分裂政变进行的如火如荼,怕是无暇兼顾目前的军情。” 陆南星虽说出手帮忙盯紧了萧祈晏的算计,却发现金廷叛乱仍旧还是发生了,她仰起头照旧挑眉道:“这也算不得猜错,哪怕你此刻轻而易举将江北沿岸的城池收为己有,大军开拔至山东行省境内照旧会遇到强悍的禁卫军抵抗。故而,想要拿下大都实现一统,我说决一死战也在所难免。”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萧祈安弯下腰,双手抵在床沿,近距离地与她对视,“二弟的尸身找到了,我打算亲自扶灵回乡好生安葬他,你……能否陪我同去?” 陆南星本能地想要后退,听到樊青的尸首找到了,便不假思索地回应,“我要去。” 萧祈安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让阿硕她们进来服侍你好生泡个澡,早些睡,明早就出发。” 陆南星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回想起他方才说了两个字,“陪我。”总觉得他自从醒来后,像是哪里变了一样,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姑娘,大帅说命人烧了水,你现在要沐浴么?” 陆南星见阿硕身着麻衣,一副戴孝的装扮,眼睛肿的像一对核桃,她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上前拉住她的手,“不必自责。我想对于樊青来说,一切的选择都是他深思熟虑过才决定去做的。” 第234章 “姑娘,我知晓你说的没错,可我还是很想哭,心里很难受很难受。”阿硕扑进她的怀中,终于将这些时日在得知樊青战亡的消息后,郁积于心的那份伤痛发泄了出来。 贺云站在门外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脑海中又浮现起兄弟三人饮酒那晚,二哥抱着酒坛在他面前说的话。 “我知阿硕姑娘中意于你,若日后我不在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此时在想起这句话,他骤然间泪流满面。原来,那时二哥就已悄然托孤,并知晓他不会忘记三兄弟在一起时说过的每句话。 舱房内,阿硕将怀中的一枚银钗拿出,交给了陆南星。 “这是樊二哥送给我的那支银钗,那时我说将它融了打造了两只银镯子是借口。最初我拿着银钗去了铺子里,最终还是没舍得,最终买了一对银镯子。姑娘,我不敢亲眼看到他的墓地,你能不能帮我将这只钗与他随葬,就当我陪伴他。” 陆南星紧紧握住这只尚有温度的钗,郑重道了句好。 她知晓,并不是阿硕不想亲自拜祭,而是下葬时张氏必定会在场。于情于理,张氏怕是都不愿看到阿硕的存在。为了樊二哥能清清静静的安息,阿硕的做法可谓是忽略了自己的需求,细心周到地考虑到所有人的情绪。 “就当是为了樊二哥,替他多看看他期望的太平盛世,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阿硕含泪朝着她粲然一笑,“姑娘,我想好了,每日记录所见所闻,每间隔七日都烧给樊二哥,让他知晓。日后只剩下喜庆日子,又怎能少了他那份?” 她擦干了眼泪说道:“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你还要和大帅回乡,水快要凉了,我去瞧瞧。”待走出舱外,见到门口的木墩上放着一个袖珍本子,上面用石头压着一张纸条。 阿硕姑娘:这是我写的生活记录,还望你帮我烧给二哥。我想,只有你烧,他才会想看。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直到坐在一路往南的马车上, 陆南星这才发觉随行的人员并不多。她还记得国史中曾提到,太|祖皇帝北上之前曾率领千军万马回乡祭祖。看来编纂国史的那帮腐朽老头,也存了吹牛的心态, 生怕威名赫赫的开国皇帝没有排场。 而现实中的车队, 除了扶灵的萧家村起义的兄弟们,就只有萧祈安的几十名护卫形影不离地跟随。要不是他伤重未愈,被医官劝谏乘坐马车, 行进速度还要再快些。 “在想什么?” 陆南星猛然回神, 这才发觉方才闷头看江北战报的男人正直视着她,忙道:“在想要不要押解徐海之子守护樊二哥的陵墓, 为他爹赎罪。” “不必了。”萧祈安合上战报, 端起茶盏凝思道:“我想樊二哥不喜生平憎恶之人的后代每日出现在他面前, 这孩子不能留。” 陆南星表示明白,身背万千将士的血仇, 宿敌之子活着终究会是威胁, 更何况他已经晓事, 即便怀柔政策也无法释怀杀父之仇。 “你是不是在心中腹诽我妇人之仁?”她拎起铜茶壶, 为他斟茶,故作不服气地问。只是想转移他的追思。 “的确。”萧祈安握住茶盏,垂眸道了句, “平日里的陆将军杀伐果断, 从不会有感情用事的时候。” “我那是见他和小七同样的年纪。” “若这次战败的人是我,小七也将会是这样的结局。” “每个人都有软肋。二哥有, 我也有……小七。你呢?”萧祈安抬头重新看向她, “最初见你, 你飞扬跋扈,恨不得在脑门上帖上阎少康之妻的标识, 是个动辄打骂人的夜叉。伤重病愈后,你能屈能伸,解救招娣、支付百姓工钱,想办法施粥,夜叉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活菩萨。你拼命洗脱之前的形象,不惜与阎家父子抗衡,助我于此……陆南星,我时常在想,你说你想要封王封侯,只是个借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陆南星回望对面落座的男人。照旧一袭玄色战袍,外搭一袭荼白色披风,薄唇无血色,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带着孤狼般的专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时刻会戳穿她的掩饰。 “我想这一世活得有价值。”她坦然与他对视,“我心系天下女子,想这天下永不再有强迫的嫁娶,想帮她们争取与男子同样的待遇。不知大帅是否相信,我说的话。” “若我逐一帮你达成,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萧祈安接着问道。 陆南星手上剥着小七爱吃的松子,抿唇含笑着畅想她梦寐以求的未来,“那我先谢过大帅。若天下女子皆可与男子那般参加科考,入朝为官。若不愿婚配,可走出门去行医、经商、参军,那我便想建造一艘巨船出海,沿途将大帅的举措向诸国宣传,并邀请他们前来建交和经商,学习咱们千百年来的璀璨文化。而咱们也虚心请教他们先进的工业技术,共同创建美好的家园。从此,万邦再无战火硝烟,百姓皆有耕地,家人团圆。” 萧祈安失望地问了句,“能否带我一同去?” “大帅说的这个玩笑,并不好笑。”陆南星假装不懂地嘲笑他,“届时众朝臣若得知我带着皇帝陛下出海,只怕我会名垂千史,担上个祸国的名声。”她并未打算给他反驳的机会,朝着车帘外喊道,“小七,松子剥好了,来吃。” 第235章 须臾间,随着车帘掀开,露出小七笑眯眯地一张小脸儿,“谢谢陆姐姐。”他砰砰跳跳地跪坐在软垫上,抓着松子就往嘴里放。 陆南星趁机向萧祈安拱手,“我去悄悄绛官被小七折腾成什么样儿了,顺便骑马松快松快。”说罢起身掀开车帘闪身出了马车。 萧祈安忍不住敲了下小七的头,“我是你叔,你喊她姐,差辈的称呼你还要喊到何时?” 小七噘着嘴悄悄摸了摸自己被打疼的头,哼唧道:“我倒是想唤声嫂嫂,你也不努力。”他搂过盘子往后靠,看着反应比往常迟钝许多的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六叔,您可悠着点儿,若把伤口撑裂,会被我陆姐姐说的呦。”他刻意加重了‘陆姐姐’三个字,并调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 “反正她就比我大十岁,若六叔不加把劲儿,待我长大了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陆南星刚骑上绛官,就听到车厢里传出了小七的叫嚷声,“哎呦,好疼,六叔我不敢了……”她隐约听着叔侄的声音在想,上一世,随着萧祈安驾崩在回京途中,小七也在两年后暴病而亡。至于是不是暴病,恐怕只有当时的萧祈晏才会知晓。 正如方才萧祈安所说,若他战败,自然也护不住他的软肋。 想到此,她不由得生出自豪之心。至少她穿来后,间接改变了历史的车轮。如今叔侄两个还能打打闹闹相依为命,新朝成立后,会不会真的完全颠覆前世的走向呢? 她摸了摸身侧樊青的棺木,在心中默默祈祷:“樊二哥在天之灵,保佑这盛世如我所愿。” 五日后,车队进入萧家村附近的山脚下。 小七远远看见村口像是新建的牌坊,挂着红绸子。 随着一阵阵马蹄声,一堆人马军容齐整地前来相迎。 许招娣大老远就看见了多日不见的小山子,忍不住在马上朝着他挥了挥手。 萧祈安正费劲地探着身子,为睡着了不小心趴在他腿上的女人盖上毯子,听到窗外洪亮地禀报,“大帅,卑职……”却见萧祈安急忙掀开车帘比划了‘嘘’的动作,在车帘落下之前,小山子的目光自然而然看到了伏在他腿上睡的正香的女人,不是陆姑娘是谁。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许招娣,被后者目光示意莫要出声。 一行人绕过的村子,径直来到距离村落五里外新搭建的墓地。 随着马车逐渐停下,小七自从屁股上被打了几下后,再也不敢未经允许爬上马车。 萧祈安不得轻轻拍了拍陆南星的背部,“醒醒。” 陆南星“嗯”了声,吧嗒吧嗒嘴,下意识回道:“招娣,再让我睡一刻钟行么……” 萧祈安知晓她自从自己受伤后,就没睡过一次安稳觉。在局促的马车里,也只是蜷缩着困急才睡沉一两个时辰,白日里还要时刻盯着他服药,好容易睡着了,着实不愿就这样唤醒她。 他掀开帘子,示意许招娣前来,低声命道:“先将棺木小心运至墓地,兄弟们找处阴凉的地方休息。” 许招娣方才就见到了他制止小山子的手势,知晓姑娘在车里睡着了,心中感动,无声颔首,骑马去先行布置。 萧祈安转身后,感到背部的伤口有些痒疼,随即有股热流好似顺着纱布流了下来。他缓缓低头看着伏在膝上的人儿,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右手缓缓抬起,想轻轻帮她捋一捋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 陆南星正在做梦捉蝴蝶,转念间,蝴蝶落在了她的脸上,竟然冰冰凉凉的带着撩人心扉的痒感,她下意识捂住蝴蝶停留的脸颊,却摸到一只手,吓得惊醒了。 “你……” 萧祈安迅速将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轻咳一声,侧身看了看车窗外,“咱们到了萧家村,你睡着了。” 陆南星迅速摸了摸嘴角,假装低头揉了揉微疼的腰身,爬了起来,“既然到了,属下先下车,你起身时小心些。”待仓惶逃出了马车,这才发现她成为了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 好在许招娣下了马朝着她走了过来,拿下挂在腰间的水囊,递给了她,“姑娘喝些水,润润嗓子。” 小七则乖觉地跑到车前,陪着贺云将自家六叔搀扶了下来。 “不用,没那么娇气。”萧祈安在马车上略站了站,从容地踩着车凳下了车。若在平时,他根本用不上车凳这种物件。 一行人簇拥着他,朝着早已备好的樊青墓地行去。 看着将士们合力将棺木放置在坑内,陆南星在撒土之前将袖中绢帕包裹着的银钗亲手放在了棺木上方,在心中默念,“樊二哥,这是阿硕的一片心意。她本想着亲自来送送你,却担心张氏的情绪。如今大帅将你生前的愿望告诉了张氏,没想到她竟然哭着同意与你和离。她也是个好女人,若你在天有灵,还请保佑她。”说罢随着萧祈安等人,一同下跪,恭恭敬敬地朝着墓地三叩首。 萧祈安则从袖中拿出张氏写的和离书,放进了火盆内,“二弟,是大哥对不起你。也许当时阻拦你代替我和亲,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我和老三就不会永远的失去你。” 他脑海中想起他的二弟消失了半月,再次回来后高兴地和他说,“大哥,我见最近无战事,就跑回咱村里将萧大伯一家的墓地重新改建了。你如今是一方主帅,萧大伯也应收到这个喜讯才是。我呀还在旁边盖了一座小房子,待日后收复了咱汉家江山,我就回咱村陪着伯父伯母和我爹娘,为他们扫墓。” 第236章 如今看着逐渐被黄土掩盖的棺木,他痛彻心扉地喊了声:“二弟!”流着泪伸着手臂膝行两步,想再去摸摸那具棺木。 贺云哭着拦着他,“大哥,大哥,你只有好好保重身子,实现咱们兄弟的愿望,才能告慰二哥的在天之灵。”在一众的兄弟中,将双手抓着泥土不松手的萧祈安硬生生抬离了墓地。 剩下的人,在陆南星的主持下,陪着樊青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当晚,坚持住在小屋里的萧祈安从炕上苏醒,入目仍旧是那张熟悉的脸,他哑声问道:“二弟……” 陆南星小心地扶他坐起身,说出他的担忧,“你放心,樊二哥妥善下葬了。萧世伯与伯母的墓地未敢动,等着你亲自去悼念。” “我想去看看他们。”萧祈安顺手握住,托着他手臂的那只纤纤玉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陆南星说好, 故作去拿架子上搭着的披风,悄然挣脱开被握住的手,“小七刚睡着不久, 这孩子下午亲自动手将世伯他们的墓地全部打扫干净, 所有墓碑都擦拭了一遍。” 萧祈安看着躺在罗汉床上睡的正香的孩童“嗯”了声,想起了他这么大时,家中虽穷, 却父母恩爱兄弟们感情深厚。每到这个时节就会将小饭桌搬到院子里, 虽说每餐皆是粗茶淡饭,却有亲人陪伴。 如今八口人只剩下他和小七, 看着夜色中的五座墓碑, 冰冷地矗立在他眼前, 很难接受这里面埋葬的是他沉默寡言,却把打来的野味留给孩子们的父亲;整日笑呵呵从来不肯打他们一下的母亲;老实的只会埋头耕作的大哥和爱说话爱逗大哥脸红的大嫂, 还有从小就喜欢做家具的二哥, 以及成亲时只见过一面的二嫂。 他噗通一声跪在父母的合葬墓前, 郑重地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身后的陆南星赶紧也跟着跪下, 也随着磕了头,听到他沉闷地嗓音说了句,“儿子来晚了。”便没有了下句。 还记得樊青曾提过, 他被虏去漠北的转日萧家村被屠。也许在漠北被折磨的五年里, 支撑他每日活下去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与父母兄长团聚。却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么多年他都不敢回乡拜祭, 怕是无颜正视血仇未报的亲人。 倏然间她的衣袖被拽了拽, “你也说两句罢。” “我?”陆南星看着前面跪着的背影, 心下犯了难。方才她走神了,仿佛他就说了那一句话。这会子让她一个外人说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 “晚辈名叫陆南星,与大帅相识于微末之时。”想到萧世伯可能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词,又改为,“因不打不相识结成盟友,一路见证了他为了百姓们浴血奋战,从无名小兵成为了统兵一方的主帅。世伯伯母你们放心,大帅他从未因手握重兵盘踞江南,而忘记他是萧家村走出来的孩子。他从不饮酒作乐,时刻谨记您的教诲不忘萧家门风……” 萧祈安听得嘴角一抽,刚要抬手制止,就听她说道:“属下也会一如既往地追随大帅推翻蛮夷皇帝,将他们赶回塞外。届时协助大帅广纳天下知书达理的贤惠女子,为萧家开枝散叶。并且属下会尽心尽力照顾七哥,请世伯伯母放心。” 陆南星正得意她这番陈词滴水不漏,恭敬磕了一个头后抬起头,发现原跪在前面的萧祈安竟然不见了??她目光四处睃巡,这才发现他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这什么人,我拍马屁没拍错啊,处处说的都是家中长辈爱听的言辞。 随后几日,萧祈安白日里躲在小屋内写写画画,到了黄昏后独自拿着一壶酒坐在樊青墓前,一待至少个把时辰以上。 陆南星见状颇有眼色地拉着小七躲得远些,见医官接过了她熬药的差事,也乐得交给他们去做。每日带着小七在村子里顺便将陆续回来村民的户籍统计了。 如今萧祈安是远近村子里百姓心中天神一般的存在。当初曾因他将牛吃了而暴打一顿的地主,自从听闻他统帅一方后就举家搬去了江北,留下一大片宅子被陆南星看上了。 与村中族长等人商讨后,决定将这片空宅子设为学堂,若那家人过两年回来,再折价支付他相应的银两。 自从得知萧家村设立了学堂,四邻八村的人们竞相带着自家孩子前来报名,还有父子两个直接前来投军,每日热闹非凡。 陆南星身边更是日日都挤满了人。 各家百姓虽说都与萧祈安有着不远不近的亲戚身份,却不敢往他身边凑。只得将自家做的饼,甚至自家杀鸡宰牛的炖的肉送到她面前,不为别的,只为能保护他们不在逃亡。 陆南星自然体谅他们的心情,劝道:“饼和现成的青菜我都替大帅笑纳了,这杀鸡宰牛万万不可。耕牛还要用来开垦荒地,怕是各位叔叔婶子们将重新分配的荒地种上了种子,来年有个好收成,才能让大帅更加欢喜。” 接过这些饼子和烧鸡牛肉,大大满足了护卫队的口腹之欲。直到陆南星说了那些话,临行前各村这才归于正常,只是自发地在官道上恭送萧祈安一行人离开。 第237章 萧祈安回程时选择骑马,陆南星也只好骑马陪同,一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追赶着护卫队的马速,揣测应天必是有要事在等着他。 当一行人临时叫开了深夜中的城门后,萧祈安放慢了马速示意陆南星打马上前,“将你送回藩王府,我去军营处理一些急事。若无意外,大军三日后出发北上。” 照旧没问“你要不要去。”陆南星这一次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用意,是不想以命令她的行事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你……”还未等她回复,萧祈安已经调转马头,带着护卫队径直出了城。 得到消息的阿硕急忙穿好衣裳就往外跑,将她和许招娣迎回了院子,斟酌地说道:“姑娘,元老板今日回来了。” 陆南星边解开披风上的带子,边问,“是么,明日一早请他来见我。” “不必麻烦,你回来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谁睡得着。” 陆南星转身,嘴角的笑意却凝固在脸上。 只见元诩身着左衽狩猎服,头发编成发辫,以各色宝石冠总束在发顶,这副装束做何意自不必多说。 “阿硕招娣,我与元老板有话要说,你们暂且回避。” 元诩知晓她做此举,是不想连累自己心爱的两名婢女,随即苦笑道:“是啊,有些话不能让你们听到。” 阿硕隐约猜出一些,应喏后拉着不明就里的许招娣出了正殿,并亲自将殿门关上。 “阿姐,姑娘为何?” “莫要问。” 阿硕警觉地盯着院门口,生怕下一刻大帅带着人马包围了此处。 殿内,元诩缓缓走近了几步,与陆南星面对面站立,“你若不想问,那我来说。”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为何还要来应天?”陆南星直视他,咄咄逼问道。 元诩抬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被她扭脸拒绝,“想来……看看你。”与你做最后的道别,终究这句话他舍不得说出来。 陆南星揪住他的衣襟,冷喝道:“你亮明了身份后跑来应天,这种行为就是对萧祈安赤裸裸的嘲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元诩咧着嘴笑出了声,“好处我说了啊,就是如愿见到了你。”他握住揪住他衣襟的手,在她挣脱前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来,往这里扎,便能洗脱你通敌完颜氏的名声。” 陆南星将他绝望的笑意尽收眼底,挣扎着推着他,“你疯了!你快走,希望日后你我不要在战场相见,不然别怪我毫不留情。” 元诩看到她眼角的泪滑落,强忍着泪意笑骂,“傻子,和敌人说狠话还会哭,一点平日里的气势都没有。”作势松开了她的手。 陆南星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一刻也不能再应天停留,只听得“噗嗤”一声,人还未反应过来,手握的匕首插在了他的左胸。 “阿菟!”她哭着惊慌失措地松开手,顺势将摇摇欲坠的元诩搂在怀中,“你做什么?!我并没想杀你……我也不会让他杀你……你”她痛哭出声,“你这个傻子……” 这是殿外传来了打斗声,须臾间破门而出了十几名身着塞外服饰的黑衣人,大喊着:“主上!” 元诩用蛮语斥责道:“滚出去!”他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抚摸陆南星的脸颊,“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不会让你在战场上……看到我。” 陆南星听到了门外的哨声,那是萧祈安亲军召唤人马的暗号,她转身对守在殿门口黑衣人喊道:“快带他走!” 第一百二十九章 鸡头上前拱手低声道:“大帅说这拨人放与不放, 全凭陆姐姐做主。我带人前来,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 陆南星看着黑衣人将奄奄一息地元诩背出殿外,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 “放他们走。” 鸡头立刻下令, “将大门让出来,一队过会子将他们送出城外,回来复命。” 瞧着像是黑衣人中最年长的人行了一个单臂礼, “我替大王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陆南星看着元诩手臂无力地下垂, 直至消失在视野里,听得阿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你满身都是血, 我扶你进去盥洗。”她颤抖着抬起自己沾满了血迹的手, 在阿硕的搀扶下犹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殿内。 “他来时,便是这身打扮么?” 阿硕转身下跪, 红着眼道:“他今日来时的确这身打扮, 奴婢从未见过金贼……还以为他又想到了能令姑娘开怀大笑的乐子。方才才知晓, 这件事的严重性, 恳请姑娘责罚。” “不知者无罪。”陆南星拉她起身,“端盆水,我去见大帅。” 许招娣看着她打蔫的神色, 心疼滴上前劝道:“天色已晚, 大帅若怀疑姑娘也不会让鸡头前来保护。姑娘刚回来还未得歇息,明日一早再去找大帅也使得。” 陆南星摇摇头, “他定然没睡。不用更衣了。” 正如她所说, 萧祈安的确未睡, 听完鸡头的禀报,靠坐在椅中片刻后问道:“她可有难过?” 鸡头听到这个难题到是挺难过的, 只得硬着头皮耍起了小聪明,“天色太黑,属下不敢凑近瞧陆姑娘的神色……”话未说完,就听到外头的亲兵请示,“大帅,陆将军求见。” 第238章 鸡头赶忙行礼,“属下告退。”一溜烟跑了出去,还不忘朝着陆南星比划了行礼的手势。 萧祈安赶紧拿起一本书,坐在灯下摆出了仔细阅读的架势。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却感觉比平日里虚浮,强忍着一探究竟的心思,等着对方先开口。 “大帅,属下来请罪。”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在他心里,感觉颇不是滋味。 “你有何罪?” “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通敌卖国之罪。”陆南星单膝跪地,拱手道。 萧祈安怒火瞬间涌上了心头,他重重将书往书案上一扔,起身踱步站在她身前,垂眸俯视着她,“你到与他亲密,竟然不惜担上凌迟的罪名。怎么着,你还想为他去死不成?”他越说越气,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的双臂,“你之前说的为了天下女子的那些话,难道是敷衍我?!” 陆南星自从元诩强迫她认清并接受他的身份,并承认他已经回归到完颜氏这件事触动了她的反骨。此时再听到这声指责,她负气冷笑回怼,“是敷衍又怎样?你怕是早已知晓元诩回归完颜氏,密切监视他的动向。得知他来到了应天,这才命人加急往回赶,是也不是? 你明知他对我有请,暗中派兵将藩王府围得犹如铁桶那般。若元诩选择劫持我,你就会毫不留情地射杀。若你没想利用过我,根本不会给他机会进入应天!萧祈安,今夜发生的事,你敢说不是你顺水推舟一手安排的么?” 她拼命控制眸中的泪意,“己所不欲,勿责于人。”双臂用力撑开钳制,却被萧祈安大力地拥入怀中,“你要去哪里?” 陆南星情急之下双手用力捶打他的背部,明显感觉他猛地一颤,却并未吭声,负气说道:“我又没卖给你,凭什么去哪还要和你报备。”仍旧不停地挣扎着。 萧祈安忍着痛,双臂有力地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中,侧过头在她耳边说道:“你听我解释。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在萧家村时的确知晓元诩的动向,也猜到他来只是为了见你。但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为了应天城的百姓着想,我必须安排人手牢牢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明知……明知他就算想要带走你,你也不会答应,我却仍旧坐立难安。我不敢亲自出现在藩王府,一是怕你存疑,二是我怕看到你和他单独在一起时的样子,我会……改变放他一马的念头。” “南星。”他与她相对而跪,见她终于不再挣扎,温声道:“之前不想解释,是觉得你这般聪慧,自然都明白。可后来我才发觉,你只有在与我相关的事情上,才会心存偏见。我怕我再不解释,你真的会远走高飞,此生不再相见。” 陆南星低垂着双眸,怔怔地看着他广袖垂下后露出满是刀伤的手臂,“我中了蛊毒,你每日割血做药引,为何不说?” “怕你认为我以相救之恩胁迫你。还有一事……” 陆南星不由得抬眸,见他喉结一动,目光中似有为难和狼狈。 萧祈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与她对视,“后来手臂划满了刀痕,出血越发的慢,我,我为了促进血脉偾张……亲了你。”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还不是……一次。这便是全部的秘密。”见她杏眼圆睁,赶忙姿态端正地说:“我认罚。” 陆南星第一次见到他深入寒潭的眸子里,此时满是不安和哀求,令她反而不知所措地转过头,“你……是为救我,有什么可罚的。” 萧祈安见她俏脸粉红,目光闪躲,头一次有小女儿般的姿态,想起鸡头方才的描述,见她这身荼白色的骑装上满是元诩的血迹,他不由得双手捧起眼前这张百看不厌的脸,缓缓将其扭正,“你不罚,我却没那般大度。”他阖目重重吻上了她的额头。 陆南星被他灼热的唇吓得一颤,“喂,你!”双手推着他的前胸,却发现手掌所过之处,留下了红印。她反转手心,看到了尚未干透的血迹,急忙跪直伸着脖子看向他洇着血的背部,尤其在白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这才想起方才气怒之下捶打他的背部…… “你是不是傻?我打你不会躲的么?” 萧祈安反而抿唇含笑着抬头看向气鼓鼓的她,“被你打后不仅可以一亲芳泽,还能获得毫不掩饰的关心,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为何要躲?” “你!”陆南星叉腰怒指他,“你何时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萧祈安握住她的食指,挑眉道:“要不你再打我几下,我可以的。” 陆南星猛地将他一推,起身垂眸看着他,哼了声,“做你的春秋大梦。”不等他爬起来,便扯着嗓子喊道:“医官,大帅后背的伤口崩啦,快进来为他换药。”在他伸臂之前,快速扭身斜睨了他一眼,“属下告退。”飘然出了大帐。 “喂,这么晚了,你……”萧祈安叉腰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甜蜜苦涩交织。 刚觉得有希望,想趁机提出隐藏在他心中多日的念头,却又被她再一次躲了回去。这条鱼,何时才能主动向他游来。 陆南星骑上了马,向等着她的两名婢女笑道:“辛苦你们在此处陪我,待咱们回到城里,馄饨铺子也开了,咱们去吃上热腾腾冒着香气的一碗,怎么样?” 第239章 阿硕借着营地的火把,见她脸色红润,双目亮晶晶的,心中替她欢喜,调侃道:“姑娘看起来睡意全无,食指大动呀。” 许招娣听着阿硕意有所指的话,捂嘴笑。 阿硕憋着坏,睃了她一眼,“你的山哥若在城门巡夜,也可以带上他。” 三人正在说着,从大帐内跑来一名医官,呼哧带喘地将搭在手臂上的大氅双手交给了陆南星,“大帅说怕陆将军回城路上冷,特意命属下拿来衣物给您御寒。” 阿硕颇有眼色地接过,看了看自家姑娘的脸色,问了句,“多谢您,大帅换了药,无事罢?” 方才姑娘在帐内的喊声,就连她们两个都听见了,更别提守卫在大帐四周的亲卫军。她可是看到了人人脸上抑制不住的偷笑。 明明自家姑娘进帐前,大帅的伤口还好好儿的,怎么她才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大帅的伤口就崩裂了。 这太容易令人产生不该有的联想。 医官先是看了阿硕一眼,随即朝着陆南星拱手道:“大帅的伤口无碍,将军放心。呃,只是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再裂开,为最好。” 陆南星急忙应是,拿着马鞭朝着两名捂嘴偷笑的婢女臀部各自拍了拍,“敢笑我,看回去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阿硕骑上马,忍着笑待离开了大营,回头朝着自家姑娘笑道:“某些人呀,被人偷偷欺负了,就来欺负我们这两个弱小。” “是我欺负他!”陆南星急不可待地反驳她后,才哑然失笑,竟然被这小丫头带进了沟里。她骑在马上,缓缓抬手轻轻触摸方才被吻过的额头,这一刻脑海中再次浮现滚烫犹如烙印般的感觉。 她甩甩头,甩鞭驾喝着追上如今早已骑术精湛的两名婢女,三个人你追我赶,银铃般的笑声充斥在东方鱼肚白的山水间。 第一百三十章 太平军的主力军, 照旧按照萧祈安既定的日子开拔过江,正式开启了北伐的进程。 与此同时,贺云在荆州府将吴起镇逼得走投无路之下, 举火自焚。他迅速集结了残兵带着主动投诚的降将, 一路经承天、汝宁府与萧祈安的大军在归德府汇合。 在急行军的路上,他收到了萧祈安的密信,得知了元诩认祖归亲。故而, 对这一路有如无人之境的待遇并未惊讶。照旧按照以往经营宁州、泉州和月港的法子, 安排信得过的人手驻扎在沿途收复的城池,将早已运用成熟法子布置下去。 如今太平军实际人数约摸四十万人, 还不算他此次收归的人马。沿途布置自己人, 也是谨防那些从朝廷卖官鬻爵获取来的官员墙头草, 听闻一些动静就临阵倒戈,照旧剥削百姓, 哪有自己人牢靠。 如今夺取政权在即, 一步行差踏错, 失而复得听起来简单, 实则背后付出的军力财力都是无法估量的。 二哥的死,让他更加懂得了珍惜现有的一切。 待大军赶到归德府时,传信官早已在驿站待命, 朝着他拱手道:“贺爷, 大帅让您沐浴用饭后再去见他。” 贺云跳下马,看了看天色, “大帅体恤, 还是即刻带我去面见他。” 传信官岿然不动, 忍不住笑道:“大帅料事如神,说您定然不从, 热水摆放在屋内,说您爱干净,还是洗干净再去,这是军令。” 贺云这些时日以来,头一次露出了笑意,“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事实上,他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炼,早就将以往那些洁癖消弭殆尽,只不过他能感受大哥对他的爱重,他亦如是。 不过片刻,他换上备好的长衫倒有些不习惯了,来不及净面匆匆往大帐疾步而去。 还未走进帐内,就闻到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进来罢。”传信官还未通传,就听到里面清冽的声音命道。 贺云撩袍入内,还未站稳便问道:“大哥,你的伤可大好了?” 萧祈安拈着笔的手抬了抬,示意他落座,“痊愈了,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贺云顺着他的手势,这才发现了香气的来源,竟然是一张矮脚桌几上摆放的铜锅,里头咕嘟咕嘟正在煮着想是野鸡豆腐汤一类的汤锅子。 “想来你也没吃,还记得这是你当年爱吃的。”他轻咳了几声。 贺云听他咳嗽不由得眉头一皱,才刚有了些食欲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哥可是寒疾又犯了?” 萧祈安微微颔首,“不碍事,老毛病了,你先吃,我把作战计划写完,咱们再聊。” 贺云的目光看向小方几摆了三个凳子,桌上放着三副碗筷,不由得鼻头一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大哥虽说在漠北几年落得个寒症,却也不能因还年轻就疏于治疗。二哥不在了,我很怕……怕……”这也是他路过家乡狠下心不去祭拜的原因,下意识逃避的习惯,会觉得一日没看到那块墓碑,二哥就只是在外带兵。 “人之生死,皆因天意,谁也无法逃过。”萧祈安见他眼圈红了,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不堪,扔下笔起身陪着他落座,亲自甄满了三杯酒,“二弟的离开,让我改变了很多想法。人生无常,总是会想尽可能多做些事,多些时间陪伴值得陪伴的人,这样才不会如二弟那般,带着遗憾离开。” 第240章 “张氏……”贺云想到阿硕,低下了头。 萧祈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张氏是个好女人。你二哥早已给她写好了和离书,我也与她说来去自由,钱财安全上面不会亏待她。可她却坚持留下来,说要效仿南……陆将军,多学些本领。我便由她去了。” 贺云捕捉到他在提到陆南星时,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和煦,欣慰地与他碰了碰杯,“恭喜大哥得偿所愿。” 萧祈安仰头饮酒后 ,苦笑着将酒盏放在桌上,又倒了一杯,“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他握住酒盏,看向帐外燃烧噼啪作响的火把,“三弟,咱们兄弟十几个人起义那会儿,只是想吃饱肚子。后来金贼屠村侥幸跑到山上的父老乡亲缺粮,每日都有人饿死,咱们才想办法干票大的。直到进了义军,瞧着他们有那么多的粮饷和银钱,却整日里花天酒地,我才逐渐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他再次饮尽杯中酒后,把玩着酒盏,玩味一笑,“自从坐上这一军主帅之位后,便有人不断在我面前说着一统江山登基当皇帝如何。自从我受伤后,每次听到这些,都会心生厌恶。三弟,你信否?黄袍加身之后,我变也成了孤家寡人,再也听不到真话。日日端坐在华丽的宫殿里,听着那帮人粉饰太平,久而久之也信了。这对于我这个闲不住的人来说,登基后的每一日都会是酷刑。” 他越喝越多,心里憋闷很久的话,终于可以在兄弟面前一吐为快。 “我爹是个务实的庄稼汉,自幼教我如何打铁制作耕具,见我喜好舞刀弄枪,想着日后也能当一名镖师,这才让我去跟隔壁武师学了些本事,兵法还是师父闲时讲来我听着有兴趣才记了下来。萨兀珠说我的身子在漠北缺衣少食冻伤后,落下的寒疾和哮喘终身伴随,且不易有子嗣。她……” 想到这毕竟是她的私事,隐去不提,“我甚至在想,是不是这个皇帝你比我适合。” 贺云慌乱之下,手中的杯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急忙单膝跪地,“大帅……大哥,你这是要愚弟的命么?!” 萧祈安见他这副模样,苦笑着扶他起身,在心里也死了心。 不是任何人都有她那般超脱的想法,顾师父如此,贺云亦是。 若不是自己受伤的那些时日,经常梦到萧翊白经历的那些事后,近日以来,总会有很多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若非如此,怕是也与他们的想法相同:遵守礼法,履行一方统帅夺下江山后登基开国的职责。即便知晓自己不易有子嗣,也会大肆遴选后宫,试遍天下所有珍贵药方不遗余力尝试。哪怕最终无法如愿,也会将小七过继立储,绝不会将这江山拱手相让。 “你起来,我并无试探之意,我……”他扶额叹气,想着若她在身旁,怕是最能理解他此刻的想法。 贺云扭头看向帐外的传信官,“陆姑娘可在?”怕是只有她才能解决大哥的病症,这太可怕了。他屁股仅仅沾了些凳子,心有余悸地抹着额头上的汗。心说大哥这酒量不至于喝了几杯,就醉的说开了胡话。 萧祈安示意传信官退出去,“她乘坐破云号回了月港,去将从夷人购买的大炮装船,拉到直沽,距离大都最近的临海城。” 贺云一杯接一杯的喝,苦笑道:“大哥,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儿,大嫂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自从二哥不在以后,每每看到阿硕姑娘,就会想起二哥,总会心生愧疚,连带着对沈姑娘的那份心,也淡了。我的目标,当一名纯臣,为了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为了二哥,也为了百姓……”他“咚”地一声,醉得倒在了桌上。 萧祈安无奈地将他背起,放在帐内简易的榻上,回到书案前惯常拿起急递铺传来有关于陆南星的行踪。 半个月后,破云号终于回到了月港。 马力麻热情地率领这段时日新来的传教士和番商们在港口迎接。 陆南星将其邀请至之前的宅子里商谈,发现原来她住的院子,一应物品如初,就连院子里葡萄架子都被修剪的与往年那般。 马力麻尝试着用生疏的汉语交流,“阿菟命人打扫这里,我想找他,就来这里和他交谈。他爱你。” 饶是陆南星知晓“爱”是洋人惯用的表达心悦的字眼,这般听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边走边看悄然转移话题,用流利的夷语说道:“这次率队去往上京,我正式邀请先生随我一同前去。当然,需要懂测绘和建筑,还有火器制造的人员同行,先生意下如何?” 马力麻惊喜交加,学着汉人拱手的样子,双手交握拜了拜,“国主经常说,我们用了几十年都没能被皇帝召见。终于在我去见上帝之前,能亲自踏入皇城,我还要带着画手,将你们汉人的国都和宫殿画下来,给我们的国主看。” 陆南星拱手回礼,“先生的这个要求,我不能擅自做主。届时需要与我们大帅请示,还请先生理解我的苦衷。” “只要你嫁给未来的国主,这些事情就能解决了。”马力麻耸肩,表示不解。 陆南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示意他落座,“我没打算嫁人,让先生失望了。事情我会向上禀报,大帅如何定夺,我将如实回复您。”她示意许招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面分别用夷文和汉字写的雇佣这些工匠所需支付的费用,“这些数额先生斟酌后再答复我,不着急。另外,我也会向大帅建议在大都内建立教堂,具体选址仍旧由大帅来决定,此处先说明清楚,免得日后产生误会。” 第241章 马力麻看着她写的夷文,练练赞叹,“陆将军,你若不愿嫁给大帅,不若嫁到我们国家,相信我们国主会很喜欢你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陆南星只是笑, 还未出声,阿硕在一旁拼命地摆了摆手,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家姑娘怎能嫁给猴……子那样多……呃……容易水土不服, 会生病, 生病。”她见马力麻瞪大了眼睛,赶忙绞尽脑汁自圆其说。 “多谢先生抬爱,我虽十分迫切地想去你们国家游历, 但守着这片故土的心自始至终都未曾减少半分。”陆南星朝着马力麻行了个礼, 含笑的目光无声睃过吐了吐舌头的阿硕,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 三人正在说着话, 陆南星一眼瞧见马力麻的翻译带着一名传教士找上门来, 手里还拿着一封像是圣旨的锦轴, 单手行礼,“圣使, 大金国南大王以皇帝的名义邀请您前往大都。” 马力麻与陆南星对视后, 接过锦轴看着上面的两种文字, 径直交给了陆南星, “汉字我还不认识几个,还有另一种文字也不认识,陆将军你看看。” 陆南星颇意外他竟然如此坦诚, 放着身旁雇佣的翻译不用, 竟然直接交给了她。 她大方接过,指着上面的字体解释, “这种是女真文字, 我也不认识。汉字体现的意思是要与您商谈在泉州开阜通商的相关事宜, 希望您能帮忙牵头集结各国的番商一同前往大都相聚。以及正式邀请您参加皇太子册封大典,还说会有国书奉上, 以便于您回国交给国主,从此两国邦交。” 马力麻欣赏的目光看向她,并未接过那卷圣旨,而是问道:“为何金国皇帝健在,王爷却可以擅拟圣旨,中原王朝难道是王爷的权利比皇帝大?”他见陆南星笑着摇头,为表明自己是个中国通,学着文人那般捋着络腮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喜欢你们的文化,也了解过很多历朝历代的故事。你们的大宋皇帝是个很厉害的画手,却不是个好皇帝。他的后代还杀了你们著名的将领,这样不好。” 陆南星脸上的笑意渐收,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约摸一千五百年前的《战国策》里曾有这么一句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意思是人们应当牢记过去的经验教训,作为未来行事的借鉴。我们汉人的长处:好学、隐忍善于谋定后动。然凡事皆有利有弊,擅长谋略的后果便是结党营私,深陷权钱的欲望中腐蚀了朝纲。完颜皇族的女真人御级不过百年,从团结一心的游牧民族演变为如今的贵族子弟不会骑马射箭,不也深受汉家文化糟粕的影响甚深么?” 马力麻仿佛身在议事厅每月举办的辩论会当中,哈哈笑道:“陆将军如何保证你们的大帅,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金国皇帝这般?” 陆南星自信地笑道:“我敢打这个包票,他永远不会。皆因他自幼成长在民不聊生、深受朝廷盘剥的穷苦人家,又历经家破人亡,这段记忆永不会在他心中磨灭。其二,他带着兄弟们勇敢起义,夙兴夜寐从不敢懈怠一日,自然也会格外珍惜用无数将士们的鲜血换来的太平盛世。至于他的子孙后代,那就要看他日后如何教养,以及有没有那个命遇见合格的帝师了。” 马力麻摇摇头,“陆将军还不若说,你会帮忙你们的大帅努力经营新的政权,这样我才能心安些。毕竟汉家皇帝几百年来,皆只用朝贡的形式与邻国结交,这并不是一种公平的交往。但这件事好像几百年来从未说通过,我想,只有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陆南星惊讶他竟然能一针见血地总结历朝历代自诩□□,从未重视世界上其他国家发展的观念。不得不说,这也是两百多年后另一个朝代亡国的缘由之一。 “我懂先生的意思,大帅也深知与邻国交好利大于弊,故而急迫地在未统一之前就在月港和泉州开阜通商,这足以表明了我们的诚意。”陆南星扬了扬手中的锦轴,“若金国皇帝意识到这个问题,也不会百年后才亡羊补牢般地,再得知您与太平军合作无间后,才来抢夺这份人情。更何况,这其中到底是暗算还是诚心,并不好下定论。” 马力麻重重点头,“我想起你们汉人的一句话,‘来者不善。’”他将锦轴接过拿在手里,四处看了看,竟然送到阿硕面前,“这位女士,能否帮我拿去烧掉。” 陆南星拦住,照旧接了过来,“这玩意大有用处,您听我仔细道来。” 到了晚间,送走了马力麻,陆南星靠在椅背内吁了一口气,留恋地环顾这间她住了将近一载的厅堂,懒洋洋地说道:“阿硕,咱们又要离开了。下次再回来,还不知是何时。” 阿硕在陪着小七练字,闻言两个人同时抬头,小七率先问道:“陆姐姐,咱们要去哪里?” 陆南星打量着如今个子蹿了将近一头的半大小子,“我要去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怕是不能带着你。” 小七扔下笔,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摇晃着,“为何不能带我?我师父说我胆大心细,还将联络小叫花的任务交给了我,我都完成的很好。陆姐姐,你到底要去哪里?是要与我六叔汇合么?” 第242章 “我将你送至你六叔那里,可好?你许姐姐和山哥都在。”陆南星到被他提醒了,虽说萧祈安带着率军北伐,但他身边不乏强兵猛将,保护一个孩子自然不成问题。 小七摇摇头,“我答应六叔,要保护你。如今差事没办完,我不回去!” 陆南星被他一脸认真的小表情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要去大都,你也知晓那地方最危险,若你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也不敢见你六叔。” 小七听到大都两个字,眼睛都亮了,摇晃着她哀求道:“陆姐姐你不知道,我日夜想念师父,甚至……甚至超过了想念六叔,你可别告诉他。求你了,就带我去罢。我识得路,大都城我也熟,我还与那帮小叫花称兄道弟,到时候姐姐想打听什么消息,我保证完成任务!”说罢,学着他师父平时的样子,也朝着她郑重拱手。 陆南星见他执着的样子,颇有白束的影子,只得应了,“不过,我有个条件。今夜,你我分别写一封信给你六叔,怎样?” 小七自然高兴地应允,“我又学了好多字,六叔看了肯定高兴。” 陆南星见阿硕眸中有着浓浓的担忧,低声安抚,“怕什么,幸好他让萨兀珠陪着我一同南下,明日咱们三个易容,还怕谁认出来不成?” 阿硕转念一想,唇角漾起一抹调皮的笑意,学着她的口吻调侃道:“他还派了亲卫军的人暗中跟随,还怕谁敢来找茬?” 陆南星才不跟她计较,挑眉看了看箱笼,“我去写信,交给你了,大总管。”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各干各的。 转日吃过早饭,小七摸着自己的‘脸’跟着几名马力麻收留的小教徒一同上了马车。 阿硕则和自家姑娘骑着马,装扮成马力麻的翻译,伙同前来送信的朝廷官员,跟随着大部队乘船一路前往码头,准备乘船走水路上京。 昨晚写的信,则以八百里加急率先送往了兖州的先锋军。 为保险起见,按照陆南星的安排,一行人登上了马力麻的商船。 陆南星身着番商服饰,亦步亦趋地跟在马力麻身后,面见了几次金朝使节。听闻原本一百多人的队伍,历经千辛万难来到月港时只剩下了十个人时,不由得心中冷笑。 若非萧祈安故意安排这十个人来到月港,‘试探’马力麻的人品如何,怕是这两名使节早被不知不觉地消灭在南下的路上。 “先生,圣使要你前去陪同使节宴饮。”阿硕推开舱门,如此谨慎行事,也是为去大都做铺垫。 陆南星不耐烦地起身,翻了翻白眼。这几名使节除了为首的是女真人之外,其余皆为汉人,他们以为登上了马力麻的商船,性命无忧,就开始以宴请的名义醉生梦死,幻想着回京后受到擢升。暂且让他们多活几日,一路充当免了盘查的路引,也算是没白提供吃喝给这帮酒囊饭袋,让马力麻对朝廷有了更深的负面印象,对太平军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她整理了衣衫后,在阿硕的陪同下来到了主舱,却发现萨兀珠也跟着忙前忙后地端盘子。 陆南星与阿硕交换了目光后,不便抓住她询问,只得将疑问压下,先入内将马力麻请了出来,这才与使节们寒暄落座。 马力麻用夷语笑着对着使节们说了句,“这帮蛀虫才开船几日,就喝了我一箱的葡萄酒,到了大都我的酒就要被他们都喝光了。” “贾先生,圣使这是何意?”为首的女真人看向陆南星,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陆南星示意众人饮茶,笑得人畜无害,“圣使说,自从听闻皇帝陛下肯召见他,这几日欢喜的夜不能寐,不知该如何招待几位贵客,才能表达他的激动之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待陆南星从直沽下船, 又过去了五日。她估算着萧祈安早已收到了密信,虽说在信中她只是用暗语告知去大都办事,他得知马力麻上京时便会想到她的目的。 只不过, 她还有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并未告知任何人。 使节下船后终于放下了心,虽说各地战火不断,好歹山东以北还是朝廷严控的地盘。这几个人说话都逐渐硬气起来, 登上软轿之前朝着她拱了拱手, “贾先生,请告知圣使咱们五日后到达京城。” 陆南星笑着说好, 转头与马力麻交谈, “先生, 这帮酒囊饭袋说五日后才到,按照我的估算三日便可。咱们要不要快些?” 马力麻湛蓝的大眼睛瞪着使节, 完全一副老学究的做派, “老夫不同意, 三日, 就三日!” 陆南星故作一脸为难地翻译,“大人,圣使担心他敬献给皇帝陛下的贡品坏掉, 五日后到达京城鸿胪寺, 还要等待皇帝陛下的宣召,还会耽搁一些时日, 还是尽量快些比较好,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经过一番交流, 双方达成一致,途中少休息, 并且派人往京城递送消息。 马力麻在陆南星的陪同下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问道:“这里的码头还不曾有月港的大,我看这些地也都是盐碱地,你们的京城附近如此荒凉?” 陆南星总不能告诉他,后世这里被皇帝亲自命名为‘天子渡口’,是重要的通商口岸。只能说:“皇帝是游牧民族出身,对海上贸易存在偏见。朝廷不开科举,官员优先任用女真人,其次才是中华正统文化的汉人。而自古南边被成为蛮夷之地,自然无人敢于向皇帝建议开阜通商。” 第243章 马力麻惬意地喝了口她冲泡的碎茶,“所以陆将军早就知晓,金国皇帝并不是真心邀请我们前来谈合作。” 陆南星被他的话一噎,随即笑道:“是否会出人意料也未可知,不过先生放心,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她手指在桌几上毫无章法地敲着,思索着说道:“进了大都,先生说话也要注意分寸。要不是他们随性携带的翻译死在了路上,咱们也不能如此放松。按计划咱们在鸿胪寺落脚后,提出见南大王之前,最好打听确切他人在何处。我担心他若住在宫中,咱们的安全保障就要增加难度。” 马力麻耸耸肩,“你的计划我认为万无一失。” 陆南星笑着摇头,“任何计划都不是十分完美的,谨慎些总没坏处。”皇帝只怕是已成了傀儡,还是先见到至关重要的人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马力麻对她的建议全部接受,两个人又商讨了送给阿布罕的礼物,越往北走陆南星的心情就越复杂。 尤其两日后车队进了通州地界,熟悉又陌生的街衢虽不曾有后世车水马龙的繁华,却也是从南边入京的重要通道。黄沙铺就的官道上,三条车轮印记因才下过雨,变得更加泥泞。 小七听到马车外头闹将起来,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到官兵正拿着长矛驱赶一群小叫花,那几个打头的孩子看上去十分面熟。他倏然间捂着肚子喊了几声,跟车夫说要方便。马车还未停稳,就见他跳下了马车,朝着后面马车上的车夫比划了个手势。 阿硕与萧祈安禁卫装扮的车夫看得一清二楚,二人对视后,阿硕向车厢里的陆南星说道,“先生,奴婢出恭。”跳下马车后也追了过去,瞧见禁卫的人远远跟着小七,这才放下了心。 小七故意从一群小叫花中间经过,对着一个头发炸毛的孩子唤了声,“狮子,跟我来。” 被唤做狮子的孩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刚要问就眼尖地看到了他身上的竹哨,立刻两眼放光地朝着其他孩子比划了一个手势,左右瞧了瞧,这才远远尾随着小七来到了一处避人的地界。 “七哥,你身后有人跟着。” “无妨,是我六叔的人。” 狮子这才放心,亲昵地推了他一下,“你这段时日跑哪里去了?前几日我还看见了白先生,只是不便说话。” 小七听到他说最近才见过师父,心下高兴,却也不忘问他,“方才你们被狗日的金贼驱赶,出了何事?” 狮子挠了挠身上,捉住一只虱子放进嘴里,“好些日子了,不知哪个孙子说的城里的叫花子参与谋反,官兵们就一把火将山神庙烧了,把我们都轰了出来。”他警觉地四处瞧了瞧,“坊间都在传,皇帝都软禁了,城中戒严盘查的厉害,你一切小心。” 小七将身上钱袋子塞给了他,“带着几个兄弟先躲到通州乡下避避风口,待我六叔攻下大都,我亲自去接你们。” 狮子不甘心地央求,“能不能攻打大都的时候让我们也加入,我还想挣个功名。” 小七拎了拎他细瘦的胳膊,“就你这风一吹就倒了的,等着送人头么,放心,日后有你的差事。”他瞧着最先头的官轿并无异样,悄悄爬上了陆南星的马车,将方才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陆姐姐,狮子从不打诳语。皇帝都被软禁了,咱们去京城,会不会羊入虎口?要不,还是想个法子入城后脱身,与师父汇合比较稳妥。” 陆南星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主意不错。入城后你负责暗中联络,咱们先与白大哥见一面在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当晚一行人从永定门进入,入住鸿胪寺的驿馆内。 马力麻命人将带来的箱笼存放在他们入住的院子里,逐一清点。他则拉着陆南星来到了前门一带走走转转,着迷地看着街道两侧的楼宇,“重檐楼阁,画雕虽也色彩浓重,却更加古朴大气。店铺的牌匾都像是有了百年历史,街道也比泉州宽阔,城池也大了很多倍。” 陆南星并未有太多关于城内街道的记忆。前世她一路乘车,直接落脚在信王府待嫁。彼时父母刚刚出事,整日悲伤也无暇观赏街市。如今,她在心中将现今的大都与应天做了对比,不禁说道:“先生,应天在历朝作为都城的次数更多些,私以为比大都更有底蕴,若有机会晚辈陪您去游览一番。” 马力麻听她这样说,不由得赞叹,“我相信你说的话,世界上还有比大都更美丽的城池?原来中原的疆土这么美丽广阔。” 二人正在边走边交谈,陆南星见到迎面走来的阿硕,还带着一名身着青竹色锦袍的男人。她下意识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觉得很熟悉,但又确认自己并未见过他。 “先生,这是古玩店的老板,邀请咱们去店里瞧瞧货品,价钱可谈。”阿硕靠近她,几不可闻地说了句,“有人跟踪。” 陆南星随即向马力麻笑着翻译,“先生,咱们被人跟踪,跟我来。”朝着哦男人拱了拱手,“既然老板这么热情,那咱们恭敬不如从命。”摆出了请的姿势。 男人示意店铺在身后的方向,一行人说说笑笑地穿过主街,转入了一条稍微僻静的斜街。 陆南星抬头,见牌匾上写着‘雅集’二字。 第244章 入内便是一间三面摆放多宝阁的展柜,分别为玉品、瓷品和各类珍贵木料做成的雕件。 “上茶。”男人将这几人往内室请,目光有意无意地睃向店外,随即转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命道:“将我前儿才进的一批瓷器,拿上来供贵客鉴赏。”说罢提袍也迈入了里间。 陆南星刚和马力麻落座,下意识再次将目光锁定在男人的那双眼睛上,不敢相信地试探道:“是……” “少主。” 那人低低唤了声的同时,陆南星单凭这双眼睛也认出了他,连忙握住他的双臂,欢喜地问道:“你还好么?” 马力麻见她与古董店老板才见了一面就如此亲密,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你们中原女子除了自己丈夫以外,不会触碰其他男人吗?难道你也学会了我们的一见钟情?” 陆南星忍不住噗嗤笑道:“他就像我哥哥,先生你误会了。” 白束虽听不懂,但通过她眸中的一闪而过的窘迫,大差不差地猜到了马力麻说的啥,连忙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声,正色道:“少主,今日跟随你们的是阿布罕的人,此人目前在宫里坐镇,皇帝不问朝政多年,整日在后宫沉迷酒色,目前已被软禁。” “果然在皇宫。”陆南星示意他也落座,手指轻叩桌面沉思片刻后问:“册封储君大典何时举办?为何我在这街道上丝毫看不出大典前的布置?” “属下并未听过册封储君大典的消息,少主从何处听来?” 陆南星愣了愣神,随即冷笑道:“如此看来,当初阿布罕去福建时,萧祈晏陪同在侧。探得马力麻与太平军密切合作,以圣旨试探太平军获得邻国多少支持。此番以厚利勾得马力麻等人上京,必将他们扣为人质后,勒令他们不许交出制造火器的图纸和月港船厂的布防图。” 正说道此时,倏然听到外头一声大喝,“来人,有刺客逃跑,给我将这里重重封锁。” 第一百三十三章 陆南星听到门外的吆喝声, 与白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有马力麻听着好像来者不善,神色有些慌张地向外张望,急忙问道:“可是藏在船舱内的火铳被发现了?” “白大哥, 可收到我的消息?”陆南星快速问道。 “那批货我已安排人去转至稳妥的地方, 就算暴露了行踪也会先官兵送信。”白束见四五名带刀士兵闯了进来,起身拱手,“不知官爷前来盘查所谓何事?” “自然是盘查欲行刺南大王的刺客。”在四五名士兵身后, 走进来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东城兵马司统领, “全部带走!” “慢着!”陆南星喝道,“我等是皇帝陛下邀请参加册封储君的贵客, 尔等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扣押良民, 天子还有没有王法?!” 白束来不及出言制止, 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并捏了捏,目光暗示不要说话, 并配合地说道:“去衙署喝茶么, 秦管事今日可当值?” 店小二是他的徒弟, 连忙有眼色地送上两枚银锭。 统领掂了掂份量放入袖中, 意味深长地笑道:“秦管事在等候贵人,先生带着贵客到了就知晓了。这些茶水赏钱我替兄弟们谢了。” 陆南星听到这句应答心中有了底,与马力麻解释了几句, 几个人被带走上了马车。 “鸿胪寺还有……”她看向对在对面的白束。 “既然都能找到咱们, 她们不会有事。” 果然如他所说,马车径直进了顺天府衙后头的院落, 陆南星反而消除了最后一些忧虑, 坦然地扶着白束下了马车。 统领收起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样子, 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堂朗声禀报,“世子, 贵客已经带到。鸿胪寺的贵客也在途中。” 屋里的人咳了两声,“知道了。” 统领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家主上最近身体不适,恕不能亲迎……”他话还未说完,就惊诧地看着春夏交际照旧披着披风缓步而出的男人。 “下去罢。”男人的目光只停留在陆南星的脸上,苍白的嘴唇慢慢上扬,“怎么,不认识我了?” 马力麻则是上前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老朋友咱们又相见了,我很想念你。”说着就要与他贴脸,被嫌弃地推开。 “马老头,你知道我不习惯这样的礼节。” 陆南星见他束辫发,左耳垂带了一枚闪亮的耳饰,在宽大的骑服和腰间宽厚的束带装扮下,更加显得浓眉深目,与之前身着轻便的汉人装束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有些不太适应。”陆南星向他拱了拱手,“拜见世子。”两手刚刚交握,就被一只大手拦了下来,“在场的都是老熟人,你这么见外,心中可还对我有气?” 陆南星见他神色微恼,轻叹了口气,“身份变了,总要试探人心是否也变了,你的伤如何了?我是该唤你元诩还是完颜诩?” 元诩见她放下戒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正堂里带,“无论你叫我什么,我还是那个永远不变的我。”回头招呼着马力麻和白束,“进来谈。” 他先将陆南星按坐在凳子上,指着桌子上各式蜜饯和京城里的糕点,“我想着你爱吃这些,这两日就让他们各样都买了一些,我亲自尝了一遍,不会有毒。”又亲自为三个人倒茶,“后面的事,密信里也说不清楚。总归是萧祈晏不知从哪里谈听出我的身份和行踪,背着我说服了母亲,利用母亲要我同意回到阿布罕身边。我想了想,天时地利人和,靠近他才能更好的复仇,还能帮你肃清敌人,便答应了。” 第245章 陆南星点点头,这和她揣测事情的经过差不多。 “你在金庭没有根基,又是如何获得这个世子之位?”她最好奇的是这个过程,必然艰辛。 元诩哼笑了声,“大厦将倾,徒有外表罢了。皇帝原本就是个傀儡小儿,被扶上来也能被拉下马。至于阿布罕,他膝下的儿子战死的,醉酒死在女人堆里的,互斗致死的,最终就剩下我一个。所以我说天时地利人和。” “难道他想取而代之?” 元诩并未否认,“我会助他一臂之力。”又道:“你们且住在此处,等我好消息。” 陆南星摇头说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今日你将我们接来,势必会惊动萧祈晏。自从你来大都后,可有在阿布罕身边看到他?” “他易容了,被藏在何处暂且无法确认。但我锁定了三处地方,是阿布罕经常去的。” “可有宫中?”白束插话问道。 元诩颔首,“宫里、信王府还有城中的大佛寺。” “那两处我已派人蹲守了月余,并未见到可疑踪迹。” 陆南星与元诩对视,同时说出,“宫中。” “这厮狡猾至极,宫里那么多房子,如何能在两日内找到他?!” 陆南星垂眸,“我可以带路。”她并不意外地看到两双震惊的目光和马力麻听得稀里糊涂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想方设法弄来了宫中的地图,本来打算等萧祈安攻破大都后才用得上,谁知提前默背下来,没想到竟然有用。” “没想到,你竟然高瞻远瞩到如此地步,帮他夺取这个天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许你皇后当么?”元诩嗤笑道。听着她这般用心,十分不是滋味儿,说出的话也酸溜溜的。 白束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陆南星,喉头一动,想为她说话,又悲哀地想,他又有什么资格。 陆南星手指敲着桌面,乜了元诩一眼,用夷语说道:“你竟如此看我?皇后有什么稀罕,待一切安顿妥当,我还要随着先生游历他们国家,继而尝试着乘船远航,去瞧瞧大海对岸是个什么光景。任谁都无法限制我的自由。” 马力麻听到她这般说,蓝眸中闪烁着夸赞的目光,“你与中原女子有很大的不同,很像我们国家的女士。” 陆南星心说我谁也不像,只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白束听不懂夷语,心中着急她说的内容,却单单只从她傲娇的表情上窥得一丝不屑的意味。若她日后被萧祈安强行封后,那他这个外男怕是再也没多少机会与她相见。难道最终他要走阉割那条路么…… 元诩听到她从未想要嫁给萧祈安,心中总算平衡了些,但听到她要出海心中又不是滋味,“那你为何就不能来草原看看我?” 陆南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肯定会去草原吃你的喝你的,跑不了。” 几个人正说着,听到了小七的声音,大老远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师父!”一下子扑到白束的怀里。 白束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听闻你给了狮子他们银钱,事情办的不错。” 小七没想到师父竟然这么快就听闻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是师父说做人要有义气,徒儿谨记在心。” 陆南星瞧着他们师徒两个如此亲密,心中不舍地想,若日后她出海,白束怕是指望不上了。萧祈安定然希望白束能陪在小七身边,亦师亦保镖的身份除了他,别人怕是无法入他们叔侄两个人的眼。 “方才我听说你们与我们前后被请到这里,怎得半个时辰后才来,发生了何事?”陆南星给阿硕到了一碗茶,问道。 阿硕佩服自家姑娘心细如发,看了眼小七说道:“是方才提到的狮子,许是用七哥给的银子买了身衣裳,打扮干净后入了城,趴在鸿胪寺的墙上吹响了暗号。好在七哥耳朵尖,白日里就跑到后院一瞧,果然是他。” 小七听到陆南星问,附在她耳边说道:“狮子说在京郊听到他从平谷来的兄弟说,驻扎在北长城十三寨的官兵一夜之间被屠杀,好像换了人马。奇怪的是,他们仍旧换上了金兵的衣裳。我在想,会不会是六叔所为?” 陆南星一惊,“这么快么?”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元诩,“济南府的朝廷军,实力如何?” 元诩见她这般问,思索后便道:“当地武装军为多数,少数官兵。难道萧祈安已经攻破了?昨日我并未听到兵部的急报。” “会不会……南大王刻意在你面前隐藏重要的军情?”陆南星终究不便在他面前直呼高堂的名讳。 元诩不屑地哂笑,“是我帮他亲自杀了反对党的两个老不死的。通州大营官兵的粮饷,是我带着人包围了户部。傻皇帝也是我重金买通阉人下了药,看管起来。这些若没有他的默许,我也做不成。如今兵马司和禁军的印信在我手里,他除了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陆南星随即说道,“咱们的计划晚一日进行,我想等等看,有没有消息送过来。” 元诩见小七在场,握紧茶盏沉默不言,脸上的表情清楚的说明了一切。 第246章 半晌挤出一句话,“可以,但你必须住在此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陆南星见元诩近乎执拗的表情, 想到他的伤口不得痊愈,也与这段时日接连忙着在阿布罕身边耗费心血布局有关,也着实不愿再说出刺激他的话, “我为何要搬出去, 你这里安全得犹如铁桶那般,好吃好喝供着,”说着拿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 “可比鸿胪寺的规格高多了, 对罢阿硕?” 阿硕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元老板一向慷慨大方, 照顾人的方面谁都不如你。” 元诩被她主仆二人连连夸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 正想着晚上安排她们吃那些大都特有的风味, 饮什么酒,就听到属下来报, “世子, 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在这儿说。” “王爷请您进宫一趟。” 元诩刚想一口回绝, 转眼见陆南星微微颔首, 知晓她想探听虚实,只得烦躁地挥了挥手,“备马车在二门外等。” 陆南星见人走远了, 无不担忧地说:“自从我们在通州下船后, 是你阻挡了那边的人搜船罢?此番唤你前去,怕是因你将我们‘捉’来亲自看管, 一而再再而三不和他商量擅自行动。” 元诩的脸上不但没有担忧, 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 “女诸葛,你是那老头的肚里的蛔虫么?放心罢, 我锁定了几个暗中计划发动政变的冤大头,这是最好的交换条件。”大喇喇地端起茶盏,饮尽她给斟的茶水,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扔下一句,“等我回来饮酒赏月。” 白束面色似有忧愁,低声道:“少主,若阿布罕起了疑心,我担心大都城内咱们的人能否将你安全送出城。” 陆南星安慰他,“且不说元诩的亲兵里混有咱们的人,方才小七也说平谷那边的情况,应是大帅做的部署,只是不知道谁在领兵,相信这城中也有暗桩。我想,咱们的去向,大帅清楚得很。”她指着吃了点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小七,“你将他抱至里间休息,我想一个人静静,把后面的计划在全部排查一遍。” 她示意阿硕带着马力麻去偏院休息,自己一个人在花团锦簇的院子里踱步。 此时为初夏,蔷薇花开满了院墙,站在葳蕤郁葱的庭院内,抬头看着残阳如血的天际,竟然满眼都是战场上浴血厮杀的那张脸。 他为何会突然部署平谷? 难道是生气她再次擅自做主,离开他的地盘前往他最不可控的大都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大好的机会转瞬即逝,每次她突然行动都换来了效果不错的结局……她这样开导自己,这次也是如常。 这次深入大都主要的目的,是她不想将萧祈晏留给他。 此等影响生平的恶事,就让她这个不怕身后名的人来做罢,让他这个开国皇帝少一些被人诟病的事件。只是后来因她而留下的‘诟病’也不少,那都是后话了。 若能解决萧祈晏的同时,瓦解以阿布罕为首的政权班子,金庭的国运也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元诩在关键时刻的‘回归’,正如一把利剑,才能准确无误地刺入阿布罕的胸口。但不可否认,她的确心疼元诩在面对元夫人时,该如何选择据实相告还是隐瞒。 看着脚下的落下的蔷薇花,她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中,听着远处大佛寺熟悉的钟声,仿佛回到了年复一年在宫中度日如年的日子。 脚下这片土地,无论它的名字是大都亦或是京师,都无法改变她身在此间便会憋闷烦躁的感觉。 “姑娘,可要饮茶?”阿硕见她手里拿着一朵开败了的花,怔怔出神了半晌,出于担心,端着茶托朝着她走了过来。 陆南星拒绝了茶汤,想到元诩曾说回来饮酒,遂命她去要些酒来喝。 阿硕不知她为何心情烦闷,难道是计划推行起来出现了问题?姑娘不说,她亦不敢问,只能在提供的酒类上面动些小手脚。 陆南星拿起白瓷酒壶就往嘴里灌了一口,下一刻瞪大了眼睛将刚要溜走的人喝住,“回来!怎么是果酒?!” 阿硕抱着托盘咬唇笑道:“姑娘还有大事尚未办妥,若不小心酒醉,如何处理突发事件?据说这黄酒也有二十年的光景,我偷偷尝过了,味道醇厚,度数也高了很多呢。” 陆南星无奈地朝着她挥了挥手,独自一人坐在庭中的亭子内独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府上逐渐掌了灯。她听着虫鸣声,脑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囊括了计划当中会出现的问题,萧祈安拿下大都登基前的逐项安排:是否设立宰相,还是提议阁臣议事制度两相比较之下,如何选择? 金庭的旧臣,如何筛选留任? 有功之臣如何封赏? 科考设立的科目,永久废除八股。只有想到这点时,她才有了些许开局重来后的爽感。女子科考是否和男子一起,还是单另分别录取? 户籍参考沿用泉州、应天的惯例可否能广泛推行?户册留存在一处,耗时费力且后世已成为摆设,并不可取。 良田如何分,地主如何安抚。 工商发展如何扶持。 第247章 “……”她阖目捂住头,懊恼地自顾自发着牢骚,“又不是我当皇帝,管那么多作甚?” 随着耳边轻微的飘来一阵风,伴随着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女人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她下意识捂住嘴的同时睁开眼,看到昏暗的风灯之下,亭中负手背对着她站立的男人。 “你疯了?!” 男人转身,一双满是怒意的眸子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没疯?” 他不容反驳地抬手,强势地制止她张嘴说话,“我原本带着中军轻而易举夺取了济南府,正盘算着是否将你接来与我汇合,却收到了你惜字如金的只言片语,说你乘船去往大都。”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垂眸看向她,“陆南星,你到底有没有心?就没想过我得知你在虎口,会不会终日睡不着觉,恨不得插翅飞到大都将你五花大绑地捆回去?!” “你敢!”元诩站在他身后的亭外,拍了拍手,“萧大帅好胆量,竟然能通过层层盘查,轻而易举找到我这里。”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缓缓朝着陆南星伸出了手,“看在南星的面上,我放你一马,你走罢。南星你过来。” 萧祈安转身睥睨地看向他的同时,大手果断包裹住身侧女子的纤纤玉手,“我从不需要任何人相让,既然敢来,就没打算自己走。” “你们够了。”陆南星甩着胳膊,想要挣脱某人的桎梏,却徒劳无功。她抬头斜睨着身侧的男人,“你放开!否则别想让我配合。”将手抽出后,径自走至与他们两个对立的位置骂道:“你们当我是物件么?什么你的我的,你们两个记性不不好还是脑子被驴踢了?再说一遍,我与你们是合作关系。” 她指着元诩,“你能看清局势,并且做出大义灭亲的选择,我敬重你是条血性汉子,至今想到元夫人我都充满了愧疚。甚至绞尽脑汁去想,如何以我所有的能力去弥补她。就算你此刻说不想与我合作了,我也不会怪你,尊重你的选择。是你在月港留下的信中说,你不愿认父,但却放不下无辜的族人,想带着那些不惯中原生活,始终无法汉化的同仁回归草原安宁的生活。希望这次合作,能换来日后的榷场互市贸易,允许两边的商人乃至文化互通,各自安好,是也不是?” 元诩从未见她气怒之下脸色发青,双目散发出的怒气和凛然,有种方圆几里都不允许人近身的威压。 情急之下,他伸出手想要往前走一步,却在她令人无法直视的目光中止步不前,“你别生气,我至今也并未有过食言的念头。答应你的事,就算我死,也不会改变。” 陆南星看向站在另一处沉默不言的冰山,“开榷场这事,我替你答应他了。不管是汉人亦或是女真人,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无非只想好好生活一家人全须全尾地活下去。开榷的好处对两边百姓乃至朝廷都有助益,也有利于边境安宁。若物资匮乏,就算他强压着不许人侵犯边城,却也无法阻挡为了活命的亡命之徒。若你认为我越俎代庖,我领军棍惩罚便是。” 萧祈安深吸了一口气,“你随我离开,性命攸关,其他好说。” 陆南星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不想在此处唤出他的名字,“你自始而终都不曾认为,我有自保的能力。一路走来,我虽没上天入地的功夫傍身,却具备调动这些人的能力,你不是不知。我认为一切可行的事,最先排除就是自己的安危问题。你为何就不能想明白,并真正放手一次,选择相信我呢?” 她努力压制着自己莫名的心酸,“若你今夜不离开,咱们的合作就此终止。我何去何从,不劳你费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幕之下, 萧祈安虽看不清陆南星的表情,却从她决绝的话语当中听出些许鼻音,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 却不敢握她的手,只轻声道:“给我半刻钟,说完话我即刻就走。” 陆南星抬眸, “萧祈安你说再多, 又如何能抵得上你今晚的行为?若你今夜在此有何闪失,叫我如何面对太平军四十万将士, 和牺牲了的樊二哥他们?” 萧祈安明知身后站着元诩, 而白束和阿硕早就立在堂前不敢过来, 而他却无心兼顾这些,目光中只有他心中极其重要的人。 “我承认, 最初你提出合作那段时日, 你的人品和能力我都不相信。这一路走来, 亲眼所见你所做的一切, 在你提出南下的那一晚,我彻夜难眠,这才发觉早已不知不觉把你放在了心中。起初, 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 因你展现的能力而对你钦佩,也是一种欣赏的喜欢。可就在得知你被下蛊毒人事不省之时, 我迅速安排好一切后, 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面前。这种在乎, 并不受控制。” 他颤抖地握住她的双臂,以最恳切地态度专注地与她对视:“绝非不信任!”并深吸了一口气, “平谷的行动早在我的计划当中,虽说因你而提早启动,却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济南府被中军毫不费力地拿下,我接到了阿布罕像太原府以及漠北发出的勤王诏命,我……” 陆南星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四处警觉地看了看,“你疯了,在这里说军事机密?” 第248章 萧祈安的薄唇感受到她微温的指腹,内心不由得一颤,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你方才也没允我进屋。” 元诩尖锐的目光落在两只交握的手上,冷声道:“我也听到了勤王的消息,既然这样,大家不如一起商讨对策。他既然有本事进城,半个时辰还是几个时辰离开,想必也难不到他。” “元老板说的不错。”鸡头从黑暗中翻身坐在墙头,啃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鸡腿,“城里遍布咱们的兄弟,岂能让大哥有事。” 元诩脚步一顿,却当做充耳未闻,径直绕过两个人率先进了屋。 小七早就醒了,躲在门后偷听。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如今他终于见证了一向讷言的六叔当众说了那么多字,还都是听着听人莫名脸红的话。这下陆姐姐该成为他的六婶了罢? 谁知当他趴在门边笑嘻嘻地注视着被六叔拉着手的陆姐姐时,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那些小姐姐们羞红脸的样子,反而是毫不客气地抽出了手,并回敬了一个‘别碰我’的眼神。 六叔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他急于验证自己的想法,目光转向跟在陆姐姐身后的师父……却从师父极度内敛之下露出的悲伤而惊吓住了。 “师父。”他伸出手下意识握住了冰冷的大手,心中莫名心疼。 白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将他往前推了推,低声嘱咐,“快去拜见大帅。”自觉地将两扇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他的属下见上司亲自守卫,自然也不敢怠慢,霎时间,这座小院周遭的树前后发出了簌簌地响声,却不见人影。 屋内有短暂的安静,陆南星转过身,在两道直视她的目光中,选择了萧祈安,“你是想说,平谷的人马拦住了一拨前来相助的金军?” “是。”萧祈安并不担心元诩听了去,简要却也说出了他全部的部署,“中军急行军,左右翼保持二十里的速度尾随其后,应天的船只在李玉的率领下,沿着你舆图上的航行线路加速前往直沽。接下来,我打算在太原、保定的人马到来之前,直接攻入大都。” 陆南星震惊地目光转至元诩,再次与萧祈安对视,“我……” “我猜到你此次赶来大都,自是与完颜诩达成了一致。我也相信你有分寸,不会损失太平军乃至百姓的利益。”萧祈安不愿她说出替元诩求情的话,遂抢先说出自己的安排。他看向元诩,“不管完颜兄出于何目的促成这次合作,我都心中感激。然而,急攻大都的安排无法改变,我身为统帅,更要为四十万兄弟以及无辜的百姓考虑。若你肯配合,我保证你的人马不受伤害。” 元诩听他故意提到自己的族姓,说出的话也丝毫不客气,哂笑道:“萧大帅难不成要我带着你此刻前往皇宫,将皇帝绑架了不成?” “擒贼擒王,皇帝早已不足为惧。我只要阿布罕的项上人头。”萧祈安并不计较他的无礼,“一颗人头,换取族人的性命和日后物资不缺的安稳日子。我的诚意只因南星对你的信任,完颜兄你意下如何?” 元诩迎上陆南星神色莫辨的目光,问的却是萧祈安,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宝剑,“你怎么就认为我不会取而代之,趁机称帝。” 萧祈安垂眸,嘴角轻扬,“因我从你的过往,判断你不会做此傻事。”坦然与斜睨着他的男人对视,“你自幼颠沛流离,看尽世人眼色。接触三教九流,早已练就权衡利弊之下果决的能力。不然也不会率先带着村民,干起了‘倭寇’的营生。虽说富贵险中求,但你却从不会狂妄自大。金庭式微久矣,朝廷积弊之深、国库之空、臣工无能、兵马之少并不是你这个刚被认祖归宗的世子所能力挽狂澜的。若能在大夏将倾之时,解救家族仅有的血脉,带回白山黑水之畔给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你这雪中送炭的功劳,才会被族人所铭记并服从。” “为了南星,你如此研究我,我是否该心生荣幸?”元诩只含笑着看向陆南星,“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不否认你对我的揣测。只是,阿布罕人在宫中,禁卫军将他层层保护,却也不是那么好杀的。若动静太大了,恐怕整个大都的百姓都会成为惊弓之鸟,如此也会破坏你这个以仁义名头著称的名声不是?” “听我说。”陆南星果断地看向萧祈安,“我与元诩的计划,也是先除掉阿布罕后给你送信,继而控制住大都的治安,以防止剩余的官兵趁机烧杀掠抢。如此,你在城外等我们消息,若需要支援,我会亲自登上城楼鸣镝示意。若成功了,我会命人在大都城内放烟火,届时城门大开,恭迎兄弟们进城,如何?” 萧祈安心中百般的担心不舍,最终只化为一个字,“好。”他随后又提了一个要求,“你单独送送我。” 陆南星抿唇颔首,亲自打开了门,向转身看向她的白束轻声说了句,“我送送大帅,不必跟过来。” 小七见六叔看向他,急忙扑了过去,“六叔,待你进城,我定然会在城楼上看着你。” 陆南星征求的目光看向萧祈安,“若你方便,不若趁机将小七带回营地?” 萧祈安学精了,则征求侄子的意见,半蹲地与他对视,“六叔听你的。” 第249章 小七看向门外的白束,“我与师父在一处。” 萧祈安刮了刮他的鼻尖,“那六叔回去后就要想想,届时如何奖赏咱们小英雄。”他经过白束的面前时,郑重朝着他拱手,“费心了。” 白束急忙还礼,“折煞属下,应尽之责。”看着自家少主与他并排走入院中,双脚死命站在原地,目光强制从那一抹清丽的身影上抽离。 待重新走进黑暗,陆南星这才想到,她总不能大喇喇将人送到二门罢。她转头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见他默不作声地往墙头走,并低低吹了声哨子。 马上就听到了墙头背后传来鸡头的声音,“这就闪开。” 她来不及多想,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拥入怀中,耳边传来了温热的气息,伴随着磁性的嗓音,“这是听你安排的奖赏,先斩后奏,你不许恼。” 萧祈安心满意足地阖目,见她不肯吭声,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借着月华如银,仔细端详她的俏脸,“这一次,我与你并肩作战。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陆南星凝视着他在夜色之下却明亮如星的双眸,温声说了个好,“你,也保重。”见他点点头,身轻如燕地翻墙离开。若不是身侧树叶在微微晃动,她仿佛就在这院中做了一场如此真实的梦。 此时,墙外传来阵阵铠甲兵器碰撞的声音,墙头上闪着一排长长的火光,并伴随着“快些”的呵斥声。 陆南星下意识往回走,却不禁在想,若萨兀珠在,好歹也给他易容…… 萨兀珠……她倏然大惊,阿硕为何没将萨兀珠带来?! 她脚步飞快地跑回正堂推门而入,“你们谁知晓萨兀珠人在何处?” 阿硕惊愕地从春凳上起身,“元夫人亲自来鸿胪寺接她,说是元老板让她这般做的,并且也获得了姑娘的允许。怎么,姑娘你竟然不知此事?” 陆南星看向脸色逐渐变色的元诩,知晓他也被蒙在鼓里,便道:“阿菟,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进宫,咱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萧祈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元诩唤来属下安排马车, 脱下甲胄,更换了一身常服。 “我刚从宫里出来,此刻只能以找不见母亲为由, 进宫询问阿布罕。”他将准备好的内侍衣袍递给了阿硕, 却看向陆南星,“委屈你只能假扮我的随从,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宫。” 白束毫不犹豫地说:“属下跟随少主。” 元诩考虑到进宫后她身边多个随时应对危险时能以命相互的人也好, 便同意了。 阿硕自觉留在此处照看小七和马力麻, 目送三个人消失在夜色中,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一路听着二更的梆子声, 马车上挂着南王府的灯笼, 无人敢拦下来排查。坐在车外的陆南星和白束对视一眼, 远远看到了承天门挂着一排红灯笼高大的城楼。左右两旁的宫殿群则笼罩在黑暗当中,犹如两头匍匐的巨兽。 待马车疾驰至中门附近就被禁卫军的骑兵围绕, 首领亲自瞧见马车上的徽牌后, 这才笑着在马上行了个礼, “世子两个时辰前才刚出宫, 怕是一个囫囵觉都未睡,陛下有王爷和您父子二人扶持,是咱大金国的福气。” 元诩见他不着痕迹的盘问, 车帘都未掀开, 只笑道:“海多哈统领客气了,父王与我都是为了大金国。眼下反贼猖狂, 军报不分昼夜, 也连带兄弟们不得吃酒耍牌。长顺, 把赏赐给海统领。” 海多哈听着熟悉的声音连忙拱手,“世子见外了。银钱卑职不敢收, 替兄弟们谢过世子的厚爱,只是您也知晓,入宫盘查的规矩不能废。王爷若知晓,怕是会怪罪。” 白束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往他怀中一抛,冷笑道:“你方才还说世子两个时辰才出宫,此刻有要紧军情,如此没眼眉么?” 海多哈掌管禁卫军多年,如何不知看人脸色。眼下这父子两个说不定就是明日的皇帝和储君,但他也深知禁卫军的指责,若是其他王公大臣也就算了。正因为他们父子日后有望取而代之,待坐上皇帝老儿的宝座后,回想他如此轻易就放人进宫,那他这统领的乌纱帽从今夜起就保不住了。 念及至此,他陪笑道:“宫规明确规定,哪怕刚出宫再进宫,也是要盘查的。如今卑职不只承担陛下乃至后宫娘娘们的安危,更担着王爷的安危,还望世子体谅。” 元诩懒洋洋地掀开车帘,“何必说那么多,本世子还急着向父王禀报军情,海大人可看清楚了?” 车内的情况一览无余,海多哈恭敬地拱手,“卑职谢过世子,才刚交班时见到王爷从斋宫出来,世子慢走。” 元诩将车帘放下,在海多哈地一声令下,马车疾驰过宫门,向东宫的方向行去。 陆南星告诉车夫,“从协和门穿过去走夹道,不必经过奉天门,避开禁卫军巡夜的路线。” 白束的惊讶丝毫不亚于车夫,靠近她坐,直觉地感受到她逐渐紧绷的身子,甚至有些颤抖。 “可是冷了?” 元诩听到白束关心的询问,掀开帘子说道:“你进来坐,左右已经进了宫,无人再敢盘查。” 陆南星摇了摇头。自从进了宫,总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心中憋闷熟悉的感觉,再次笼罩在她的心头。她估算了能想到的一切,却独独忽略了自己。 第250章 “阿菟,咱们的人是否已经就位?” 元诩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披在她的身上,“他们一直都在。你们来的那晚,我借口加强巡防,又塞了些人到禁卫军内。今夜行动已让人送信,放心罢。” 陆南星将披风拿下来搭在手臂上,应了声好,“送你到东宫后,我和白束去斋宫找人,按计划进行,一切小心。” 元诩还是有些担心,但从方才她指挥车夫走小路来看,果然对宫内的地理位置了若指掌,也就不在多话,不忘叮咛,“情况不对就示警,保命要紧,最晚寅时若没见到我,果断离开!” “明白。”陆南星见马车过了文渊阁,“你们要拐弯了,我们就在此处分开。” 还未等元诩启口,白束自然而然地扶住了她的腰身,将其轻轻一带,二人轻巧落地,朝着正北的方向消失在暗夜当中。 一路过了箭亭都未见巡逻的禁卫军,这种日薄西山的颓势,颇有当年亡国前的征兆。 “不用减慢速度,一直往北,过了景运门放我下来。”陆南星伏在白束的背上,在他耳边低声指路,“右前的竹林里有奇石,咱们走大路便是。” 白束耳边传来酥麻的感觉,听着她沉着冷静的声音,即便在黑暗的重重宫阙中前行,却并不觉得疲惫与担忧。 “斋宫前殿后寝,院内有抱厦三间,宫墙高四十尺,你是否能背着我翻越?”陆南星见景运门就在眼前,立即问道。 白束托着她大腿的手臂逐渐收紧,微微侧首简短回应,“可以,搂紧我。”随着脖颈间温热的手臂紧紧将他环绕,他猛地提气跃上写有‘景运’二字的琉璃瓦上,在可供一人穿行的宫墙上按照陆南星的指示,越上了斋宫的墙头,找了一处连接重檐的位置将她放了下来。 陆南星扶着琉璃瓦刚站稳,电光火石间被他压在身下,两个人紧紧贴在巨大的鸱吻旁的黑暗中,在互相鼻息的交缠之中,听着对面宫殿上琉璃瓦上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并伴随着萧祈晏的质疑声,“既然王爷相邀,为何不走正门?” 随即又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哼声,伴随着陌生的嗤笑,“我早就说将他打晕就没那么多屁话,咱们快些复命。” 陆南星听到脚步声渐远,心有余悸地抬眸,刚好与不知端详她多久的白束目光相对,她赶忙双手支撑着他身侧的琉璃瓦勉强起了身,“幸好咱们没被发现,听声音他们像是去了西北方向?而东宫在东南方,快走!” 白束将背转过来,待她上身后迅速提气,脚尖借力鸱吻朝着方才那两个人的方向跟了过去。 “他们方才像是打晕了萧祈晏,不走正门定然是怕更多的人知晓,深更半夜本就安静,那两位也像是轻功不错的,若跟远了怕是一转眼就不见了,跟近了又怕被发现。更何况阿菟到了东宫发现人不在,也不知能否迅速跟过来。” 白束快速行动间,不忘侧首安抚她,“咱们在宫里也有暗哨。”指着前方高耸的城墙,“少主,他们翻越过去了。那一处的城墙为何那般高?” 陆南星扶着他的肩头,看向远处的乾清门时,有一瞬间的怔忡,“那是内廷最大的主殿,平日里皇帝独居处理政事的地方。” 白束在耳边充斥着风声之间,好似听到来自她幽叹,“皇帝对外称病,幽禁在此。难道说阿布罕此刻就在乾清宫内?” 陆南星转念一想,乾清宫后即为东西六宫各嫔妃安置的住处,若将傀儡皇帝安置在后宫更不得看管,白束说得极有可能。 “唤人,确定后火速去东宫通知阿菟。” 白束从脖颈间拎出一枚古铜色的长管哨,吹出来的声音竟然是连续的乌鸦叫声。 从未在皇城内居住过的人并不知晓,整日盘旋在上空的乌鸦能有多少只。平日里,宫人最厌烦的便是捕捉射杀乌鸦,却屡禁不止。想起那些冷寂的寒夜里,听着乌鸦凄凉的叫声一夜无眠,这座高门贵女挤破头也要往里钻的皇城,却是她永远的梦魇。 待二人轻轻落在乾清宫正殿旁的庑房顶上,打算就近观察正殿的动向,随着身下的琉璃瓦微微震动,白束的两名手下拱手,习惯用唇语交谈。 陆南星惊奇地看着三个人嘴唇翕动间,好似交谈了许多。只见白束看了她一眼,又用唇语说了些什么。 两名属下郑重地朝着她行礼,随后消失在暗夜当中。 “他们说方才看到阿布罕带着两名女人走进正殿,也确认萧祈晏被带了进去,属下命他们去东宫送信。” 陆南星担忧地看向映着烛火通明的窗纸和殿门,“元夫人在里头,我担心局面会对她不利。” 白束的目光只落在她脸上,“方才我让阿二去送信,阿大轻功最高且懂得吐息术,去探听虚实。正殿后面有漠北高手,咱们不能靠近。” “主要是我连累了你。”陆南星如何不知,若没有她在,白束的轻功和吐息术阿大也远不是对手。 暗子营的人孤高倨傲,想要当上首领,必须用实力来说话。白束不管是武功内力轻功,亦或是刚正不阿的处事方式,无不令人信服。如若不然,人小鬼大的小七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为何这般敬重他。 第251章 白束听到这句话,飞快转头,“少主的安危就是我最大的职责。”且永远都谈不上连累。 就在陆南星殷切盼望元诩的同时,近在咫尺的乾清宫正殿里,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萨兀珠看着虽说才刚过了而立之年,却满脸胡茬,一双深目犹如失了灵魂的傀儡皇帝,唤着他的乳名惨笑道:“乌木,你还记得大妃病重弥留之际要你报仇的话么?你却认贼作父多年,始终忘了你阿母当年怀着你被先皇抢来屠杀阿爹的血仇!登基当了皇帝,也从未想过为他正名。” 她双目逐渐血红,双膝跪地张开双臂,向阿布罕恭敬说道:“请大王赐剑做法。” 阿布罕阴森的目光看向逐渐瑟缩的皇帝,将腰间的宝剑摘下扔到了萨兀珠的面前。 萨兀珠倏然抬头,望着殿内穹顶上倒挂的金球,双手交叉将两只手掌贴在胸前,一如在祭坛上祭祀时的默念有词后,拔剑在自己的手上一划,瞬间挂着血痕的剑锋带着蜂鸣声,直指穹顶金球。 随着元夫人的惊呼,金球上竟然笼罩着淡淡的黑雾。 萨兀珠暗哑的声音响彻大殿,“大妃临终时,曾用自己的血供养神坛并下诅咒:若乌木未报复仇,那便请天神惩罚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帝惊恐地看着金球上的黑雾越发浓密, 他从御座上翻到在地,肥胖的身躯失控地向后移动,“不可能……母妃不会舍得下蛊……你骗人……来人!”他癫狂地左顾右盼, 目光锁定在珠光宝气的阿布罕身上, 哭泣着叩拜,“皇叔,皇叔朕禅位……禅位给你, 只求只求活命……” 阿布罕从未想到这个皇位得来的如此便宜, 他甚至后悔暗中前来审问这个冒牌货。 萨兀珠恭敬地将宝剑双手托着高举,“请王爷收回此剑, 并告知我儿子的下落。” 阿布罕哈哈大笑地接过此剑, 急忙插剑入鞘, 温言道:“你立有大功,本王自然不会薄待。你儿子人在漠北, 本王待天亮就派人去接。待处理完后续之事, 本王还会亲封你为大祭司。” 元氏见萨兀珠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她下意识往阿布罕身侧靠了靠, 低声说道:“天快亮了,王爷还是宣召诩儿共同商议此事最为妥当,不若趁机养精蓄锐, 妾去做您爱喝的牛乳粥。” 阿布罕见她眼角有了些细纹, 虽有风霜之感,却扔不掩眼角眉梢的温柔。利用她稳住元诩那头难驯的野狼, 委实不是一种好法子。便和颜悦色道:“爱妃辛……”最后一个字还未等说出, 腰间的剑鞘震动起来, 他下意识去握,却像黏住了那般, 再也无法脱手。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站在穹顶之下的萨兀珠,倏然想起,他的剑乃是以清君侧的名义率兵进驻大都后,丞相召集众臣将大祭司供奉的战神之剑敬献给他,难道被这妖婆的血……他大惊之下刚要出声示意来人,却发觉喉咙像是失了声。 萨兀珠喉咙里发出了“嗬嗬嗬嗬”的怪声,呕出大口的黑血,“我儿子早已被你杀死在漠北,今日便是我为他报仇之日。”她伸直手掌对准缠绕黑气的金球,将黑气引入对准了边后退边用力试图甩开剑柄的阿布罕。 “不要。”在一声凄厉的喊声之下,元氏扑在阿布罕身前,任由龙形的黑暗之气穿透她的躯体,软软倒了下去。 阿布罕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黑气带着极寒的冷意穿透了他的胸膛……脑海中逐渐只被一个念头充斥着:杀了皇帝。 元诩“砰”地踹开殿门,入目便是他的仇人一剑戳穿了口吐鲜血的皇帝。 “阿娘!” 他将奄奄一息的元氏搂在怀中,“阿娘你不要吓我。” 元氏嘴角不断呕出血,已然不能说话,颤抖着手指着阿布罕的方向,悲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随着手臂软软落下,人已溘然长逝。 陆南星见状命道:“先控制萨兀珠!” 白束出手快如闪电,捏住她的下颌,卸了她的下巴的同时将人打晕。随之,阿布罕也身子一软,倒在了御座旁。 听着外头激烈的打斗声,陆南星转身朝着门外的天空发射鸣镝,拽着抱着亡母尸身泣不成声的元诩,“现在不是缅怀的时候,跟我走,趁乱出宫再做打算。” 元诩万念俱灰,赤红的双目看向倒在御座之下的人,拔下腰间的匕首强行塞入尚有余温的元氏手中,握住她的手朝着阿布罕的左胸狠狠插了进去。 陆南星抬臂想要阻止,却发现她一无资格阻拦,二这是元诩的家事,目前最要紧就是带着癫狂的他离开这里。 她狠狠揪住元诩的衣襟,“阿菟,你娘多怕你丢了性命!只有活着,才是对她老人家在天之灵最大的慰藉!” 白束拿着从萨兀珠身上搜出来的信笺,“少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探哨说兵马司的人已经进入了承天门。” “你们走罢。”元诩闭了闭目,“他们不敢杀我。” 陆南星看着手中的信笺,上面写着女真文字,她脑中灵机一动,“你可认识女真文?” 元诩的目光被信笺上的一行字吸引了,他接过打开匆匆看完,“这是乌木生母祭奠亡夫写的信,本应交给萨满做法时烧毁,想是被萨兀珠偷偷藏了起来。信中写明乌木的生父是谁。” 第252章 “没想到,这封信竟然救了咱们。”陆南星拿出袖中的绢帕,仔细地为元氏清理嘴角的血迹,温柔地将她的乌发理顺,回想方才见她临死前挣扎的回眸,轻声唤道:“阿菟,若你能接受,就让伯母与她深爱的人合葬在一处罢。这怕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元诩眼角的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他搂着尸身嚎啕大哭,悲惨的哭声在乾清宫里回荡。 陆南星红着眼圈环顾着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宫殿。 曾几何时,她站在御案旁阅读批红的折子,一站就是整日。还要在萧翊宁临幸嫔妃之时,站在他的寝殿内将折子的内容简要说给他听。 经常被萧翊宁夜半之时唤来乾清宫,被迫亲眼看着他,将萧翊白当年改革的逐项措施的文本在她面前扔进火盆。 恍惚中,萧翊白的脸竟与萧祈安逐渐融为一体。 白束见她身子摇摇晃晃,赶忙将她扶住,“少主!” 这声呼唤仿佛距离她有千山万水之远……她强撑着剧烈的头痛,艰难命道:“快……划破我的手……” 白束身上的袖箭早已用尽,他将她的食指放入口中,狠下心咬破,随着咸味在口中蔓延……在陆南星惊恐的呼唤声中,“不!” 与此同时,亲率中军从平谷出发的萧祈安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之下险些摔下马。 “大哥!”鸡头等人大惊失色地追赶上他。 好在萧祈安的战马追随他征战多年,嘶鸣一声,缓缓减慢了马速。 “我无事,传令下去:急行军!” 萧祈安下意识感受到陆南星遇险,且受了伤。他咬紧牙关一马当先,带着犹如大地震动乌云压境的玄甲骑兵一路迎着东方鱼肚白,向大都行去。 就在金庭各路人马听闻皇帝驾崩在乾清宫后,登时人心惶惶。 更有宫中的消息不断传递出来,霎时大街小巷充斥着各种版本的传言。 有说南大王亲手杀了皇帝,欲篡位登基却被其子完颜诩诛杀。 还有说皇帝是个野种,迫于南大王的压力自戕,却被父子情薄的完颜诩,将其父以谋反的罪名杀了给皇帝报仇。 通州大营的将领们担心城内的资源都被禁卫军那帮小人抢走,纷纷打着救驾的旗号涌入各个城门。 瞬间城中出现了烧杀掠抢,甚至奸|□□人的事件。 正在人心惶惶之时,陆南星建议元诩允诺将太仓以及南新仓等皇家国库打开,犒劳将士们。这才整整用了一日,才遏制住官兵抢劫屠杀。 手握皇帝玉玺的元诩,将萨兀珠身上搜出的信笺交给了以宰相为首的朝廷重臣观看。 理由就是她确认自己儿子死在了阿布罕手中,做法控制他杀了皇帝,继而自戕。 宰相急忙命人将宫中的祭祀请来,想办法对萨兀珠进行施救。 陆南星心知萨兀珠求死心切,并不担心她胡乱咬人。目前她满心皆是白束的安危,尤其在她亲眼见到萨兀珠施法的过程。 方才他咬破了她的手指,可她体内流的血中有蛊毒……没事的,萧祈安也从未表现出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白束频频接收到来自身侧之人的目光,他用目光示意无事,给了陆南星极大的安慰。 丞相见外头的将士被安抚住了,心有余悸地朝着长生天的方向下跪叩首,说了几句女真语祈求太|祖皇帝保佑此灾难平安度过。着即面向众臣,颤颤巍巍地说道:“本官承蒙先帝托孤,侍奉陛下二十载,竟然失察至此,愧对先帝的嘱托,该死该死!如今贼首率领大军疾驰而来,距离大都的各个城门不过十里。如今南大王英勇就义,为国捐躯,即便这妖婆供出其他宫闱秘事,也无法拯救朝廷现状。” 他老泪纵横地环顾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臣工,“大金国的兴亡,全仰仗世子和诸位了。”跪倒在地,身边的大臣们自扫门前雪,谁也不愿站出来搀扶他一把。 元诩靠坐在殿内的盘龙金柱旁,身侧是母亲的遗体。他不羁地目光扫过被他眼锋吓得纷纷低头的大臣们,冷嗤道:“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瞧着本世子下令封锁了城门,出不去才想到只有皇宫最安全。若城破,第一个投降的就是你们。” 这其中有几位心中腹诽,好歹他们还敢留在大都,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押在了阿布罕身上。那些皇亲国戚,不还是能跑的跑,全部都不声不响的撤回了漠北老家。 元诩将个别人脸上的不忿清楚地看在眼里,是该到了和他们算总账的时候了。便抬了抬手,示意陆南星和白束,“别人守城门本世子不放心,你们两个带着这把沾有我父王之血的宝剑,即刻作为钦差前去督军,有贼人的动向速速来报!” 白束率先拱手应喏,在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引路。 陆南星明知元诩惯常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只有强忍着回头的念头,咬牙跟着白束走出令人窒息的乾清宫。 随着肚中一阵痉挛,她眯起眼睛望向正中的烈日,好似方才从地府中走了一遭。 第253章 一路沿着中轴线走向承天门,期间见到一批批禁卫军,因烈日炎炎犹如散兵游勇般靠坐在阴凉处避暑,丝毫没有斗志可言。脑海里浮现萧祈安亲自训练整装肃容的玄甲军,不由得想其前世起义军冲破宫城的那段经历。 任何亡国之兆,即便玉帝下凡也都无济于事,只叹国运如此,回天乏术。 即便此次她的身份是获胜那一方的接盘者,可自从昨日入宫以来,亲眼面对皇帝被杀,皇权更替,仍旧不免心有戚戚。心中有股强烈的念头,想立即躲开这座皇城,逃到船上扬帆起航。 “少主,是否还能坚持?”白束见左右无人,转身就瞧见她越发苍白的脸,下意识就想搀扶她。 陆南星强撑着笑了笑,躲开了他的手,“小心为上,就快到承天门了。他……怕是也快到了。” 白束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日后再也没机会背她的念头。他逐渐放慢步速,与她并排前行,只想将这些只有与她二人同行的经历全部记录在心里。 这一路,陆南星像是走了一辈子。 当她看到承天门时,目光转移至两侧的楼梯,继而落在身侧白束的身上,“多谢你从开始就信任我,并且尽全力的支持我的任何决定。白大哥,你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此刻,我想满足你一个要求。” 白束站定,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我想抱抱你。’这句话咽了回去,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改为,“无论何时何地,少主身边都有属下的位置。” 陆南星的眸中涌上一层泪雾,“这哪算要求。你不提也依旧会有,且永远都有。”将他温柔的眸光,永远记记在心里。 “你听,是鼓声。” 陆南星听着一声声逐渐急促的鼓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了她的心上。当她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透过城堞看向黑压压的军阵,为首熟悉的身影,竟然独自骑马行至金水桥旁。 也是,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是元诩前段时日偷梁换柱的自己人,必然不会手持弩机对准自己人。 乾清宫那帮期盼着勤王之师的酒囊饭袋,还以为萧祈安的大军被挡在了大都城外。殊不知,皇宫早已被包围的像只铁桶,一片纸的情报都送不进去。 虽说相距金水桥还有段距离,她却能感受到萧祈安焦灼的目光,似是在城墙上睃巡。 此时并未攻城,在等她的消息。 陆南星不由分说地伸直了手臂,放了一个鸣镝,下令道:“打开承天门。” 清脆的镝声响彻承天门的上空,她拿着弩机的手顺势朝着他晃了晃。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随着朱红瓖金钉的宫门被缓缓打开, 萧祈安扬手示意身后的大将带兵,分批经五道门洞冲入皇城。他则驱马来到了城楼前,迫不及待地快步登上了楼梯。 “少主!”白束搀扶着虚脱无力的陆南星, 将她安置在柱子旁, “哪里不舒服?”见她眼皮紧闭,焦急之下盘腿坐在她的身后,就要给她输送真气。 萧祈安一眼瞧见她手上有干涸的血迹和包扎的迹象, 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 沉声问道:“是谁人伤她?可还严重?” 白束朝着他点了点头,见他目光落在受了伤的芊芊素手上, 克制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将乾清宫内发生的事, 捡重点复述了一遍, “少主在萨兀珠做法后感到不适,命属下将她的手割破。当时身边没有利刃, 属下情急之下……咬破了她的指尖。她大惊失色的推开我, 说她身体里尚有余存的蛊毒。” 萧祈安终于知晓, 他当时骑在马上心痛如绞的原因。关心的目光看向陆南星, “她可还有其他伤?”看着手上的食指,想到是被咬破,心疼又不是滋味。 “不曾。”白束体内的真气本就余存不多, 方才的强行输送此刻也是满头大汗, 虚脱不已。 “大帅,属下能否带着少主先回鸿胪寺休息?” 萧祈安却干脆利索地拔出匕首, 在白束惊愕的目光中划破自己的手指, 将血滴在了陆南星口中。 “我要离开……这里。” 萧祈安见怀中的人目光游离, 似是呓语,随即命白束:“你在这里休息, 若有任何消息,即刻派人去鸿胪寺通知我。”交代的同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抱起昏迷的人儿,听着大黑的马蹄声在城楼下出现后,他径直轻松跃上城堞,朝着城楼下自行跑出的马儿一跃而下。 随着一声嘶鸣,白束扒着城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少主在他的怀里,被百名骑兵护送着逐渐消失在城坊间。 一路上,萧祈安单手握住缰绳,不断地低头唤着她的名字,“南星,不能睡!再忍一忍,回去我喂你更多的血,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好不好,醒醒……你瞧,这次我听你的,而你又立了大功,终究没变成腥风血雨的场面。” 他看着怀中的人安静的像是没了气息,喉头一哽,发出了一声尖啸,胯|下的大黑对准前面的人群,前蹄抬起在一片惊呼中一跃而过。 纷纷躲避的人们惊恐的看着黑色健马上玄色的身影,犹如龙卷风般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时,感受到来自冬日里暴雪后的肃杀之气。 第254章 陆南星听着他的呼唤,努力想要抬起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却无能为力。她想要说,“别管我。”却发现像是被点了哑穴,在挣扎间逐渐失去了意识。 *** 半月后,阿硕与许招娣推开房门,一个端着刚出锅的蜜枣奶糕,一个则端着也是热气腾腾的汤药。 “姑娘,不是说不让你劳神么!再这样下去,若被陛下知晓,我们两个的小命儿可就不保了。” 许招娣将托盘放在桌上,强行将陆南星手里的狼毫抢走,“阿姐说得对,姑娘就是上次的病未好全,就跑到南边去。一路上药丸也不好生吃,再这样下去,不但将你的身子折腾坏了……” “陛下的血也快给你喝光了。”阿硕接过话茬,故意将萧祈安这段时日割血的场景说给自家姑娘听,“每日我与招娣都不敢看陛下前来割血,手臂上满是伤痕。这要是被那帮臣子知晓,姑娘就得被那帮老腐朽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陆南星看着黑漆漆的汤药,想到这里面有那么多萧祈安的血,就更加无法下咽,扶额与两名侍女讨价还价,“我清醒了好些时日了,这药是不是就可以停了?” 阿硕与许招娣同时摇头,“陛下说还要再喝半个月,巩固药效。” “可否用别的血来代替?”陆南星想起这几日,她白天睡多了,晚上无法入睡。结果,那人直接抱着一大堆公文跑到她屋里,就坐在她床边批阅。 虽说她背对着床外侧,却仍旧能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导致她一夜都不敢翻身,经常不知何时困极后才得以睡着。 每每醒来,屋里还原如初。估计他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入夜后才能自由支配想要去哪。若不是她曾悄悄咬过自己的手臂,还真就以为是一场梦境。 若这样发展下去,外头肯定会传些风言风语。 眼瞧着他的登基大典不日就要举行,立后充实后宫绵延子嗣的折子不用想,肯定犹如雪片般送到他的面前。 她可不想在这风口上传些闲言碎语出去,好像她有意制造舆论,想入萧祈安的后宫分一杯羹似的。 “你们两个帮我拦住陛下。”她看着拔步床前的灯烛,凝思片刻说,“说我近日梦到了父亲,想着斋戒七日,不能见血腥,只好闭门谢客。” 阿硕向许招娣使了个眼色,将药端至她面前,“姑娘先把今日的药喝了,总要从明日开始。另外,还有个人,是元老板临走前着人送来的。” 陆南星皱眉看着碗里的药,只好先端在手里,抬头问道:“何人?”又见许招娣刻意将正堂的门关上了,狐疑她们为何神秘兮兮。 阿硕也不知该如何启齿,见她催促,只得豁出去说道:“元老板说,姑娘曾与他饮酒谈天时,提过要养几名面容清秀的小兔。他手里得了一位长相酷似一个人的年轻后生,认为你应该会有兴趣。” 陆南星到被她的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既如此,带过来我瞧瞧是何方神圣。” 阿硕不忘与她讨价还价,“姑娘喝了药,我就去请。” 陆南星瞪了她一眼,头一回仰头干了碗里的药,皱着眉挥手让她快去。 阿硕示意许招娣照顾好姑娘,拼命忍着笑意跑出了院子,刚好撞见今儿提早了不少辰光前来探望病人的贵客。 “陛下。”她念及姑娘醒着,赶忙庄重地朝着身着素衣身姿挺拔的男人,福了福身。 萧祈安蹙了蹙眉,这些时日与这两名侍女接触,形容举止并未像今日这般刻板,他目光睃向窗纸上熟悉的剪影,这才抹平了眉梢间的忧虑,“她今日精神可好?” 阿硕心念一动,恭敬回道:“姑娘今日气色虽好了许多,却心情不佳。姑娘说她梦见了陆老将军,想着为他老人家斋戒七日,烧些纸钱,方才还说不宜见客。” 萧祈安垂眸掩盖眸中的关切,不动声色地“唔”了声,“怕是不想喝药想出来的把戏。你与她说,我今儿来是要和她商量分封一事。若她要斋戒,刚好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忙,那便改日再谈。” “欸欸,陛下稍等片刻。”阿硕何尝不知,分封对于姑娘来说多么重要。 跟随而来的贺云,见稳重了许久的阿硕姑娘蹦蹦跳跳像是脚下有炮仗那般地跑回了屋内,摇头笑了笑,“大哥当心诱饵过度,遭到反噬,你又承受不了。” 萧祈安眼锋扫过,见他瑟缩了下,趁着阿硕还未回来,打量起这座丝毫不起眼的小院。脑海中回想元诩离开时,一语双关的话,“若你真心爱重她,就不要安排她进宫。”正在琢磨间,听到了阿硕邀请的声音,“陛下想喝什么茶?婢子这就去准备。” “不必了。”他提袍迈入正堂,一眼瞧见刚从内寝走出来的具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女人。只见她穿了件蜜合色家 常衣裙,一头乌发随意披在肩上。虽脂粉未施,在屋内明亮的烛火映衬下,唇红齿白脸色也稍微红润了些。 陆南星见他站在门口处就这般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自己,正式向他福了福身,“大病初愈,听闻陛下夤夜前来相谈,来不及梳妆,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许招娣听到自家姑娘说话一板一眼,余光瞧见陛下听着眉头又蹙了起来,忍住笑细心地将门掩上。 第255章 阿硕自从樊青的事件后,彻底对贺云没了兴致,反而更加放得开。 她一把拽住打算离开小院的许招娣,比划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去墙角偷听。 许招娣瞪眼,比划了个杀头的姿势。 贺云摇头失笑,打着手势,示意他来放哨。 而一门之隔的两个人,丝毫不知外头如此热闹。 萧祈安缓步上前,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一日不见就会因思念而煎熬不已的女人,“非要挑我不愿意听的说么?” 陆南星伸臂示意他落座,“那就说说分封之事?” 萧祈安迎上她希冀的目光,“老样子,先说说你的想法。” 陆南星端起茶壶为他斟茶,这才发现茶壶里竟然是牛乳,她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笑,“我知晓陛下不喜甜,要不我让她们先端来一壶热水?”却见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带来了温热的感觉,将手里的茶盏接了过去。 “谁说我不喜欢喝。”立刻喝了一大口,做给她看。 “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 陆南星面对他坦然又热烈的目光,和在明显不过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想起那日在宫里的感受,她垂眸说道:“陛下,我不要封地。也不想你为我破例封个异姓王,恐遭朝臣的非议。不拘封个什么,只要能另我方便与各衙门沟通,不至于人微言轻,导致事情办砸即可。比如:礼部制定科举细则,我希望能有女子进学报考的一席之地。” 萧祈安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南星你听我说。我知你所想,也愿支持你所想。可你想做的这些,无论是异姓王亦或是侯伯都会困难重重。虽说朝廷新建,百废待兴,却也有明确的六部官制。你提的意见,也只会拿到朝堂上众议。唯有我封你为后,并且二圣同朝。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陆南星缓缓将手从萧祈安的手中抽出, 看着他眸中的光芒逐渐熄灭,却还是狠下心摇摇头,“我不愿进宫。” 萧祈安脑海中再次浮现元诩那洞察一切挑衅的笑意, 不由得闭了闭眼, “告诉我,为何?” 陆南星无论怎样也很难说出口她离奇的经历和前世的纠葛,可他目光中的执意昭示着这个话题不可能在此刻终结。 “我不愿被束缚, 失去自由。更不愿, 与人共享夫君。”她缓缓抬眸,与他目光相对, “你知晓, 萨兀珠说我体寒, 永不可能有孕。而你身为皇帝,清楚地知晓皇嗣意味着国祚是否稳固。萧祈安, 我能给予你的, 只能是身为臣子所能做的一切, 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私心, 但绝不会对家国百姓不利。除此之外,我给不起,也不想给。” 萧祈安胸口隐隐作痛, 他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被拒绝后心如刀割的反应, 还是她也会有心痛的感觉。耳边恍惚听到她继续说道:“这是咱们两个第三次谈论这个话题,这次我……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就是不想彼此心中对此事产生隔阂。” “隔阂……”他失落心痛之下, 嘴角噙着一丝哂笑, 重新看向她,“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时候, 皆因一遍遍在想,你我为何会走至这个地步。从咱俩真正有了交集至今的所有经历,只有你提出谈合作算是主动靠近我。自从应天一战前夕得知你中毒后,我将之前所有的军事计划全部推翻。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实则是我想迁就你的想法,我想你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他再也无法克制地握住她的手腕,微微向她探着身子,“我有强烈的感觉,你方才说的这些理由,并不是你拒绝我最终原因。你敢说,在你心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么?”他突然觉得这样强势的行为也会触怒了她,起身转至她的身前,单膝俯身,抬头看向她,“我做的还不够好,一直忙于打仗,无暇陪伴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改变。” 陆南星听着他一退再退的言辞,恍惚间好似他与萧翊白合为了一体,不由得悲从中来,起身连连后退,“我的确很早就认为你能一统天下,于是我竭尽全力成为你身边的开国功臣。自从抓住机会提出合作的那日起,我就一直将你放在心里,你满意了么?” “我不信。”即便萧祈安想到她无意中说出关于她身世的话,明知最初她是刻意接触自己,却仍旧不甘心,红着眼圈地缓缓指着她,“我身中数箭,你不眠不休的照顾我,难道这些也是算计么?” 陆南星背抵着门扉,含泪自嘲,“还人情罢了,你要说这是算计,也不无道理。” 萧祈安听着字字诛心的话,不知何时握紧了双拳。手臂间因充血而撕裂了才刚愈合的伤口,逐渐洇红的素袍的衣袖。 他却像感受不到那般,赤红着双眸大步流星地走至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打横抱起,衣袍飘逸间闪身进了内寝,将她丝毫不怜惜地扔到床榻上,整个人迅速俯身双手支撑在她身前,“还人情是罢?那你还没还完……”狂怒之下,薄唇毫不犹豫地贴上他朝思暮想的菱唇,犹如狂风暴雨般地碾压。密密匝匝地吻不间断落在那双灵动的双眸,俏皮的鼻间和尖尖的下颌上。 第256章 陆南星被迫笼罩在他灼热的气息之下,体内陌生又熟悉的酥麻感逐渐袭来,余光睃见他血迹斑驳的衣袖,她缓缓阖目放弃了挣扎与反抗,“陛下要过夜么?我自己来。”说罢抬起双手想要解开衣领的盘扣,却无意间拂过劲瘦的腰身,引发某人陌生的颤栗。 窗外听壁脚的许招娣捂着眼睛就要冲进去解救自家姑娘,却被阿硕咬牙抱住,使出吃奶的劲儿拖离正堂。 “你放开我,就算皇帝又怎样,也不能公然呜呜呜……” 阿硕死命捂住她的嘴,“你这傻子,还看不懂么!若姑娘对他没有感情,以她的性子又何必说那么多废话,直接就一走了之了!” 许招娣怔愣地看着她,仍旧不甚明白为何要这般痛苦的牵拉,“姑……娘,为何不能直说。我与山哥就是互相知晓心意后,山哥说想要娶我……我就同意了。” 阿硕点了点红着脸的小姑娘的额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不会都一样的。陛下与姑娘之间的情感掺杂着太多的事,又横亘着太多的人。更何况陛下为天下之主,姑娘胸有丘壑,却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叹了口气,“不是所有感情,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最终走到一起。” 贺云坐在墙头饮酒,听到这句话,痴痴地抬头看向她,眼圈渐渐红了。 同一时间,萧祈安划过脸颊的唇,被一滴温热的泪烫到那般停止了侵袭。他哀伤的目光在眼前这张怎么也吻不够的脸上流连忘返,极力克制着体内翻腾不息的欲|望,彷徨之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哽咽道:“我甚至在想,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将你禁锢在身边……这一世,我真的无法放手。” 陆南星感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好似被他传染那般,她颤抖的手握拳又松开,想要抚上他的背脊,感觉到他胸腔震动之下,听着破碎的不像话的声线,“我不能……”随着床榻一轻,紧接着是大门被拉开的声音。 她麻木地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翠绿色缠枝莲纹的床帐,听着阿硕她们跑进来的声音,下意识面朝床里,咬住自己的衣袖,努力克制着眼眶中的泪,无力多说一个字。 贺云见自家大哥衣襟半敞,失魂落魄地落荒而逃,急忙扔掉手中的酒壶跳下墙头,一路急奔着追上他共同上了马车。 鸡头在此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知晓他们大哥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也要抽空来趟鸿胪寺见陆姑娘。故而他们有事,都要到鸿胪寺门口守株待兔。如今大都城内的百姓见太平军果真做到了不抢不拿,反而还带头发放粮食,各个欢喜的见到新帝出行总要围上去送上自家做的食物和果子。 大哥又是个出门不讲排场的,更加不愿士兵们拿着长枪驱赶百姓,在众人的建议之下,他也只好同意出行乘坐马车,总算是解决了出行难堵满几条街的问题。 只是方才大哥像是魂魄都被抽走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想起要禀报的事,只得硬着头皮隔着车帘请示,“大哥,顾师父派人来请,说是关于今岁开科之事。我听着他咳嗽次数见多,还始终不肯休息,说今晚会一直等。” 萧祈安靠在车厢内,抬手制止了贺云点灯。想起她方才举例,提到女子科考,终究还是命道:“去顾府。” 贺云借着马车行进间,掀开帘子问驾车的护卫,“可有备陛下的衣物?” 护卫附耳说了两句,贺云颔首,从车厢内拿出衣包,看向阖目不言的兄长,“大哥,素衣上尽是血迹,恐师父看了担忧,还是更换一身衣裳为好。” 马车在黑夜的街道上穿梭,早有禁卫军的人提前骑着快马前去顾府报信。 当萧祈安从马车上下来时,顾炎之亲自携着夫人女儿在正门处恭迎,“臣携家眷,拜见陛下。” 萧祈安伸臂虚扶,“老师快快请起。” 顾炎之恭敬地谢过,将人经由中门请至正堂。 顾令颐跟在身侧,忍不住抬头看向犹如刀削斧刻的侧脸,见他面露冷色,负手阔步间王者之气尽显,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绢帕,又紧张地摸了摸发髻上的南珠流苏,心里想着他下马车时并未瞧上自己一眼,内心又失落无比。 萧祈安见正堂摆放着佳肴与美酒,刚要提出移步书房谈事情,就听到师母笑道:“陛下,今日是夫君寿辰。他一向清廉,任臣妇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大办。可今岁是他知天命的头一载,臣妇只强硬这一回。咱们一家人吃上一顿饭,他才没有拒绝。” “学生不知老师寿辰,仓促之间并未准备……”萧祈安拱手作揖。贺云也忙上前跟着一同作揖,“师父瞒的徒儿们好苦。” 顾炎之捋须生生受了这一礼,欢喜地将二人迎进里间,却不敢自坐正位,硬生生将萧祈安按坐在主位上,“为师最好的生辰贺礼,便是陛下夺取了大都,基本完成了统一大业。” 顾令颐适时起身朝着萧祈安福了福身,“臣女还未机会亲自恭祝陛下,今夜终于得偿所愿。” 萧祈安起身拱手一并谢过,“仰仗师父以及弟兄们才得以取得这样的成就,最主要的是陆……将军深谋远虑提前布局,这才避免了不必要的伤亡。” 第257章 顾令颐见他口中尽是夸奖陆南星,假借斟茶掩盖内心的愤恨不平。 顾夫人起身为萧祈安布菜,“老爷说这场家宴不许超过半个时辰,陛下你多用些。”她余光扫过表情不自然的夫君,笑道:“这些时日,有些前朝高门的人家主动登门示好。臣妇本着陛下融合接纳的意愿,也热情接待了她们。倒是有不少人打听陛下何时立后以及采选,许是念及陛下与老爷这场师徒情分,这才向臣妇打听。” 顾令颐见母亲提到正题,一个不注意,险些将给贺云的茶斟溢了出来。 “漠北尚未攻打,暂且不考虑私事。”萧祈安直接将杯中酒灌进了嘴里。 第一百四十章 顾炎之在夫人的目光催促下, 只得劝道:“陛下之事皆不是私事,皇嗣关乎国运,不可不重视。漠北的残余势力可全权交给完颜诩处理, 借力打力, 趁机两兵交战削弱他的势力,对咱们有利。” 萧祈安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皇嗣……又是皇嗣, 一股被支配的荒唐感油然而生, 他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旁若无人地专心喝着酒, 一心将沉默进行到底, 另在场之人感到如坐针毡。 顾令颐执壶为他斟酒, 故作不满地说道:“父亲母亲,就算您老二从未将陛下视为外人, 也不能像平日里要求我莫要挑剔亲事那般给陛下压力。如今诸事才稳定些, 陛下心里总归有数。” 顾夫人见萧祈安酒喝的差不多了, 接过话茬笑道:“女儿说的不无道理, 是臣妇老糊涂了,还望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她故意端起酒盏,一个没拿稳撒在了身侧顾炎之的身上。 “哎……这。”她急忙掏出绢帕在顾炎之身上抹了抹, “太失礼了, 老爷,您还是将这身衣裳换了为好。让令颐端着醒酒汤带着陛下去书房等候, 过会子不是还要谈正事儿?” 顾炎之见爱徒颓然饮酒的模样, 心中不由得想到陆家小姑娘。下人曾说他常去鸿胪寺, 一待就是半宿。坊间的传言不闻不问,一个人喝闷酒, 这与战场上啥杀伐果断的人有着天地之分。 继而想起陆南星插手刑部案件,顾不得湿衣裳不适,一把拂开夫人的手,“陛下,关于如何处理萧祈晏一事,刑部堂官今儿找到臣,说陆姑娘之前留的意见是处死,臣也见到了她写的罪状,只是,此事的影响可轻可重,怎可轻信妇人之见?!” 顾夫人见自家夫君关键时刻提什么陆姑娘,油盐不侵腐朽老顽固,赶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再耽搁下去,影响陛下就寝。” 顾炎之只得拱手,“待臣更衣后去书房面圣,再详细禀报。” 萧祈安头晕乏力的厉害,本想借故离开,听到他提起与那女人和萧祈晏有关的事,强忍着眩晕扶着桌角起身,道了句,“老师请便。”示意贺云一同前往书房。 顾令颐命婢女手中端着醒酒汤,一同跟在贺云后面。直到走出正堂经过水榭,拐上去往书房的回廊,她这才“哎呦”了声,“陆姑娘写的罪状被父亲放在桌上,忘了拿。师弟,你腿脚快,烦劳你跑一趟,我扶着师兄前去。” 贺云只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大哥,道了声好。 顾令颐见萧祈安频频扶额甩头,单手支撑着廊柱,似乎有所体力不支,便上前双手扶住他结实的手臂,“陛下,我扶您。” 萧祈安不声不响地从她手中抽出手臂,“不必,带路即可。” 顾令颐朝着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见她提着灯笼率先拐入小路,彻底离开了回廊,遂提醒道:“陛下,这边请。小心脚下。”见萧祈安并未起疑,急忙频频后顾地跟了上去,来到了母亲早已备好的院落。 这是一套两进院落,房舍刻意营造的古朴雅致,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周围是一片小竹林,夜风簌簌吹来清新的草木香气,令萧祈安的头晕脑胀的感觉消散了些许。 当他迈着虚扶的步伐走进屋内,却闻到了浓重的檀木香气,刚起了警觉之心,又见屋内四周摆放着巨大的书柜,这才放松了警惕,找到椅子落座。 顾令颐结过丫鬟的托盘,将醒酒汤放在他面前,“师兄请用。这里有些暗,我去寻些明烛来,还请稍候片刻。”示意丫鬟与她往后寝走去。 萧祈安靠坐在椅中,喉咙越发火烧火燎,他拿起醒酒汤喝了两口,昏昏沉沉之下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自从提出合作的那日起,我就一直将你放在心里,你满意了么?”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身着荼白色男装,梳着男子发髻的俏丽身影,从他视野中一闪而过,影影绰绰出现在屏风后,“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对么?” “你?”萧祈安思及除了她,无人整日里以男装示人。他欣喜的无以复加,起身朝着屏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南星……” 身影悄然退后,来到内寝帐幔后,“我有话要与你说。” 萧祈安闻着更加浓重的香气,眼前更是恍惚一片。即便他努力克制着眩晕,仍旧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你听我……”脚下一绊,二人同时跌倒在地。 顾令颐此刻心中擂鼓宣天,她从未近距离端详他的眉眼,双手不由自主地轻抚近在咫尺的这张犹如刀削斧刻的脸,呢喃了声,“陛下……” 第258章 萧祈安直觉不对,当他余光瞧见那双涂满蔻丹的手时,一把将其推开,体内的燥热犹如巨浪滔天那般几乎要将他吞噬。 “滚开!”他挣扎着起身,却被放手一搏的顾令颐搂住脖颈,垂泪央求道:“陛下,妾身心仪你许久,为何你不能看我一眼。” 萧祈安滚烫的手臂此刻布满了青筋,他出手快如闪电,将缠绕在脖颈上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生硬拽开,伴随着‘咔嚓’声和顾令颐的惨叫声,有人将外头的门大力撞开,“大哥!” 贺云循声而来,一把将脸色潮红目光却凛寒如冰的萧祈安扶起,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捂着手臂哭泣的女人,竟然是平日里一向端庄自持的师姐。而她的打扮……昭示了一切。 萧祈安向外走,沉声命道:“太傅府混入了奸细,即可派兵包围,任何人没有手诏不得外出。” “陛下!”顾令颐匍匐着想要去拉他的衣袍下摆,哭泣道:“此事与父亲无关,他完全不知……求陛下开恩……” 当顾炎之来到书房却并未见到人,这才从夫人口中获悉她们母女做出的好事!他怒极转脸就给一向相敬如宾的发妻一个嘴巴,“教女无方,家门不幸!”昔日的学士风范皆无,一路狼狈地小跑着前去补救,终于在半路上遇见了被贺云搀扶的萧祈安。 他立刻下跪,老泪纵横道:“陛下,小女犯下滔天大罪,求陛下念及罪臣拥戴之功,放她一条生路。”说罢“咚咚”地磕起了头。 萧祈安强忍着心中犹如万蚁啄咬的痛楚,睥睨地目光看向他,哑声说道:“太傅学富五车,桃李天下,却不能以身作则,对子女毫无约束,任其铸成弑君之罪。教养之过终难辞其咎,今日起罢黜太傅官职,戴罪留观。其女关入净业寺,永不得还俗!” 贺云从未见过自家大哥这般决绝,“弑君……为尼。”大哥想必是恨毒了大师姐想要李代桃僵的做法。 顾炎之听到处罚后,急怒攻心,捂着胸口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师……”贺云转头看向浑身滚烫往外走的男人,倏然间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用意。 “大哥,我送你回宫。” 萧祈安想到那座富丽堂皇却冰冷无比的宫殿,费劲上了马车后靠在车壁,有气无力地命道:“出城,找一处空无人烟的皇庄。” 贺云心想,这怎么成。若身体有所不适,从城外进城找御医,岂不是耽搁功夫。他试探着劝道:“大哥,鸿胪寺靠近西门有间院落,我见你每晚都会来,就命人将那处收拾出来。大哥先在此处安置一宿,待明日好转在回宫上朝,更加稳妥。” 萧祈安没有吭声,算是应允。 “清退所有不相干的人,马上命人准备冰水……不要告诉她。” 贺云喉头一动,急忙掀开车帘,交代属下提前安排。 见他靠在车壁上脸色潮红,气息浓重,右手甚至松开束腕,露出伤痕累累的刀痕,大手毫不留情地触碰尚且红肿的疮口,吓得赶忙伸手阻止,“大哥!”却被无情的推开。 贺云着实不忍看到如此场面,无声叹了口气扭头转向别处。思忖着如何另大哥消气,进而最大化地为老师求情。 他还是想到了大哥心中最容不得亵渎的那个女子。 随着马车迅速停在鸿胪寺西门,萧祈安丝毫不顾伤口的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挣扎着下了马车,凭借残存的意识踉跄着进了房门,径直爬进了才刚备好的浴桶。 并朝着跟进来的贺云命道,“匕首。” 贺云屈服于他骇人的目光之下,万般迟疑地递给了他,惊恐地见他拿着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连续划伤了几处,鲜红的血逐渐将浴桶内的冰水染上了触目惊心的颜色。 他急忙扶着浴桶就要抢匕首,焦急地劝道:“大哥,这样下去会出人命!我这就去唤太医。” 萧祈安制止了他,“死不了……让太医知晓明日便会朝野……皆知。”来自手臂的疼痛,总算是稍微抵消了身体内的欲望。 “出去。”他阖目靠在浴桶上,此刻意志薄弱到已然经不住任何分心,只有闭目守神才能扛过这猛烈的药劲。 思绪混乱之中,脑海里漠北的布局、朝廷如何用人、如何减免赋税、科考选材当从哪些方面筛选、边境土司如何安抚、邻国如何邦交……全部都消失不见。此时此刻,只有一名骑着绛官飒爽英姿的身影,她含笑转身,灿若暖阳。 他看着手臂上不断滴落的血珠,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晚放纵自己思念她。待天亮后,他将心无旁骛地离开此地,努力尝试放下。 贺云临走前,焦灼地看着浴桶内颜色越来越红的冰水,深吸了一口气,关上了门,径直朝着陆南星居住的院落疾步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许招娣被一阵急促地拍门声惊醒, 同时,她听到拔步床内传来自家姑娘起身的声音,“招娣, 去瞧瞧外头发生了何事。” 她急忙应喏, 套上袄褂后从地铺上爬了起来,打开门后刚好与边穿衣边走出来的阿硕碰头。 阿硕顺手摘下门前的灯笼,喊着“来了来了。”率先将院门打开后, 惊讶地唤了声, “贺三哥?” 第259章 许招娣见他一脸焦急,不禁问道:“可是陛下有事找姑娘?” 贺云一言难尽, 只得朝着二人拱手, “还望两位帮忙唤陆姑娘起身,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她协商。” “将贺三哥请进来。”屋里传来了陆南星的声音。 静夜之下,她们三个人的对话, 一句不落地传到她的耳中。 阿硕只得往一旁让了让, 与跟在后面的许招娣说:“这个时辰了, 我去煮茶, 再先弄写吃食,你照顾姑娘。” 贺云走到门口,深表歉意地与要跟着进门的许招娣说道:“许姑娘, 还请留步。” 许招娣见他这般郑重, 想到陛下伤心离开的模样,心下多少有些猜到缘由, 连忙福了福身, “我省得。”细心地将门关上。 贺云见陆南星裹着一件青竹色长披风站在桌前, 披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眼睛微微红肿。他不敢多看, 想着她定然是看到自己夤夜前来求助,也猜到了与大哥有关,才仓促起身就将他唤了进来。从这个细节上看,她心中不是没有大哥。 有了这层自我鼓励,他果断地朝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大哥今夜有难,还望姑娘出手相助。”随即将今夜在太傅府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不忘将自家大哥如何伤了自己的过程也说了一遍。 饶是陆南星想到贺云此时前来,必然与萧祈安有关,却未曾想到短短不到两个时辰里,竟然发生了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片刻未犹豫,“带我去瞧瞧。” 贺云欢喜地连连作揖,谨慎地接过许招娣手中的灯笼,意图十分明显。 陆南星则裹紧了披风,安抚道:“莫要担心,我不出府。” 许招娣这才安心地目视她纤瘦的背影,才惊觉地意识到,自家姑娘披风里面只穿了一身寝袍…… 她惊慌失措地跑去厨房去找阿硕。 陆南星则在贺云的引路下,来到了西跨院。 贺云站在门前再次躬身行礼,“姑娘此番相助,贺某欠了姑娘如此之大的人情。日后无论姑娘提出什么要求,贺某都会无条件应允。” 陆南星垂眸回应,“我来,亦是为还人情,贺三哥不必挂怀。” 贺云见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说不出此刻心中是什么感觉。潜意识里认为她是真心想要帮助大哥,而非嘴上说的还人情。 萧祈安迷迷糊糊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了浴桶,不耐地命道:“出去。”直到有人试图抢走手中的匕首,他气怒之下出手快如闪电的同时怒然睁眼,却来不及收手,眼睁睁看到锋利的匕首将她的手指划破。 随着“咣当”一声,匕首落地的同时,他霍然从浴桶里起身,想要一把握住她出血的手,抬起的手臂又迅速落下,扶着浴桶的边缘向门外喊道:“贺云!” “别喊了,我让他去准备姜汤。”陆南星搀扶着他的手臂,暗自惊诧他泡在冰水中,体温竟然还是滚烫无比,不由得怒斥,“寒热对冲之下,再强健的身体都经受不住。更何况你身上旧疾未愈,难道是想明日就将帝位传给小七,安心驾鹤西去不成?” “你走开。” “你出来,我背不动你。” 萧祈安见她目光澄净,一把将她拉近自己,想要将她吓跑,“贺云没告诉你么,你竟然还敢靠近我?” 陆南星垂眸笑了笑,“我向来厌恶礼义廉耻道德绑架。若陛下不愿我在此,”她福了福身,“属下告退。” 萧祈安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哑声道:“别走。”却不敢再碰触她。 陆南星转身看向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眸,轻声道:“你若将这身湿衣裳换下来,我就留下。”见这身湿透的素衣紧紧包裹在他的身上,衣襟处微敞,露出了古铜色坚实的胸膛,她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搀扶着他迈出了浴桶。 将他送至内寝,瞧见了床榻上摆放整齐的中衣以及一应所穿之物,她转身,“若你在此处更衣,我先回避。” “我去净房。”萧祈安要伸手拿起衣物,却被陆南星抢先放置在净房内,掀帘出来后这才发现桌子上的浴巾。 她拿起浴巾,转身看见仅仅相隔并不密实的帘幕,他猿臂蜂腰的背影一览无遗。只得掀开帘子的一角将浴巾递了进去,“先将身上擦干。”余光瞧见一只伤口纵横交错的手臂伸了过来,将浴巾接了过去。 陆南星这才意识到,深夜与他清醒的独处一室,又帮他更衣……这是多么暧昧的行为。 她头一次感到脸颊微烫,一眼瞥见床边的凭几上摆放着药盒,便走过去将纱布剪开,找些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 萧祈安更换好衣物后,身上也出了一身汗。他并不确定与她共处的同时,会不会失控。待掀开帘幕看向她的小巧的下颌,修长的脖颈,微微隆起的山丘……来自身体的感觉告诉了他答案。 “你回去罢,我好多了。” 陆南星见他站在净房门口,单手撑着门框,手臂上还在流着血,指着床榻,“我先给你上药包扎。” 萧祈安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身体却如实的向前走去,坐在了床榻上乖乖伸出了手臂。见她半蹲,将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低垂臻首时是那般娴静,与往常杀伐果断不输男儿的样子大相径庭。 第260章 他心中又燃起了才刚熄灭的奢望,不由得问道:“为何要来?” 陆南星将纱布轻轻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仔细打了一个结,“想来便来了。”又托起他另外一只手臂时,感觉到他明显一颤。她撒完药粉,包扎时见他长久未出声,甫一抬头就望进他炙热的眸中。 纱布条还握在手中,腰身却被一双滚烫的大手握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扑在他身上,共同躺倒在床榻上。 萧祈安迫不及待地吻上了粉嫩的菱唇,唇齿间的交融,犹如狂风骤雨般肆虐。 陆南星感觉自己在密密匝匝的雨中狂奔,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脸上,身上,引发接连不止的颤栗。她无处可躲,只得下意识捂着脸,虽说来时早已做好准备,却仍旧脑中一片茫然。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极度克制的声音,“我不能……” 她覆盖在眼睛上的双手缓缓拿开,顺势被他握在手里,放在唇边亲吻,“你……帮我。”他哀求的双眸带着从未见过的孩子气,逐渐控制着她的手。 她为了遮掩羞赧,主动吻上他的唇的同时,用行动满足了他的需求。 两个时辰既漫长,困极后又好似转瞬即逝。 清晨,一向浅眠的陆南星被鸟叫声惊醒,睁开眼便是萧祈安熟睡的脸。气息交融之下她倏然坐起,这才发觉竟然与他共枕了一夜。 随着薄被拉开,将他未着中衣的上半身露了出来。她慌乱之下想要将薄被给他盖好,却发现手腕酸疼不已。 回想无比折腾的昨夜,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撕开的寝袍和被压在身下沾染斑斑点点血迹的披风,只得趿拉着鞋履将贺云为萧祈安备好的素衣裹在身上,顺带将床边的帐幔放下,边捋着头发打开了门。 阿硕睡得正香,冷不防听到开门地响声,赶忙起身看着一脸疲惫的自家姑娘,搀扶着她下了台阶,踢了脚尚未醒来的贺云,轻声说道:“招娣备上了热水,姑娘喝粥还是吃面?” 陆南星转身交代贺云,“我将这衣袍穿走,若来不及准备,回去后我让人熏香后送回。” 贺云果然见她身上裹着的是他备下的那件素服,便道:“仓促之间只备了一套,不用熏香,大哥不讲究这些。”见她只是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他靠在门边思索着,为何要穿大哥的衣服离开……恍然大悟之后,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想到过会子大哥醒了,会如何惩罚自己,心中那点激动的欢喜又化作了忐忑。 这厢阿硕和许招娣服侍陆南星沐浴时,瞧着撕开的寝衣和斑斑点点的血迹,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作甚?”陆南星阖目靠在浴桶内,懒洋洋地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是他手臂伤口溢出的血。” 阿硕听了,心里感觉很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抱起那件素衣,“姑娘,为陛下熏沉水香?” 陆南星沉默片刻,“用崖柏,他闻不惯太刻意的香气。” 许招娣站在她身后,为她轻轻地按摩肩部,透过清亮的水,明显看到白嫩的脖颈上好几处红痕。她的目光继而又落在胸前的红痕上……隐约想到了男女之间那点事,虽不甚清楚,却依稀记得幼时见过阿娘的胸前也,那时候少不更事,以为是爹爹欺负了阿娘,还哭着打了爹爹几下,结果阿娘却红着脸将她从爹爹面前抱走。 她咬唇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姑娘,可要用舒痕膏?”毕竟,她身上看着……痕迹着实有点多。 陆南星起身接过浴巾,“不用了,过几日就会消掉。”并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小山子前两日与我说,想迎娶你。我还未答应,想着让他多历练些时日,为你挣个诰命,也好给我时间备好嫁妆,再将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他。既然也快嫁做人妇,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也不必忌讳,多了解些对你也有好处。” 许招娣被她这句话说的脸色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姑娘不是……也没……” 陆南星想起前世教养嬷嬷一丝不苟地讲解,大婚当晚敦伦的流程,然而却没用上。 而她是在三日后深夜熟睡时,被萧翊宁强行成了事。 自从心里有阴影后,五载之内,每次侍寝她都带着心存恐惧的心情勉强应对,从未感受过敦伦的妙处,自然也不会另萧翊宁满意。 每次被训斥,拖着疲惫的身子恭送他离开,她身上都会难受好几日。 想起昨夜,她却在心中泛起陌生的涟漪。为了克制这份陌生的感觉,她穿戴整齐后坐在书案前,打开了一份空白折子,不忘交代,“若有人来寻我,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萧祈安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睁开眼见窗纸被照的刺目,他下意识将手抬起搭在额间,这才发觉所住的地方如此陌生。 脑海中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鼻间似有似无熟悉的香气, 使得他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却并未找见想见到的人。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穿戴整齐的中衣,手腕间的绷带昭示着昨夜的一切。 “贺云。”他照常起身后, 因眩晕又不得不扶着床边的雕花隔断迈下脚踏, 一眼瞧见地上扔了几处白色的面巾,脸上腾地烧红了起来。 第261章 贺云命人备好了清粥小菜, 蟹壳烧饼, 听着屋内唤人, 立刻推门而入,入目便是自家大哥红透的脸, “大哥, 药劲还未过去么?” 萧祈安赶忙侧身找寻衣物遮掩心下的慌乱, “无事, 我的衣袍在何处?” 贺云摸了摸鼻头,“清晨陆姑娘离开时,穿你的素服回去。她说会命人稍后送来, 想是拿去熏香了, 耽搁的辰光久一些。”他余光扫见地上不可描述的东西,赶忙转身, “我这就去催催。” “不用了。”萧祈安听到衣裳被她穿走, 心中泛起了柔软的涟漪, 他朝着净房走去,“我先洗漱, 吃些东西,再等一等。” 贺云强压着嘴角的笑意,“我这就将早饭端上来。” “三弟。”萧祈安走到净房门口又将他唤住,“不着急吃饭,你……去把衣裳拿来。” 贺云挑眉,很久没听到他像儿时这般称呼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哥怕是想瞧瞧陆姑娘……”见他目露凶光,一副被揭穿后有你好看的表情,赶忙摆摆手,“好好,我不说了。” 他刚走出院子就撞见端着托盘的阿硕,有些遗憾地笑说,“大哥还让我拿衣裳时,顺便看看陆姑娘。你看这……” “贺三爷。”阿硕听了也抿唇一笑,将托盘交给了他,“姑娘尚未睡醒,这件衣裳用了姑娘自己调制的崖柏香,她说陛下用不惯刻意的香气。” 贺云见她三言两语便将大哥最爱听的小细节说了出来,与最初见她时莽莽撞撞圆润的完全不同,如今她虽不似平常女子那般羸弱,却浑身上下透着利落匀称独有的美感。 再加上一点就透,揣度人心的功力越发炉火纯青,不亏是陆姑娘亲手调教的人。 “多谢你,替我像陆姑娘问好,大哥也很惦念她。” 阿硕见他在此处守了一天一夜,下巴上都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目光柔和之中带着昔日不曾有的稳重,也抿唇一笑,说好。 贺云见她福了福身,转身干脆利索地离开。不知何时,她不再称呼他三哥,而是与大伙儿一同称呼贺三爷,也不再有意无意送他一些自己做的吃食,想到此,心里空荡荡的。 萧祈安见贺云去而复返,再看他手上的衣袍,难免目光之中带了些失落。 贺云示意身后的小厮将早饭放在桌上,转身将才熨烫的衣袍摊开套在衣架上,扭脸见自家大哥坐在凳子上无心吃饭,正盯着自己等着下文。 他故作神秘地朝着衣袍嗅了嗅,卖起了关子,“这香气如松似柏,令闻过的人心生威压之感,照我说,比那奢靡的龙涎香不知强多少倍。” “你在说什么?” 贺云在他就快要不耐烦之际,无奈地摇摇头,走至桌前将尚且温热的粥放在他前面,“你边吃我边说。” 萧祈安直接将一碗粥喝了,“快说,别卖关子,她是不是不舒服?要请医官去瞧瞧么?”说着就起身要穿外袍。 贺云将他按坐回去,“陆姑娘尚未起身,这熏香是她自己做的,额外交代熏制。” 萧祈安听了这话,挥开他的手,冲到衣袍前凑近了闻了闻……从不喜熏香的他,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股香气是那么的好闻。 贺云偷偷嘲笑自家大哥那么冷静自持的人,居然也有今日,这一刻他想起了二哥。若他还活着,肯定会直言不讳地嘲笑大哥。 “你还愣着作甚,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赶回宫去。那帮老头子们,怕是又会等急了。” 萧祈安边系带,边往外走,一路上又命道:“命人将宫中的厨娘带过来,连同一些补品,每日做些羹汤送过去。还有将城里有名的蜜饯点心铺子都买一些,送过去。”他走至分岔路口时,脚步一顿,向陆南星小院的方向望了望,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出了二门。 同时乘车前往承天门的,还有沈慈恩父女。 因沈慈恩在宁州、月港、泉州、应天等地逐渐接管当地的学政,且招募了富有学识的女学生。故而萧祈安在认命礼部臣工的名单里,刻意在仪制清吏司内给沈慈恩留了主事的官职。 今日是她身着青袍官服第一次面圣的日子。 沈父见她头戴官帽,身着鹭鸶补子的官服,一直像是在梦中。他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这才老泪纵横地相信,自家女儿竟然完成了自己未竟之志,成了朝廷命官。 “女儿,你定要为了咱们百姓拥戴的天子,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才不枉这份圣眷。” 沈慈恩亦眼眶湿润了,“爹爹,女儿能有今日,是陆姐姐指了一条明路,且在最艰难时给予女儿很多的鼓励和帮助。没有她,就没有女儿今日,也就没有万千女子的未来。” 沈父感慨地点点头,“想当初,你阿娘怀着你时就身体不好,为父当时就在想,只生你一个,绝不让你娘再承担生产之苦败坏了身子。但你落草那日,听稳婆说是个女娃娃时,为父承认心情很是失落,担心沈家由此断了香火。彼时,为你启蒙,见你聪慧通透,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亦可惜你为何不是男儿身。从不敢肖想你能以女儿身,光明正大地走上朝堂。若你娘亲也能见到今日之景,该有多好。” 第262章 他感慨地敛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咱们父女进京仓促,还未来得及去探望她,待面圣后,你要向陆姑娘表达谢意。” 沈慈恩流着泪笑道:“这些不用父亲操心,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最亲的姐姐。” 马车停在了距离承天门还有点距离的御道边上。 沈慈恩拜别父亲,步行至这座气势磅礴处处彰显皇家气象的城楼前,将手里的符牌交给禁卫军查验。待她走出承天门,一名内侍陪笑着迎了过来,“奴婢王喜见过沈大人,陛下担心大人不认识路,特意命奴婢在此处等候。” “劳烦王公公。”沈慈恩生疏地拱了拱手,在他的带领之下朝着内宫走去。 王喜一路上偷眼打量她,心里盘算着此女日后会不会成为陛下的嫔妃之一,试探地问道:“沈大人此番进京,可有品尝咱们大都城里的吃食?” 沈慈恩见他随和,笑起来敦厚老实,便道:“尚未来得及。若有口碑不错的点心铺子,还望公公不吝告知。” 王喜想起陛下的义弟贺大人,今儿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眼珠一转,不声不响地套起了话,“这京城的繁华不亚于应天,各式各样包括洋人爱吃的点心都花样很多。不知沈大人爱吃什么口味,奴婢也好根据喜好推荐。” 沈慈恩下意识回应,“我想送人,陆……她爱吃不太甜的蜜饯果子。” 王喜心下了然,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家铺子,思忖着,怪道陛下为了立后选秀之事,与朝臣们冷战了好几日,原来都是为了这位传说中的陆姑娘。能令贺大人和这位新宠沈大人如此上心之人,必然会是日后入主中宫的不二人选。 打定了主意,他笑眯眯地低声说道:“百味斋的掌柜是奴婢同乡,您去买蜜饯时提奴婢名字,他必然会将最好吃的糕品奉上,与宫中点心大差不大的一个味儿。” 沈慈恩连忙道谢,二人说话间进入了乾清门后,她瞧见王喜就像变了一个人,躬身双手交握,抵着头且放慢了步伐,将尊卑彰显地淋漓尽致。就连路过的宫人也都低眉顺目,和他一样的卑躬屈膝。 从前读过的史书中也了解了不少宦官介入朝政,私下里勾结权臣参与卖官鬻爵。因他们常年服侍天子,早已将其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她敏锐地感觉到,陛下御级后应是做了些整治宦官队伍的事,才导致他们如此小心谨慎。 “沈大人,您在殿外稍等片刻,奴婢前去回禀。” 沈慈恩微微躬身应喏,望着四周黄瓦红墙的九重宫阙,一股压抑感油然而生。若是让陆姐姐常年居住在此,怕是她也不会适应罢? 就在此时,殿内隐约传来萧祈安暴怒的声音,“立后以及选秀之事谁若再提,自行跪在承天门臣工上朝之路思过。若仍旧不思悔改,原地三十军棍。” “为了陛下千秋大业后继有人,臣等冒死也要纳谏!” “来人。” 守在殿外的禁卫军,立刻齐声应喏,将站在殿外的沈慈恩吓了一跳。 “将这几个忤逆之人拉出去罚跪!” 片刻后,两两禁卫军为一组,分别将几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臣抬出了乾清宫,只听得他们仍旧高亢地喊道:“陛下莫要轻易听信妖女谗言,太傅是冤枉……” 王喜跟在身后,躬身干笑道:“沈大人,陛下有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沈慈恩从未见过萧祈安发这么大火, 走进殿内就见他叉腰在御案前来回踱步,一手指着外头,向站立一旁的贺云发着牢骚, “我来见他们, 是为了赋税如何减免才能让百姓落得实惠,京郊金人的圈地如何分配,他们可倒好, 整日里盯着我的私事。” 贺云小心翼翼地朝着沈慈恩的方向指了指, 对仍旧喘着粗气的自家大哥说道:“沈姑娘来了,臣先告退。” “都不是外人, 你不用回避。”萧祈安端起茶碗的同时, 免了沈慈恩的叩拜, 声线缓和下来,“沈姑娘这一路可有什么所见所闻?” 沈慈恩见他发怒间隙还不忘了解民情, 抿唇笑道:“回禀陛下, 这一路上臣听见百姓得知陛下将金贼赶出关外后, 无不拍手称快。只是, 越往北走,许是靠近大都,百姓们的反应则是心慌无措。臣想来, 金朝存在了百年之久, 百姓们接受的教化也长达百年,待感受到陛下的爱民之心, 会更加拥戴的。” 贺云见她说话滴水不漏, 明知河北山西一带, 仍旧有不少当地望族和地主联手为难新到任的官员,她却能既说出问题和解决方案的同时, 又能化于无形。 萧祈安颔首,拍着御案上厚厚的奏疏,“这几日,我收到了北方军镇告急的奏疏就像雪片似的。国家初建,大家都带着警惕的心态我能理解,只要不影响朝廷为百姓做事,我都可以容忍。” 他还有些不习惯称呼臣子爱卿,亦如他也不愿自称为‘朕’那般,仍旧保持着旧称,“沈姑娘,我好容易强压下那帮老学究,将你安置在礼部主管学政。这也是南星极力想实现的愿望,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她信任且能办成这件差事的人选。” 沈慈恩见他直言不讳地提到了陆姐姐,也诚恳地拱手道:“微臣身负陛下和姐姐的期望,不敢懈怠。要冲破传统礼教,将女子进学科考的路推上正道,势必会遇到艰难险阻,臣有心理准备,努力学习姐姐不畏惧的处事风格,臣有信心!” 第263章 萧祈安听着她谈吐的风格,颇有那女人的味道,转身的同时嘴角忍不住上扬,“她也很惦记你。过会子你若无事,我命人将你送到鸿胪寺见她。到了晚间,我和三弟过去为你接风。” 沈慈恩忙道不敢。 贺云咳了声,“你就别推辞了,大哥想着陆姑娘见了你,也是要宴请你,还不如让他来办,你们姊妹还能坐在一起好生叙旧。” “就是这话。”萧祈安赞赏地目光看向贺云。 沈慈恩见状,只好称谢,又随着王喜走至一条长长的夹道里,那里果然听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王喜含笑拱手,“奴婢就送沈大人到此,若想吃什么点心可随意去百味斋挑选。” “多谢公公。” 沈慈恩起初没想那么多,上车后问了车夫,百味斋可顺路。车夫听见这位姑娘是王公公都刻意攀谈的目标,哪敢说不顺。 结果马车一路在宫中畅通无阻地出了北宫门,朝着最热闹的朱雀大街疾驰而去。 沈慈恩掀开车帘,欣赏着沿街古朴大气的建筑。感叹与应天的钟灵毓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这里的人们穿着打扮也偏向深色实用的服饰,少了南边的精致,却多了南人不曾有的爽朗。一路上她在马车里,就听到了许多年纪稍大些的妇人大嗓门地讲话,甚至调侃后放声大笑。 带着新奇感,她下了马车走进了王喜推荐的百味斋。 掌柜见她身着官服,诧异之余不敢怠慢,忙亲自将她请进次间,“不知……大人想尝尝什么糕点?都是今日现出锅的,有的还热乎着。” 沈慈恩从来没买过点心,闻着酥香四溢的香气,一排排看过去,大都的京八件糕点式样繁多,圆形、棱形,颜色各异煞是好看。听着掌柜介绍,她选了六样,每样六块,想着陛下贺云晚间到了,连同阿硕和许招娣也都能尝尝。 这掌柜也会做人,见她身着官服,主动把零给抹了。 沈慈恩道谢,“王喜公公夸您家点心堪比宫中御膳房的手艺,若好吃下次我再来。”刚从衣袖里拿出钱袋子,就听掌柜说道:“欸欸,原来是自家人,那这银子可不能收。”说着拿起学徒包好的点心就往沈慈恩手上一放,“王公公推荐来的贵客,小店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头一回送偿。下次,下次照旧按照价格收您的银钱。就不打扰大人了。” “别……别。”沈慈恩被掌柜伸手请出店门外,又见路人纷纷看了过来,也不好公然与他在大街上推拒,只得拱手谢过上了马车。 越想越不对,打定主意过会子让人来送银钱,不能因此叫人抓住把柄。 接到宫里通知的许招娣,亲自在鸿胪寺外头翘首以盼。 见到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伸着脖子听到车夫说什么沈大人,欢喜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前,唤了声,“沈姐姐。” 沈慈恩拎着点心也笑着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许妹妹,你是在等人么?” 许招娣挎住她的手臂,“我就是来等你的呀,自从得了消息后,姑娘担心你还未进食,就让阿硕姐去给你做喷香的肉包子,让我在这里等你。往这边走。” 沈慈恩仔细端详她这张小脸,“一晃这些时日未见,咱们的小招娣个字又长高了不少,越发像个大姑娘啦。” 许招娣嘿嘿笑道:“还是没有沈姐姐端庄稳重,又知书达理。” 沈慈恩握住她的手,发自内心地说,“我还羡慕陆姐姐你们这样的性子,坦诚做自己,我也要放开自己。”说着抬了抬她穿着官靴的右脚,“我的脚又大了两号。”说罢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陆南星在院子里就隐约听到了两个人银铃般的笑声,她朝着身侧陪同的男人笑道:“过会子是否回避,你自己决定。” 男人低头捋了捋广袖,抬起那张熟悉却又过分清隽的脸,“听从主人安排。”他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将她额边的碎发捋顺,“今日相陪读书,这才发觉主人所观甚多,川自叹不如。” 陆南星带着隐隐笑意,仔细欣赏着眼前这张脸,“其实,元诩还是不懂我的需求。读书写字鉴赏字画虽说为我擅长,却无法吸引我。”她大胆的目光睃向他清瘦的腰身,啧啧两声,“秦川,你除了五官很像他之外,无论从气势上,还是……嗯,此种类卿,不合胃口。” 秦川苦笑,“早知如此,来见主人之前,川应苦练几月的功夫,或许能令主人感到些许喜欢。”他挑了挑斜飞的俊眉,“至于王者之气,川从未有过陛下如神的军事奇才,亦不具备铁马兵戈的气魄,只能抱憾不如。” “难为你了。”陆南星摇头失笑,与他一同含笑迎接贵客。 沈慈恩刚踏入院门,大老远就见照旧白衣男装在身的陆南星含笑看着她,而身侧则站着一名身着天青色阑衫的男人。 “陛下……”她惊愕地上前行礼,“还请陛下恕罪,臣从大内出来后去买了点心,迟了些才到。” 陆南星噗嗤笑着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臂,“他哪里是陛下,你仔细看看。” 第264章 沈慈恩疑惑地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至秦川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这……” 秦川赶忙拱手作揖,“秦某拜见沈大人。” 陆南星示意许招娣接过沈慈恩手中的点心,拉着她的手往正堂走,“他是元老板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沈慈恩险些问出,此人是否陛下的亲兄弟,后来听他自我介绍姓秦,再听她这么一说,更加迷惑。 秦川不卑不亢地为她二人斟茶,“川来之前便知,容貌与陛下有些相似之处。王爷也直言不讳地说,送川来到主人身旁,一来帮他照顾主人。二来给陛下气受。还问过川怕不怕死。” 陆南星看着恍然大悟后又表情复杂的沈慈恩,“听他的鬼话。他知晓,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故意这么说吓唬你。” 秦川欣赏地目光看向她,“川彼时被王爷从倭寇手中救出,这才留了一条命。这些年为他东奔西跑招兵买马,也甘之如饴。此次来之前,见王爷无一日不念叨主人,更是夜夜饮酒后对着主人的画像自言自语,便十分好奇主任是何样女子,竟然令阅尽千帆的王爷如此惦念情深。” 陆南星吹了吹茶汤,翻了个白眼,“他找人将我画成了什么样子?” 秦川苦笑,“王爷用千金请来了几十名画师,画不好就打板子,只剩下一名能将主人的五官画出七成。可主人周身散发的灵气和洒脱,却并未画出来,即便这样,王爷也是日日对这幅画爱不释手。” 沈慈恩听着元诩做出这些近似疯狂的事,还是忍不住唏嘘,“元老板还是那般不羁,可若让陛下知晓,秦公子……” 秦川再次拱手作揖,“川多谢沈大人关心。”他看向陆南星,“川自从见到主人后,深深理解了王爷为何这般着迷。即便川被陛下惩治,也甘之如饴。” 陆南星“嘶”了声,“牙都快掉了。” 几个人正在说笑,阿硕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进来了,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姑娘,礼部连同翰林院的几位老臣来了鸿胪寺,点名要见你。我瞧着来者不善,听说有人今儿被陛下在承天门罚跪,好像因陛下不肯立后采选后宫之事,闹将起来。” 沈慈恩无不忧虑地接过话,“阿硕说的没错,我今日面圣,的确见到陛下大怒,那些老臣被内侍抬出去,场面骇人。” 陆南星深吁了一口气,“那便请进来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带队前来鸿胪寺的是礼部侍郎沈昱, 将要进入不惑之年,正存了想要大展宏图的心气儿。承蒙恩师顾炎之力荐,再加上祖上在宋朝时也出过多任朝廷重臣, 到了金朝家族之人不愿为鞑子做事, 便退隐山林一心向学。 是顾炎之早期得意弟子,竭力在皇帝面前推荐其胜任礼部尚书一职。谁知皇帝却只给了一个右侍郎的官阶,并言留有足够的上升空间待察是好事。 沈昱之前暗中在朝野运作的名声将其架在高处, 自然心有不甘。如今见朝野都在关注新帝立后一事, 又事关礼部操持,自然不愿被人抢了风头。 自古哪个男人不爱女色?这明摆着就是一桩毫无难度的差事, 铆足了劲也要办成。 昨日下朝后, 他本想去老师家中就是否去鸿胪寺请示一番。谁知, 顾府门房说主人身体有恙,闭门谢客。 沈昱转念一想, 新帝也是老师的学生, 又因立后一事与大臣抄的不可开交。老师身份特殊, 帮理不帮亲也不是, 更何况师妹恐也有意入宫伴驾,故而敏感时期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想到此,也说得通, 便想着待风头过去了再登门探望。 虽说没了老师的支撑, 但想着若他将此事顺利解决,等于变相帮助师妹入宫, 说不定老师还要感念他的功劳。 打定主意后, 沈昱说话也有了底气, 只是想到日后陆南星保不齐要入宫,面子上也不要闹得太僵, 便断了茶盏轻啜一口,彰显官派,随后缓缓说道:“本官等人今日前来叨扰姑娘,亦是有难处。陛下近些时日因立后事宜,与朝臣之间关系越发紧张。按说这些朝政之事不得轻易外传,然而,姑娘是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功臣之一,只是晋封的身份陛下还未下诏。谁人不知,御前侍奉的功臣之中,姑娘的分量是头一份。本官不得已,只得找上门来,请姑娘帮助游说陛下,也好尽快落实立后采选,安臣工们的心呐。” 他看了眼站在陆南星身后的沈慈恩,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陆南星面对这阵仗,与前世那帮老臣强迫她劝说萧翊宁上朝如此相像。彼时,她不敢以身份压制那帮人,只得暗示圣眷皆无,毫无说话的分量。之后导致口风传到萧翊宁那边却变成皇后向朝臣哭诉皇帝后妃不分,帝后不睦。 此时,她只想赶快将人打发走。 “沈侍郎太抬举我了。若您今日来,就兴办太学一事与我协商在全国各地那些城池设立,我还能给予一些拙见。若有需要向陛下进言的地方,我也义不容辞。你若让我介入陛下私事,即便我追随陛下至此,也毫无立场张口指摘。并且有一事不明,为何沈侍郎不去找贺三爷商量此事?” 第265章 沈昱听到最后这句暗讽,嘴角抽了抽,“陛下都能认同姑娘的建议,开设女子公学,聘用女子入朝为官。喏,沈主事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此……前朝并不存在的规矩都被打破了,贺三爷可远远不及姑娘的份量。” 陆南星冷嗤一声,刚要出声,就被沈慈恩抢了先,“沈侍郎不是不知,前朝惧怕学子汉化太深,影响完颜氏基业百年未曾开展科考。难道沈侍郎也要陛下效仿前朝么?再者说,武周时期女子参政为官亦不在少数,为何沈侍郎不能在开过之初,摈弃各人偏见,不带质疑地支持陛下改革新政呢?” “你!”沈昱心下恼怒。好歹也是他的下属,竟公然与他对着干,等着瞧,日后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陆南星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小慈会义愤填膺地站出来为她说话,也端了茶盏,隐喻欲送客之意,“沈主事的话再清楚不过。若沈大人前来商讨立后之事,恕我不便参与。” 沈昱不甘心,“陆姑娘难道不是再等这一纸诏书么?虽说历代开国皇帝之中也有身世低微的发妻,然陛下是御级后尚未婚配。依照朝臣的意见,势必要从世家贵女中遴选皇后,方为正道。若陆姑娘识大体,当劝解陛下才是。” 陆南星起身,“我从未想过要识大体,更没想过皇后之位,沈侍郎请回罢。” 跟着沈昱前来的三名老臣也纷纷起身,对着陆南星唉声叹气,“这当如何是好,娶妇当娶贤,此话不假。” “陆姑娘既然跟着陛下平定天下,如何不能大局为重为陛下乃至新朝的社稷退让一步?” “说的不错,姑娘当改变身份立场,此时非同起义时,事关重要,还请姑娘三思啊!” 阿硕听得怒气冲冲地上前驱赶,“没听到我们姑娘说送客么?你们一个个号称知书达理,学富五车,怎么,赖在人家中不走,就是你们这些文人的‘知书达理’了?”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旁的扫帚,喝道:“快走,再不走我就报官去,看谁没脸?!” 沈昱愤怒摔袖,“姑娘既然不远配合,沈某告辞便是!”说罢目光犹如刀剐般在沈慈恩脸上一划,刚大摇大摆地迈出了正堂,瞧见了立在门外的男人慌张之下腿脚一软,赶忙下跪,“陛陛下……臣并无意与陆姑娘争吵,臣也是为了陛下。” 陆南星睥睨地看着完全没了方才嚣张气焰,伏低做小的沈昱,嗤笑了声,“沈侍郎认错人了。这位是秦公子,我的入幕之宾,如何会是陛下。” 沈昱惊愕之下,猛然抬头仔细端详手拿折扇,正闲适地低头与他对视的男人。见他眉眼足有七八分像,却并未有陛下凌厉的眼锋……听着身后同僚的议论,深觉没脸地一骨碌爬起来,“大胆,竟敢冒充陛下。” 秦川挑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沈大人如此血口喷人,与市井当中传扬我家主人与陛下有染又有和区别?沈大人若真心愿替皇上分忧,不若将今日看到的‘真相’宣扬出去,也好为皇上正名。也免得我家主人蒙受不白之冤。” 沈昱当众被他贬损,脸色红白交替,他眼锋扫过身后议论纷纷的官员,轻蔑的目光落在秦川身上,“本官自然要为陛下的名声正名!不用你一介草民提醒。”冷哼一声,迈着官步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陆南星与秦川相视而笑,又看向脸色仍旧挂着怒气的沈慈恩,叹了口气,“你生什么气,只当一群疯狗罢了。只是,陛下允了你的差事,日后免不了还要在沈昱手下当差。瞧着沈昱也不像个心胸宽阔的,小心他给你小鞋穿。” 沈慈恩感慨她被这些迂腐自大的男人指责,仍旧可以做到云淡风轻毫不挂心。却不由得心疼地说:“我只是为你辩驳了几句,比起你被迫独自承担蛊惑陛下、败坏法度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你这淋雨的人,也给我个为你撑伞的机会罢。” 这番话,令站在一旁的许招娣眼圈红了。姑娘的苦,她懂,却只能羡慕沈姑娘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 “姑娘,方才陛下遣人送来几坛好酒和很多香喷喷的菜品。你没吃午饭,不若让沈姐姐陪着你一道吃?” 阿硕接过话,“我做的大包子都凉了,正好重新热热,在端来几个菜你们先吃。” 陆南星说好,“在拿两壶酒来。”看了眼秦川,示意他也来。随即拉着沈慈恩走进了小书房内,拿起一本她写的折子,“我把建国之初,需要提醒陛下的想法都写了下来。若有机会,你拿去给他看。” 沈慈恩见她示意自己打开瞧瞧,便仔细地研读起来,不禁拍案叫好,“姐姐关于定都的问题,提出的角度非常有说服力。我这一路上京途中,也领略到南北富庶差异如此之大。若将应天定位国都,固然入目繁华奢靡,但被金庭控制了百年之久的大都以及周边城池,就更加没有发展的前景了。 再加上,敌人虽说暂且退至关外,但并不代表他们失去了江山就会心甘情愿回归游牧生活,由奢易简哪有那般容易。目前之计,趁机定都此处,才能天子守国门,更好地看住咱们汉人的江山。” 第266章 陆南星感慨地捏了捏她的手臂,“所谓知己,当如是。” “不过……”沈慈恩不明就里,“这么好的建议,你为何不直接给陛下看?” 陆南星垂眸笑了笑,“这不是还没写完,想着若日后我又想起了其他更重要的事,顺便让你上朝的时候带过去,不是方便些。” 沈慈恩想起在乾清宫时陛下提起她时柔和的表情,下意识觉得她的心结始终未打开,便拉住她的手,温言相劝,“方才那几个老迂腐说的话,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据我观察,陛下对你的心……” 陆南星听着许招娣说了声:“”饭好了。”打断了她,“你总提别人,我为了等你,肚子都饿瘪了,咱先祭祭五脏庙再说。”拉着她一起坐在了八仙桌前,示意秦川也坐。 她看着桌上的菜品:胡椒醋鲜虾、烧鹅、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蒸鲜鱼,还有羊肉水晶饺和三鲜汤打底,整套菜系均用金色相间的皇家器皿,摆盘也是带着不同的寓意,勾起了她昔日在清宁宫独自用膳时的记忆。 沈慈恩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这……这都摆上了,晚间陛下不是还要来?我吃包子就行。” 阿硕头一次感受到权利的妙处,“沈姐姐不必担心,陛下让人送来的菜品多达几十种,这只是我挑了姑娘爱吃的其中几样菜罢了,你们快趁热吃。” 陆南星招呼着她们两个,“这些菜只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下,咱们四个许久没聚在一起了,不若边饮酒边吃边说笑,岂不快哉?” 沈慈恩想到晚间陛下还要来看她,可想到方才她才刚受了那么多委屈,看了看秦川,又将到了嘴边劝解的话全部咽了下去,也朝着两名侍女笑道:“既然姐姐发话了,你们两个就坐下罢。” 许招娣乖巧地负责斟酒,却见自家姑娘比谁喝的都多。 秦川拿起面前的空酒杯,“闻着酒香有些垂涎欲滴,主人可否赏川一杯?” 陆南星有些眩晕,含笑亲自给他斟酒,“你自取便是,谁还能不让你饮酒不成。” 阿硕瞧了瞧秦川身后暮色四合的光景,想着陛下就要来了,拼了命地向他使眼色,当事人却无动于衷。 沈慈恩摸着有些烧红的脸,怔怔看着如此酷似陛下的男人,一时间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 只有秦川淡然斟酒,与陆南星对饮,时不时说些轻松的话题,两个人笑得很热络。 陆南星脸颊微红,不胜酒力之下,以手支颐,目光盈盈地看着他高谈阔论,偶尔拈起酒盅轻啜一口,嘴角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了一声通禀,“陛下驾到。” 随着贺云兴高采烈的声音,“这酒气很香嘛,你们都开始喝上啦……” 他身侧的男人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百四十五章 陆南星如常放下酒盅起身, 只走到门外与众人一道福身行礼,“拜见陛下。” 她随后示意站在身侧的秦川,“你先回去。” 秦川知晓她不愿自己牵扯进去, 拱手应喏。在一道锐利不善的目光之下, 转身走上接连正堂西侧的长廊,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阿硕杵了杵愣神的许招娣,两个人一同将动用过的菜品撤下。 沈慈恩则在萧祈安与贺云面前, 分别摆上茶盏, 端起茶壶粉饰太平地笑道:“陆姐姐说陛下节俭,从来不喝茶饼。她鬼点子多, 刻意找了家茶庄将院子里收集的茉莉花骨朵与碎茶一道加工, 没想到做出来的口感这般清香回甘。”又转头向陆南星眨了眨眼, “姐姐,我借花献佛介绍的可还全面?” 陆南星十分给面子的与她含笑对视, “比我方才告诉你的更加生动不少。看出来你喜欢了, 过会子回去, 多给你带一些, 也让沈伯伯尝尝。” 贺云余光见自家大哥仍旧一副旁人勿进的表情,也跟着加入了攀谈,“这茶果然奇特, 喝上一口, 口中尽是茉莉花的香气和茶香的回甘,可比茶饼好喝多了。” 陆南星缓缓摇着扇子, 朝着端着一盘果子进来的阿硕笑道:“贺三爷也很喜欢咱们的茶, 回头你分别装上两大罐子, 还有你沈姐姐的一份。” 阿硕也是个机灵鬼,目光睃巡众人后, 热情地“欸”了声,又看向萧祈安,“陛下若也尝着不错,奴婢一道也给您装些。夏日天热,这茶就算凉透了,喝下去还能解暑。” 萧祈安只看向对面落座摇着扇子的女人,“不必了。我每日都来,喝你们冲泡的,一样。” “是是。”阿硕没想到他竟然会说的如此直白,趁着人不注意,转身朝着身后的许招娣吐了吐舌头。 贺云尴尬地看了看擦黑的天色,对着满桌子佳肴嘿嘿笑道:“看上去色香味俱全,我是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半晌,你们这也不动筷子,我都快流口水了。”拿起筷子看向身侧的大哥。 萧祈安的目光从茶汤上转移到菜品上,“想吃就吃,谁也没拘着你。” 贺云比划了个随意的手势,先加了一筷子茄夹,“闻着太香了。”边吃边求救地看着沈慈恩,“要不是有些难缠的人耽搁了,大哥也不至于方才脱身。” 第267章 沈慈恩看了眼默默饮酒的萧祈安,目光重回贺云身上,“还是那帮人?” “可不是。”贺云有意无意地睃了眼陆南星,“整日里逼迫大哥立……” “嘴里吃着,还不够你忙活的。”萧祈安打断了他的话,举杯,“今日借此处设宴,是为了给沈姑娘接风。日后若有难处,可随时来找我,不必顾虑是否越级上报。” “多谢陛下。”沈慈恩心下感动,不善饮酒的她,也主动饮尽了杯中酒。 桌上的气氛再次归于凝重。贺云看着那两个人各自沉默的饮酒,咽了咽唾沫,强笑道:“大哥七日后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阿硕姑娘许姑娘,你们想不想去看?”又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许招娣抱着托盘,看了眼垂眸饮酒的自家姑娘,“只是我们两个么?若姑娘不去,我们……” “陆姑娘当然要去,只不过她的册封还……呃……”贺云恨不得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南星放在唇边的酒杯停顿了下,冲着贺云举杯,“听闻三爷被陛下封为敬亭伯,来咱们大家恭贺他。” 贺云“欸欸”偷眼看了身侧的大哥,赶忙迎合,“惭愧惭愧。”这是真心话。 “敬亭伯,不错。若是我……”陆南星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歪着头想了想,“无过伯,这名字如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陛下,是不是无过侯更顺耳些?” “姐姐,你喝得有些多,喝些茶醒醒酒。”沈慈恩赶忙将她手里的酒壶拿开,示意许招娣为她斟茶。 众人想象的山雨欲来却并未发生。 萧祈安加了一奶酥放在陆南星的碗里,“记得你还吃这个,凉了外面的糖霜就不脆了。”他随手拿起了茶盏,若无其事道:“有资格被封的兄弟太多,总要慢慢来。不若今日倒是将国号定下来了,明。” 陆南星想起国史中提到的那句话,乖巧地点了点头,“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么。陛下结束了百年以来胡虏统治中华的局面,将咱们汉人的江山重新夺了回来,可喜可贺,这名字也应景。” “我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萧祈安目光只落在她身上,平静淡然地说了四个字,“日月星辰。”南星为她名,北辰是他字。 陆南星迎着众人纷纷看向她了然的目光,比了一个大拇指,“我接下联‘国泰民安’。”直接趴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阿硕与许招娣赶忙跑了过来,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喝倒过,再看她脚下倒了七八个酒壶,“姑娘怎得喝了那么多瓶……招娣,咱们两个将姑娘搀起来。” “我来罢。”萧祈安长腿一迈,人已经走至陆南星身旁,长臂一捞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内寝走去。 阿硕拉了拉欲跟过去许招娣的衣袖,朝她挤了挤眼睛,“咱们去烧水。” 这厢陆南星被放在床榻上,反而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糊糊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帮她脱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川,你这样看上去,像他,却又不像。”那个驰骋在马背上的男人,浴血奋战时浑身带着煞气,又怎会去想要给女人脱鞋。 萧祈安听到她酒醉后,竟然还唤着别人的名字,忍着怒气将薄被盖在她身上,却不成想,一双纤纤玉手竟然顺势捏住他的脸颊,“夜里挑灯看剑,我是夜里借光赏美。” 他气怒之下挥开她的手,一个转身下了脚踏,回到了正堂,“去将白日里我看见的那人带过来。” 贺云舔了舔唇,“大哥,要不明日等陆姑娘醒了,在……” “此刻就去。”萧祈安照旧落座,为自己斟酒独酌。 沈慈恩见贺云无奈行事,趁机为陆南星辩解,“姐姐今日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为首的是微臣上司沈昱。几位大人皆因陛下不肯立后,希望姐姐能劝说陛下以大局为重。” 萧祈安猛然抬头,眸子越发深邃,问道:“南星如何应对?” “姐姐说她无权干涉陛下的决定,继而被指责自私自利。沈侍郎还劝说姐姐放弃皇后之位,言下之意姐姐的身份不够高贵,配不上陛下。”沈慈恩头一回感受到告状的感觉,没想到竟然是那么的舒坦。 萧祈安握紧酒杯,猛地朝地上一摔,“欺人太甚!” 沈慈恩非常认同他的结论,“他们仅仅从坊间传闻中,妄加揣测陛下的想法,失了臣子应有的操守。就算陛下心悦姐姐,姐姐却不能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追上家门嘲讽。”见他听完这些,转脸看向内寝,趁机说道:“微臣虽说今日才与姐姐见面,却感觉到姐姐与秦川并没什么。” 话说完后,她见一向话少的陛下垂眸像是心事重重。而屋内又只有她们两个,便红着脸起身拱手道:“陛下,我去瞧瞧她们如何了。”起身逃了出去。 走至庭院时,与带着人来的贺云遇见,顺便看了眼照旧一脸闲适的秦川,感慨此人无论何时都淡定如初。 其实当贺云敲开秦川住所的门时,近距离接触看到他的面容,就明白了一切。 他将人引荐,“陛下,他便是秦川。”自觉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秦川见落座的人岿然不动,反而朝着内寝看了一眼,拱手道:“秦川拜见陛下。” 第268章 萧祈安缓缓抬头,斜睨了他一眼,照旧自斟自酌,“是谁派来的?” “是陛下的老熟人,北境王完颜诩。”秦川坦然回道:“王爷人在北境,时常将陆姑娘挂在嘴边,很是挂念。遂命派草民陪伴在姑娘身边,圆他当初许下的愿望。” 萧祈安连连冷笑,“死心不改。” 秦川亦笑了笑,“自从草民见到姑娘,便深深明白了为何王爷无法死心。姑娘无论从言谈举止亦或思想学识均不同任何世间女子,满足了草民对神仙女子的一切幻想,若换做草民,也会对她终身念念不忘。” “你敢肖想她?!”萧祈安倏然起身,怒指他。 秦川淡然提袍下跪,“草民自从见到姑娘后,就做好了打算,竭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也要陪伴在她身边,即便搭上性命。” 萧祈安随即命道:“贺云,”见他进来后,指着秦川下旨,“卓令亲卫军出一队人马将此人送回北境王身边,并以亲卫军统领的身份对北境王进行督办差事的职责,不得有误。” 秦川见自己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甘心地央求,“草民不愿当官,还请陛下将草民关在大都。”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陆南星扶着门框走了出来,“为何要将他送走,我不允许!” 萧祈安照旧是背对着她的姿势,直接对贺云再下了一道旨意,“即刻起,将此院子通往鸿胪寺其他方向的路堵死,单开一扇通往外面的门。这间院子不允许有任何男人存在!”知晓她厌恶皇宫,他便专门为她在城外修缮了一座别苑,还未完工,这期间内,只能委屈她住在此处。 这些想法尤其在此刻,他一个字都不想说。听着秦川无比痛楚地说了句,“主人,川就此拜别。”心中更加怒火中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慢着!”陆南星看向萧祈安, 一本正经地说道:“他长得真不像你……你看……他脸上有书卷气,嗝……你没有。他说话文绉绉的……你肚子里墨水也没他多。他并不是谁的替身,他就是秦……川, 我的朋友。”最后这句是拍着胸脯说的。 秦川眼圈一下子红了, “主人,有你这句话,值得了。” 贺云立刻扭头, 给了他一个你在说话我就把你嘴缝上的眼神。 萧祈安却平静地看向在场之人,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单独和她说。” 贺云立刻先将秦川拉了出去。 沈慈恩担忧地看了眼靠在门边逐渐滑落抱膝坐在地上, 将头埋在膝盖上的女人, 示意阿硕将醒酒汤放在桌子上, 拽着许招娣一步三回头地先离开了。 阿硕看着目光只落在自家姑娘身上的男人,几番欲张口想为姑娘辩解几句, 却又觉得多说无益, 只得将门关好。 萧祈安端着醒酒汤, 缓缓蹲在陆南星身边, 温声说道:“要不要喝些醒酒汤?” 陆南星抬头,迷离的目光看向他,努力眨了眨眼, “秦川, 太好了,你没走。”顺从地接过碗, 咕咚咕咚喝了进去。因为燥热, 又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萧祈安看她这样难受,又生气她竟然当着所谓‘秦川’的面, 做此等危险的动作。 “我扶你躺下。”将她搀扶起来。 陆南星歪头看着他,“你要随我出海么?我想去很多国家看看,了解他们的文化,互通有无嘛。当初我与阿菟也曾商量好,日后要一起出海,世事难料,我再也不信什么允诺。” 萧祈安听到她竟然唤元诩的小名,心中又气又怒,揪痛的难受。托着她的头的手,却仍旧放慢了动作,帮她重新躺倒,“待我安顿好一切,就陪你出海游历。你等我。” 陆南星伸手触摸眼前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脸,“等……有太多未知的变故,我只想将未来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她的手顺着耳后来到了他脖颈,猛地一拉,两个人不由得气息交融。 萧祈安在她接连的动作之下,竟然也有些许眩晕,耳边听到她低软的声音,“你不知晓,我馋他身子许久了,直到那一次……那个傻子,竟然学起了酸腐文人什么克己复礼……那晚过后,我的手腕疼了好几日,真的好气!” 她无意识地舔舔唇,却令萧祈安险些沦陷,整个人俯身下去吻上了絮絮叨叨的樱唇,腰间感受到被她纤细的长腿缠绕。 “你……”他双手抵在床榻上,强行起身,看着脸色潮红,双眼迷离的她,艰涩问道:“我是谁?” 陆南星抬起头再次吻住了他,将‘傻瓜’两个字揉进了深深的吻里。 仲夏夜的瓢泼大雨总是在令人猝不及防间,裹夹着轰轰烈烈的电闪雷鸣席卷而来。 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在狂风骤雨中,被迫摇曳着曼妙的身姿,纤细的腰身险些被折断。 陆南星时而感觉自己被扔进了蒸笼里,汗流浃背。时而又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浑身灼热不堪,仿佛五脏六腑立刻化为齑粉后,就能飞升成仙。 翌日清晨,萧祈安醒来时,见怀里的人儿穿着新换的中衣,安安稳稳地靠在他的胸前阖目而眠,睡着的样子像只慵懒的狸奴。 “她终于不再躲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欢喜之下,他不由得吻上她光滑饱满的额头。随着怀中人儿微微一颤,却并未睁眼,他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毫不留情拆穿了她,“装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269章 陆南星调整了最舒服的姿势,将自己更加深地埋进他的怀抱,吧嗒吧嗒嘴,“又累又困,还想再睡。” 萧祈安长臂环住她,想起昨夜她那般主动,野得很,不由得嘴角微牵,“好好好,睡上两天两夜都随着你。” 陆南星推了推他,口齿不清地说:“你快回宫罢,不然在这里动手动脚,我也睡不安生。”随意的口气,好似又回到了二人刚决定联手的那段时日。 萧祈安见她如此这般越发安心,想着登基大典在即,重臣的任命,接待藩国前来恭贺的使者,以及减免三载赋税的最终敲定,他都不能缺席,便拍了拍她的背,将锦被盖好,“按时按顿的吃饭,少饮酒,晚间我再来陪你。” 见她缓缓睁开眼睛,头一回毫不遮掩地表现出不舍的目光,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脸颊,犹如夫妻家常说闲话那般,边穿衣边笑道:“我早就觉得此处有些逼仄,知晓你不愿住进宫里,便着人将城外皇庄收拾出来。我一直没功夫去瞧瞧,不若你今日得空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让他们照着你的想法去改?” 夏日的晨阳已然带着灼热的光芒,无孔不入地钻进了窗棱,映照在男人强健的背脊上,犹如整个人镀了一层光华。 陆南星的眸中涌上一层柔光,柔声说好。见他的头发已长至过肩了,平日里忙到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就那般随意地束在脑后。她掀开被子下地,将穿好中衣的男人按坐在妆奁前,“我试试给你梳个发髻。”手上拿起了梳子,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萧祈安心花怒放之下,怕是她说什么都会满心欢喜的说好,身体更是配合地坐的笔直。他从未同意他人触碰自己的头发,只是她不一样。 陆南星专注地将他耳后的碎发,编成细发辫,再将诸多发辫归拢与整发一同束在发顶,这才发觉他没有发簪。揪着他的头发,从镜中看着他,“把首饰盒子打开,你挑一个簪子。” 萧祈安也从镜子里看着她,一副你是认真的么的表情,“你的首饰盒里,如何有我能佩戴的?” “你看看嘛,不然我费这么大功夫,岂不是白费了。”陆南星下巴抬了抬,“我平日里男装示人比较多,有很多古朴的簪子。” 头发在人家手里握着,萧祈安只得长臂一伸,打开了首饰盒子。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盒子里的首饰的确不多,且以各式各样的簪子居多。他拿起一根檀木雕刻花纹的簪子,递给她,“这个你看如何?” 陆南星接过,插在他的发髻里。满意地看着搭配古朴簪子之下清隽的面容,温和的眸子和微笑的薄唇,使得他整个人散发着从未见过的沉稳内敛之气。 “好看。” 萧祈安见镜子里的女人露出欣赏的笑颜,不由得牵起搭在他肩上的柔荑,转过身仰视她,“日日为我梳头,可好?” 陆南星垂眸看向他,“宫里其实有很多梳头手艺很高的内侍,他们都比我手法高超,会的花样也很多。” 萧祈安不满意她的回答,起身朝着她的脸颊轻吻了下,“可我只想让你给我……”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得正堂的门“噗通”一声好似被人大力推开,瞬间倒地三个人。 贺云揉着摔疼的屁股,嘿嘿笑着,“是我将大哥的衣袍拿来,不小心崴脚就冲进来了。”无奈地偷眼看了眼阿硕。 “是是。”阿硕接过话茬,“姑娘的衣衫,我也准备好了。” 许招娣则看着陛下环着自家姑娘的腰身,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说书人口中的‘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她越看越欢喜,羞涩地幻想着她能与自家姑娘同一日出嫁,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萧祈安仍旧不惯在众人面前展现私人恩爱,着即松开了手,大步流星地将贺云‘请’了出去,亲自抱着衣袍连同放进来的阿硕和许招娣,再次回了内寝。 陆南星见他将刚熨烫好的衣袍,攒成球状抱在怀里,忍住想要扶额的念头,抢过来赶快抖了抖,随即瞧了瞧比她矮的两名侍女,只身上前亲自服侍他穿衣,将他衣领上的褶皱抚平的同时,反而激起了男人心中无尽的波澜。 “可以啦。”她看了眼镜中身着玄色绣金盘龙常服的男人,打着哈欠,回到了床上,“我得继续补觉,就不远送了。” 萧祈安下意识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见衣袖飞扬,握空了。他强压下心中甜蜜又有些说不清隐忧的复杂情绪,朝着她笑道:“ 晚上见。”在两名侍女恭送之下离开了正堂。 陆南星翻身面向里,目光越来越悲伤,听着阿硕兴奋地说:“姑娘,我听贺三爷说,皇庄收拾出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要收拾行李了?” “是该收拾行李了。”她下意识接了这句,“我睡会,你们简单收拾即可。” 许招娣见她说话不似方才,有些担心地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请医官?” 阿硕将她拉出去,在耳边悄然说道:“经过昨夜,姑娘不舒服是正常的,过上两日就无事了。” 许招娣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哪方面,红着脸胡乱点头,去西次间收拾箱笼。 到了午后,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宫里派了一辆马车过来,要带着姑娘去皇庄。 第270章 陆南星将写好的信分别放在书案上,带着一个简单的包裹迈出了正堂。 车夫惊讶她如何自己就出门了,还穿着一身男装。难怪陛下如此爱重,无论样貌与周身的气度,乃至行事作风与那些贵女完全不同。 阿硕和许招娣都被陆南星找了理由支出了鸿胪寺,她看着马车后面跟随的近卫军,命道:“你们都回去,告诉陛下,就说我说的,不想带这么多招摇过市。” “这……”为首的两名带班,自然知晓她的重要性,为难地拱手,“陆姑娘,陛下也是考虑你的安全。” “我陪着陛下大小征战,什么没见过?”陆南星扶着马车仍旧坚持道:“你们若不服从我的命令,那我就不去了。” 两名带班见她果然转身朝着鸿胪寺走去,赶忙唤道:“卑职不敢,这就听姑娘的。” 陆南星摘下腰间悬挂的玉佩,“陛下识得这枚物件,你们带回去复命罢。” 两名带班感恩地双手接过,踏实地带着队伍骑上马离开了。 陆南星放下车帘之前,深深地看了眼这座住了时日不短的院落,淡然命道:“走罢。” 马车顺利驶出城门,路过城外一片打尖的客栈酒水铺子,陆南星掀开车帘朝着车夫笑道:“我看那里有个卖丁香花环的婆婆,想买一个戴着玩儿。”说罢给了车夫一枚银角,“多出来的你收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车夫方才见识到一向目中无人的近卫军是如何俯首听命陆南星的, 自然不敢拒绝,道着谢接过她递过来的银角,将马车停稳后随即跳下去朝着买花的婆婆一路小跑。 陆南星趁机下了马车, 闪身进入一间客栈。 掌柜见她来了, 热情地迎了过来,“姑娘,你可算来了, 今儿我还与婆娘说, 你当初给了我那么多银子,怎么人就没影了。” “掌柜, 马儿可喂足了草料?”陆南星接过他端过来的茶碗, 谨慎地放在桌上。 掌柜连忙带着她来到后院, “每日都喂得饱饱的,就怕姑娘哪天来了, 即刻要用。” 陆南星说好, “后会有期。”骑上马凭借记忆, 朝着通州方向疾驰而去。 待她在赶在落日前登上前两日刚到达京城的商船, 拿出马力麻亲笔写的勘合,用熟练的夷语询问船长,“是否马上就要开船?” 船长惊喜地发现, 她竟然会说本国语言, 立刻说,“要检查水箱的水一应食物, 没问题就离开。” 陆南星深知夷人自由自在的个性, 时间观念上的确没有汉人守时, 担心他又想起什么下船采买,便道:“不瞒你说, 我是月港船厂的老板。若有什么缺少的,到了月港再补给也一样。有我在,不会短了你们的。” 船长听了更加惊喜,没想到令国主下定决心增加来华商船的人,竟然是这般漂亮的小女子。 与此同时,自从车夫找不到陆南星后,颤颤巍巍地跑去拿出宫城的令牌求助城楼驻防的官兵。为首的首领听车夫暗示此女在陛下心里的份量,再听说姓陆,便知那是陛下争夺天下时,唯一的女将军。他不敢怠慢,在军马插上急报的红色三角旗,朝着宫城疾驰而去,一路提气来到乾清宫,将身后跟着的宫人累得喘着气也跟不上。 正在与群臣商讨永不加赋,争论的面红耳赤的萧祈安,听闻陆南星人不见了,手中的茶盏失控摔落在乾清宫的金砖上,他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人质问到底是谁劫持? 任谁也没见过这架势,天子亲自带着亲卫军将城门外的所有客栈包围了,逐个商户进行排查,终于查到陆南星重金贿赂的客栈老板。这才得知她骑着马像是去往通州方向。 “通州……”萧祈安猛然想起她曾说想要出海,而此时看着暮色之下的城郊,夕阳带着最后一抹倔强的光晕缓缓沿着地平线落下。他计算了到达通州的时辰后,疲惫地闭了闭眼,仍旧咬着牙飞身上马,不甘心地想要去看一眼。 贰佰骑兵陪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天子,披星戴月来到了空无一人的码头,惊起了栖息在芦苇丛中的鸬鹚。不远处住在渔船上的百姓被犹如地震般的马蹄声惊醒,不敢点灯,死命捂着嘴看着举着火把黑压压的官兵,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还未等他们将船悄悄划远,再次听到了山摇地动的声音,逐渐远去不见。 萧祈安马不停蹄赶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城中,他微微侧首命道:“不必跟随。”径直朝着鸿胪寺疾驰而去。 待下马时,膝盖一软,这才发现根本没来得及给小黑上马鞍,而他却全无知觉,□□摩擦的疼痛远比不上她毫无征兆的离开,带来心中的剧痛和失落寒心。 “大哥。”贺云与哭得眼圈通红的阿硕和许招娣,在小院里与他碰头,将一封厚厚的信交给了他,“这是陆姑娘写给你的。”见他神色疲惫,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背影萧瑟无比。 萧祈安拿着信,重新走进务必熟悉的屋内。 他这才好生打量这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厅堂,闻着熟悉的崖柏香气,一如她人那般不要任何负累多余的修饰,只愿展示本真的自己。即便不被任何人理解,也要坚立在悬崖峭壁上孤芳自赏。他扶着整理的干干净净的书案,缓缓落座,颤抖着拿出了信,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第271章 “招娣,你别拦着我!”阿硕用力想要拨开拉着她的手,见贺云也站出来帮她说话,“大哥,阿硕……” “进来。”萧祈安先行问道:“她临走前,曾说了什么?” 阿硕含泪下跪,“姑娘走之前什么都没提。是奴婢和招娣听闻要搬去皇庄,询问姑娘要不要收拾箱笼。姑娘同意了,谁知姑娘只是想要自己离开。” 她膝行两步,郑重叩首,“陛下,奴婢求您不要去找寻姑娘。上次宫变,姑娘从宫中回来后就呕吐不已,整个人大病了一场。自从与陛下在大都汇合后,奴婢们也发觉姑娘一直有意躲着陛下。奴婢猜想,并不是姑娘心里没有陛下,而是她无法接受入宫的安排。可终究无人能理解她,沈昱这些老臣话里话外处处排挤她。陛下的身份不可改变,姑娘只有选择离开。” 许招娣也下跪,“还请陛下给姑娘一些时间。” 萧祈安握着手里的玉佩。她都能心善到把自己随身的玉佩给别人挡灾,为何就不能信他可以处理好这一切!回想他看到空荡荡的码头时,瞬间曾想给全国各沿海军备发八百里急递,不顾一切拦住任何船只盘查,穷尽天涯也要将她找出来。 然而,朝廷里亟需处理事关民生的事,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 她怕是算准了自己不是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人,才会这般得意洋洋地不告而别罢。 “出去罢。”他无力地开打了信。 陛下,祈安,北辰: 这几个称呼在我心里各自为政,谁也无法战胜另外两个,独自胜出。归根结底,终究还是陛下的份量太重,将和祈安相濡以沫的战友之情强行压制,唯一能做出殊死搏斗的怕是只有北辰了。 南星如何离得开北辰? 可咱们终归要一南一北,是否会如先人所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一世再无相见的可能?亦或是许多年后,你我已垂垂老矣,刚巧你也圆满卸下了这份家国天下,天子守国门的重担,咱们也能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山头,饮酒对弈,也许到那时,彼此心中早已没有了不甘,和理智驱使之下的不能了罢。 我想离开,的确不是今日所想。 确切说,是从月港前往大都之前的那个晚上。在得知你奋不顾身不惜割血相救,我终于敢对自己承认,心里一直有你。可我也悲哀的明白,日后你御级之时,便是我离开之日。于是,我拼命想要立功,想要在你面前争取话语权,我算计了一切,却从未将自己的心也算进去。 我终究也未能脱俗,利用阿菟和秦川气你,可是这种得到答案的欢喜就像鸩酒,更加伤人。 理智与情感化作两方阵营,整日里斗得你死我活。 那晚,当贺云前来求助,明知会发生什么,可我心里的情感还是在那一刻驱使我靠近了你。 明知就要离开了,还要借助酒醉做第一个品尝你的女人。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吃亏了,这一切仍旧在我的计划里。 你瞧,在爱你还是爱自己上,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生气么?还爱我么? 从相识提出合作那时起,一步步的走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在你面前,装了那么久,我也累了。 不想你为难给我什么身份,亦不想难为自己,住进任何华丽的牢笼里。 皇宫也好,皇庄也罢,这辈子与我无缘。 除了远远离开大都,我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妥善解决咱们各自的需求。 这些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当面说出,只有选择不告而别。 看在我没要封赏的份儿上,你就送我这份自由大礼罢。 我也会以我的方式,继续为大明朝尽自己的一份心。 另:书案上的折子是送你登基的大礼。 祝好。南星。 ****** “品尝……你这坏女人。”萧祈安红着眼圈深吸了一口气,将信纸轻轻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襟内。随着眼角的泪不断滑落,他拿起其中一本折子,见上面清楚地写着《户部》,打开后是关于如何整理户籍和合并赋税以及如何减免的建议。 写到繁琐之处,还举例说明。 包括铜钱的铸造,也都画了好几个样子。 他抱着折子头一次泪如雨下,痛彻心扉地凄声大喊。 贺云冲进书房,瞧见自家大哥抱着折子闭目哭泣,听着他颤抖着问道:“是不是我将对她的心意埋在心底,她就不会离开?” 旁观者清的人,总是会站在全局之上清楚地看到全貌。 贺云摇摇头,“她心里有你,又怎会眼看着你娶了别人,照旧日日相见。而你,也容不下她嫁人,亦或与别人暧昧不清。”也难逃死局的下场。 或许陆姑娘的离开,才是对这桩感情最好的结局。 自那晚以后,大哥的言行举止,也被贺云记录在小本子里。 大哥的话更少了。 登基大典头戴金冠所用的簪子,也是陆姑娘送他的那只。 自她离开后,鸿胪寺这间小院就成了他的‘后宫’。每日上朝,晚间来这间小院的书房,一坐就是整晚。困极了就趴在书案上睡个囫囵觉,也不知为何,他从来不踏足内寝。 第272章 阿硕姑娘主动要求加入健妇营。大哥在得知这是陆姑娘建议的,默许了。 许招娣和小山子的婚事,大哥也让我帮衬着,皆因这些人都是陆姑娘在意的。 沈姑娘自从我将陆姑娘写的信交给她后,就在也没见过。听说她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将礼部那帮酸腐的老头怼得见到她就躲,就快变成了第二个陆姑娘。 这些人看似表现正常,却能从行为举止上看出心情低落。 唯有白束,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在拿到陆姑娘的信后,竟然一个人在坊市喝到酩酊大醉,跳进护城河里唱了一宿的歌。后来还是被太子亲自带着人扶了上来,亲自带回东宫照顾。 说到太子,那当然是大哥的侄子小七了。 自从立小七为太子这件事从大哥口中说出,朝野震动。大哥对于朝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不置一词,来闹事直接拉到午门打板子。 最多时,一日近卫军要打坏上百根廷杖。 老百姓从未见过那么多朝臣被打,祖上积累的怨气,全部在整日里午门观看打板子后,消弭干净了。 日子就在平淡又不平凡之中过去了三个月。 引起波澜的一桩事,是从南边来的货船上,有一批指名送给许招娣的贺礼。 许招娣不敢收,由小山子陪同着特来向大哥禀告。 大哥放下手中的奏疏,再一次疯狂骑着马来到驿站,看到了那封大红喜帖上无比熟悉的四个字:恭贺新婚 足足三十箱金银珠宝和各国香料,当夜晚之下,所有箱子都打开后,在每个箱子里夜明珠的闪耀之下,各色物品五彩斑斓,大多都是我们几个从未见过的稀罕物。 许招娣当场跪地哭得几乎晕厥。 阿硕在一旁哽咽地说了句,“姑娘曾说,招娣那么早成亲,害她都没时间准备陪嫁。姑娘说过的话,从不会食言。” 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大哥,则喃喃重复着这句,“说过的话,从不会食言。”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看上去越发消瘦,任谁也无法劝解。 自从太子一事被强压下来,众朝臣听着每日的廷杖声上朝,便无人敢提立后之事。 又是一年除夕。 贺云坐在鸿胪寺的墙头上,看着不远处璀璨的烟火,在想,若是他将这两年的见闻印刷成册,分发至南边沿海的急递铺,是否能送到也许偶尔偷偷回来的陆姑娘手中? 这个念头一旦生成,神奇地驱使他悄悄地行动起来。 后来听闻,大哥竟然再一次酒醉后,试图找回秦川,让他去南边找寻陆姑娘。 大哥才不是为了秦川,而是怕陆姑娘忘了他。 他发出去的图册犹如石沉大海,却不知被谁偷偷临摹了传到了坊间。临摹的人自然不敢提到事关陛下,但渐渐地,变成了本朝《太|祖皇帝野史》。 一日,他照旧陪着大哥去往鸿胪寺。 在马车上,大哥拿出这本《野史》无声看着他,却在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时,说了句,“但愿她能看到。” 那日,他清晰地记得,是个正月十五。 城里照旧放起了烟花。但愿大哥的愿望能够实现。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载。 大哥续了胡子,看起来更加威压。 鸿胪寺的官员早已搬走,整个院落都成为大哥……和我两个人独享的地盘。 在两载的辰光里,减免赋税带来的结果便是各地不断上报丰收的折子。无法留用的朝臣更替了几次后,连同第一次科考补进来的新秀们都干劲十足。 朝廷运转的如何,端看太仓的国库逐年丰盈便窥得一二。 十二岁的太子开始参与临朝听政,并在大哥的默认之下,由他的师父组建了一支探听情报的队伍。明面上说监控漠北以及南诏国的动向,实则为了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令人奇怪的是,这一载前来朝贡的邻国越来越多。 原来每个人都提到的碧霞元君,竟然是陆姑娘。说她带动国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的人们学习汉语,并且将纺织水利等技术带到各国,帮助他们建设家园。还给他们讲述,明朝的开国皇帝,如何带着劳苦的百姓反抗金庭的压榨,如何夺回政权。 大哥每个国家不分大小地亲自接待,我想,他只为多从使者的口中得知陆姑娘是否安好。 后来,听闻明岁的初夏时节,泉州百姓和各国番商要为碧霞元君建庙即将完工,届时她本人会到场感谢大家。 ****** 暮春时节,泉州的天气早已进入绿树成荫百花盛放的时期。 男人坐在马上,头戴斗笠遮住面部,照旧等在码头旁的树荫下。 他在往来繁忙的人群当中是那般鹤立鸡群,众人路过却像习以为常那般,只有少数从外地乘船而来的客商,路过时才会诧异地看他一眼。 少顷,听闻有人议论,“你听说了么,据说碧霞元君的船今日到达泉州。” 有人嗤笑反驳,“你这话早在一月之前就有人这样说了。喏,你瞧那男人,在此处等了有一个月了,风雨无阻。” “怕是他家也有跑船的受过元君庇护的亲人罢,与我一样,想着当面磕头感谢。” 第273章 “希望元君真如传说所言,能亲自来庙里与大家相见。” 直到暮色四合,码头上的船只停靠又离开,周而复始,前来等待的人逐渐都离开了,只有树下站着的男人仍旧岿然不动。 直到他看到一艘毫不起眼的货船缓缓停靠在码头旁,有个带着帏帽的熟悉的身影,与船上的番商交谈着,下了悬梯。 码头上的行人倏然听到身后有马儿的嘶鸣声,伴随着轻喝,“让开。” 陆南星刚踏上故土,随着身子一轻,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被按坐在熟悉的黑马之上。 她垂眸看着眼前那双拉着缰绳青筋毕露的大手,背靠坚实的胸膛,唇角不由自主上扬的同时,眼圈渐渐红了。 萧祈安见她自从被抓上马后,安静的就像他下朝后,接上她外出跑马那般,一股酸意自心头涌上,便犹如打开了这三载从未消散的刻骨思念。 他长臂在她腰间一横,低沉问道:“没话说么?” 陆南星微微侧首,“太多了,不知先说哪句。” 这句话成功挑起了萧祈安的委屈和怒气,他捏住她的下颌,“三载之中消息全无,又算什么?”眼瞧着小黑疾驰出城门,往郊外行去,萧祈安索性将她的帏帽扔了,将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狠狠吻住梦里不知多少次想要去做的事。 陆南星被他咬的生疼,却感受到脸颊逐渐湿润。她鼻间一酸,双手环住他的背,仰头深深回应他的吻,两个人望天望地,任由着马儿任意驰骋。 萧祈安情动之下,松开她的束腰。 陆南星急忙按住他侵略般的手,喘着气笑斥,“荒郊野外,又是马上,你疯了!” 萧祈安引用她的话,“你当初任性品尝我,如今我也要任性品尝你,举案齐眉,难道不是这样来的?”手上的动作一直未停,薄唇吻上她的眉眼,鼻梁,耳垂…… 陆南星被他吻的七荤八素,只得双手攀住他宽阔的肩膀,在马儿的颠簸之下,身体散发出极致陌生又熟悉的愉悦,她不由自主地后仰,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深情看着她的男人。 萧祈安一把将她拉至怀中,在一声长啸之下,小黑甩开蹄子疾驰起来。他也在极度欢愉之下,搂紧怀里的人儿,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放开。 两个精疲力竭的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漫天星光,仿佛都是之前没有体会过的幸福。 虽未说一个字,但却默契地从对方的动作上,感受到这三载中刻骨的思念。 小黑体贴地将他们带到一个院落前,从外面看上去像是猎户。 萧祈安跳下马后,将被他折腾的腰酸的女人抱了下来,在耳边道了句,“夫人辛苦。” 陆南星乜了他一眼,“谁是你夫人。”努了努嘴,示意他敲门。 谁知屋里的人好似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一名老者走出来问道:“是何人?” “这位老伯,我们两个迷路了,能不能借宿一晚?我们付您报酬。”陆南星主动搭讪,知晓某人不擅长。 “欸,不用。”老者急忙过来给他们开门,转身喊着,“老婆子,有客人来了,快去看看灶上还有没有吃的。” “来啦。”屋里走出一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婆子,用手摸了摸裙摆,一眼瞧出头发凌乱的陆南星是个女子,夸奖道:“这女娃子好生俊俏。深夜出来,难道是家人棒打鸳鸯?” 陆南星看向眼中满是戏谑的萧祈安,故作羞赧地应道:“让婆婆看出来了。”指了指萧祈安,“我父亲不愿我嫁给他,我……我一气之下就跟着他跑了出来。” 老婆子热粥的手一顿,借着火把仔细端详萧祈安,“这小子长得器宇轩昂的,且目光就没离开过你,你爹爹的眼光不行。要我说,你跟了他,这辈子就像我和我家老头子一样,幸福美满到老!” 老者听她这般说,反而不好意思地说了句,“你这婆娘。”嘴角却是笑的。 陆南星暗自挑眉看向萧祈安,走过去帮忙洗菜,“婆婆说得对,我就是觉得他很好,这才不听父母的意见。” 老婆子感慨地看着她如花一般的年纪,“想当初,我也是像你这般跑出来,嫁给老头子,如今都过了三十年啦。今夜见到你们两个,岂不是天意。不若今晚我们老两口就安排你们成亲!只是我家比较简陋,你们可别嫌弃。” 萧祈安见老者看向他,他便看向陆南星,温声说道:“我都听她的。” 陆南星大方说好,“您二老做证婚人,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老婆子欢喜地急忙命道:“老头子,去将压箱底的红绸子拿出来,带着小子布置下。还有那对咱们舍不得用的红烛,另外再将咱们两个当时穿过的红衣裳拿出来。” 忙碌了半个时辰后,简单的四个菜加上一壶酒白上了桌。 两位老人也将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被萧祈安劝说着坐在了高堂的位置上。 陆南星看着手中的红绸子,再看看身侧与她对视的男人,两个人郑重地在这间简陋的茅草房里拜了天地。 当房门一关,二人对坐相视而笑。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似梦似幻的憨样。